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 轩
(河南师范大学 文学院,河南 新乡453007)
“狂欢化”理论来自苏联文艺理论家巴赫金在分析拉伯雷小说时描述的以中世纪广场狂欢为主要内容的狂欢节。有“鬼才”称号的昆汀塔兰蒂诺,是一个独具特色的导演。他的电影创作,既可以看做是一种生产,又可以看做是一场狂欢。他常常运用游戏娱乐的态度,对故事进行拼贴、戏仿,让观众看到影像的狂欢。也颠覆传统叙事的权威,让观众体会叙事的狂欢。更重要的是,观众在看到影像狂欢的同时,能够参与到叙事游戏的体验中,享受狂欢的快感。
巴赫金认为,中世纪存在着两种世界,一是常规的,秩序井然的生活;一种是广场狂欢式的生活,即游戏生活。在昆汀的作品里,这种游戏生活,更多地转化成一种游戏娱乐的态度体现出来。进而呈现出一种影像的狂欢。这种狂欢的实现手段,表现为戏仿和拼贴。昆汀自己就曾说:“其实我每一部戏都是这儿抄一点,那儿抄点,然后把它们混在一起。我就是到处抄袭桥段。伟大的艺术家总要偷桥段,是偷,不是什么致敬。”[1]38这种戏仿的方式,使严肃的生活在影片里成为荒诞的游戏。这种戏仿拼贴首先体现在故事内容上。以《低俗小说》为例:蜜儿误食过量毒品,导致昏迷,文森特为抢救蜜儿,在她的胸口标注出红色的记号,用来找准注射位置。有人指出,这一情节来源于《百年孤独》中奥连诺上校在自杀前,吩咐医生在他的胸口找到一个让他死得痛快的记号。
除了内容,在影片类型上,昆汀同样坚持着戏仿和杂糅的风格。细想看,昆汀的作品很难被定义为某一种类型,因为这种游戏性,决定了他反类型的电影创作态度。从整体上看,昆汀的电影多使用黑道片(或强盗片)的一个框架,但是在这个框架里,又包含着喜剧片、黑色电影、动作电影等其他类型电影的影子。在处理这些不同类型电影时,昆汀也采用了多种不同的风格。在电影里集中表现为对于暴力,粗俗以及幽默的处理上。在昆汀的电影里,到处充斥着粗口、毒品、性等边缘化的内容。如《低俗小说》里,文森特和朱尔斯对于脚底按摩是否会产生性欲的论辩,《落水狗》开场一段在餐桌上关于性的讨论。在影片的情节结构上,常利用巧合意外产生种种笑点,这些和狂欢节上对于笑、粗俗的张扬相契合。
昆汀的游戏拼贴没有单纯地停留在对于故事内容的戏仿上,更深层的是他对于电影类型,以及电影风格的杂糅使用。通过内容,类型,风格三方面的拼贴杂糅,使其作品呈现出影像狂欢的面貌。而表现风格与狂欢节所张扬的内容相契合,更加体现出影片狂欢的气息。
在狂欢节中,人们不分彼此,以打破传统的权威规则为宗旨。将现有的宗教、政治、道德价值一并消解。在昆汀的作品里,这种颠覆性同样无处不在。最明显的体现,便是作品中叙事结构的颠覆。
在昆汀眼里,传统的讲述方式,只会使观众感到厌烦。因此他拒绝使用。以昆汀的代表作品《低俗小说》为例,影片一共分为3个独立的故事,分别是文森特和马沙的妻子、金表、邦尼的处境,加上开头和结尾,一共是5个部分。故事通过文森特、马沙,将3个故事巧妙相连。这3个独立的故事,被导演分成若干个情节段落,以非常规的讲述顺序出现在电影里,根据内容,大致可以分为10个段落,分别为:
1.(四)“兔宝宝”和“小南瓜”准备打劫餐厅
2.(一)文森特和朱尔斯到公寓拿钱并杀人灭口
3.(六)在酒吧里老大马沙收买拳击手布奇,要他比赛时放水
4.(七)文森特去毒贩家买毒品,带老板妻子蜜儿去吃晚饭
5.(八)蜜儿误食毒品昏迷,经文森特抢救后,清醒
6.(九)布奇违背马沙意愿,赢得比赛。准备带奖金和女友逃跑
7.(十)布奇在回家取金表的途中和马沙相逢,两人被警察逮住,布奇救了马沙,获得马沙赦免,和女友逃走
8.(二)文森特和朱尔斯在公寓结束“任务”,在车上走火杀死马文
9.(三)沃夫赶来帮助文森特和朱尔斯处理尸体
10.(五)文森特和朱尔斯在餐厅,教训了打劫的“兔宝宝”和“小南瓜”
列表前面的阿拉伯数字,是电影里段落出现的顺序,而后面括号里的汉字,是按照常规事件实际发生的时间顺序。按照传统的线性叙事,《低俗小说》讲的是:文森特和朱尔斯去替老板马沙讨债,并杀人灭口。在回程途中,因枪走火,意外杀死一名小弟,在沃夫的帮助下,尸体得到了很好的处理。之后,两人去吃饭,在饭馆教训了两个打劫的小毛贼。之后,文森特向老板交差,同时获得了一个新任务,陪老板妻子一个晚上。于是他就带蜜儿外出吃饭,之后发生了蜜儿吸毒昏迷,抢救蜜儿的小插曲。同时,马沙收买的拳击手布奇,违背马沙意愿,赢得比赛。布奇通过救得马沙,得到了老板的“赦免”,最后带着自己的女友逃跑。如果按照常规的时间顺序来看,这个故事毫无特点。昆汀的颠覆性在于把一个原本很传统的故事,讲得与众不同。将我们熟悉的讲故事的顺序陌生化,打破常规,颠覆传统。
上述的这种类似拼图的讲述方式,不仅仅颠覆了传统线性的叙事结构,同时也颠覆了之前电影里常有的全知视角。昆汀在许多影片中,虽然好像也使用了所谓的全知视点,但由于板块式的叙述方式,使得这种全知视点实际上是被遮蔽的。以另一部作品《落水狗》为例,这个电影以匪徒抢劫珠宝店为主要内容。昆汀仍旧采用打破常规叙事的拼图式叙事方法。在这一群匪徒中,混有一个警方的卧底,由于“昆汀自由发挥他驾驭多个故事角度的能力,使在一开始的时候,观众并不知道橙先生是一个卧底。而且在剧中人物已经开始怀疑橙先生的身份(比如粉先生)的时候,观众和白先生都仍旧蒙在鼓里。从表面上看,影片采用了所谓的全知视点,但在实际效果上,昆汀又用非线性的叙事结构颠覆了这种上帝视点的全知性,直到橙先生开枪打死金先生,身份谜底才真正揭开。但随着影片最后一声枪响,电影结束,没有人知道结局。”[2]59
不同常规的叙事结构对叙事内容也产生了影响。昆汀这样一种颠覆全知视角的手法,使得故事情节与情节直接的必然性产生了动摇。情节之间的因果关系只有通过看完整个电影后,从整体上进行把握。出于这种原因,在昆汀的电影里,一件事件发生后,接下来的故事,往往就具有不确定性。所以我们很容易看到颠覆我们常规思维的“突然性”事件的发生:朱尔斯在背诵完一段《圣经》之后,突然对对方开枪;文森特在车上和马文说话,谈话间手枪走火,瞬间血浆四射……类似这样的“出其不意”在昆汀的作品中比比皆是,可见从结构到视角再到内容,颠覆性的色彩在昆汀的作品里无处不在。
狂欢节最显著的特点便是大众参与。电影在诞生之初,便具有这种特点。首先,电影创造了一种“电影时间”,在影片播放的这一段时间内,观众暂时和日常现实的生活告别,进入了另外一种“生活”。其次,是电影院这个公共的空间。在巴赫金的理论中,狂欢的公共场所是广场,在这里,电影院成为代替广场的公共空间,为人们逃避第一生活秩序(也就是现实有序的常规生活)提供了空间基础。
上述两点,是大部分电影所具有的狂欢特征的共有表现。而昆汀电影除了具有共同的体现之外,还需要观众自己参与到电影里,享受一种类似参与游戏的快感。我们说一本小说的完成,不仅仅是作家将它写出来,还有读者的阅读。只有这两方面都完成,一部作品才是完整的。对于电影,同样如此。大多数主流电影的创作,导演是处于一种主动的位置,观众观影是一种单向被动的接受过程。导演利用电影语言的多种手法,控制引导观众的情绪思维。而昆汀,改变了观众被动接受的习惯,要观众在观影的过程中自己思考。在电影里,不断提醒观众,这是一场“游戏”不要沉迷其中。隐藏导演态度,使得电影不再具有道德教化的意义,不承担对于观众的教化责任。比如说,在《低俗小说》里,朱尔斯想了解关于荷兰毒品合法化问题,便与文森特讨论毒品吧的话题。一般来说,大部分的电影,都会给这样的讨论一个结论,但是这里导演却没有什么明显的表态。“他把一种责任和选择交还给观众,电影仅仅是提供了一种纯粹的审美判断。”[2]68
电影到了昆汀这里,不再老老实实地被讲述,而是被拆分为若干碎片,貌似混乱地呈现给观众。观众需要根据自己的思考,参与到电影叙述里,将这些混乱的拼图,复归完整。而这种复归的过程,也是电影最令人着迷的地方。“电影对于观众而言,再也不是先由导演设置再去被动接受,而是主动参与创造,在和影片形成互动关系的过程中共同完成这个叙事游戏。”[3]145而这种游戏的快感,也在过程中得到充分地体现。
昆汀电影中的狂欢化,可能和巴赫金“狂欢”理论中的狂欢相比,发生了一些变化。但在其电影里所表现出的游戏性、颠覆性、大众的参与性和狂欢精神还是相一致的。通过对影像和叙事结构的创作,昆汀为我们建立了一个与众不同的“狂欢世界”,使我们在其中欢乐游戏。
[1]爱斯特.脱缰野马昆汀·塔兰蒂诺[J].电影双周刊,1995(433).
[2]郝 建.叙事狂欢和怪笑的黑色:好莱坞怪才昆汀·塔兰蒂诺创作论[J].当代电影,2002(1).
[3]杨慧颖.《低俗小说》与昆汀·塔兰蒂诺的后现代文化注解 [J].理论观察,201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