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南访泉

2014-04-10 17:04张剑峰
散文选刊·下半月 2014年3期
关键词:道观道长终南山

张剑峰

寻水汲秋月

小满来临,蝉声如雨,从高林间滴落,终南草堂低矮的篱笆墙外野草已经籽实饱满,小满之后白色的暑气上升,莽莽终南山行人稀少,大雨之后河谷里水声溅溅,我们怀揣从南方跋山涉水过来的茶叶,向南山跋涉。

道家认为山泽是通气的,大地上有很多水汽的通道,就像每一片树叶都会有输送水气的脉络,这些脉络被称为来龙和去脉,群山之中的龙脉就是水和气的通道,水的通道通常是在东北方位,而气的方位在西南方位,在苍穹之中星空的分布就显示了这样的现象,天上的星图分野同样对应在大地上,风水绝佳的地方通常会有好的泉水,有泉水则有茶,有茶就有风雅。

唐朝的时候,异人王休在太白山下敲冰煮茶,那是陆羽之前,秦朝的时候萧史和弄玉在太白山下的黑河边上修炼,他们住在河边上一块巨大的白色山崖上,那里有一个洞,人们称它为玉女洞,玉女洞有一股山泉,宋朝的时候苏东坡爱玉女洞泉,日致两瓶,恐为使者所绐。因破竹为契,使寺僧藏其一为信,谓之调水符。

我们在太白山下的小镇马召徘徊,在一家面馆门前我们一边吸着面条一边向面馆老板打听玉女洞,这位年轻的面馆老板一听很振奋,马上告诉我们找到了最合适的人,他告诉我们不用再去找了,玉女洞早在十多年前修建黑河水库的时候随着仙游寺一起被淹没到水底去了,早年的时候那个水库的水流进山下的村子,很多村子都喝着那股山泉,依赖好水,山下的村子里的人在那个年代里似乎也要比现在更安居乐业一些,以前这里以盛产味道甘甜的水稻、9孔的莲藕而著称,山下不远处是汉代大儒马融讲学的地方,稍远处的终南山延伸的土山下是宋代大儒张载的横渠书院。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自古以来,人杰都出生在灵秀之地。

沿着黑河,我们想看看玉女洞的位置。听周围的山民讲,玉女洞在水库下大约几十米以下,我们沿着黑河的河道一直向着太白山深处走,在河面开阔的地方停下来,我们被河面上雪白的岩石震撼了,巨大的石头像一条巨龙,淡绿的河水在岩石上冲击各种小池塘,我和马守仁、秀秀、郭风一起提起蒲团火炉,蹚水涉河,在河床上架起茶炉。

夏至之后的正午,我们坐在晒得发白的岩石上被清流环绕,品了四道茶:

第一道:九华山龙池凝碧,茶碗冲泡,出兰香,味清醇。

第二道:宜兴茶(山介),紫砂壶冲泡,清香味道醇厚。

第三道:长兴顾诸紫笋,茶碗冲瀹,香清幽,味甘醇。

第四道:福建乌龙茶,紫砂壶冲泡,香清幽,味醇。

长风自知故人心

有隐居者必然有好水,我们计划去圭峰山附近品那里的泉水,高冠峪名声显赫是因为山势气绝,溪谷众多,在终南山众多山谷中高冠河水流充沛,在它的东面是东圭峰山,山岭上地势平坦,唐朝的时候五祖宗密大师住在那里,后来在那里建立过圭峰寺,圭峰山位于终南山户县太平峪口,圭峰的样子像一顶安放在群山中的毗卢帽,唐朝时鸠摩罗什大师从西域来后,驻锡于山下的草堂寺,集合了中国佛教历上规模最大的一次译经,之后,华严宗的五祖宗密大师来到圭峰山下东面的山上隐居。

青色的山岚飞动着,青翠的山林被山风吹动着,知了占领了树林里每一处高地,上山前马先生打电话给“妙老”,听说圭峰寺旁有个山洞,是一空宗密大师当年隐居的地方,洞主是妙和尚,简称“妙老”,他除了喜欢山居煮茶之外,还喜欢双手舒展将方便铲横放在肩膀上,行走在山道上,往来于紫阁峪与圭峰寺之间,山洞在圭峰寺后山的土丘一侧,途中要经过一户农家,农家是开门为旅游者提供食宿的,所以称为“农家乐”。“农家乐”对面,是两位住山的比丘尼的山房,他们两位下山去外地云游了,她们两位的法号很容易让人记住,竟然叫做“太平盛世”。

“妙老”的山洞在土丘旁,一边就是沟壑,沟壑直通高冠山谷,隐约能听见高冠瀑布的水声。

洞中别无长物,那是借助山崖搭建起来的茅屋,勉强可以称之为山洞。参观“妙老”的山洞之后,农家乐的老板听我们是要找寻山泉,欣然答应带我们去找附近的一条山泉。那是从圭峰寺后流淌过来的一股山泉,山民们很早以前用石头砌了一条长长的水渠,以免泉水积成小水潭,水性失去鲜活。

转过山丘,我们敲响了圭峰寺的山门,一位年迈的老居士来开门,她说正巧寺院的僧人们都下山去了,这里只有三位常驻。空无人迹的院子里很潮湿,泥地上布满鸟的足迹。我们不便停留,匆匆地喝了口水,便下山了。

上悟真寺在蓝田境内,寺后院有一口井,井水甘甜四时不枯不溢。上悟真寺是千年古刹,却多年来只有一位老僧,他已经在那里住了20多年,那里游人稀少,老僧不善言谈,只知老实念佛,时隔数年仍然使人怀念。正好,茶事清淡为宜,语多为败,美妙的事情何须多言。

通往上悟真寺的路是唐朝人曾经走过的古道,当年韩愈就走在这条古道上,在过了上悟真寺不远的地方被风雪所阻,危难之时,隐居在附近的韩湘子救了他。终南山的山民们,千年以来一直供奉他为终南山的山神之一。

白居易曾经留下了上百韵关于上悟真寺的诗,他认为自己性情木讷笨拙生来就是山人,可惜被时代的大网捞到了成了官员,因此落落寡欢,到了这片山林终于可以疏狂无所拘束,犹如鱼归大海,只想手握南华经,终老此山,谢绝尘缘。古道开凿在山崖上,多为栈道,每隔一段有石屋可以小憩。

印象中,悟真寺的门似乎永远敞开着。隔了三年重访,大门依然敞开,院子里多了几位香客,她们都是山下年迈的农妇,在她们眼中,没有比上山烧香更神圣的事。因此,每次她们都背着粮食不会空手上山。听说我们上山只为访水煮茶,院子里的居士们一下子围观上来,她们指指点点在一旁看我们如何斯文风雅。

寺院的老僧正好在,我们请他落座,看着我们煮茶。他说几年前,有人送了一包茶,那是一位从远方专门来寻访善道大师的居士,当年善道大师住在这里弘法,有数千人追随他。那位居士的茶是他这一生喝到的最香的茶。他喝茶的时候闭着眼睛,喝了很久才睁开眼睛。那是一道皎洁如秋月的目光。endprint

我们泡了四道茶:

第一道:湖州安吉白茶,茶碗冲泡,香幽味醇,淡雅宜人。

第二道:九华山龙池凝碧,茶碗冲泡,香情味淡,深有意味。

第三道:宜兴(山介)茶,紫砂壶冲泡,香清幽,出蚕豆花香,味醇厚。

第四道:长兴顾渚紫笋,紫砂壶冲瀹,香清幽,有兰意,味甘醇。

采彼白云 握手已违

回想起来,距离之前去华山访道已经是几年以前的事了,从山上过来云游的人经常会带来消息,一些人下山了,另一些人又上山了,那里有我经常想念的老相识。

山谷里幽静的时候生起一缕闲云,像乡愁召唤游子归来,闲云生满山谷的时候正是我想念华山的时候。

因为人多脚力的差别,况且煮茶的辎重颇多,我们坐缆车上山。与几年前相比,华山上的人多的让人恍惚,似乎身在闹市,景区一年前在西峰上增加了一条索道,当我们爬上北峰之后,我很快被人群中的茅厕味道熏的情绪低落。因为人太多,水太少的原因,厕所的气味几乎所到之处无孔不入。穿过北峰涌动的人潮,秀秀拨通了向她学习茶艺的弟子电话,弟子在北峰的群仙观上面开了一个茶馆。开业第二天,听说师父一行上来讨茶喝,就从很远的前来迎接,我们被迎接到悬挂在北峰山崖上的茶馆里,秀秀的学生已经焚香煮茶,挥一身汗水之后,坐在明净的屋子里,吮吸着浓得像葡萄汁一样的武夷岩茶,我一下就将刚上山的沮丧忘记了。我们很关心山上的水源从哪里来,我想当然地认为,我们茶杯里的应该是山顶上天池里的水,茶馆的老板说,山上的所有饮用水都是那些挑山工从山下背桶装水上来,从茶馆里的窗子向下望去,群仙观耸立在山岬上的石头建筑像长在枝头的松塔,我已经好几年没有见郝道长了。

北峰对面是北斗坪,石道长的石头洞隐藏在墨绿的松涛里,只能看见白色的石头,多年来他一个人孤零零地守护着那一片洞窟。

马老师在茶馆的露台上弹奏着双鹤听琴,眼前没有万卷云烟,远山泛蓝,山顶上汹涌的人潮使我产生了错觉,觉得我们这些穿着古人服饰的几个异类像被风吹散的一把草籽,失魂落魄地被遥远的时代抛弃了,被丢在这人群里。

北峰没有道观,唯一的一个石头道观没有隐居者,几乎所有的屋子都是店铺或者旅馆,我们计划爬上西峰去镇岳宫附近去借宿,听说山顶上的旅馆一夜旅费一千多人民币,幸好上山前适时遇见苏道长,他建议我们去找位于镇岳宫上面的翠云观观主黄道长,黄道长是他多年前的道友,他已经打过招呼给黄道长,翠云观的一部分房子租给了私营老板作旅馆,有黄道长的介绍,苏道长说我们可以得到最优惠的折扣,一路上,不是闻着松针味,而是尿臊味。我们努力地穿过人群,向西峰跋涉,傍晚时分游人大多赶着下山,在接近中峰的路上再没有人影,竹子组成的栏杆向山顶上延伸。在西峰下的山谷我们不禁停下脚步,一阵泉水声被风吹到耳边,我们精神振奋,异口同声地欢呼,感恩华山的恩赐,令人不解的是我们向着水声走去,在山谷里没有发现一点水的痕迹,我想那一定是暗河,暮色昏暗,我们决定先直奔住地。

第二天一早,我们上山汲水,一路向上,第一座道观是镇岳宫。镇岳宫曾经是华山上最大的道观,几年前那里很幽静,并且住着几位神情肃穆的道士。进了道观的大门眼前的镇岳宫一片繁忙,四处都是店铺和饮料摊,游人如织,西峰索道就在道观的院子里,没有看到一个道士,我们继续向上,翠云观在接近西峰封顶的地方,门口是气象站,道观坐北朝南,面向南峰,门口一座巨大的石洞,洞口上刻着古人留下的字迹“太乙莲台”只是洞门紧锁着,翠云观是一座古旧的建筑,木阁楼的结构在北方并不多见,道观的院子里摆满了餐桌,黄道长就在道观大殿门前等着我们,放下行李,我们的被安排分成两组,一组睡侧殿的木床,其余的人租赁旅馆的帐篷睡在大殿外的台阶上,大殿里供奉着三圣母,天黑后不断有年迈的老婆婆来围着黄道长想在大殿里的地上借宿,黄道长无奈的回绝了,他说不是我不慈悲,确实没有多余的地方和被子,那是山下附近的香客,他们是步行朝山上来专门朝拜三圣母的,晚饭后大殿的地上躺满了从黄河对面的河南远地来朝拜三圣母的老人。

为了解除心中的疑惑我向黄道长打听路上听到的水声的来源,我们曾在路上争论过,有人怀疑那是众人排泄的污水,我坚持相信是山间石头缝隙里的泉水。黄道长的答案让我的希望瞬间破灭,他说从来没有听说过山上有山泉,排污水倒是从那里流下山谷的,我还是不能确信,一时很难将流水声与肮脏的排泄物联想在一起。

从北峰索道上步行到西峰,需要一个半小时的路程,距离遥远所以道观里的饮用水是依靠收集天上的雨水。道观后面有水窖储存雨水,黄道长提来热水瓶,建议我们尝尝这雨水,我们邀请他一起喝茶,他羞涩地笑了,他说自己没有文化不懂得品茶,可以想象道观里游人众多,虽然住南山上,可是他既欣赏不到,也一定没有时间坐下来悠然的喝茶。

我们提了水,出了道观的门,在灯火中找了一处平坦的地方,支起茶几冲茶等待月上东峰。

月下,我们拥着厚厚的棉衣在夜风中听马守仁先生吹箫,顾着对着月亮发呆,只是没来得及低头看看有箫声吹拂的茶汤辉映着星光和月色是怎样的动人魂魄。

一起听箫的,除了郭风、秀秀夫妇,还有故人张方真,她与我有一个共同的师傅就是苏道长,她比我们早一步进了道观的山门,这次她带了一个一脸稚气的小徒弟。山风中,喝了多少盏茶我记不清了,直到爬进帐篷睡去,我一直渴望醉一次茶,但是却没有,我在想等我睡着以后,人们望着漫天星斗的时候,天上是不是因为多了个我而多一盏星星?

第二天清晨,因为不必要去山谷里汲水,我们装了一瓶黄道长从西峰上收集来的雨水就向南峰爬去,黄道长告诉我说,镇岳宫是有一口玉井的,那里的水自古以来都没有枯,可以打一瓶品一品,记忆中南峰上有仰天池,我想看看那里有没有水。这是近三十年来没有的大旱,山上的河流很多都快断水了,终南山上的溪流也断水了。

仰天池早已经在我们到来之前干枯了,我们只好去南天门道观。几年前我去拜访过姜道长,她那里有水喝,在下南峰顶的时候我们一行五人走散了,我和郭风在南天门前等待失散的道友,集结之后我去找姜道长,她正在大殿里值殿,如果有游客需要拜神,她就敲响锈迹斑斑的引磬,将信仰者的信息传达上天。几年不见,我几乎辨认不出她,她比以前胖了很多,如果不是一口湖南话我会以为认错了人,上次认识她的时候她像闪电一样爬到了一棵很细且高的松树上摘松果,她告诉我去年冬天山上没有人,她摔倒在台阶上头骨磕掉了一块,在山下的医院里治疗了很长时间,那以后就胖了。我本来想请她再带我去南天门外悬空的大石头上取雨水,只好沉默,看到我们带着茶几,蒲团和火炉上山就为煮茶,姜道长和大殿里另一位白衣飘飘的道长同时意味深长地笑了,姜道长指着道观后面的山崖告诉我,她喝的都是从山顶上收集来的雨水,山岩上自然形成了一些纹理,顺着石头的纹理凿了水道,山岩高处没有游客和鸟迹,雨水顺着水道会流淌到她准备好的大桶里,那些雨水够她吃很长时间,南天门道观有两位常驻,除了她另一位是辛道长,他早年在崆峒山修道,后来云游到黄河对岸的绵山,但是那里的山太小了,环境也不宜长久停留,到处都是商业的浪潮,他只想找个寄身的地方,修行者在大地上行走,来去无定,称为云游,如云一样涌动着终于到了这里,他说修行要寄希望于山林,真正的高人都藏在深处没有出来。endprint

我请他带我去长空栈道旁边那块悬空的石头上打雨水,之前我翻过景区设立的用来阻挡游客的铁链,试图去看看那个在我心目中异常险要的地方,刚走出几步便被管理人员阻止了,有辛道长带着我终于走上了那块凌空高悬的石头,在我们身后传来怪异的欢呼,一个游客看指着我们大喊:“哇噻!快看大唐高僧!”

这是一块形状如乌龟的巨石,乌龟的头朝着南方的三公山,在接近乌龟头部的地方有一个池塘,我提着长袍不敢四顾,脚左右几十公分以外就是悬崖,吹一阵大风我就会掉到山下去,过了最险要的地方巨石平坦处我摸到了小池塘的底部,水已经干了,我感叹着,鸟儿飞临这山顶上休息也没有水可以解渴了。

我和辛道长提着空瓶子返回。自古以来,人们对于水的珍视和追求正如对道德的尊崇。缺水的华山上,我们茫然环顾,四周的云层里没有一点水气,低头可以看到悬崖上的古松盘根错节生生不息,他们与守护着中华民族古老精神的那一群人一样穿越时空,栉风沐雨。

我们在道观后面的石头上找了一块正好可以放茶几的平地,身后是层层无尽的青山,更远处是中条山,黄河在远处激流,禹王庙,风陵渡,潼关鹳雀楼,黄河两岸无尽蒹葭苍苍,白露为霜,为了在华山之巅喝着一盏茶我们隔着风雨等待了半年。

喝着岩石上收集的水煮出来的茶,辛道长说他在山上十多年了一直不愿意再去别处的是这个山有太多秘境使他魂牵梦绕,他照看的香火在长空栈道上面的朝元洞,有一天他朝对面的山上看去,意外发现对面山崖上竟然有一个山洞,洞府里看样子有人居住,洞门窗清晰,门口有一块巨石,洞前有平地四周有石头栏杆围绕,他一边看一边想总有路径过去,为了验证看到的不是幻境,他招呼道观的姜道长以及做饭的师傅一起来看,大家决定找个望远镜看个清楚,第二天再看那个地方空无所有。经常会在熟悉的地方突然发现洞口,但接着就再也找不见,因为这个缘故,道观里做饭的师傅由基督教变成了道教徒。

辛道长讲到这些,不停地发出感叹,对于他来说信仰就建立在这些经历上,对于这样的一座山世人又能了解多少呢?

我庆幸的是喝着茶在这仙山上讲些神话,没有人会觉得不合时宜。

喝完茶,辛道长带我们去他每天照看的朝元洞,因为门前就是栈道,洞门前坐满游客,试着走下栈道的人很拥挤,我们无须再去凑热闹,就辞别了辛道长向东峰走去,辛道长则坐在神像前练习毛笔字,几年前第一次见他,就是坐在那里旁若无人地练习书法。

拜访过朝元洞,我们趁着清晨山谷中的山岚还没有升起来之前,在姜道长那里讨雨水。灌满了雨水,姜道长没有让我进她住的屋子里,她说自己是个怪人,从来不让任何人进自己的屋子,我要供养一点钱给她,她说:“我是个怪人,从来就不接收别人的供养。”

下棋亭是华山最险要的一个去处,因为宋朝初年陈抟老祖与宋太祖二人对弈而著称,据说那一次宋太祖输了棋,从此华山不纳粮,归入神仙家,宋太祖和他的弟弟宋太宗赵匡义相继遣使者邀请陈抟老祖去京城,陈抟老祖不胜其烦,在南天门外的悬崖上曾经躲了一段时间,那个地方被称为避诏悬。下棋亭应该也是他躲避纷扰的一个去处,在那之前,有人看到中山人卫叔卿在那里与许多仙人下棋。

关于卫叔卿与下棋亭,《神仙传》中有一段记载:卫叔卿者,中山人也。服云母得仙。汉仪凤二年,八月壬辰,孝武皇帝闲居殿上,忽有一人乘云车,驾白鹿,从天而下,来集殿前。其人年可三十许,色如童子,羽衣星冠。帝乃惊问曰:“为谁?”答曰:“吾中山卫叔卿也。”帝曰:“子若是中山人,乃朕臣也,可前共语。”叔卿本意谒帝,谓帝好道,见之必加优礼。而帝今云是朕臣也,于是大失望,默然不应。忽焉不知所在。帝甚悔恨,即遣使者梁伯至中山,推求叔卿,不得见。但见其子名度世,即将还见。帝问云:“汝父今在何所?”对曰:“臣父少好仙道,尝服药导引,不交世事,委家而去,已四十余年。云当入太华山也。”帝即遣使者与度世共之华山,求寻其父。到山下欲上,辄火,不能上也。积数十日,度世谓使者曰:“岂不欲令吾与他人俱往乎。”乃斋戒独上。未到其岭,于绝岩之下,望见其父父,与数人博戏于石上。紫云蔚蔚于其上,白玉为床,又有数仙童执幢节,立其后。度世望而载拜。叔卿曰:“汝来何为?”度世曰:“帝甚恨前日仓卒,不得与父言语,今故遣使者梁伯,与度世共来,愿更得见父也。”叔卿曰:“前为太上所遣,欲诫帝以大灾之期,及救危厄之法,国祚可延。而强梁自贵,不识真道,而反欲臣我,不足告语,是以去耳。今当与中黄太乙共定天元,吾终不复往耳。”度世曰:“不审向与父并坐是谁也?”叔卿曰:“洪崖先生、许由、巢父、火低公、飞黄子、王子晋、薛容耳。今世向大乱,天下无聊,后数百年间,土灭金亡。汝归,当取吾斋室西北隅大柱下玉函,函中有神素书,取而按方合服之,一年可能乘云而行。道成,来就吾于此。勿得为汉臣也,亦不复为语帝。”度世于是拜辞而去,下山见梁伯,不告所以。梁伯意度世必有所得,乃叩头于度世,求乞道术。先是度世与之共行,见伯情行温实,乃以语之。梁伯但不见柱下之神方耳。后掘得玉函,封以飞仙之香,取而饵服。乃五色云母,遂合药服之,与梁伯俱仙去。留其方与子,而世人多有得之者。

通往下棋亭,要经过一段开凿在悬崖上的小台阶称谓“鹞子翻身”想象以下像壁虎那样脸贴着石壁,背负苍冥,恐高的人会有跳下去的冲动。

这一段路有两个人承包了设置了栅栏租赁保险链,每天30元,通过的人基本上没有会冒险不使用保险链,我们背着茶几,茶炉杯盏,香炉选择在华山上游人最少的地方去煮茶,同时算是朝拜了西岳山神。

下棋亭里早有游客在。我们选了一块临近悬崖的石头台阶,铺陈茶席,下棋亭建造在山峰上,以前的建筑早不复存在了,80年代重建时景区开凿了山峰上的一块耸立的巨石,这样成全了我们。山上多了两个平台,马守仁先生和秀秀在煮水,我听着八面来风想象着卫叔卿,以及洪崖先生、许由、巢父们,在我们旁边驾着云车玉床翩翩来集,我很快睡着了,后被正午的太阳烤醒了,茶已经出汤了,第一盏茶供奉西岳大帝。endprint

我们吸着这从云层里收集来的奢侈的水,以及被火炼制过的南方的嘉叶的混合物,一时想不出除了甘露还能有哪些名字,能够来代替握着这杯茶汤的感动。

喝光了背负的水返回的时候,我们被阻挡在悬崖下直到接近黄昏。租赁保险链的人有意地忽略了我们这一群人,我们盛装煮茶帮他们吸引了很多游客向下棋亭涌来,源源不断的游客一边有恃无恐地在悬崖上一边拍照一边缓慢移动,直到租赁的保险链全部绑上了游客的肩膀,等待最后一个游客下到悬崖下。我们迅速逃一样的下山了,路上,马守仁先生皱着眉头下了很大的决心说:“有生之年,我再也不愿意来华山了!”

我回头不舍,再看了一眼华山,汹涌的人流中一块醒目的石碑上写着“华山论剑”,从北峰之巅到通往南天门的一路,我们惊讶地发现大侠金庸题写“华山论剑”的碑子,变魔法一样几乎遍地都是,很多人围着那几个字不停地拍照。

道之滋味 淡雅如斯

在终南山幽深的山谷里,云从岩石间袅袅升腾,远离人迹的高崖幽壑下水静静地流动,汇聚成溪流或者喷涌而出山崖下,飞鸟、兔子、鹿、野羊,猪,刺猬相继而来饮水,这样的泉水涌动的地方也是隐者汲水的地方,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溪流的源头人,走兽,飞鸟、在一起犹如家眷。

山林里偶尔升起蓝色的炊烟,山中不缺乏松枝,松火煮松针是我最惬意的茶事。很久没有去看望凌虚山人,终南山近几年访道的人,虽住在少为人知的深谷里,但也被人追着接受了一些供养,以至于不得不开始忙活着建造茅屋,提供那些想来住山的人。我担心他也会忙碌起来,以至于忙乱中烦恼渐生。

慕白居士在上面的山上用了一年时间,用自己的双手建造了一间茅庵,茅庵掩映在松林深处,出入有白云。之前的好几年,他一直住在茅庵边上帮着众人守护道场,劈柴运水无所不做。

他是一位深藏不露的武者,凌虚山人让他在干活中去体悟住山的资粮,能够在这里住一年。如果他后面几年能住下来的话,那么,他就会找到一辈子在外面找不到的东西。

凌虚山人说祖师的教法没有太多理论宣教的东西,但是简简单单的做法慢慢去品味出其中的味道,这与喝茶一样,平常人他不会喝,喝茶苦苦的,你要多喝,长期喝茶的人能够品出其中说不明道不清的甘味,这种道味只有自己心中了了。

最难得的是在一个地方安住下来,修道为何不能长远,就是耐不住寂寞,开始好玩玩一阵厌倦了哎呀换一个地方,最关键是这种寂寞中找不到寂寞的乐趣,这是退道的最主要原因。穷人修道一段时间有福报了就被福报给转走了,富人修一段时间各种因缘成就了就去做其他事情了,没有将修道作为最核心的东西去把握。只要能在这里长住一年以上的出去都能够有一定见地,能够落得住脚的地方,他不会随大流。祖师教我们没有别的,就是清静。就住在神气里,简简单单的就是这个,长时间很多东西就从其中生发出来。

这里面的道味也只有自己能够懂得,怎么能够深入自己的内心走过来,真正做出来的,实践出来的与讨论出来的东西不一样,这种味道自己尝着,甘甘的,也拿不出来给你们看,这是终南山特有的味道,在别处找不到。

祖师从来没有离开过我们,只不过我们的心不断在变,今天说这个祖师好,明天说那个好,后天又什么都不信,实际上是我们的心在变,祖师的心没有变,正如这茶味是不变的,从古到今其名不去,是我们品茶的人心境在变,你今天喝的味道与第一次喝的味道不一样,所以在《道德经》里祖师让我们要复归于婴儿,复归于朴,你不要变那么多。

这茶,味道很淡,淡至于若有若无。多年前,我们在酒吧里偷喝好酒,那是路易十三那种,结果发现味道像白开水,好茶也是这样,味道很淡,就像你吃松针,开始苦苦的味道,时间长了淡淡的清香回味无穷。

静下来了解自己的内心,观察自己的内心,到底业障在哪一个点上,在山中丢开一切,包括饮食,甚至乞食,时间就能让你洗去宿世的尘埃,我们口口声声说修行很容易都变成折腾,时间很快过的,要走就走祖师走过来的路,本质上就是一本《道德经》,这是捷径,经典是不需要注解的,经与经之间就是解释,前一句和后一句相互为解释。经典是因不同时代不同用途而妙用,但是对于学习经典来说回归来是最重要的,一棵树有无数叶子,我们不必去看每一片叶子,通过一片叶子就可以回归到根。

来这里的人,每个人都要背诵《道德经》,全真立教十五论教我们动静之道、住庵之法,没有落实动静之道就住不了山。很多人想住山,但是住不了,各种各样的事来了,就受不了了,就是没有这个法的传承。懂得了之后,这个法就能将念头打掉,没有别的要清静就不能多念头。怎么打——要自然平和地去化。怎么化——动静之道。

你可以体悟天地自然的动静,该静则静,该动则动,你有念头的时候就去动,自动找活干。我们这个地方没有集体非要怎么去做,动中念头少了,想静下来,就去安静下来。于这动静之间去体悟,直到静中念头动了也能够自然的静下来,动中也能内心宁静,这样静也是动,动也是静,这也就是我们求的大同世界,如果一个人是这样,十个人也是这样,这样也就很少这样那样的非了,这就是小国寡民的世界,为什么当年丹阳祖师住庵,他住在茅庵里,没有这样那样去管理,周围那么多人又那么自在呢,原来没有别的,就是动静之道,安下心来,大家都在这个路上,各自悟自己。

我们没有太多给人欲望的东西,房子搬不走,我们的门从来不关,里面没有什么东西,那么多年也就是那样,要静下来要减少知识,绝学无忧,要走这个方向,当然我们更多的是要广博,但是你的东西后来一定要回收,回收到简简单单一个路子上,要返璞归真。

孰不有古 南山峨峨

虽然通往终南山道上的路途并不长,但是往来之间使人自然生起一种云游在无何有之乡的苍茫之感,无数面孔来来往往,似曾相识却又恍惚陌生,每个人都想推开一扇熟悉的柴门,放下行囊,可是山路上荆棘丛生桃源难觅,如果心有所系就会一叶障目,即使桃源竟在眼前也茫然无视,若是心中空明,时刻观一切境生灭如花,那么即使瞑目于霜雪之途也处处是故乡。endprint

雷雨中草堂来了一少年,他想挂单在草堂住一些日子,他穿着没有袖子的汉服,背着只有一根弦的二胡,他说终南山代表最后的守望,他曾经走过那些渺无人迹的大山,见到过那些高古遁世的隐者,他才十几岁就来终南山寻找埋骨之地,我们座在茅檐下喝茶,他泡的茶叶微涩,我没有留他长住。

他留下了他那把奇怪的乐器,说那是一把旷世的珍宝。他还要教授一些自认为是绝世的武功,他自称为从文字中悟出来的武术,我也没有去学,他出门的时候多少有些失望,看着雨中他淡薄的背影我竟然有些牵挂,黄昏的时候他竟然又回来了,后来他频频带一些人在山中啸傲,我才知道原来他说自己得了一种不治之症,将要在终南埋骨,原来是少年不知愁滋味为赋新诗强说愁。

我常常在雨天煮茶,山谷崆崆漠漠,使人有想要歌啸的冲动,无奈啸这种技艺我不会,只能转而听茶汤鼓荡,古人认为:“夫气清激于侯中而浊谓之言,激于舌而清谓之啸。”唐人曾留有啸旨十二法供我怀念。

啸与煮茶本来都是修身养性全真之法,当我忙碌到喝不出一杯茶的滋味的时候一般会发生一些事情。

一天夜里,山房的玻璃被鸟儿敲响了,我假寐不动,后来听见细碎有声,不知道鸟儿有什么深意,第二天清晨起床看到很多苔藓从门缝隙里被塞进来,我将那些苔藓扔了,那一天我开始住山辟谷,第二天清晨起床依然有很多苔藓被塞进屋内,辟谷第五天,弟弟从山外回来,他拿出几颗杏子,我辟谷只喝清水不吃任何食物,但是对于从小都不放过的杏子我开斋了,吃了两颗之后我的肚子隐隐疼痛,后来痛到直不起腰,抬不起头,性命只在须臾之间,喝药也会呕吐,但是我决定不去医院,后来弟弟不由分说背我到山谷的农家,用农用车载我下山,在山谷口我喝了一口清水之后恢复了体力,我庆幸终于没有被送进医院。

持戒不易,破戒危矣。那几颗杏子是我弟弟从山下的路边采摘的,上面的农药没有清洗,我才知道我因为贪口腹之欲而受劫难,后来听经常用草药的人说那些被鸟儿塞进屋子的苔藓,就是解毒的良药。

饮酌之事使人简德自省,若能日日煮茶日日是好日,任风雷猛烈我自悠然。

夏季雨水泛滥,雷声阵阵,墨云沉于草堂的屋顶上,山上来了两位僧人找茅棚住山,他们都很年轻,其中一位从东北方来,另一位从南方来,南方的和尚清瘦,他是扛着数十斤茶叶像扛着一朵云一样上山的,东北来的和尚以前住在对面的山谷里,后来家人将他召回老家,他心里一直想念着终南山,他说他回家的时候是坐飞机回去的,回家的时候飞机正好从终南山上空经过,他看着云下的山心中默念终南山啊我一定要再回来,他一直想念着终南山,这次他又回来了,他打算这次一直住下去,能在住多久就住多久,东北和尚每天吃很少的饭,从来没见过他喝茶,南方来的和尚行走如风,淘茅厕的粪浇菜,扛粮食上山,每天清晨早起诵读经典,在树下打坐、喝茶,南方来的和尚总在一个屋檐下坐着晒太阳,他像一朵积雨云似乎总要下雨却迟迟没有动静,很少见他说话,一天他们相约去附近看一座无人居住的茅屋。

那座茅屋已经荒芜很久,几年前一位住山僧呕心沥血化缘盖了三间茅屋在山谷绝险的山崖上,以为那个地方远离人烟,是非不到白云头,但是很快有人来找他纠缠,索要修建茅屋的人事,一位云游僧为他抱不平挽起袖子与来人撕扯,以至于两败俱伤,住山僧无奈背起行囊苍然远游,半年后那座茅屋又住了一位南方来的云游僧,一天夜里不知道什么缘由,那位云游僧死在一个农家乐的门口,后来据说深夜被殴打致死。

传说那座茅屋有神秘的力量或者风水不好,没有人再敢去住,东北来的那位僧人突然提出要住那里,我来不及阻挡,那天深夜他们终于踏着夜露回到草堂,他们一脸兴奋说起去那座茅屋经过:他们去整理那座无人居住的茅屋,茅屋的门锁着没有钥匙只能撬开,但是无论南方僧人多么卖力都无济于事,东北僧人表情淡漠,他说“我来试试”。他没有用力,锁就掉落在他手中,于是他自认与这座茅屋有缘。在茅屋的墙上南方僧人不经意间掰掉一块石头,那块石头上竟然生长着一支完整的灵芝,长在石头上的灵芝极其罕见,从来都被传说成仙草。

整理茅屋回来的第二天,东北僧人就生病了,躺在床上怎么也不肯吃饭,也不愿意去医院。住山的人很少生病,即使生病了大都能自己解决,遗憾的是我只能自己日日精进守护身心,以使一身之内没有大恙,但却无力救助他人,大雨连续下了五天日夜不停,我们几次想叫山民来抬他下山都被山雨逼回屋檐下,第六天我们终于决定即使下刀子也要将他送到医院去,我们借了近邻的寺院的板车在泥泞中送东北来的僧人住进医院,医生说如果晚来半天就会没命了。东北僧人腹内发炎已经坏了很多,需要手术,南方僧呼吁十方居士捐款救济,很快手术成功了,南方僧将他送回山下的农家养病,但是据说后来病又复发,两个月后沉默寡言的东北僧在医院里病故了。

南方僧再也没有回到山上去,他住的茅屋门前慢慢长满了荒草。

喝着他扛上山的茶我回想起走掉的东北僧,他一直都显得心事重重,他说他是看到关于终南山的隐士才决定要上山的,他想要找一个放下心来的地方,他从来没有独立生活过,一顿饭也做不好但是他坚持想要住山,他从来都没有胃口,但是他认为自己可以心中了无牵挂,不挂碍这一切外相,在他生病的时候我们都从他的眼中看到了他的恐慌,但我却无力帮他。

他走掉以后我没有勇气去送别,我内疚自己没有力量让他明白住山并不那么风轻云淡。

连一顿饭、一盏茶都煮不好,怎么能够安心呢?

责任编辑:蒋建伟

图片摄影:张剑锋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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