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立志
(山东管理学院,山东 济南 250350)
大唐封建专制政权与大唐民主共和国辨析
安立志
(山东管理学院,山东 济南 250350)
将大唐王朝称之为大唐共和国,将中国古代的君主专制简单地称为君主制度,甚至将君主专制称为民主制度。这不仅混淆了君主专制与君主立宪的内在不同,而且混淆了君主专制与民主制度的外在区别。民主绝对不是领导者的态度、作风、风度,从根本上讲,民主是国家政体、政府形式、政治制度。无论是资本主义民主还是社会主义民主,都有其确定无疑的实质和内涵。
民主政体;专制政体;大唐帝国;社会主义民主政治;学术立场
今年7月2日,《大众日报》刊登清华大学历史系暨思想文化研究所方朝晖教授的文章——《贞观大唐也实现了民主的价值》,认为“如果将人民主权等价值当作民主的本质(或核心精神),我们就必须承认中国古代的君主制度在很多时候也是一种民主制度,因为它非常强调人民主权,至少贞观大唐就可以看作一个民主国家。”作者作出这一论断时没有丝毫的犹豫与含糊,“必须承认”、“很多时候”、“非常强调”等程度性词汇非常肯定与果决,自以为是的过量,使得作者的结论十分大胆——“贞观大唐就可以看作一个民主国家”。而这就是我们要讨论的主题。
在世界政治史上,曾经存在过不同的政体。古希腊哲学家柏拉图按照统治者的人数将政体形式分为三类:由一人统治的君主政体;由少数人统治的贵族政体;由多数人统治的民主政体(《论政治家》)。英国哲学家洛克则将政府形式分为三种,即民主政制、寡头政制、君主政制。[1]法国思想家孟德斯鸠也将政体形式分为三种,即共和政体、君主政体、专制政体。不过,他的“共和政体”“是全体人民或部分人民拥有最高权力的体制”,而这与洛克的“民主政制”近义。他如此诠释“君主政体”:“一个人统治国家,只不过遵循业已建立和确定的法律”,而这并不同于东方的皇权专制,更接近欧洲的君主立宪。[2]这三位不同国度、不同时期的著名学者,观点或有差异,但其共同之处,就是没有任何人将君主专制与民主制度混为一谈。而方教授在文章中,不仅将中国古代的君主专制简单地称为君主制度,甚至将君主专制称为民主制度。这不仅混淆了君主专制与君主立宪的内在不同,而且混淆了君主专制与民主制度的外在区别。当一位学者无视历史与逻辑,千方百计对专制政体进行民主包装,处心积虑地美化专制政权时,真不知这到底出于怎样的心机!
因为古人说过“天听民听、天视民视”、“民惟邦本”、“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作者就想当然地认为,中国古代已经“在很大程度上实现了民主。”其实,作者列举的只是儒家文献的只言片语,这些精心选择的言论,而不等于儒家学说的主旋律。作者为什么不选择代表儒家核心思想的观点和言论,比如“君君、臣臣、父父、子子”(《论语·颜渊》),比如“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论语·泰伯》),比如“无君子莫治野人,无野人莫养君子”,再比如“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治于人者食人,治人者食于人。”(《孟子·滕文公上》)近百年前的五四运动是中国新文化运动的起点。“五四运动”的思想领袖、中共主要创始人陈独秀,呼唤的是民主与科学,驱逐的是专制和愚昧,他非但不认为儒家学说体现了什么“人民主权”,反而认为,“孔教的教义,乃是教人忠君,孝父,从夫。”“试问民主共和的国家组织、社会制度、伦理观念,是否能容这‘以君统民,以父统子,以夫统妻’不平等的学说?”中共另一位创始人李大钊更认为,儒家学说与民主是对立的。他认为,“政治上民主主义(Democracy)的运动,乃是推翻父权的君主专制政治之运动,也就是推翻孔子的忠君主义之运动。”五四运动另一位代表人物鲁迅,这样揭示儒家学说的
主旋律,“不错,孔夫子曾经计划过出色的治国的方法,但那都是为治民众者,即为权势者设想的方法,为民众本身的,却一点也没有。”“五四运动”已近百年,中共建党也将届百年,谁会想到,经过今日学者的梳妆打扮,当年先驱们呼唤的德先生,竟是披着民主外衣的封建皇帝,岂不怪哉!
我赞成方先生这一看法,“毕竟制度才是民主的真正落实,才代表民主的实体;因此民主的实体是制度而非价值;如果民主有某种价值,也是通过其制度来实现的。”当然,民主绝对不是什么领导者的态度、作风、风度,因为那些都是因人而异、靠不住的东西。从根本上讲,民主是国家政体、政府形式、政治制度。在几千年传统文化的故纸堆里,尽可以翻检出一些“天听民听、天视民视”、“民惟邦本”、“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这些体现民本主义思想的句子,甚至可以说,这些东西时至今日仍然有其合理性。然而,作者却硬要将它们纳入“人民主权”的范畴,这就不免让人生疑了。人们不禁要问,古代人民在这些思想指导下,曾经决定过国家性质吗?曾经主导过政治架构吗?曾经选择过执政集团吗?或者干脆说,曾经体现过人民意志吗?回答显然是否定的。那么,“人民主权”又是如何体现的呢?中国近代思想家梁启超先生曾经指出:“徒言民为邦本,政在养民,而政之所从出,其权力乃在人民以外。此种无参政权的民本主义,为效几何?我国政治论之最大缺点,毋乃在是。”
作者也主张“民主政体优于专制政体”。这就是作者极力对贞观政权进行民主包装的逻辑所在。倘非如此,作者根本无须搅尽脑汁、冥思苦想、左支右绌地对贞观大唐进行民主论证了。作者已经预感到君主专制居然“人民主权”无法自圆其说,于是他提前辩护说:“没有人认为贞观大唐等是人民享有实际政治权力的国家,但这只是因为他们把人民主权限定为投票、普选等形式上了。”实质正义要靠程序正义来保证。实现“人民主权”当然要有必要的机制和程序。在一个号称或自称“人民主权”的国家里,人民的“投票、普选”这些基本的程序正义,不是遭剥夺,就是或扭曲,人民如何“享有实际政治权力”?作者的解释别开生面:“人民推翻暴政当然是实际行使了主权,但在人民起义之前,统治者承认人民有权这样做,并以此为基础来指导现实政治、防患于未然,怎能说不是人民主权得到了贯彻呢?”方教授指出,正是由于这些途径,才证明了“古代君主国家只是人民行使主权的间接方式而已。”不知作者能否提供答案,哪朝哪代的统治者曾经承诺过人民“有权”“推翻暴政”?我以为,“人民推翻暴政”绝非人民主动的行使主权,而是被动地进行反抗;统治者一定时期的轻徭薄赋,体现的并不是“人民主权”,而是为了稳固家族政权而缓解冲突而已。方教授罔顾历史事实,故意在逻辑上制造混乱,如此以来,从古至今所有的专制政权,因为已经体现了“人民主权”,从而都成为民主制度。这是一种怎样的心态与胆量啊!在他眼里,贞观大唐不仅是个“民主政府”,李世民还是一个“民主皇帝”,而大唐的臣民,无论是“想做奴隶而不得的时代”还是“暂时做稳了奴隶的时代”,都是在充分地行使“人民主权”。这是一幅怎样美妙的民主画卷!然而,再好的皇帝也是皇帝,再好的专制还是专制。把皇权专制美化为民主制度,无疑在进行某种辩护,英国哲学家密尔指出:“好的专制政治完全是一种虚假的理想,它实际上是最无意义和最危险的奇异想法。”“在一个文明有所发展的国度,好的专制政治比坏的专制政治更为有害,因为它更加松懈和消磨人民的思想、感情和精力。”[3]
方教授在文章中点名赞赏贞观大唐政权,认为它是一个“民主国家”,似乎是一个“好政府”的典范。不过,判断“好政府”的标准因人而异,这取决于个人的见解和水平。比如,密尔眼里的“好政府”是这样的:“理想上最好的政府形式就是主权或作为最后手段的最高支配权力属于社会整个集体的那种政府;每个公民不仅对该最终的主权的行使有发言权,而且,至少是有时,被要求实际上参加政府,亲自担任某种地方的或一般的公共职务。”[4]这种政府形式,显然是一种民主政体。下面我们考察一下贞观朝廷这个“好政府”。李世民是通过玄武门政变当上皇帝的,大内刀兵,宫闱血溅,这固然不存在什么“投票、普选”,如果通过兄弟相残、宫廷政变而夺取政权,都是“人民行使主权的间接方式”,这样的“人民主权”岂非滑天下之大稽!此为其一。执政初期的唐太宗虚怀若谷、从谏如流,按照我们的说法,“作风很民主”。同是这个李世民,在他晚年,即使对其“人镜”魏征,虽然不曾“杀此田舍翁”,毕竟对他采取了“停婚仆碑”的决绝措施。在这里,李世民的“雅量”与“民主作风”体现在哪里?在“人民主权”之下,权力敢于如此骄横么?此为其二。建国之初的李世民,对仁寿宫修旧利废,勤俭持国。但其晚年,却大兴土木,奢华无度,整修翠微宫,扩建玉华宫,这些工程都建于贞观二十一年(647),一样的比豪竞侈,一样的耗资巨亿,由此导致的鬻儿卖女,民怨沸腾,大
唐的“人民主权”就是如此体现么?此为其三。从贞观十八年(644)始,晚年的唐太宗,步隋炀帝后尘,穷兵黩武,御驾亲征,三征高丽,五年战事,至死也未达到战略目的。如此重大的决策,既无民意调查,也无全民公决,“人民主权”体现在哪里?此为其四。
尽管如此,方教授仍然要求我们,“必须承认中国古代的君主制度在很多时候也是一种民主制度”。客观地说,对中国历代朝廷和皇帝进行一下横向对比,大唐贞观尚算一个“好政府”,李世民也算一个“好皇帝”。改革开放之初,邵燕祥先生曾经写过一篇著名短文《切不可巴望“好皇帝”》,而方教授岂止在“巴望”,他是在为之包装、为之论证、为之辩护。何况方教授强调的是“中国古代的君主制度”,并非限于李唐政权。那么,不仅大唐帝国是“民主共和国”,大秦帝国、大汉帝国、大晋帝国、大隋帝国、大宋帝国、大明帝国、大清帝国,都可以称为“民主共和国”。如此以来,就要重修史书,再造国史,我国不再是拥有二千多年封建皇权的历史,而是拥有二千多年民主传统的国家了。
人类进入21世纪,世界不仅进入全球化时代,也进入民主化时代。在世界政治版图上,极权主义日渐式微,民主化浪潮汹涌澎湃。我国自改革开放以来,综合国力已今非昔比,经济总量全球第二。然而,在思想学术领域多元化的背景下,却不断冒出不和谐的音符。有人以学术研究为名,给封建专制政治贴上民主的标签,似乎在为所有的极权政制进行理论“漂洗”。将大唐贞观政权描述为一个民主国家,就是最新的例子。邓小平同志《关于党和国家领导制度的改革》被视为我国政治体制改革的纲领性的文件,他指出:“从党的国家的领导制度、干部制度方面来说,主要的弊端就是官僚主义现象,权力过分集中的现象,家长制现象,干部领导职务终身制现象和形形色色的特权现象。”“上面谈到的种种弊端,多少都带有封建主义色彩。”[5]然而,明明是封建主义的色彩,在一些学者笔下却变成了民主主义的光环。这说明,尽管民主、法治、自由、平等已经纳入了我国的核心价值观,但是如何顺应世界和时代潮流,建设一个民主、法治的中国,仍然有着漫长的道路要走。
综上所述,方朝晖教授不仅将中国古代的君主专制简单地称为君主制度,甚至将君主专制称为民主制度。这不仅混淆了君主专制与君主立宪的内在不同,而且混淆了君主专制与民主制度的外在区别。民主不仅仅是某种信仰和理念,也更不是领导者的态度、作风和风度,从根本上讲,民主是国家政体、政府形式、政治制度。无论是资本主义民主还是社会主义民主,都有其确定无疑的实质和内涵。学术界确实需要警惕一种倾向,即打着学术研究的旗号,实际上在搞历史复古主义;打着批判继承传统文化的幌子,实质上是在以古非今,赞颂与现代化国家背道而驰的封建主义糟粕。
[1](英)约翰·洛克.政府论(下)[M].北京:商务印书馆,1982.81.
[2](法)夏尔·德·赛孔达·孟德斯鸠.论法的精神[M].西安:陕西出版社,2001.13.
[3][4](英)约翰·斯图亚特·密尔.代议制政府[M].北京:商务印书馆,1984.43,43.
[5]邓小平文选(第二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89.327-334.
(责任编辑:张希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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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95—7416(2014)05—0097—03
2014-08-22
安立志(1954-),河北广宗人,大学文化,山东管理学院退休干部,山东省杂文学会常务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