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强
(沈阳工程学院 历史文化与社会发展研究所,辽宁 沈阳 110136)
明代话本小说反映的民间商业经营性借贷
孙强
(沈阳工程学院 历史文化与社会发展研究所,辽宁 沈阳 110136)
商业经营性借贷的实现状况与商业发展有直接关系。明代商业经营性借贷的文献资料十分少见,而话本小说中关于商人活动的描写堪为这方面史料的补益,对于认识和理解明代商业经营性借贷的渠道、形式和与生息资本的互动有重要价值。
明代;话本小说;商业经营性借贷
借贷作为一种经济上的融资活动,在中国历史上有着古老的传统。《周礼》记载“小宰”的职能有“听称责以传别”[1],是说小宰根据契约文书来听断官民的借贷争执。《孟子》中也有“不得以养其父母,又称贷而益之”之语[2]。《史记》记录的“冯谖焚券”则是与借贷相关的生动而典型的事例[3]。借贷经商同样有着悠久的历史,战国时的苏秦在身佩六国相印之前曾经在燕国“贷人百钱为资,及得富贵,以百金偿之”[3]。
借贷经商,就借贷行为的主体来说,即是商人借贷;就借贷融资的用途而言,所贷资金主要用于商业经营而非生活消费,故可称为商业经营性借贷。传统社会中的借贷行为总体上还处于个体之间私下活动的状态,因而民间商业经营性借贷的状况,事实上反映了商业资本的社会融资能力和社会资金在商业经营领域中的配置情况,其实现状况与商业发展有直接的关系。
在中国历史上,商业历来被视为末业,政府、官僚和士人对商业交往的关注相对不多,对这方面的记载则尤为稀少。就明代而言,尽管文献浩如烟海,但关于商业活动尤其是商业经营性借贷方面的资料却极为罕见。有鉴于此,明代话本小说中关于商人借贷活动的描写,堪为商业经营性借贷史料的补益。
话本小说的勃兴是明代中后期商品经济活跃、城市生活多元和市民文学发展的产物,其中关于商人借贷活动的叙述和描写的史料价值在于:第一,创作者以“市井细民”为主体,“极摹人情世态之歧,备写悲欢离合之致”,直接从“耳目之内,日用起居”中撷取现实生活题材,注重故事本身的真实性,在一定意义上反映了当时的社会现实。第二,作者所改编故事融入了本人的生活体验和现实感受,有关社会生活细节的描写往往依据于生活原型,能够展示明代中叶以后的市井生活和社会状况。第三,更为重要的是,作为无意中形成的社会经济史资料,其本身酌意刻画和渲染的成分较少,尤其是在“醒世”“型世”类的小说中,对铺垫故事主题的细枝末节的叙述往往要尽可能地符合实际生活,才会增加可信度。因此,这些细微的叙述和描写,对于更加准确地了解晚明商人活动的历史情境具有重要价值。
商人借贷的渠道与商业性借贷的实现有密切的关系。因为,如果商人借贷的渠道单一,商业性借贷的实现必然受到限制;如果借贷渠道多样,那么商人借贷就有可能很容易实现。明代话本小说描写的商人的借贷渠道大致有以下几种:
第一,向大户借贷。《警世通言》描写江南常州府无锡县人吕玉,“向大户家借了几两本钱,往太仓、嘉定一路,收些棉花布匹,各处贩卖……走了四个年头……趁些利息”[4]。《海刚峰先生居官公案》描写福建淳安县南村的何进贵,与本地大户徐高相好,“进贵家贫,惟作中保以度活。思欲买卖,又无钱本,难以措手。若独以作保觅些小微利趁口,怎能够发达?心下思忖:‘必须要寻一生活方可,不若明日往徐兄处借些本钱,寻一买卖做,待后起剩些利息还他,彼又得其所益,岂不是两相美乎?’”于是第二天到徐高家借贷[5]。明代的大户,通常指富裕之家,主要包括富商大贾和富裕的官僚、地主及士绅,他们是社会财富的主要积聚者,也是明代社会中的主要放贷者。向大户举债是商人借贷的一个重要渠道。
第二,向亲族借贷。《醒世恒言》描写苏州府吴江县小商人尤辰,有个远亲叫颜俊,颜俊家境颇富,尤辰向颜俊借了20两本钱,经营一个水果商店[6]。传统中国社会中,血缘团体的家族及通过联姻产生的亲属共同构成亲族关系。一般而言,亲族关系的社会个体之间要比非亲族关系的社会个体之间更具有亲切感和信任感,因而在亲族范围内进行商业经营性借贷也就比较容易。
第三,向当铺借贷。当铺是明代主要的金融机构,其基本功能是抵押放款。商人向当铺借贷一般需要借贷商人提供价值超过贷款的抵押品,如果偿还不力,便要失去抵押品,因而商人在这种举债活动中可能处于不利的地位。然而在实际的商业经营活动中,长距离的贩运贸易可能会使商人遭遇销路不畅或其他的意外变故,在人地生疏借贷无门的境况下,向当铺抵押借贷便成为商人解决现金不足、渡过暂时困境的行之有效的办法。《豆棚闲话》描写徽州人汪华在苏州开当铺,一人牵着匹马进门道:“在下是个马贩子,贩了二十匹马来,马价都是百金一匹的。遇着行情迟钝,众马嗷嗷,只得将一匹来宝铺,当五十两买料,卖出依旧加利奉赎。”汪华是个喜欢马的,且又生性慷慨,出一百两收了此马[7]。
此外,明代中后期大量兴起的以经营货币兑换为主业的钱铺(又称“钱店”或“钱肆”)、钱桌(当街设立无固定店铺的钱摊)及倾熔银锭、打造买卖金银饰品的银铺也时常兼营放款业务,商人可以以抵押的方式向他们进行小额的借贷。《醒世姻缘传》描写山东武城县人晁源在父亲晁思孝未选官时,“只因做了穷秀才的儿子”“向前铺赊一二百文,千难万难”;晁秀才选了知县之后,“城中开钱桌的”便上门馈送:“不拘多少,发帖来小桌支取”[8]。
第四,向寺庙举债。在商品经济的刺激下,寺庙作为独立的经济单位常常进行经营谋利。《金瓶梅》描写临清码头晏公庙的任道士“将常署里多余钱粮,都令家下徒弟在马(码)头上开设钱米铺,卖将银子来,积攒私囊[9]。”除自行经营外,寺庙还通过向社会放贷的方式进行财产增殖。
第一,抵押借贷。除了前述向当铺借贷需要抵押外,商人向大户借贷也可能需要抵押。《警世通言》描写的江南人桂富五,原“有祖屋一所,田百亩,自耕自食,尽可糊口”。为牟利将财产“抵借李平章府中本银三百两”,往北京贩卖纱段[4]。
第二,担保信用借贷,即商人凭借担保人的信用进行的借贷。一般来说,担保人可能由有威望的族人或有实力的乡绅充当。如:《郭青螺六省听讼录新民公案》描写“浙江龙游贩书客人龚十三、童八十,在大中寺卖书折了本钱,讬保陈正写批,往腾宠处借出本银二十两”“未及周年,本利倍还,立有收帖存照”[10]。同时,担保人也可能是与放款大户有较密切的人事关系者,《金瓶梅》中描写的应伯爵即是如此。因与西门庆关系密切,应伯爵多次为他人向西门庆的借贷行为作保,如第三十八、四十三、四十五回的描写:“揽头李智、黄四派了年例三万香蜡等料”,需要资金一万两。二人本钱不足,请应伯爵说合,向西门庆借贷1 000两现银和价值500两的货物,讲好是“每月五分行利”。两个月后,二人还回本银1 000两,又以四锭金镯“算150两的利息之数”,尚欠500两。接着,黄四请应伯爵说和再向西门庆借500两银,连同上次所欠共1 000两,“一个月满破认他三十两银子”。
第三,个人信用借贷,即既无需抵押,又无需中保,只凭借双方的口头约定或书面协议进行的借贷。《连城璧》描写广东南海县杨姓财主,“因他家资有百万之富,人都称他为杨百万。当初原以飘洋起家,后来……坐在家中,单以放债为事”。本县人秦世良,经营一个杂货铺,“常常因手头乏钞,要问杨百万借些本钱……就写个五两的借票,等到放银的日期走去伺候”。后从杨百万处借五百两本钱,“都买了绸缎”,出海贸易;途中遇盗被劫,再到杨家借贷,“写一张借票”,又借出五百两,出外做生意[11]。从小说描写的情形来看,商人的个人信用借贷较抵押借贷更为普遍。
第四,承包经营式的变相借贷。《警世通言》描写了仪真县私商徐能,“久揽山东王尚书府中一只大客船,装载客人,南来北往,每年纳还船租银两……船上竖的是山东王尚书府的水牌,下水时,就是徐能包揽去了[4]。”这里的“揽船”,实际上就是一种承包经营式的变相借贷,只不过借贷的不是货币资本,而是用于经营的实物资本,所谓“租船银两”也不是简单的租金,而具有实物放贷资本的借贷利息性质。承包经营式的变相借贷在时间上更容易持久,可见在当时比较流行。
商业经营性借贷与生息资本的放贷是一个事物中互为因果互相促动的两个方面。随着借贷商人与放贷者之间信用关系的加强,双方的信贷关系也能够保持一种长期和稳定的状态。
《醒世姻缘传》描写童一品以每月二分行利借老陈公的本钱,“不敢在老陈公身上使欺心,利钱按季一交,本钱周年一算,如此有了好几年的光景。老陈公信这童一品是个好人,爽利发出一千银子本来与童一品合了伙计。本大利长,生意越发兴旺”。童一品死后,儿子童七继承父业,老陈公死后,“把这个乌银铺的本钱一千两,分在大掌家小陈公名下。这小陈公也依旧与童七开造银铺,生意也照常兴旺。”从后来两家结算总帐的对话中可知,每年算帐时童七大约交利钱200两,经过十五六年,共交纳利息3 000两以上[8]。如此算来,童、陈两家的信贷关系前后保持了20年左右。
稳定化的商业性信贷关系为商人带来的是稳定的经营资本,而放贷者获取的好处则是得到了长远的、低风险的收入。《初刻拍案惊奇》中描写江陵人郭七郎,“父亲在日,做江湘大商,七郎常随着船上去走的。父亲死过,是他当家了,真个是家资巨万,产业广延”“江、淮、河朔的贾客,多是领他重本贸易”。这些商人,“仗他资本营运,毕竟有些便宜处”“本钱越弄越大,所以富的人只管富了”。商人张多宝“领了他几万银子,到京都做生意,去了几年,久无音信”,于是郭七郎前去讨债。原来张多宝“在京都开几处解典库,又有几所绸缎铺”“见七郎到了,是个江湘债主,起初进京时节,多亏他的几万本钱做桩,才做得开,成得这个大气概……不待七郎开口,把从前连本连利一算,约该有十来万了,就如数搬将出来,一手交兑,口里道:‘只因京都多事,脱身不得,亦且掣了重资,江湖上难走。又不敢轻易托人,所以迟了几年。今得七郎自身到此,交明了此一宗,实为两便[12]。’”从这些描写中可以看出,第一,一些商人依赖稳定的大额借贷资金进行商业经营,通过经营中的积累形成资本规模的扩大。第二,商人在年轻时南来北往,籴贩经营,积累了大量财富。由于年老或传代等原因,这些财富可能不再用于商业经营,其中相当的部分会成为生息资本,这些生息资本通过稳定化的放贷向商业经营领域回流,很大程度上成为潜在的商业资本。
[1]周礼:卷一[M].北京:书目文献出版社,1985.
[2]孟子.孟子·滕文公上[M].长沙:岳麓书社,2002.
[3]司马迁.史记[M].北京:中华书局,1959.
[4]冯梦龙.警世通言[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5.
[5]李春芳.海刚峰先生居官公案[M]//《古本小说集成》编委会.古本小说集成本.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4.
[6]冯梦龙.醒世恒言[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5.
[7]艾衲居士.豆棚闲话[M].北京:中华书局,2000.
[8]西周生.醒世姻缘传[M].济南:齐鲁书社,1997.
[9]兰陵笑笑生.金瓶梅[M].济南:齐鲁书社,1991.
[10]佚名.郭青螺六省听讼录新民公案[M]//《古本小说集成》编委会.古本小说集成.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4.
[11]李渔.连城璧[M].长春:吉林文史出版社,1999.
[12]凌濛初.初刻拍案惊奇[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3.
The Analysis of Civil Commercial Business Lending in Ming Dynasty's Novels
SUN Qiang
(Research Institute of History Culture and Social Development,Shenyang Institute of Engineering,Shenyang,110136,China)
The realization of commercial lending operations has a direct relationship with business development.During the Ming Dynasty,commercial business lending literature is very rare.But the novels about the activities described businessman can offer us some historical materials,which has the significance for the understanding of the ways,forms,and capital interaction of commercial business lending.
Ming Dynasty;Novels;Commercial Business Lending
K248
A
1672-9617(2014)01-0065-03
(责任编辑 祁刚)
2013-12-21
国家社科基金项目(12BZS036)
孙强(1970-),男,辽宁兴城人,教授,博士,主要从事明代经济社会史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