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人类越来越物化,世界越来越缺乏诗意的今天,无论写诗,还是读诗,都是一种“奢侈”。
尤其是当诗坛出现许多“超凡脱俗”、 装神扮圣,鸡零狗碎、不痛不痒,涂脂抹粉、小资情调,故作高深、实则晦涩,游戏文字、看过就忘的诗作的时候,读者远离诗歌,也就成了选择。
记不清自己有多久没读过诗了,但是,当我近日偶然读到吴春春女士繁忙工作、家务之余所创作的一组诗歌时,我还是被流转于她字里行间的明亮的清丽、平实的绚烂与厚重的素朴给深深打动了,觉得可亲可近,回味无穷,不禁感慨:尽管苦难深重,但境由心造,万物灵长的人类还是可以诗意地栖居在这大地上的。
饥者歌其食,劳者歌其事,吴春春者歌其日子。
2006年8月,她开始在网络诗坛发表诗作。其人诗思敏捷,热爱生活,关注世事,全从身边的平常日子里取材,写其见闻感想,读来觉得特别地接地气,十分充实与鲜活,几乎每首诗作都是一枚顶花戴刺的脆黄瓜,而非无病呻吟、矫揉造作的芦柴棒。举凡雨雪风云,草绿花开,寒来暑往,故乡老屋,村庄四季,街景小品,市井乡音,衣食住行,国家大事,世界局势,科技进步,严父慈母,婆媳情意,天伦之乐,师生关系,半缕闪念,一场深思……都能纷纷奔赴她的诗笔之下。
吴春春几乎在其每首诗作下面都注明了该诗创作的年月日,集合起来看就是为自己平常日子写的一份诗的日记、月记与年记。
无时不可以写诗,无事不可以入诗,仿佛吴春春就是拿作诗来过日子的,她当是能够诗意栖居于这凡俗而又烦乱大地上的少数幸福的人之一!
艺术源于生活,又异于生活,能透过生活表象直探其肌理、意蕴。吴春春诗写生活,诗写日常,但读来并无丝毫的浅显、浅薄、浅俗之感,这主要得力于她言之有物又有悟。
比如《傍晚》:
慢慢暗下去的
真的不是
我们看着的是红红夕阳
短短一首不到二十个字,是再普通不过的字眼,却能力透纸背,短得那么悠长,哲思满满,给人留下极其开阔的想象空间。诗者必须同时还要是一位思者,才有可能写出这样四两克千斤的金刚之作。其实,吴春春的《实录》与《忽然悟出》这两首诗的题目就现身说法了她诗歌的取材立意、立象尽意的艺术。
诗歌创作无论如何革命,如何新潮,它终归是要言志的;而要言志,则终归是离不开意象的,所谓的立象尽意、寓意于象就是这么回事。有象无意,那是生活表象的机械堆砌,这不是诗;有意无象,则只剩下了空洞的说教,这也不是诗。成功的诗作一定是意象合一的。如果说吴春春的“实录”重在取象的话,其“忽然悟出”则重在立意,当然,这二者是不能截然分开的。如 “生活/像圆规/画出的圆/周而复始/起点也即终点”(《默默》),其哲理的揭示就很形象,很自然。当然,诗之立意,既可以是哲理的阐发,也可以是情感的抒发。
无论多么鲜丽的形象、多么高新的立意,都得借由语言文字这一载体才能展现出来。诗是语言运用的最高艺术,读吴诗的幸福感还源于她高超的语言功力。对此,吴春春自己的一番自白是最好不过的说明:“我在各种诗歌流派的研究性阅读中,迷上了不加任何修饰的‘白诗歌——口语诗歌,开始写作并一发不收……写作中需谨慎地采用白描的手法,像日常说话一样,避免使用不必要的形容词,自然地呈现,客观地表达,原汁原味,还生活以本来的面目。”早在1939年,艾青就说:“口语是美的,它存在于人们的日常生活里。它富有人间味。它使我们感到无比的亲切。”
无疑,吴春春诗语的主体是当代白话中的文学性语言,口语色彩较浓。但仍可看出她深厚的古典文学功底,个别诗作读来真可谓古体新诗了,如《荷塘月色》:“疏影弄月/残叶墨染/新芽啄破枝寒/月色依然/朱氏心远/问清辉/几时乍暖/好妖娆出水/点点滴滴/把个双袖盈满”这就使得吴春春诗歌的语言能雅俗共赏,活泼与典雅兼具,耐人寻味。另外,她对俗语和流行语的化用也是很巧妙的,比如“生黄豆进去/熟豆浆出来”(《早餐》)“姐买的不是菜/是众生热闹的生活”(《生活二则》)。即使仅从语言角度来看,她有多副笔墨;加以多样化的内容,读吴诗是不会有单调乏味之感的。
德国学者雅斯贝尔斯70多年前就写到:“一切必须是当下的满足,精神生活已变成了飘忽而过的快感。随笔式的文章已成为合适的文学样式,报纸取代书籍,花样翻新的读物取代了伴随生命历程的著作。人们草草地阅读,追求简短的东西,但不是那种能引起反思的东西,而是那种快速告诉人们消息而又立刻被遗忘的东西。”这番话今天听来仍然那么贴切!当今这个银行多过书店、没钱万万不能的时代是一个很不好写诗、读诗的时代,尤其是数字化技术把全世界带进一个形象狂欢、视觉为王的读图时代,日新月异、千变万化、奇彩迷幻、诱魅无限的人景物象吸引了最多的眼球。人们都去读图了,谁还有时间、有心思写诗、读诗呢?因此,这年月能有吴春春这样古道又时尚的诗怀与简净与古雅的文笔,是需要一种特别的坚守精神的。但在吴春春自身那里,也许并不需要特别费力她就能做到这样的,让人不由想到一句话:“思无邪!”
有时间就来读读吴春春的诗歌吧,甚至拿起笔来尝试着学写几首,或许,你也可由此加入到那幸福的行列里来!
(孙立新,文艺美学硕士,苏州大学古代文学博士,研究诗歌。现为大学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