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 师
(上海师范大学 人文与传播学院,上海 200235;常州工学院 人文社科学院,江苏 常州 213022)
身体视域下的新世纪国产革命电影
曲 师
(上海师范大学 人文与传播学院,上海 200235;常州工学院 人文社科学院,江苏 常州 213022)
新世纪以来国产革命电影以动态震撼的方式悄无声息地走进人们的视野,作为商品的电影文化,国产革命电影越来越以身体为中心把革命塑造成一套人人都能够理解并且乐意接受的符号系统,以身体为中介将革命的宏大叙事与个体的微叙事链接,建构观者的民族主义和爱国主义情怀。身体作为符号既可以作为商品流通的域场,又可以进行欲望的生产和复制,只有通过身体及身体与其他因素的关系即身体间性才能理清国产革命电影的使命、价值及缺憾。
消费文化;身体;身体间性;启蒙
关于什么是中国的革命电影目前争论很多,本文讨论的是新世纪以来中国共产党所领导的革命历史斗争题材的影片。此类电影偏爱在一种民族主义、爱国主义的范畴中来进行叙事,并且在影片中凸显人民的力量。“他们有着大致相同的叙事结构装置和叙事伦理,有着特定的意识形态诉求;它们承担着将刚刚过去的‘革命历史’经典化的功能,讲述革命的起源神话、英雄传奇和终极承诺,通过全国范围内的讲述与阅读实践,建构着国人在这革命所建立的新秩序中的主体意识,证明着当代现实的合理性。”[1]作为大众文化的记忆生产,革命题材的电影与消费主义时代的意识形态的关系暧昧不定,时而反抗、时而迎合,这是一种“兴起于当代都市的,与当代大工业密切相关的,以全球化的现代传媒为介质大批量生产的当代文化形态”,一种“出于消费时代或准消费时代的,由消费意识形态来筹划、引导大众的,采取时尚化运作方式的当代文化消费形态”[2]。消费文化使革命历史不得不选择身体话语,将曾经的庄严和历史伤痛淡化,尽量美化大众个体的文化记忆与日常经验,于是,历史的宏大叙事和个体的微观叙事就在观众怜爱、渴慕的情绪中结合,“颜色”、历史、资本与身体形成了新世纪革命电影的叙述话语。
20世纪80年代,《庐山恋》的“一吻”掀起了国产大片的“黄色”思潮。《庐山恋》可谓试金石,其后的《一个和八个》、《大阅兵》、《女模特风波》都或多或少地加入到这一行列中。其实早在1933年,电影界就倡导“软性电影”,女性作为欲望叙事的主体是电影娱乐性的保证,虽然形而上的道德叙事依然是电影的精神追求,然而在艺术表现手法上却向世俗生活靠拢。即使注重意识形态宣传有着明确政治主题的左翼电影,也从来没有排斥这样世俗情趣的消费功能,从受难到觉醒的女性的身体始终是左翼电影关注的重点。因而,革命历史题材的电影从一开始就走着“红色”与“黄色”结合的道路,即意识形态话语与身体话语交汇的道路。
进入20世纪90年代,随着市场经济的大力推行,商业主义与消费主义伦理相结合,中国社会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巨变,经济生产的高速发展,物质财富的涌流,将人们带入一个前所未有的富裕社会---消费时代---中国已成为一个生产欲望、鼓动消费的社会,中国的历史将被新的欲望改写。电影作为欲望的摇篮,就是满足人和实现人内在欲望的“梦工厂”。电影中人的欲望消费的方式无不让人神往,“因为人来到世间,既没有带着镜子,也不像费希特派的哲学家那样,说什么‘我就是我自己’,所以人起初是以别人来反映自己的。”[3]香车、美女是男人所求,珠宝、身材是女人所求,华丽的场景与道具遮蔽了生活的贫乏和单调,人们仿佛永远在欲望的复制消费和复制追逐中。在电影人物的爱恋关系中,电影开始复归人性的情爱的一面,大大丰富了以往单一的畸形的人性的描绘。《色·戒》、《风声》、《辛亥革命》、《开国大典》、《建国大业》、《建党伟业》等电影就在这样的语境下粉墨登场。他们都很“红”,无不在讲述着共产党领导下的中国革命布满荆棘的历程,演绎着革命志士抛头颅、洒热血的激荡人心的民族主义情怀。如为了保证有效地忠实于主流意识形态话语,《辛亥革命》这部影片是为了纪念辛亥革命100周年这一重要历史事件所推出的影片,这部影片无论是编剧还是剧组的很多人都是国家的政协委员。作为一部弘扬主旋律的影片,这部影片也获得了过亿的票房。另一方面,他们也有“黄色”的部分,即欲望叙事的部分。虽然分量很少,但是在影片的宣传阶段却成为噱头。虽然没有《色·戒》大尺度的暴露和性虐,《辛亥革命》中生硬的情感戏,无不暴露出拍片方的居心叵测。为了实现商品利益的最大化,“黄色”必然昭然若揭,否则无法使人们领略“红色”。因此这些大片得出了一个结论:红色的力量必然借助黄色的渲染,黄色因而变成了红色,肆无忌惮地进入大雅之堂。这种红色与黄色的联姻不可谓是时代的需要和象征。个人的生活方式取决于他们生产的物质资料,当人们都在穿蓝色的长袖工装衣服时,一件色彩斑斓的紧身衣服也就被注入了“黄色”的色彩。因而,当电影演员稍微露出耳朵、脖子及明显的身线时,人们就情不自禁地爱上了影片的英雄,希望和英雄一样,既取得革命的胜利,又抱得美人归。一个美女的微笑都让人沉醉,回味不已。这种含蓄的黄色和红色的联姻,“红色”以绝对压倒之势首当其冲,而“黄色”不过是点缀而已,因为“红色”这个符号是这些电影进入市场的政治保证。
历史是关于身体的叙事,是对身体的各种形态的假设与想象,经历着意识形态的筛选与审查。中国革命电影中的历史就是一个身体摇摆的历史,“全部历史是为了使‘人’成为感性意识的对象和使‘人作为人’的需要成为‘自然的、感性的’需要而做准备的发展史。”[4]历史是一个身体不断生成的历史,是一个欲望生产和复制的历史。电影的革命历史以身体为出发点,感性地创造出支配身体欲望和生成理想的力量。行政命令式的意识形态话语已经是过去式,意识形态话语不再是僵硬的不近人情的道德说教和灵魂引导,它需要普通人的现实感,需要变成一套活生生的意义价值体系。这样,历史与身体形成战略合作关系,身体使历史充满了生命力和亲切感。电影以各种遭难的与享乐的身体的对立为符号系统批判旧有的秩序,揭露当时现存制度的虚伪,歌颂和呼唤革命和献身的热情,激起观者对另一种生活的向往,建构起史诗般的历史。然而,电影中关于身体的叙事,常常与私欲、放纵、享乐、贪婪、奢侈、无节制的欲望相联系。这实际上遮蔽了身体本身所孕育的抗争、希望与理想的欲望,在各种的历史叙事表象之下,是身体不断生长着人们对历史的看法。身体的肉体和精神的二重性,使历史呈现出一幅幅富有张力的文化地图。革命是欲望,是使身体的各种欲望得到最充分满足的权利,而关于身体的永不满足的欲望正是改善人的物质生活,推动历史发展的基本矢量。对此,必须用一种负责任的和审慎的话语关注历史与身体的连结:革命电影轰轰烈烈的战争叙事之下必然展现身体的被支配与被蹂躏,历史就是对身体图像的展现
《色·戒》《风声》《辛亥革命》《开国大典》《建国大业》《建党伟业》等片子无疑都是历史的撰写者,他们抒写的是“元历史”,按照“红色”的旋律连续的必然的演进。他们努力按照在一种关于历史世界的可理解的想象中,建立起转喻和隐喻的叙述策略。黑格尔说过,历史总是以悲剧和喜剧的形式重复出场。对于剧中英雄人物来说,他们对建构历史的愿望总是与当时社会现行的体制不符,行动的一再挫败必然造成他们的悲剧存在。缘起一个简单的公式:等量价值。革命志士的献身加领袖的英明等于革命成功,隐喻着两种势力的激烈对立和相互排斥。究竟以何种方式叙述这种献身,决定于这些大片要在那些方面抓住人们的眼球。又因革命题材的电影缅怀革命先烈和及其民众民族主义与爱国主义情怀的特殊意义,其必然诉诸一定的道德叙事和情感叙事,因为历史与欲望的合谋才是有效的电影真实。因而,其欲望叙事并不以感官冲动和欲望的满足作为旨归,其对身体和性的影像刻画只是把其作为人们都能够理解并且乐意接受的符号系统。即革命题材的电影脱不了这身体一欲望叙事模式,“当身体被话语压缩成了性,并和性等同起来,当身体和性的接近畅通无阻的时候,性在广阔的空间中便毫无负重之感”。虽然有些电影的表达的方式极其温和,所占时间极短,但对于女性身体的刻画是从来不吝惜胶片的,“性不再以革命者的形象出现,性的表现如今成为一场充满悖论的闹剧……人们在这里只能找到无激情的快乐,无义愤的满足,无爆炸感的嬉笑,无危险的勇气”[5]。这是革命叙事伦理的一种回溯式的安全的建构,将对历史本质的理解追溯至身体体验,从而将其放大为一种超越了历史的本质真理。电影《风声》中,市场反复炒作的“身体的裸露与激情”,这些书写的身体,并不是反抗某种对于身体的压迫,抒写身体与民族解放并无直接联系,身体本身在电影中成为一个新的文化力量,具有提供一种新的生活的可能性的伟大力量。这实际上是一种商品的自恋现象,身体的抒写是与强烈的“物”的欲望相联系的,这传达了一种市民对于自我的物质生活的高度迷恋,也混合了一种新的自我想象的方式。
现代社会生产力高速发展,使电影作为文化工业成为可能,使身体普遍的可观瞻性和可复制性成为可能。作为文化工业的电影既生产作为物质的影片,又生产着意义。影片的生产毋庸置疑地需要大量的资本才能进行,推动这一生产的动力就是其利润的最大化;而意义的生产则要隐秘地进行,观众对于影片意义的接受必须借助于先进的科学技术和生动的形象,而这些无疑都离不开资本的运作,因此电影本身就是一个资本与身体互动的场域。“从巴赫金到妓院,从利奥塔到紧身衣,身体变成了后现代思想关注最多的事物之一。”[6]对于身体,尤其是女性的身体,现代人从来都不缺少观瞻,然而色彩斑斓的外部世界掩饰不了现代人日益空虚的生存现状,欲望的泛滥与情感的缺失状态并存,以至于人们越忙越孤独。身体作为符号既可以作为商品流通的域场,又可以进行欲望的生产和复制。因而,电影中的“身体”以各种方式被叙述、被遭难、被炫耀、被注入道德与正义的色彩,但实际上,这些“黄色”与道德无关,更与理想无关,他们只是在叙说着电影的隐喻:票房才是第一,卖座才是真理。
作为商品的电影,本质上是让更多的人乐意掏钱消费这种文化。只有更多的人买更多的商品,资本生产和流通才能风生水起,中国革命电影也走不出这一藩篱。因此,人们在这类电影中看到欲望的频频出场,资本的频频亮相,然而,革命叙事的意义却没有如期生成。《色·戒》中的梁朝伟和汤唯,《风声》中的黄晓明和李冰冰,《辛亥革命》的成龙与众多两岸三地明星的云集等,明星的身体有效地联结了资本与欲望。“现代消费经济像一列没有刹车的高速列车,疯狂拉动人们的享乐欲望飞驰在资源浪费的死亡之路上,始作甬者和受益者是资本……”[7]生长于全球化经济下的中国革命电影,其消费性决定了其背后必然是资本逻辑这只“看不见的手”在发挥作用。资本的本性是最大限度地追逐利润,因此为了保持利润的增加,革命电影不断地改变着自己的欲望叙事方式,叙事形式感官化、叙事人物明星化、叙事要素平民化、叙事语言通俗化,再加上电影制作的高科技化,全方位地使人们进入到革命电影的宏大叙事中,但是对于这些国产大片,有多少人在看过以后,英雄的悲壮与人民的觉醒在脑海里久久不能忘怀,以后我们不仅要追问,如果剥离了资本,剥离了技术,剥离了身体,我们的革命电影还剩下什么?
新世纪以来国产革命大片取得了骄人成绩,票房可观。欲望叙事借助于刺激感官,吸引眼球,眩惑心志的功用达至电影的消费,而革命叙事则通过精神上的浸润、感染和薰陶,让人们获得民族主义的情怀和共鸣。另一方面,革命电影在努力探索不同的叙事模式使电影容易消费。但它们在塑造权威、编织偶像时多限于“英雄+牺牲”的单一模式,极少挑战现存的话语体系,没有试图建构新的价值理念与生存哲学。资本与欲望合谋,放弃了启蒙精神。只有在启蒙话语言说的前提下,欲望才可以获得合法性。“启蒙意识形态是历史进步的必然性,走向人类美好未来的必然性。人类美好的未来就是最高的价值,这种价值的实现是不以人们的意志为转移的历史进步,它的道德律令要求人们牺牲自己的身体。”[8]革命的牺牲与理想的沉重,意识形态的美好向人发出热情的召唤,召唤革命主体的复制。不仅人的理性精神被启蒙话语伸展,感性存在的身体经验也被张扬,这是文化的认同和激励机制的源动力。灵与肉交织的叙事语法应成为革命电影欲望叙事的基本模式。革命电影的内容应该是具有悲剧性的,这样英雄的毁灭、身体的践踏才具有震撼人心的力量。对历史的态度应该是白色的,严肃的,认真的,用“明星”和“情色”取悦观众、获取观众廉价的眼泪和笑声,消解一切、调和一切是其他类型的电影的功能。不能因为某些原因刻意回避某些史实,如果作为一种文化形态,却对权威体系和意识形态卑躬屈膝,美化历史、戏说历史,淡薄文化的批判色彩,那么影片制作不管多么精良,也只会是一盘好吃的文化快餐,不会有任何提升人精神的作用。即使变成工业生产的流程之一,革命电影的审美创造也不能忘记其肩负的历史责任和社会责任。
[1]史静.革命历史电影中的身体与复仇[J].理论研究,2011(2):124-130.
[2]储双月.消费主义时代与全球化语境下的电影怀旧[J].浙江社会科学,2011(9):137-141.
[3]海登怀特.元史学:19世纪欧洲的历史想象[M].南京:译林出版社,2011:398.
[4]马克思.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M].刘丕坤,译.北京:人民出版社,1979:82.
[5]汪民安.身体空间与后现代性[M].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2006:4.
[6]特里·伊格尔顿.后现代主义的幻象[M].华明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00:81.
[7]杨文虎.生态批评和欲望批判[J].文艺理论研究,2011(6):19-24.
[8]刘小枫.沉重的肉身—现代性伦理的叙事纬语[M].北京:华夏出版社,2004:91.
I235.1
A
1674-5450(2014)01-0174-03
2013-10-12
江苏省教育厅2008年度高校哲学社会科学基金项目(08SJD750004)
曲师,女,山东烟台人,上海师范大学文艺学博士研究生,常州工学院讲师。
【责任编辑 詹 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