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升奎
(昭通学院 人文学院, 云南 昭通 657000)
昭通作家曾令云从上世纪70年代开始文学创作,重点关注昭通重大历史题材,倾心于表现本土风云人物,创作了《啼血杜鹃》《清官亭的传说》《大海作证》《高山下的花环》等多部长篇历史剧;写了《龙卢演义》《姜亮夫》《罗炳辉》《乐马厂》《豆沙关》《龙氏家祠》《李家花园》《天堂之门》《浮世幻影》《怪胎》《小草坝》《云兴街》等多部长篇历史小说;还写了《天堑飞虹》《扎西会议》《群星璀璨》《溪洛渡》《安得广厦千万间》《延续生命的求索》《龙云》《乌蒙磅礴》等多部长篇报告文学及电视连续剧。由此,他以其丰厚的创作成果展现了一批批影响巨大的昭通历史人物,以其超时空的宏大叙事手法塑造了昭通历史上的文学形象,在跨世纪刚刚崛起和发展的昭通作家群中产生了巨大影响,客观上代表了站在昭通这片土地传播给中国当代文学的一种声音。
通过这些作品和这种声音的传播,我们解读到,昭通曾是蛮荒之地但也有二千多年的文明史,昭通这个弹丸之地也有“大人物”驰骋风云。这些“大人物”主要有四类:第一类是转战昭通的,如《扎西会议》中的毛泽东、周恩来、张闻天、李德、博古、朱德、王家祥等;第二类是关心昭通建设的,如《天堑飞虹》中的朱镕基以及国务院各部委、云南省的头头脑脑;再如《溪洛渡》中的各级领导和建设者;第三类是一生贡献在昭通、死后留在昭通土地上的,如《天堂之门》中的英国传教士柏格理;第四类是土生土长于昭通也是曾令云倾注心血要表现的昭通本土的历史上的“重大人物”,如《罗炳辉》中的军事家罗炳辉将军,《姜亮夫》中的国学大师姜亮夫先生,《龙卢演义》《龙氏家祠》《云兴街》中的云南王龙云、著名爱国将领卢汉、护国名将张开儒……《李家花园》中的商界巨擘李耀庭等等。
“笔下的”即是“眼中的”和“心中的”。在一个人的创作中,用如此的鸿篇巨制、倾注上千万字的笔墨和精力,来书写和塑造一个地方的历史人物,在昭通文学、云南文学、乃至中国当代文学史上皆属罕见。这足以窥见,在作者眼中和心中,这些人物地位之特殊、身份之显赫,也充分透出了作家曾令云的价值观和审美尺度,体现了他灵魂深处的“大人物”情结。
人,作为一个人,作为一个普通人,作为一个普通老百姓,要考虑的首先是满足吃饭、穿衣等“衣食住行”的问题。有饭吃,还要吃得尽量好一些;有衣穿,穿得尽量好一点;有房子住,住得气派一点;出门方便一点,有路走,路好走,最好有车坐。然后就要上升到其他需求了。倘若其中有人吃饭穿衣不愁,住的又好又气派,有车子,有票子,有位子,当了官,有了权,有了势,社会地位逐步高了,慢慢有话语权了,那他就快成为一个地方的“人物”了。
而当这些“人物”慢慢从普通民众中脱颖而出,走出来成为一方代表,一方势力,成为一个地方的代言人和偶像,这就产生了一个地方的所谓“大人物”了。
“大人物”之谓“大”,一是位置高,官做得大;二是事业高,名气大;三是德行高,胸怀大。古人所谓立功、立言、立德者,谓人生之不朽也,皆如是。昭通,西南边陲,云贵高原,乌蒙山深处,一个地级市,没有那么高的标准和格调。因此“大人物”的概念,在这里是相对的,昭通人眼中的“大人物”亦或曾令云先生笔下的“大人物”也就是是本地人所敬畏和推崇者。在580余万人口的昭通市,在近百年的历史上,“大人物”不少但也不多,大多成了曾令云小说作品中的文学形象。
而曾令云为什么要用文学作品来书写这些“人”,我们以为,就是文学作品便于想像,特别是小说作品,好虚构、好宣传,有利于表达对这些人物的崇拜、爱慕和敬畏之心,有利于渲染和传播这些人物的神圣和不凡。
我们崇拜“大人物”,或者骨子里、血液里崇拜。虽然有时候表层上一些人还十分痛恨他们,品评、漫骂他们。但在绝大多数人心中都藏有“大人物”情结,中国如此,中国任何一个地方也如此,昭通也如此。那这种“大人物”情结是如何形成的呢?稍作考察,我们认为主要有以下几个方面的缘由:
一是我们多数老百姓都胆小怕事,当遇上必须要跨越的坎,但又风险重重的时候,就希望有一位不怕死的人站出来,来代替百姓去冒险,去玩命,其余的好渡过难关,平安无事。于是这些站出来的人就成了我们普通老百姓心中的“英雄”,这些英雄,慢慢于历史中就成了一个地方的“人物”。我们都敬畏他们,久而久之,普通人的“大人物”心理情结在历史的洗涮中慢慢形成了。
二是我们多数人都渴望出人头地,都想从地方上走出来,都想从普通人中凸现出来,都想活得有价值一点。然而,那些凸现出来的人往往都高高在上,他们身上的光环一圈圈的加厚,使我们感到是那样的神秘和遥不可及,于是,他们就成了榜样,成了神秘的偶像,这进一步加深了普通民众的“大人物”心理情结。
三是我们整个中国大多有“好大喜功”的传统,特别崇拜立大功、建大业者。中国式的“英雄”大多是攻击性、扩张性的,若能开疆拓土、称王称霸就更了不起。曾令云的历史小说为什么要用《龙卢演义》《龙家祠堂》《云兴街》等200多万字来写“龙云”这一人物,我们以为,就是因为龙云是昭通这块土地上土生土长的、独一无二的人物,人称“云南王”,对蒋介石他也是服管不服调,这种辉煌的人生给了昭通民众以“意淫式的快感”,这种快感之诸因素慢慢积累起来,就形成了今天普通民众的“大人物”情结因素。
四是中国传统几千年都崇尚“学而优则仕”等思想。这种思想几千年来慢慢渗透在的中国文化之中,渗透在人们的意识、潜意识、无意识之中,渗透在广大民众的骨髓里、血液里,以致成了我们集体无意识的东西。也许多数人表层上都不屑于争名逐利,但深层上、骨子里都在努力,都有这种情结。于是我们大多数人既不屑于名利又都争名逐利,既恨官又爱官,既畏官又想当官的矛盾二重心理。因此,从本质上说,要名、要利、要官是“真实”的民众心理,而不要官、不要利、不要名是“虚假”的表层。
曾令云先生很谦虚,他说,他是裁缝的后代,下过乡,当过小学教师,很卑微。事实上,他基本上也算是昭通民众眼中的“大人物”,他当过昭通地委委员、昭通师专、昭通教育学院党委书记、昭通市委宣传部长、正厅级巡视员,还是有影响的代表性作家,有许多粉丝和追随者。我们以为,他正是昭通民众“大人物”情结的典型代表,这种心理情结以及相应的价值观和审美尺度,完全可以从他的创作精神以及一部部作品中看出。
首先,他是一个具有非凡创作精神和极大创作热情的作家,仅仅十多年的时间就写了上千万字的作品,每天坚持写三千字以上,有时一天就写一万多字。试想,一个作家的心底如果没有“东西”支撑怎么可能做得到?那是什么在支撑着他进行这样惊人的创作?当我们这样追问的时候,猛然发现,他平时聊天、交谈,一讲到“咱们昭通人”,诸如龙云、卢汉、罗炳辉、姜亮夫、张开儒、李耀庭……就热情高涨、激情澎湃、滔滔不绝、侃侃而谈。我们以为,他对昭通这些人物是情有独钟的,与这群人物在心底里是有情愫、情结相连的,甚至这些人物的形象已经化作了他心灵和灵魂的一部分,深入到了他的血液和骨髓。所以,他不能自已,不能不写!
其次,再看他的作品,他的作品处处透露出了这种“大人物”心理情结,而这种心理情结反映在文学作品中,体现为他作品的四大特点:一是通过选择重大题材来表现“大人物”;二是通过设置远大背景来展现“大人物”;三是使用宏大叙事来描写“大人物”;四是通过“其他人物”来陪衬、突显“大人物”。
特点一:通过选择重大题材来表现“大人物”。综观曾令云先生的全部创作,含戏剧、小说、写实文学计20余部作品,1 000万余字,几乎都选择了重大题材。比如《扎西会议》,就以中国革命历史转折过程中的“扎西会议”为题。长征途中(1935年2月4日至14日)中央红军在云南昭通的威信扎西集结过程中,中共中央政治局先后在威信县的水田寨花房子、大河滩、扎西镇等地连续召开了重要会议,会议中,完成了党内的权力交接,通过了一系列重大决议,解决了遵义会议未来得及解决的重大问题,完成了遵义会议未完成的重要任务,为红军长征胜利乃至于中国革命的胜利,建立了不可磨灭的历史功勋,在党史和军史上具有重大意义。小说《扎西会议》选题重大,作者的“大人物”价值观寓于其中,“大人物”情愫、情结寓于作品始终。再如《溪洛渡》,选择了国家巨大工程“溪洛渡水电站”的建设为题材。该电站位于金沙江下游云南昭通永善县与四川雷波县相接壤的溪洛渡峡谷。是目前世界第三、中国第二、金沙江流域最大、坝高世界第一的巨型电站。小说《溪洛渡》也可称题材重大,走进《溪洛渡》,让读者为之感叹。
特点二:通过设置远大背景来展现“大人物”。背景是小说等文学作品最核心的要素,是人物活动的场景,是故事情节推进的场域。“大人物、大背景”,是曾令云作品的显著特点,我们可以通过研究他作品的“远大背景”来体会其中的“大人物”情结,下面我们通过小说《李家花园》和《云兴街》作一说明。《李家花园》描写了主人公李耀庭传奇的一生,其背景几乎与中国近代史相始终,从鸦片战争、太平天国、洋务运动、戊戌变法到辛亥革命,这一切晚清帝国的屈辱和巨创、挣扎与呐喊、死亡与新生的历史,组成了主人公李耀庭生存的背景,由此,他从贩夫走卒到村寨首领,从村寨首领到候补小吏,从候补小吏到商号管事,从商号管事到工商巨擘,走完了自己传奇的一生,他活动的场域从昭通到北京,从民间到朝廷,从江湖到庙堂。阅读小说,我们从中知道作者讴歌什么,赞美什么,可以窥见作者的价值观和审美尺度。再看《云兴街》,其作品分上、中、下三卷,上卷的背景是从20世纪30年代到1950年昭通解放前夕,描写了龙云、卢汉主政云南时云兴街的兴建、发展历程,昭通城的兴衰、更替和变迁;中卷的背景是1950年到“十年文革”结束,描写了30年云兴街的历史沉浮。下卷的背景是改革开放以来云兴街的社会变化。“云兴街”虽是昭通城的一条小街,但并不小,它虽是昭通市的弹丸之地,但它因龙云、卢汉及其族团与昆明、云南、乃至全国脉络相连。整个背景跨越近百年,宏大深远。龙云、卢汉及其族团影响了昭通,影响了昭通人,成了昭通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特点三:通过宏大叙事来书写“大人物”。宏大叙事是中国文艺学中以重大历史事件为中心的文学叙事传统,是一种主体性高扬的叙事方式。作为昭通本土作家,曾令云先生在自己的创作中,站在昭通民众代言人的角度进行了“全知视角”①“全知视角”,文学、史学、叙事学的重要概念,即叙述者处于全知全能的地位,作品中的人物、故事、场景等无不处于其主宰之下,调度之中,把事件和人物的方方面面都展现出来,极富有立体感,这类叙述的传统特点是无视角限制,叙述者如同无所不知的上帝,可以在同一时间内出现在各个不同的地点,可以了解过去、预知未来,还可随意进入任何一个人物的心灵深处挖掘隐私。的叙述和描写。在“叙述者全知”的观点里,他的叙述既不受时间的限制,又不受空间的阻隔,发生在同一时间而不同地点或者同一地点而不同时间的事件,甚至上下多少年,纵横多少里的事件都可以叙述,对作品中的人物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一颦一笑都可以表现。这种叙述方式在《龙卢演义》《姜亮夫》《罗炳辉》《龙氏家祠》《李家花园》《天堂之门》《云兴街》等小说中表现得最为充分。当然,我们也注意到,历史进程中的当代“昭通故事”和“昭通人物”本身就是一个宏大叙事,是曾令云深层的感情和独特的情愫、独特的情结发现、挖掘了出来,以饱满的激情演绎了这些故事,重塑了这些人物。
特点四:通过“其他人物”的陪衬来突显“大人物”。一是通过更大的人物的描写来突显所要表现的“大人物”,诸如在小说《罗炳辉》中,通过对毛泽东、周恩来、朱德、陈毅等的描写来突显罗炳辉将军的军事才能;《龙卢演义》中,通过对蒋介石、何应钦、康泽、张群、唐继尧等的描写来表现龙云、卢汉;《李家花园》中,通过对慈禧、光绪、梁启超、孙中山等的描写来表现李耀庭。二是通过“小人物”来陪衬“大人物”,诸如在小说《云兴街》中,通过描写在昭通主政的安恩溥、王凤瑞、龙绳曾、卢邦基、李仁德……来突显龙云、卢汉;写安恩溥、王凤瑞、龙绳曾、卢邦基、李仁德等人,就是写龙云、卢汉,写龙云、卢汉,就是写“云兴街”的兴衰历史,写“云兴街”的兴衰历史,就是写龙卢家族的影响和龙卢家族的兴衰沉浮史。
“法官的后代是法官,小偷的儿子是小偷”这曾经遭受过许多批判的谬论,然而,在这里我们不妨研究一下上世纪50年代以后半个世纪的一些事实。
上世纪40年代末50年代初,中国共产党改造了旧中国建立了新中国,打倒了当时的“大资产阶级”、“大地主”……而当时的“赤贫无产者”、“贫雇农”等却分得了“大资产阶级”、“大地主”的财产、土地等,而今,你回头去看看,你会猛然发现从地方到中央,许多“大资产阶级”、“大地主”的后代又重新找回了他们的祖辈们的位置,成了“人物”或“大人物”,但许多“赤贫无产者”、“贫雇农”的后代也重新回到了他们的祖辈们的“打工”位置……这是什么原因呢?
透过这一现象,我们考察发现:原来,那些“大资产阶级”、“大地主”告知自己的子女和后代的是:“我们的父辈、祖辈……他们是什么什么大人物?是如何显赫!……”。相反,那些“赤贫无产者”、“贫雇农”告知自己的子女和后代的是:“我们的父辈、祖辈……他们是如何如何帮工的?如何做奴隶的?是帮谁的?长工还是短工等等”。
由此,我们发现,不是遗传,而是接受的教育、接受的思想使他们的后代不同。你给后代什么信息,这些信息慢慢渗透在他们血液里、骨髓里,变成他们的意识、潜意识,甚至潜藏在他们的“集体无意识”之中,成为他们的冲动和动力,变成了一个家庭、家族,甚至一个地方、一个国家的文化。也可以说,这是一种“集体无意识文化”。国外有人写了一本书叫《穷爸爸,富爸爸》,你接受了穷爸爸的思想就是“穷人”,你接受了富爸爸的思想就是“富人”。这无不令人深思!
由此,我们不难得出“大人物”情结的积极意义。曾令云小说中,龙云家族使龙云从昭通的大山深处“炎山”走出来成了“云南王”;李耀庭从昭通大水井走出来成了“富商巨子”;姜亮夫从昭通的弹丸之地走出去成了“国学大师”……
人人都可称为“人物”,人人都可成为“大人物”,要看你接受了这些人物的思想没有,这其实不仅仅是家庭、家族的问题,甚至是整个社会文化的问题,是教化的问题。
[1]曾令云.云兴街[M].北京:作家出版社,2012.
[2]曾令云.李家花园[M].北京:作家出版社,2008.
[3]曾令云.溪洛渡[M].北京:作家出版社,2007.
[4]曾令云.扎西会议[M].北京:中央文献出版社,2002.
[5]曾令云.罗炳辉[M].北京:作家出版社,2006.
[6]曾令云.龙卢演义[M].北京:华夏出版社,1995.
[7]曾令云.龙氏家祠[M].北京:作家出版社,2007.
[8]曾令云.姜亮夫[M].北京:作家出版社,2006.
[9]曾令云.天堂之门[M].北京:作家出版社,2010.
[10]曾令云.乐马厂[M].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2010.
[11]曾令云.安得广厦千万间[M].北京:作家出版社,2009.
[12]曾令云.群星璀璨[M].北京:作家出版社,2010.
[13]曾令云.浮世幻影[M].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1997.
[14]曾令云.豆沙关[M].北京:作家出版社,2009.
[15]曾令云.怪胎[M].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03.
[16]曾令云.小草坝[M].北京:作家出版社,20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