付保宗
我国已经进入实现工业化的关键时期,逐步接近迈向高等收入国家的重要门槛。未来工业能否持续健康发展,直接关系到能否顺利完成“基本实现工业化和全面建设小康社会”的战略任务。
一、我国持续多年的工业高增长和高比重或将终结,向更高收入水平迈进需避免工业比重过快下降
改革开放以来,我国工业高增长和占国内生产总值的高比重成为推动经济高增长的重要力量。近年来,驱动我国工业发展的内外部条件发生深刻变化,工业增速和比重呈现明显的回落趋势。2002—2012年工业年均增长11.1%,增速比前10年年均增速下降了2.2个百分点。其中,2007—2012年工业年均增长10.6%,年均增速比2002—2006年又降低了1个百分点。2006年,工业增加值占GDP比重达到42.3%的阶段性高点,2012年和2013年分别下降至38.5%和37%,正逐步接近改革开放以来的低点。
短期看,2008年以来的国际金融危机和经济周期性调整对工业增长产生很大冲击。长期看,工业增速和比重的阶段性下降趋势逐步形成,持续多年的工业高增长和高比重或将终结。一方面,在转轨的体制机制作用下,受要素市场化改革滞后等因素影响,资本、土地、资源环境等要素成本扭曲对工业形成一定隐性补贴,对工业快速发展构成很大支撑。另一方面,在低要素成本及其它因素作用下,高投资和出口依存型的需求结构对工业高增长和高比重也形成很大拉动作用。由此导致我国工业比重始终显著高于国际一般规律。从历史看,美国、英国、德国等先行工业化国家和韩国、日本等后起追赶型国家工业比重超过40%时,人均GDP普遍接近或超过1万美元(1990年不变价),而我国在人均收入极低的条件下工业比重已经超过40%。目前,我国工业增加值占GDP的比重比世界平均水平高20个百分点,比中高等收入国家高10个百分点。在持续多年高速增长之后,我国工业发展的内外部条件已经发生深刻变化,要素低成本比较优势趋于弱化,高投资和高出口依赖型工业增长积累的矛盾日益凸显。工业高增速和高比重的持续性正在受到很大挑战。
实践证明,经济高增长往往与工业高比重相伴而生,工业比重见顶将可能意味着经济高增长时代终结,而工业比重过快下滑将会导致经济增速的快速下降。相比农业和服务业,工业更易于保持较高速的增长源于具备三个基本特征:一是劳动生产率大幅度提高,二是产品产量迅速增加,三是产品价格趋于下降。而其他产业都不能同时符合上述三个条件。从世界经济发展历史看,西欧及部分西欧后裔国家率先启动工业化进程,目前多数已进入后工业化时期。在工业化启动前的上千年时间里,西欧国家人均GDP年均增长率一直徘徊在0.2%以下,而工业化启动后则快速提高到1%以上甚至更高;在工业化完成并进入后工业化时代之后,人均GDP增长率随着工业比重的下降又逐步回落。20世纪尤其是二战以来,更多的国家和地区启动了工业化进程,工业比重不断提高成为推动经济加速增长的重要动力,但随着工业比重见顶回落经济增速又明显降低。在工业比重见顶前后的十年,日本GDP年均增速由10.7%下降至4.1%,韩国GDP年均增速由9.1%下降至5.5%。巴西在工业比重见顶之后10年经济年均增速由前10年的3.6%下降至1.9%,而后陷入很长的经济徘徊阶段。
横向比较世界不同收入水平国家也可以看出,工业比重与经济增速间存在显著正向关系。从1961年到2011年的50年间,工业比重相对较高的中低等收入国家和中高等收入国家年均经济增长分别达到4.6%和4.7%,而工业比重相对较低的低收入国家和高收入国家年均经济增长分别仅为3.4%和3.3%。
党的十八大报告提出,到2020年“实现国内生产总值和城乡居民人均收入比2010年翻一番”。要完成这一目标,未来我国年均经济增速仍需保持在7%以上的较高水平,因此需要避免工业增速和比重的过快下降。由于传统工业增长模式难以为继,进一步释放工业发展新活力,打造中国工业经济“升级版”成为必然选择。
二、我国进入重化工业深化发展阶段,越过“中等收入陷阱”关键要突破“技术升级陷阱”
从20世纪末开始,我国工业发展进入新一轮重化工业化阶段。1999—2012年,重工业总产值在工业中的比重由50.8%迅速上升至71.8%,重工业与轻工业产值比重也由1.03倍上升到2.55倍。受过度追求经济高增长以及要素价格扭曲影响,我国新一轮工业结构重型化表现为显著的能源原材料工业主导特征。1995—2011年,能源原材料工业产值占工业总产值的比重由42.8%提高到46.5%,几乎占据了工业总产值的半壁江山。尽管我国工业的名义技术密集化程度上升,但技术密集化水平被明显高估。单从行业分类来看,1990—2011年,我国中高技术和高技术制造业比重由38%提高到46.4%。其中,高技术制造业比重由6.5%上升至10%以上。在全球产业和产品内分工体系中,我国利用要素低成本优势主要参与了高技术和中高技术密集型产业的中低端环节,实际技术密集化水平与先进国家仍然存在很大差距。2012年,我国高技术产业研发强度仅为1.46%,尚不及美国、日本的10%和20%,甚至远低于美、日、德、韩等国家全部制造业平均研发水平①;其中我国电子信息制造业研发强度仅为1.5%,不及美国的10%,仅相当于日本的15%左右,德国和韩国的20%左右。
国际经验表明,在重化工业深化发展阶段,向高加工度和技术密集化升级是工业持续发展的必经之路。但同时,工业结构升级表现出较明显的非连续性变化,相比之前由劳动密集型向资本密集型转换,工业结构向高技术密集度升级的难度明显增大。究其原因,一是由于阶段转换所需的驱动要素变化较之前更为显著。在劳动密集型向资本密集型转换阶段,生产规模扩大能够带来劳动力技能经验和资本的不断积累,从而为发展资本密集型产业创造条件;而生产规模扩张却不必然带来研发创新和品牌优势的提升,后者培育需要更多其它条件协同支撑和更长的时间,因此也就具有更大的难度。二是由于现有产业国际分工体系对后起追赶型国家技术进步产生明显压制。目前,跨国公司在产业高端关键环节形成不同程度垄断,而众多其他关联企业则在中低端环节进行分散竞争,由于议价能力较弱而导致分工利益被人为压低,削弱了技术创新动力,使分工锁定难以突破。endprint
“二战”之后,世界上多数迈入中等收入水平的经济体在工业化中后期遭遇“技术升级陷阱②”,仅有韩国等少数经济体真正实现了工业结构向技术密集型方向升级。“技术升级陷阱”表现在较长时期内难以摆脱技术进步缓慢、停滞或倒退的状态,并由此导致经济发展水平难以进一步提升而陷入“中等收入陷阱”。具体来看,国际上不同国家的制造业技术密集化水平并未随收入水平提高单调上升,而是在中高收入水平区间出现明显的下凹形态。也就是说,中高等收入国家的技术密集度不仅低于收入水平较高的高收入国家,也低于收入水平较低的中低等收入国家。2009年中高等收入国家中高技术和高技术制造业比重为35.3%,分别低于高收入国家和中低收入中国家20.5个百分点和9.2个百分点③。这一现象表明,中高等收入国家在向高收入国家迈进的过程中,由于要素成本上升,参与技术密集型产业中低端环节国际分工的传统比较优势受到削弱;但由于技术进步遭遇瓶颈,未能及时向技术密集型产业高端环节升级。因而导致高技术和中高技术产业比重下降。
目前,我国日益接近多数中高等收入国家陷入“技术升级陷阱”时期的收入区间。随着我国收入水平继续提高,要素成本上升将不断削弱发展一般加工制造环节的传统优势,工业结构进入向技术密集化升级的关键时期,跨越“技术升级陷阱”成为越过“中等收入陷阱”的关键任务。
三、技术进步面临由引进主导向自主创新转变,技术创新的企业主体地位有待尽快强化
改革开放以来,外商投资企业成为我国工业间接利用国外技术的重要途径。1982—1993年,外商直接投资占GDP的比重从0.21%大幅提高到6.25%。从20世纪90年代末开始,我国通过购买和转让形式直接引进技术逐步增加。1997—2011年,我国对外支付知识产权费用年均增长27%,占世界的比重由0.9%大幅提高到6.9%,成为直接技术引进大国。以全球化布局为导向的跨国公司往往根植性较弱,随着我国要素低成本优势减弱,外商投资进入减缓甚至出现再转移风险。近年来,外商直接投资占我国GDP的比重总体呈下降趋势,2011年比1993年的最高点下降了3个百分点。而且,由于技术研发等核心能力始终由跨国公司主导,我国多数内资企业在获得一般技术的同时关键技术却仍然受制于人。随着工业发展水平的继续提升,外商直接投资的技术扩散效应正在减弱。而随着引进数量的增加,技术引进步伐开始趋缓,2002—2011年我国对外支付知识产权费用年均增速(5年移动平均)已由40%以上下降至20%以下;同时,对外支付知识产权费用占GDP的比重由2005年的0.24%降至2011年的0.2%。显示随着我国技术位势提高,进一步直接引进技术的成本和难度有所加大。当前,工业企业的外部直接技术来源呈现由国际主导向多元化转换趋势,2000—2012年,我国工业企业技术引进费用与购买国内技术之比由9.3倍下降至2倍,与国内消化吸收费用之比由13.5倍下降至2.5倍。随着技术进步方式由跟随引进向自主创新转换,技术进步的难度和风险将有所加大。
我国工业企业自主研发能力和动力却明显不足。近年来工业企业研发强度增长明显慢于全社会增长,且与发达国家差距的缩小也并不十分明显。考虑到全社会R&D支出还包括其他支出,工业企业研发支出更能直接反映工业研发投入和技术水平。1996—2012年,我国研发投入占GDP的比重由0.57提高到1.98,已接近世界平均水平(2008年为2.14);但同期我国大中型工业企业研发支出占主营业务收入的比重仅由0.5%提高0.93%。2012年,我国全社会研发强度相当于美国和日本2008年水平的比重已分别达到71.1%和57.5%,但我国制造业研发强度仍仅相当于美国和日本的25.4%和24.8%。企业研发强度增长严重滞后,一方面,反映了全社会研发资源被较多地分配到非产业领域,对企业获取研发资源形成一定挤出效应;另一方面,反映产学研存在明显脱节,技术供给与产业需求间存在突出矛盾,技术创新资源潜力未能有效转化为产业实际创新能力。另外,尽管我国高技术产值和出口快速增长,但技术水平存在显著高估,出口产品中的劳动力要素仍然以非熟练工人为主。根据测算,我国制造业出口中所包含的非熟练工人是熟练工人的40倍以上。由于外商投资企业是我国高技术产品出口的主体,多数国内企业在产业纵向分工中主要承担较低端的加工制造环节。
因此,强化和突出企业技术创新主体地位,不断激发和释放技术进步的内生动力,才能保障我国成功跨越“技术升级陷阱”,从而顺利实现“全面建设小康社会”的战略目标。
注:
①2008年,美国、日本、德国和韩国制造业研发强度分别为3.35%、3.43%、2.41%和1.73%。
②本文首次提出这一概念,用以描述工业结构向技术密集化升级存在较大难度。
③由于产业技术密集度的划分标准未考虑产品内和行业内分工差异,因而上述指标反映的产业技术密集化水平与实际存在一定偏差,但上述指标在某种程度上反映了中高等收入国家工业结构向高技术化升级受阻的真实情况。
〔本文是国家发展改革委宏观经济研究院2013年度重点课题“我国工业发展的阶段性变化研究”(课题编号A2013041008)的研究成果〕
(作者单位:国家发展改革委产业所)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