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清教思想压制下的南方淑女变态心理成因探析——评议《献给爱米莉的玫瑰》①中爱米莉的形象

2014-04-10 13:09胡梦蝶
三门峡职业技术学院学报 2014年2期
关键词:淑女福克纳性爱

胡梦蝶

(武昌职业学院 外国语学院,武汉 430202)

作为南方文艺复兴的代表,福克纳对于他“那块邮票般大小的土地”的故乡——美国南方文学的贡献毋庸置疑。新批评派的代表人物之一艾伦·泰勒曾这样高度评价他:“如果说即使没有莎士比亚,伊丽莎白时代仍然是英国文学之骄傲的话,那么南方各州的新文学即使没有福克纳也是杰出辉煌的。”终其一生,福克纳几乎是默默无闻地在这片土地上辛勤耕耘了几十年,“一辈子处在人类精神的痛苦和烦恼中劳动”,奉献出一部又一部饮誉世界的传世名作,“从人类精神原料里创造出前所未有的某种东西”,获得了诺贝尔文学奖,成了世界级的文化名人。而他笔下光怪陆离的人物,无论是唯利是图、贪婪无耻、不择手段的庄园主及其后代,是清高自傲、孤芳自赏、顾影自怜的上层淑女,是以优等民族自居,激进排斥黑人,甚至迫害黑人的下等白人,还是善良热情、充满人性和慈爱的黑人妇女都成为世界文学的组成部分。

《献给爱米莉的玫瑰》①文中引文皆出自杨岂深的译本。(以下简称《爱米莉》)是福克纳的一篇脍炙人口的短篇小说。它讲述了一个骇人听闻的故事:贵族小姐爱米莉为留住情人,竟然将其毒死,然后掩藏在别墅阁楼中长达四十年之久。对于《爱米莉》的研究,有注重对叙事时间的探索,认为尽管作者有意打乱了时间顺序,但首尾均涉及爱米莉的葬礼,构成时间上的环形结构;还有些评论着重分析其中具体意象和象征;另外也有批评家从心理上分析女主人公,但他们大都把爱米莉的悲剧简单归结到“父亲的专制,杰弗逊小镇的保守,以及时代的错位”上,较少涉及她的性变态层面。笔者主要针对女主人公爱米莉变态心理,揭示出南方传统和社会对女性“性意识”的摧残,把自然淳朴的女性塑造成清教徒式的畸形淑女,让她们成为受害者的同时也成了为害者。

一、南方禁欲主义对淑女形象的建立和女性性意识的压抑

众所周知,美国早期移民大都是清教徒,是加尔文主义的信徒。随着新中国成立后的移民浪潮,这些清教徒把加尔文教思想从新英格兰带到了南方。南方人信奉的上帝就是这种“加尔文化了的耶和华”,禁欲主义是这种奇特宗教的核心。在这种思想的指引下,妇女身份产生了双重的意义:既是圣母玛利亚,是淑女,是理想化了的贞洁神圣的代表,又是始祖夏娃,是祸水,是万恶之源。

关于南方“淑女”的形象,安妮·戈德温·琼斯曾下个定义:“淑女是有特权的白人姑娘,正处于做女儿还没有为人妻那段光辉灿烂、激动人心的阶段。她是纤巧脆弱的、天真无邪、情窦初开的南方女性:好卖弄风情却对性欲一无所知;聪明伶俐但缺乏深度,跟雕像、图画或瓷器一样美丽,但跟它们一样禁不起触摸,她是大众艺术的一种形式,她给观众以欢乐却从不向他们发起挑战。相反,她吸引他们——绅士来访者越多越好——最后让自己被其中一位挑选成妻子。”南方的白人妇女甚至被说成是“玉洁冰清”的圣女,是“云天上闪耀着炫目光辉的雅典娜”。女人应该保持沉默,做出牺牲,以从属地位存在于南方社会,像“影子似的永远存在,永远必要,但难得显示力量”。

另外,由南方这个男权社会创造的“淑女”神话把妇女的贞节放在了首位:南方妇女之所以可爱是由于她们的纯洁和清白。一个“纯洁”的妇女应该没有激情,没有性欲。这种妇道观否定女性的性意识,女人的价值在于贞操。在阿拿巴马州某个社团的例行祝酒词中,一位发言人说,“为妇女,南方土地上可爱的妇女,她们像这清澈透明的水一样纯洁清白,像这晶莹的冰块一样冷峻,让我们举杯,为保护她们的贞洁和清白,我们发誓愿献出我们的心和生命。”由此可见,他们发誓要保护的既不是妇女的生命,也不是她们的尊严,而只是“她们的贞洁和清白”——男性对女性占有最明显的表现。在这样的妇道观和男权思想的束缚下,妇女的人性遭到压抑,正常的欲望遭到谴责。一旦妇女展现出性的需要,她们就成了诱惑人犯罪的祸水,成了罪恶的根源。正如福克纳在《喧哗与骚动》中阐述的那样:“妇女同罪恶自有一种亲和力,罪恶短缺什么,她们就提供什么,她们本能地把罪恶往自己身上拉,就像睡熟时把被子往自己身上拉一样。”故而,淑女论和祸水论本质上是相同的。加尔文式的禁欲教育,让南方淑女压抑了心中性欲望,走向性变态。

二、性意识扭曲的淑女爱米莉对性爱的排斥和残害

传统意义上女子的柔美、优雅、妩媚和母性等特质在爱米莉身上荡然无存。相反,爱米莉小姐“身价矮小……给人以肥大的感觉。”“她那双凹陷在一脸隆起的肥肉之中,活像揉在一团生面中的两个小煤球似的眼睛”。这样的相貌让人望而却步,再加上她性格古怪,冷酷无情,她似乎很难算是一个正常的女人,甚至不像是一个正常人, 更像是一个恐怖的幽灵。正如福克纳在《押沙龙!押沙龙!》中所说的那样:“多年以前,我们在南方把妇女变成淑女,战争来了,把淑女变成鬼魂。”

爱米莉生在一个 “妇女不系围裙不得上街”的小镇。封建色彩甚浓的南方小镇以淑女的名义摧残着贵族妇女。文中对于爱米莉的母亲从未提及,照片也是仅有父女两人,母亲的缺席似乎在暗示,女性只能悬在社会的边缘,女人在男权社会是没有话语权的。更重要的是,母亲形象的缺失说明了两点:第一,夫妻关系不和,夫妻间没有性生活;第二,子女缺乏母爱。根据现代心理学理论,这两个原因都极可能导致处于发育阶段的子女性格发面的缺陷,尤其会导致他们性心理不健康。

与母亲的缺失相对,父亲对爱米莉的巨大影响直接造成了她的悲剧。照片中的父亲“叉开双脚,背对着爱米莉,手执一根马鞭”,把爱米莉与外界隔离起来。夫妻感情不和让爱米莉的父亲把对妻子的爱转移到女儿身上,他高傲而自私,把她看做他的私有财产,赶走了代表着性爱的“青年男子”,破坏了她能过上女人正常生活的机会。这样“加尔文式的耶和华”严重影响到了爱米莉,让她也“对什么青年男子都看不上眼”,单单“拖住抢走了他一切”的父亲,甚至一直不相信父亲的死亡,家庭的不正常性教育导致了她的“恋父情结”,导致了她对情爱的排斥,而且“恋父”不会导致性爱。

北方佬荷默·伯隆的到来给她的生命带来个亮色。他“个子高大,皮肤黝黑,精明强干,声音洪亮,双眼比脸色浅淡”,身上有股浓重的男子汉的味道,他毫不忌讳地粗口,“用不堪入耳的话责骂黑人”,还放肆地 “呵呵大笑”。这个极其粗犷的体力劳动者,与劳伦斯笔下自然健壮、充满生命活力和性吸引力的矿工如出一辙。通过伯隆,作者进一步暗示,爱米莉的畸形性格完全是长期的性压抑造成的。这个“男性”青年对爱米莉来说代表着自然的性爱。他们“一起驾着轻便马车出游”,其实意味着伯隆不断以男性之爱来接近爱米莉,来溶解她对男性的冷漠和冷淡。在他的影响下,她也试着去改变:“头发已经剪断,看上去像个姑娘”。

然而,这个北方佬不了解的是,爱米莉从不是一个有血有肉、渴望并有权利过正常生活的女人,而是一座由南方妇道观升华出来的神圣的 “纪念碑”,是“一个传统的化身,义务的象征”。作者在文中曾多次暗示爱米莉的冷漠无情,这种冷淡也自然蔓延到她的性态度上。长期非正常的教育已经使爱米莉失去了性爱的欲望,变得冷若冰霜,毫无感情。实际上,爱米莉已经从一个备受南方传统摧残的受害者变成了一个为害者。充满生命和青春活力的北方佬与这样一个对“性”极端冷淡和排斥的女性自然是“无意于成家的”,而爱米莉对于代表着性爱的伯隆又心存恐惧。于是她毒死了他——这样他就不再危险,她便可以安心和他的骷髅同床共枕。她依靠多年同伯隆的尸体睡在一起,多年守护着他的尸体并抚摸着银质用具上他的名字来满足自己内心深处对于异性的欲望,也表现出她对南方畸形环境的抗争:在那样的环境中,爱米莉仍然顽强地渴望着过正常生活,仍然顽强地表现出她的人性。也许正是因为这一点,福克纳献给她一朵玫瑰,表达了他充分的同情乃至钦佩。

三、结语

综上所述,南方女性在传统的清教思想的压制下,心灵备受摧残,人性备受践踏,是南方社会的受害者和牺牲品。社会对她们贞操纯洁性的高度要求让她们努力克制正常人的欲望,导致了她们心理,尤其是性心理的扭曲和变态。她们要么自我放逐,自甘堕落,成为“祸水”;要么选择拒绝性爱,成为别人心中“淑女”。然而,由于欲望长期受到压抑而得不到满足,她们的性欲本能与攻击本能便结合在一起并指向外界的性对象。这又使她们社会的为害者。

福克纳独具慧眼,敏锐地察觉到南方女性这一特殊群体的特别遭遇,塑造出一系列这样的淑女或荡妇。值得一提的是,虽然采取向后站的方式,从较远的距离和较远的视角来看待,自觉地超越乡土的高度,但福克纳毕竟出生在南方,他的意识里深受南方男权主义社会的影响。可以说,福克纳在写作时总是处于深刻的矛盾和基督的痛苦中。他对女人既欣赏又蔑视,并没有摆脱南方社会认为的女人既是圣洁又是邪恶的传统观念。因为他身上也有南方开明知识分子的通病,他自己也不能摆脱社会、历史和家庭的影响,他仍然有局限性。同时,他对妇女又有着怜悯和同情。福克纳在日本访问时曾讲:“如果我的作品使任何人产生我认为女人在道德上不如男人那么一种印象,我将感到遗憾;我的确不是那样。”事实上,他作品中一些最高尚,道德上最值得称赞的人物就是妇女。而且,在直接揭露和批判南方淑女及堕落的女性时,他直接或间接的表现社会和家庭根源,把她们描写成为害着同时也是受害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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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周静.爱米莉的悲剧成因——评福克纳的小说〈献给爱米莉的玫瑰〉[J].株洲师范高等专科学校学报,2002(4):83-8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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