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纪
因母亲意外难产,他生下来就成了脑瘫儿,双腿不能直立,双手不能持物,右腿、右手基本失去功能,行走要靠助行器,坐下需要将双腿叠起以控制抖动,说话也含混不清。然而谁也不敢相信,他竟奇迹般地凭自身努力,获得博士学位,22岁就成为国内最年轻的工程师,现在还成了中国科学院心理所的博士后。在他的研究受到国际学术界认可的同时,他自强不息的精神更是感动了全球无数人。这个“中国版霍金”,是怎样炼成的?
22岁拼成中国最年轻工程师
当你初次见到王甦菁时,会注意到他那扭曲的面部肌肉、蜷曲而白皙的手指、努力挤出来的一句句话语,但这些特征会随着谈话开始被你不知不觉地忽视掉。在他迟缓的语速背后是智慧,只不过,这些思想被表达得很艰难。
1976年出生于江苏淮安的王甦菁,因母亲意外难产引发“脑缺氧后遗症”,命运的天平几乎向着“不幸”一边倾覆。“我一出生就被抢救,家人为我取名为‘甦,意为死而复生。”王甦菁的儿时记忆,充满着苦涩难咽的药片、辗转各大医院的奔波,以及难以计数的抓物练习。
为了帮助他进行持续性康复训练,王甦菁的爸爸妈妈每天4点多起床,用上班前的时间,扶着他一步步挪动。由于他的右手不受大脑指挥,左手也很难握笔,爸爸妈妈就找来玉米粒、象棋子,锻炼他手指的灵活性——他把一粒一粒玉米、一枚一枚象棋装入小碗,一练就是一两个小时。右膝下绑着沙袋来稳固身体,防止摇晃……
他的父母当时是普通小学教师,收入微薄。为了攒钱给儿子治病,夫妻二人替人糊纸盒、缝电热毯,常常到深夜才睡。当时缝一条电热毯能赚到1.5角钱,妈妈陈晓玲干到夜里12点能做出来20条,干到夜里2点能做出来30条,这样每天她能挣三四元钱。她说:“当时我们两人月收入才五六十元钱,这三四元钱对我们来讲就很不少了,我珍惜这好不容易找到的财路,比做自家事情还要用心,不敢有半点儿怠慢,老板说我缝得比熟练工还好。”
王甦菁在10岁那年知道了电脑。当时,他正在上海做手术。在病房的电视节目里,王甦菁看到小朋友可以用电脑来画画。这让总画不好圆的王甦菁感觉很神奇:“只要输入一条命令,我也能画出漂亮的图画。”
王甦菁告诉妈妈,他想要一部电脑。陈晓玲当时还不知道电脑是什么东西,到商场一打听,生生被吓了一跳——在1986年,她和丈夫的月收入已经达到几百元钱,但当时一台286电脑的售价超过了1万元。她说:“这是一个天文数字,我只能告诉孩子现在家里还买不起,等将来攒够了钱我一定给他买。”
王甦菁从此没再提买电脑的事,只是让妈妈给他买一些电脑方面的书。念高中时,王甦菁读到一本有关“BASIC”语言的书,对计算机的兴趣更为浓厚,他说:“我隐隐觉得电脑能帮助我实现梦想。”陈晓玲也一直记得自己的承诺。在王甦菁17岁那年,她凑钱为王甦菁买来一台286电脑。
当时,他们所在的城市,极少有家庭有个人电脑的。陈晓玲说:“有人知道我们花上万元买电脑,会说我们脑子有毛病,还不如买台彩电。但我觉得小孩的兴趣很珍贵,要尽量维护。”王甦菁开始如醉如痴地摆弄电脑。短短一年时间,17岁的他就自学完大学计算机专业的全部课程。
1995年,王甦菁参加高考,由于手部有残疾,他写字速度非常慢,考到最后手都磨出了血泡,监考老师都心疼得落泪。最后,王甦菁的高考分数虽然超过分数线,但因为身体有残疾,他被学校拒收。
母亲为了他四处奔走,却遭到不少人的白眼。后来,王甦菁进入连云港广播电视大专就读。期间,他坚持学习计算机,练就了优秀的计算机技能。“人类没有翅膀不能飞,但人类能够制造飞机。”王甦菁说,自己的双手虽然不能正常写字,但借助电脑,他实现了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1997年,由他设计的CASL汇编语言编译器问世,受到了我国第一代计算机软件教学专家、南京大学教授钱士钧的高度评价。也就在这一年,王甦菁顺利闯入中国大学生电脑大赛全国总决赛。在当时的参赛者中,王甦菁非但不是专业选手,而且还是惟一的残疾人选手。时任国务院副总理邹家华出席颁奖仪式,专门来到王甦菁的轮椅前,握着他的手感叹道:“你作为一名自学成才的残疾学生,能克服常人难以想像的困难,是跨世纪的人才,真是不容易。”
1998年,22岁的王甦菁以高分通过国家级高级程序员资格考试,成为当时国内最年轻的工程师。
深夜里那束温暖的光
电大毕业之后的王甦菁来到江苏灌云高级中学工作,担任机房管理员,一干就是8年。虽然在计算机方面展现了“非一般”的能力,但是王甦菁也有困惑,他并不喜欢管理机房的工作,决定报考硕士研究生,但考研征程同样十分艰辛。“因为写字慢,我经常是题都会答,就是时间不够用,因此,考研考了几年都没过线。”他抱着最后一丝希望给邹家华写了封信,表达了他想继续深造的想法。
奇迹出现了,邹家华联系了几所高校,他们愿意破例为王甦菁单设考场。最终,王甦菁圆梦来到了吉林大学读研究生。在攻读硕士研究生期间他与导师一起参与了几个国家级或省部级项目的科研攻关。为了更好地服务于社会,2008年王甦菁再次向博士学位冲击,最终被破格录取为吉林大学计算机学院2008级博士研究生,师从著名计算机专家周春光教授,进行计算机视觉和识别的研究。
博士生一年级的时候,他对“年龄估计”颇有兴趣,甚至没有听取老师的建议,就用了长达一年的时间去研究。看着执著的王甦菁,周春光没有打击他的积极性,而是给了他足够的时间。经验丰富的老师知道,当他做不下去的时候一定会主动转换方向的。果不其然,在他博二的时候,主动转到“流形”和“张量”的研究方向上来。
“因为英文水平一般,我投稿的第一篇学术论文的反馈信息就是——英语能力有待提高。为了帮助我取得好的科研成绩,周教授特意联系其研究领域的学者帮我修改论文,直到达到发表的要求。”说起老师,王甦菁充满感激。
读博期间,王甦菁刻苦钻研,总共发表了20多篇论文,其中有5篇是属于世界顶级的SCI期刊论文。学术上逐步取得成绩,生活上自理困难的王甦菁也开始逐步独立。
时任吉林大学计算机科学与技术学院院长的周春光对自己的学生也是赞赏有加,他说:“我不该当着王甦菁的面说这些话,我怕他骄傲,但他的确是我带过的最优秀的学生之一。他是肯静下心来做学问的人。现在的学生,大多会非常现实地考虑就业求职的问题,我能理解,而找工作有些困难的王甦菁却把所有的心思都用在了研究上。”
王甦菁一直觉得,是吉林大学的胸怀包容了他。他说:“我考博时,学校领导来到考场,告诉我别着急,我的情况学校会认真考虑。”还有一些细节也让他感到温暖,比如他无法自行走上图书馆门前的台阶,管理员就为他开启了没有台阶的东门,无论什么时间、下多大的雪,计算机楼前的无障碍通道都很快被清扫得一干二净。
2011年10月10日,国际生物特征识别大会在美国华盛顿举行。生物特征识别技术是根据人体自身的生理特征或行为特征,进行个人身份认证的技术手段,国际生物识别大会则是该领域的最高级别的科研会议。大会的博士生论坛在全球范围内,邀请了10位该领域最具培养前途的博士研究生参会。这些博士生大都来自国际知名大学,王甦菁是中国内地惟一的受邀者。
其实,这已经不是王甦菁第一次受到组委会的邀请,早在2009年,他就进入了组委会的视线,只因为当时他们不给提供资金,所以此事就搁置下来。而这一次,组委会主动给王甦菁发邮件发出邀请,并愿意支付1500美元的食宿费。
即使这样,去往美国的路途还是有些“艰辛”。由于接到邀请函较晚,办理签证的时间十分紧迫。王甦菁电话咨询后直接乘飞机抵达广州想尽快将签证办理下来,但是他的身体情况和蹩脚的英语使美国大使馆的工作人员面露难色。领事馆的工作人员开会研究后,将王甦菁的材料传回美国,才最终获准通过。
忐忑的王甦菁抵达华盛顿后,他期待着与顶级大师交流,又担心自己英文水平不够。到了那里才知道,参会的科研成果展示分为oral(口述)和海报两种,但是他什么都没有。所以,一进房间,王甦菁就立刻打开电脑,熬夜制作海报。第二天一早,他花钱将海报打印出来,顺利地在大会上展示了自己的研究成果。
王甦菁笑着说:“通过我们的努力,让吉林大学在国际舞台上与知名学府同台竞技,这是一件值得做的事情。”
在美国,有一件事情,让王甦菁感触颇深。一天晚上,王甦菁外出办完事要返回住处。一条漆黑的街道是他回宾馆的路,这条路上有一段是没有路灯的,王甦菁只能小心地控制着电动轮椅慢慢前行,生怕出现意外。突然,由远而近,一束灯光从他身后照亮了前方的道路。轻微的汽车发动机声音,没有催促,没有鸣笛,灯光以同样的速度跟随着王甦菁的轮椅,一直到有路灯的地方,身后这辆车才驶到王甦菁的身边。车里的人问他:“需要帮助吗,先生?”王甦菁这才知道是一位美国警察一直在用车灯为他照亮。王甦菁回答:“我很好,我是中国吉林大学的一名博士生,来美国参加一个会议,我正在回我住的宾馆,谢谢。”
美国之行最让他印象深刻的就是无障碍。王甦菁通过电子邮件在国内就联系好了美国机场的通行轮椅与出租车。王甦菁吐字不清,英文发音也不标准,但几乎所有和他进行交流的美国人都很耐心地回答他的提问。他住宿的宾馆距离五角大楼不远,里面多为政府军队官员,但无论官阶如何,王甦菁进出门口、电梯都有人自觉地帮他服务。
王甦菁说:“此行开阔了我的视野,拓宽了思路,回来后我还有更多重要的事情要做,并且和参会的专家学者们还有学术上的交流,这是一笔宝贵的财富。”
“他就是中国版霍金”
新华社曾对他做过专访,写出了“中国版霍金——王甦菁”的报道。于是,越来越多的人喜欢称他为“中国版霍金”。或许,在众人眼里,他与霍金有着太多的相似之处,都是脑瘫残疾人,都是博士。但对于霍金,王甦菁起初不太了解。直到越来越多的人把他们联系在一起,他才知道世界上有一个患有严重脑瘫的残疾名人叫“霍金”。在霍金的著作里,王甦菁了解到宇宙是大爆炸产生的,黑洞是空间、时间、质量的平衡。对此,王甦菁说:“一,我身体并没有霍金那么残疾;二,我的成绩没法跟霍金比。”
在吉林大学,王甦菁自强不息的精神感动着他周围的同学们。新华社对王甦菁做过专访后,同学们都十分激动,有同学说:“看了王甦菁的报道,我太受鼓舞了,非常敬佩他,我为吉大有这样的人才感到骄傲,希望他能取得更加卓越的成就。同时,也希望上天能眷顾他,让他生活美满。”
毕业前夕,王甦菁有些困惑和迷茫,“我想找一所好一点的高校继续做学术,但是那样的地方都喜欢招有留洋经历的人。加上我写字慢,说话慢,也没法教课,只能搞研究。一开始我给几个非重点高校投过简历,都被拒绝了。”那一年年底,他曾向吉大递交留校任教的申请,后因种种原因,最终没能留下。
就在他有些失望的时候,他想到了美剧《别对我说谎》,剧中的Cal Lightman博士可以通过分析一个人脸部的微表情,来判断这个人说的话是真是假。
“看过之后我就在想,这到底是影视作品的科幻虚构,还是真的有科学家在研究相关的问题呢?”王甦菁读博士时的研究方向是计算机视觉和识别,使用计算机进行自动微表情识别引起了他的兴趣,他说:“我在网络上搜索,全球范围内关于这方面的论文还不到5篇。但我国国内却有一个国家自然科学基金资助的项目。”
这个项目的负责人就是中国科学院心理研究所所长傅小兰。为了实现心中的梦想,王甦菁辗转联系上了这位著名科学家。在随后的交流中,傅小兰对于王甦菁在学术上的成果和奋斗经历非常认同和赏识。
2012年5月,王甦菁鼓起勇气找到傅小兰,希望了解中科院心理研究所是否有适合自己的工作岗位。刚好这时傅小兰的微表情项目需要一位在计算机方面特别擅长的博士毕业生。后来的情形就是,王甦菁通过了进站答辩,正式开始他的博士后研究工作。
从此,37岁的王甦菁来到北京,开始了一个人的生活。“终于独立了,我感觉一切都很新鲜,一切都很有成就感,比如自己去交水电费,自己去银行还信用卡。”王甦菁笑着说。每天早上,他会用上比别人多得多的时间穿衣服,穿袜子,穿鞋子。洗漱之后,准备早餐,即使只有一杯豆浆和一块面包,也要耗费他不少气力,但他却乐此不疲。
吃完早餐,他会扶着助行器乘电梯来到公寓楼下。公寓的电动门需要按下开关才可以打开,但这个开关却成了阻碍他前进的“拦路虎”。倘若物业人员不在,王甦菁总要付出极大的力气。他的助力车就停在大门外,放好助行器,大约5分钟的车程他就到达了自己的工作地点。这就是王甦菁每天早上的“行程”。
在中国科学院心理研究所工作的几个月,王甦菁觉得十分开心。傅小兰对他的生活和工作给予了极大的帮助,“我的车可以在楼内充电,这都是导师亲自安排的。”
王甦菁之前的生活总是有父母相伴,而他这一次“单飞”北京,心情自然有别于以往。不要以为他是一个安安静静的“宅男”,生活中的他也是闲不住的,鸟巢、水立方、奥林匹克公园距离中科院心理研究所都不太远,他利用业余时间把这些地方逛了个遍。
虽然生活中时有心酸,时有辛苦,但王甦菁一直在乐观地向前走,他说:“上帝之所以把人的眼睛安放在前面,就是为了告诉你:向前看吧,生活的路永远都在前方。这句话我一直将它深深地镌刻在心底,不曾遗忘。因为当我驻足眺望的时候,我总能看到那些在关爱中印下的坚实足迹,也就会更加坚信前方的道路有属于我的光芒。”
王甦菁自强不息、身残志坚的精神正激励着每一个奋斗中的人。曾有人问他:“你会抱怨命运吗?”王甦菁说:“面对天空的飞鸟,我们有过抱怨吗?我们没有翅膀,但我们能够凭借智慧,比鸟儿飞得更高更远。”积极、阳光像是他的代名词,他说:“不能叫我英雄,我充其量只是一个幸运儿。我的人生是幸福的,因为我在用我的生命奋斗。”
(责编/邓琳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