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俊强
冬至那天,是农村说的“交九”。交九那天,母亲比平时早起了很多。我闻声睁开惺忪的睡眼,看到母亲正在堂屋中央的小桌子上忙活着。昏黄的油灯下,母亲把几个大红萝卜一个一个地用刀从中心劈成等大的两块,在每半块萝卜中挖出了一个椭圆的坑。然后,把一个鸡蛋放进坑里,再把另一块蘿卜合缝扣上,外面,用纳鞋底的线绳仔细地捆好。被劈开的萝卜,又成为了一个完整的萝卜。做完这一切之后,母亲把几只受伤的红萝卜拾到竹筐里,拉开房门,迎着扑面的雪花走了出去。
天明的时候,母亲回来了,她的竹筐已经空了。我问母亲萝卜到哪里去了,母亲充满希望地说,等到出九那天,可爱的红萝卜就回来了。
“出九?”什么时候是“出九”啊?母亲说:“一九二九不出手,三九四九冰上走。五九河水开,六九燕飞来。七九八九,扬花看柳。九九加一九,耕牛遍地走。”
看我们仍是一头雾水的样子,母亲笑了,说:“等吧,你们数够九九八十一天,到时候,我请你们吃鸡蛋和猪肉炖萝卜。到那时候,你妹妹的吼病就好了。”我们听了,顿时高兴起来。因为妹妹自从会走路就整天趴在床头上、灶台边吼个不停。父母带着妹妹跑遍了县里县外大大小小的医院,除了从医生那里知道了这病学名叫“儿童哮喘病”之外,妹妹的病是没有一点儿好转。就在母亲绝望的时候,有人告诉了母亲一个偏方。母亲喜不自禁,遵照偏方所嘱,在交九的黎明里,冒着飞舞的雪花,办完了她认为最重要的一件大事。
从此,我们就在严寒的日子里数着日子盼望出九那天。日复一日地唱念着:一九二九不出手,三九四九冰上走。五九河水开,六九燕飞来……日子一天一天地过去。在我们浓浓的企盼里,雪落雪融,大自然终于“出九”了。“出九”那天,母亲仍是早早起来,捉刀提篮。这时候,我们几个也都早早起来,一定要跟着母亲一块去寻找那份希望所在。
母亲带着我们来到了2里多外的菜地里。菜地的一隅,稀疏的韭菜无精打采地匍匐在地上,中间夹杂着几株翠绿的萝卜缨儿。母亲蹲下身来,用刀小心翼翼地挖去泥土,一个鲜红的萝卜从潮湿的泥土中露了出来。母亲像抚摸我们几个一样,轻轻地抚摸着刚刚挖出的红萝卜。经过一个冬天的滋养,被劈成两半的红萝卜已经重新长在了一起,像红玛瑙一样。我仿佛看到了,那里面卧着一个像夜明珠一样的鸡蛋。
望着水灵得几乎透明的红萝卜,我们齐声欢呼起来。母亲把它们一一挖出,放到竹篮里,然后,带着我们迎着初升的太阳回到家里。那天的早饭,虽然日上三竿才吃到,却吃得我们满嘴流油,五花肉炖红萝卜几乎撑破了我很少见到荤腥的肚皮,而且我们每个人还有一个煮鸡蛋。不过,我们吃的和妹妹吃的不一样,萝卜抱养的鸡蛋,全部给妹妹吃了。
真的很神奇,妹妹自从吃了交九的鸡蛋之后,吼病竟然好了,而且一直没有再犯。以后交九的日子里,母亲都要一如既往到韭菜地里埋上几株裹着鲜鸡蛋的红萝卜,用它滋养着我们年幼的身体。
几十年过去了,交九的日子仍如昨日再现。现在偶尔因咳嗽想引发哮喘的时候,仍然会怅然地想起母亲的偏方。即便母亲想做,身在城里的我们,又到哪里寻找那块梦中的韭菜地呢?
责任编辑:黄艳秋
美术插图:刘子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