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谈“科玄论战”的原因与影响

2014-04-10 07:40:12韩鼎基
史志学刊 2014年3期
关键词:丁文江论战梁漱溟

韩鼎基

浅谈“科玄论战”的原因与影响

韩鼎基

“科玄论战”是发生在20世纪20年代初期的一次思想论战。这次论战爆发的原因,除了第一次世界大战的影响外,还与张君劢自身经历以及其和丁文江二人的关系相关。“科玄论战”继承了国粹派的因素,是对“科学万能”偏激思想的纠偏,且对随后30年代出现新儒家做出了铺垫。

科玄论战 张君劢 科学万能 国粹派 新儒家

在中国近代思想文化领域,曾经发生过许多影响甚大的论战,而本文所提及的科玄论战就是其中之一。

一、“科玄论战”的兴起

1.第一次世界大战的影响。

科玄论战以1923年2月14日张君劢先生在清华大学发表演讲《人生观》为起点,至1924年年底结束,整个时间持续有两年左右。当时国内正值新文化运动后半期末端,“德先生”“赛先生”的口号仍在国内不断传颂,以胡适、陈独秀为首的西化思潮依然是中国国内思想的主流和前进方向。与此同时,西化思潮的来源即欧洲,刚刚经历了第一次世界大战,整个西欧一片瓦砾,一副亟待恢复的惨状,正是在这种情形下,德国人斯宾格勒于1918年与1922年出版了两卷《西方的没落》。国内名流们一心向往西方文明,然而在西欧却是恰恰相反,经过第一次世界大战的欧洲人在质疑和反思这种文明辉煌之后的恶果,而将这两种截然不同的思想进行穿针引线般就是梁启超。

梁启超于1919年1月到达伦敦,随后以巴黎为大本营对战后的欧洲进行了详细的考察,之后写成了《欧游心影录》。在书中他将亲历战后欧洲的所见所闻一一记录于书中,对西方的所谓“物质文明”提出了尖锐的批评,并宣告欧洲人的“科学万能之梦”已经破产,主张用中国文化去解救弊端丛生的西方文明[1](P108)。在梁启超的《欧游心影录》发表后,梁漱溟在1921年演讲并出版了他的《东西文化及其哲学》一书。在该书中,他从文化渊源和人生哲学上全面清算了五四新文化运动,公开举起“新孔学”和“东方化”的旗子,他在书中曾大量引述梁启超的《欧游心影录》对战后欧洲破败景象的描绘[2](P108),可见一战之后的欧洲破败对其影响也是较为深刻。梁启超、梁漱溟对西方文化提出反思后,张君劢开始质疑“科学”的“万能”,他与丁文江关于“人生观”是否可以由科学支配互相发文攻讦、辩论,之后多名名流学者也参与了这次大讨论。

从上文所讲述的线索来看,“科玄论战”的出现是紧随梁启超《欧游心影录》,梁漱溟《东西文化及其哲学》而发生。而梁启超所作的《欧游心影录》,上文之中也简要提到其创作原因和创作背景,即亲临过第一次世界大战之后的现场给予梁启超本人的震撼,这是他创作此文的一个重要动力。在梁启超之后的梁漱溟在《东西文化及其哲学》中特别提倡儒家文化,正如上文所说他在书中引述《欧游心影录》中的大量文字,可以说梁启超在欧洲的所见所闻让梁漱溟有了较大的震撼和启发。而且在《东西文化及其哲学·自序》一章中,梁漱溟自己写道:

我又看着西洋人可怜,他们当此物质的疲敝,要想得精神的恢复,而他们所谓精神又不过是希伯来那点东西,左冲右突,不出此圈,真是所谓未闻大道,我不应当导他们于孔子这一条路来吗!我又看见中国人蹈袭西方的浅薄,或乱七八糟,弄那不对的佛学,粗恶的同善社,以及到处流行种种怪秘的东西,东觅西求,都可见其人生的无着落,我不应当导他们于至好至美的孔子路上来吗[2](P220)!

也许在当时的梁漱溟看来,无论是西方还是东方或者是“自己要做的佛家生活”,只有孔子的这条路才是至美至好的。

之后“科玄论战”的发起者张君劢与梁启超、梁漱溟一样都受到了第一次世界大战所带来的负面影响,在此影响之下他在清华大学做出了《人生观》这番讲演。不过与梁漱溟不同,张君劢并非是因为读了梁启超所写的《欧游心影录》而有此感触。他与梁漱溟不同,张君劢于1913年至1915年在欧洲攻读博士,一直身处于欧洲大战的中心。在这个过程中张君劢不仅没有因为战争的原因而放弃学位回国,而是作为一个旁观者时时刻刻注视着欧洲的这场战争,并且细心地观察着德国社会。虽然后来为了讨伐袁世凯称帝而回国,但是这两年在欧洲的生活经历,给张君劢的心理和思想埋下了深深的影响。

2.张君劢自身经历的影响。

张君劢的求学经历是比较复杂的,他出生于1877年的江苏嘉定县,幼时即接受着传统教育,到了12岁的时候奉母命考入上海广方言馆,从此张君劢开始接受西洋式教育。在1906年21岁的张君劢被宝山县选为官费留日生,宝山县给予张君劢官费是希望张君劢本人在日本学习理化方面的知识,为了留日学习,张君劢不得不勉强答应了这一条件,但在到达日本后他还是依照自己的兴趣改换了专业,学习他喜爱的法律和政治学。在毕业之后,张君劢很快参与到了国内的政治斗争之中,最后由于政治的失败,失落的张君劢决定到德国留学。在德国的留学过程中,张君劢继续深造之前十分感兴趣的法律与政治专业。也正是因为这个时候在德国攻读博士,他才有机会亲身经历第一次世界大战。可是由于德国的学习风气与日本截然不同让张君劢感觉十分不自在,之后收到梁启超讨伐袁世凯的召唤后放弃了自己的博士学位,回国参加讨袁之役。1918年,张君劢随梁启超一行第二次来到欧洲,这次的他一改之前对政治方面的热情,开始师从倭伊铿学习哲学。

从张君劢整个求学的经历观察,可以说张君劢在留日之前已经不再对理化方面的知识抱有极大的兴趣和爱好,相反他更关注的是政治方面的事情。早在1898年“百日维新”时,由于慈禧太后政变成功,全国都在缉拿潜逃的康有为、梁启超二人,张君劢所在的上海广方言馆也贴上了康、梁二人的照片,这让少年时的张君劢对此二人产生了极大的关注,激发了他关注国事的兴趣[3](P6)。在张君劢看来,西方的政治思想能救落后的中国于水深火热之中,所以在日本求学时,张君劢主修的是政治和法律,这使得他在完成学业之后不久就参与到国内的政治之中。虽然在1911年至1912年间,张君劢在国内的努力并未转化为成功,但是他依然坚信自己所坚持的道路——将中国导向西方文明一样的政治未来——一定可以实现,所以来到德国的他继续自己的政治与法律专业的学习。然而当他由于国内政治斗争的失意,在1918年再次随着梁启超踏上欧洲后,第一次世界大战后满目疮痍的欧洲加上在国内的政治失意让张君劢不得不开始怀疑自己之前所选择的这种救国方法。正如张君劢自己所讲,他师从倭伊铿“非学问之兴趣,非理性之决定,乃吾内部之冲动,乃倭氏之人格感召”。倭伊铿的这次感召恰巧是张君劢之前的种种遭遇后失意后的一次触动。所谓的失意,从国际方面来说巴黎和会之上的种种失利,从国内来说则是民国以来的恶浊政治,使他认识到了提高人民的知识力,道德力,对于建立一种“好政治”的重要作用[3](P65)。

张君劢亲身经历过欧战,又在欧战之后再临欧洲考察,再加上倭伊铿哲学的影响,因此在面对即将赴美学习科学的清华留学生做演讲时,才会发出《人生观》这篇反思“西方文化”与“科学万能”的讲演。

3.挚友丁文江的影响。

“科玄论战”并非只有张君劢一个人在大肆宣扬,当然要有一个与之呼应的人才能引起这场论战。所以这次论战能够发生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那就是与张君劢呼应的对手——丁文江。

丁文江与张君劢的求学经历比较相似,幼年时都接受传统教育的影响,之后出国留日。在留欧的时候,他没有去张君劢所选择的德国,而是在英国留学。在英国的学习中,丁文江终于从动物学走向了自己一直感兴趣的历史地理有关的地质学和考古学,经过7年的努力学习后获得双学位圆满结束了自己的学业。

丁文江和张君劢两人拥有相似的教育背景,但是对科学的问题有着截然不同的想法。但是如果从《科玄论战》中互相攻讦,诘难的文章来看,都会先入为主的以为二人是冤家一对,仇敌一对。然而事实却恰恰相反,这个给张君劢一下扣上了“玄学鬼”大帽子的丁文江是张君劢的挚友。张、丁二人的感情非常好,正如与他们二人交好的梁启超先生也说“在君(丁文江)和君劢友谊不同寻常。他们太相熟了,脱略形迹惯了,每见面必谈,每谈必吵,每吵必极诙谐有趣。……他们无论吵到怎么天地,再不会伤私人感情”[4](P122)。也正是二人是经常你一言我一语的争论,所以这次论战才会被他们二人掀的沸沸扬扬,也正是二人是挚友相互非常熟悉,这次论战的双方才能一语中的。不仅如此,二人在论战中彼此私下互相借阅各自引用的书籍给对方,毫不吝啬。所以严格来说,“科玄论战”其实早已经在丁文江与张君劢之间开始了,《人生观》一文只是让这场争斗变得公开化了而已。

二、“科玄论战”的影响

1.科玄论战是对“科学万能”偏激思想的纠偏。

“科玄论战”自1923年初一直持续到1924年年末才逐渐不再有人讨论和关注,这持续了将近两年时间的论战在思想界掀起不小的波澜。有些学者在对这次科玄论战进行分析之后,将梁启超的《欧游心影录》、梁漱溟的《东西文化及其哲学》以及张君劢提出的《人生观》,看做是第一次世界大战之后对方兴未艾的五四运动一次较大的反抗,并将其视为文化保守主义[1](P105)。文化保守主义这个称呼实在是有点不妥。由于保守二字总会让人联想起与激进相对的一种狭隘、偏执、冥顽不灵这类贬义称呼,对于这种已经深深地烙在我们头脑中的刻板印象我们也会在理解上产生一种消极影响。如果非要找一个合适的词来代表或者阐释这种文化现象,那么我更同意陈来先生在《传统与现代:人文主义的视界》一书中对于这种文化的定义,即文化守成主义。文化守成主义不会像保守主义这个词直接将读者带入原先不好的刻板印象,也能渐渐的接受这种文化。之所以认为科玄论战能用这种中性的词来评价,尤其是针对张君劢所反对的“科学万能”(当然丁文江、胡适等人并不认为张君劢所反对的是“科学万能”)一说,是因为张君劢这样的呼声对于当时的中国是有一定道理的。虽然不是五四运动时期的主流,但是“全盘性的反传统”“全盘性的接受西方科学文化”这种声音也在其中夹杂。如:钱玄同曾经就要求废除汉字,他认为汉字“千分之九百九十九记载孔门学硕及道教妖言之记号。此种文字,断断不能适用于二十世纪文明之民族。”[5]又如一些激进的青年,由于受到西方思潮的影响,极端蔑视中国传统,盲目肯定西方文化,唯“西化”是效,认为西方文化的一切都是好的,中国都应该全面吸收,有的甚至提出废除中国姓氏,断绝父子关系这类荒谬的极端想法。科玄论战的作用就是在于当大家都唯“科学”是效时,他大声地反对这一种思想,在一定程度上是将原有的激进思想纠偏和消除。

2.科玄论战的承上启下。

科玄论战这个时期的文化守成主义思想并不是梁启超、梁漱溟、张君劢他们所提出的,早在他们之前这种文化守成主义就已经存在了。清末民初的时候,以章太炎、刘师培为代表的“国粹派”是近代中国第一个保守主义的文化团体[1](P102)。国粹派虽然要求设立孔教,对传统文化采取了维护和弘扬的态度,但是并没有一概拒绝向西方文化学习。而同样,在科玄论战之后文化守成主义依然存在,也不是从1924年年末随着论战的停止而不再继续传递下去。在20世纪30年代这种文化思潮逐渐走向了成熟,现代新儒学在这个时期有了充足的发展,而整个现代新儒学的开端意义书籍却是梁漱溟在1921年讲演和出版的《东西文化及其哲学》,还有1923年张君劢所做的《人生观》讲演。

从这个线索来看,科玄论战似乎是一条可以被“裁弯取直”的路,如果当时直接从20世纪20年代的梁漱溟、张君劢书中开展现代新儒学那岂不是会更加深入一些呢?历史不能假设,但是依照因果论的方法我们来思索自然不难发现,现代儒学在20世纪30年代的发展是与十年前科玄论战有很大关系的。科玄论战中无论是被丁文江扣上的“玄学鬼”帽子,还是张君劢自己口中的“人生观”以及他不断论证的“精神科学”其实质上都是在强调形而上的东西而不是丁文江在反驳中所列出的“定义,方法,论理学的公例”。张君劢在十年之后自己也说道,“人类是有意志的,是有自由的,既有意志有自由,所以她的内容很复杂,不容易查出公例”,这些研究人的意志的学问不就是哲学吗?如果用马克思的哲学观点来看,这个意志不就是可以对物质产生能动作用的意识吗?而在丁文江看来这些哲学上看不见摸不到无法证实的东西容易让人产生误解,所以二位挚友你一言我一语的就“吵”了起来,最终“吵”到全国上下一番沸沸扬扬。我们不能说这场论战是谁胜谁负,当时参与进来的名流们都是你一言我一语地发表自己意见,但是如果我们从后来现代新儒家的发展看来,可以明白正是前面有了科玄论战这场十年前的争论,现代新儒学在30年代的发展才没有受到西化思潮倡导者的全力反对以及全国上下的全面绞杀。同样也正是这样的一次论战让这些守成主义者从国粹派时期只晓得建立孔教,而鲜有改造原先儒学思想,走向重新解释儒学的这条道路。因此,张君劢所引起的这次科玄论战是替之后出现的新儒学挨了“打”,这也或多或少的使得新儒学在未来的成长和发展留下了一定空间。

三、结语

此次论战的意义甚大,它的出现体现了20世纪20年代初中国的知识分子面对西方思想的两难境地,到底是继续全盘否定本位文化而以西方思想进行改造国家,还是应该以本位文化为主以西方思想为辅的道路发展下去,一时间众说纷纭各有各的坚持。然而这些论战不只是在20世纪20年代影响巨大,其余波甚至一直波及至今,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们当今所面临的情形与当年张君劢、丁文江先生所面临的情形也有相似之处,因此在我们今天的不断生活学习当中再次翻看前人对于“科学”与“人生观”(此处人生与张君劢先生的“人生观”意义不同——笔者按)的理解,以及在面对“科学万能”或者“科学至上”“科学为先”的此种论调时能有一种经验的借鉴。如何客观地面对“科学”与“人生观”——也许将“科学”二字变为“西方文化”,“人生观”三个字换为“传统文化”会更好——这对我们现在来说也是一个亟待思考的问题。

科玄论战的发生距今天已经有90年了,这次论战并未因为时间的久远以及讨论问题的范围变得价值弱化。虽然它的名字叫做“科玄论战”,是以科学与玄学二者之间的斗争为主,实际上它并非局限于此,更何况一反对当时大部分知识分子以及青年热衷“赛先生”的崇拜,开始走向理性反思,这种坚持自己独立思考而不是盲目跟风随大流的做法,仍然是活在当下的我们应该努力学习的。

[1]郑大华.民国思想史论[M].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6.

[2]梁漱溟.东西文化及其哲学[M].北京:商务印书馆,1999.

[3]郑大华.张君劢传[M].北京:中华书局,1997.

[4]张君劢,丁文江等.科学与人生观[M].济南:山东人民出版社,2008.

[5]钱玄同.中国今后之文字问题[J].新青年,1918, (4).

韩鼎基 重庆师范大学历史与社会学院硕士研究生

(责编 高生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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