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扬,1935年生于河北赵县。现为河北画院专业画家、教授。中国美术家协会艺委会委员。河北省美术家协会学术委员会主任。
黑不是一头牛,黑不是一匹马。
黑是个人,黑是个女八路,黑是个汉奸,黑是个好人,黑是个坏人。
黑第一次来我家,深更半夜,由抗日村长领着。村长把黑领进我家,在灯下对我爹说:“老向,认识认识吧,这是黑同志,东边过来的。”我们都知道东边过来的人,就是八路军来开辟工作的。东边就是我们东边几个邻县。那里抗日工作开展得早,也就出干部。
我爹在灯下正教我念《实用国文》,念“曾参之子泣”那一课,他见有人进屋,合上书连忙从椅子上站起来说:“黑同志姓黑还是叫黑。”黑站在灯下只笑不说话。村长就替她说:“都这么叫她哩。”
我就着灯光看黑,黑,不能说黑,也不能说白,平常人吧。她个子不高,长圆脸,下巴偏尖,没穿八路军军装,也没戴八路军帽子,腰里只系着一条皮带,她摇着一头齐肩的长发,头发还有点自来弯,眼光在灯下一闪一闪对我爹说:“就这么叫吧,反正我也不白。”黑看起来很随和。有点招人待见。
后来村长对我爹说,把黑领进我家,是老范的指示,老范说,要给黑找个堡垒户。老范和我家熟,是抗日政府敌工科的干部。
黑要住在我家。全家人都围了过来,我奶奶、我娘、我嫂子一般女人们。现时我家的男人就我和我爹。哥哥们都在抗日前线。我爹在抗日政府担任督学,还常不在家。女人们围住黑看,看稀罕一般。我家还没住过女八路。
黑要住我家。我娘说:“就让三和黑就伴吧。我去收拾耳房。”我小名叫三。
我娘说的就伴就是让我和黑就伴睡。我一听说让我和黑就伴,浑身就不自在起来。我不愿意:一个男人,一个女人,虽然我才九岁。可我不敢说不。再说黑是八路,抗日群众要拥军,也是我们“抗小”老师的教导。
村长看我低头不语,摸摸我的头。黑也伸手摸了摸我的头,事情就这样定了。
晚上,我将要和黑睡在我家耳房里一盘小炕上。我家有正房有耳房,耳房跨在正房两边。先前我一个人睡这盘小炕。现在我要和黑一起挤。我娘点上灯把耳房又打扫一遍,又抱来枕头、凉席、被单什么的。现在正是夏天。事情既已定下,我就抢先在小炕上躺下来,用被单裹住自己,我怕和黑一起上炕,一起脱衣服。
我听见我娘在院里给黑备下热水,黑在院里洗了脸、洗了脚,就走进耳房。我面朝墙,把自己裹得更紧。黑脱鞋上了炕,窸窸窣窣地脱衣服,她一定发现了穿着衣服紧裹被单的我说:“三,最近没情况,细睡吧,别捂出痱子来。”
没情况就是敌人不出来扫荡。敌人出城就叫有情况,躲敌人就叫“跑情况”。细睡就是脱光衣服睡觉。平时我们那里不论男女老少,睡觉都要细睡,只在有情况时才穿着衣服粗睡。
我不说话,假装已经睡着,黑在我旁边躺下来,伸伸胳膊,伸伸腿,东砸我一下,西撞我一下,身上的气味也飘过来,她要细睡。
其实黑知道我在装睡,就说:“三,刚才你爹教你念什么书?”我忘了我是已经睡熟的人,就说:“是告诉大人不要欺骗小孩的事,古时候也有大人欺骗小孩的,有个人叫曾参……”
黑笑起来,说:“知道你装睡,咱们是不熟,熟了你就不怕我了。明天我教你跳个舞吧,教你跳个藏粮舞。先教会你,你再教给你们的人。”
黑说的你们的人是说我们抗日小学的伙伴。看来村长早把我们的家庭情况告诉了黑,连我的“抗小”身份,黑也早有了了解。
我高兴地翻过身来,面朝黑说:“明天教?”黑说:“明天教。”
我忘了黑是细睡的,我看见她那半盖不盖的身子。一团被单缠绞在她身上,我又赶紧把身子扭过去。我们的小炕上有月光,我觉得黑并不黑。
黑在院里枣树下教我跳“藏粮舞”。
黑对我说,这是她刚在东边学的,不一定全对。她教我把身子站直,两手叉腰,先“咯噔”左腿,抬起右腿。然后再“咯噔”右腿,抬左腿;向下弯腰,眼睛朝地下看,她说这是找藏粮的地方。然后双手举高“刨地”。然后,抬出“粮食”放入挖好的“洞中”。然后,铲土掩埋。这都要用舞蹈来表现。黑哼着舞曲伴唱。最后,粮食被埋藏,藏粮人围住“藏好的粮食”唱起来:我们都是老百姓/学会工作在田中/打得好多粮食呀/我的心中多太平/可恨那日本鬼/驱使伪军到处抢掠/我闻之最心惊/坚壁了多太平。
我一遍遍地咯噔着腿“藏粮”。我爹在旁边看我一拐一拐地跳,说:“黑,你看这个藏粮食的人,腿脚准有残疾,不太利索。”黑说:“都是我教的不地道,我就是这么学的,动作也不标准。”
黑把自己跳的也汗津津的。一件单衣湿得前心贴后心。她解下皮带,撩起衣襟不住地擦汗,两手不断地梳理着汗湿的头发,这时我看黑格外好看。
黑在我们村住,不像其他干部一样串联开会,发动群众。黑不串门,也不让群众来找她。她在我家就专等一个人。这人就是老范。
我娘问我爹黑是哪类干部,怎么和别的干部不一样。
我爹说:“咱们对革命内部了解甚少,我这个督学,光知道教育口这点事,黑和老范自有故事。”
黑又来了,我娘就说:“黑呦。”黑说:“是我,大娘。”
黑进了院,站在院里不进屋,只看枣树。我家有几棵枣树很旺,正结着枣。那枣叫“大串杆”,枣长得平展,皮也薄,吃起来细甜。黑爱吃枣。黑问我娘:“三呢?”我娘说:“没看见在树上。”黑朝着树上说:“三呀,给摘几个好的吧!”我就拣好枣往下扔,黑就在树下跑着接、弯腰捡,捡起来在衣服上蹭蹭,咔咔吃起来。现在黑穿着白短袖布衫,阴丹士林①蓝的裤子,衣服又短又瘦,浑身鼓绷绷的,我就不好意思往下看。我不敢看黑,可黑敢亲近我,我从树上下来,把装在口袋里的枣也掏给黑,黑接过枣,一弯腰把我箍在她怀里,我觉得她怀里很胀、很热,我想跑,正好我娘在廊下叫黑。
“黑,还不快进屋歇会,吃枣有的是。”我娘说。
黑放开我,提着她的小包袱就朝我们那个耳房走去。最近黑来我家手里总提着一个小包袱,包袱里是她将要换的衣服。
黑是女八路,可她从不穿八路军的衣服,那包袱里包的也不是军装,那里的衣服很新鲜很洋气。黑走进耳房,把小包袱放下又出来对我说:“三,那个藏粮舞你的人都会跳了吗?”我说,都会了,还正式演出过一次,黑说:“有机会我再教你一个洋式的吧,苏联传过来的,叫‘别露露西亚。这比藏粮舞还好看,有男有女,女的还穿裙子。”黑说着揪起自己衣服的下摆就地转了两圈。黑又说起这舞的来历,说这个苏联舞还是从延安传过来的。我问黑,我们的女生没有裙子怎么办。黑说:“让她们各自拿家里的包袱皮替代。”
别露露西亚,我觉得这舞的名字很奇怪,就问黑:“怎么这名字这么怪。”黑说:“我也觉得挺绕得慌,要不说是个洋式的呢,这是个洋名、苏联名。”接着黑问我,八路军归谁领导,我说,归共产党。黑说,谁领导共产党。我说,毛主席。黑说,谁领导毛主席。这下把我问住了。黑说:“告诉你吧,就是苏联。先前是列宁,现在是斯大林,他们领导着好多国家。要不咱们跳他们的舞。他们那边的女人穿裙子。你说裙子好看裤子好看?”我没见过女人穿裙子,回答不出。黑说:“要我说裙子好看,看戏台上的女人裙子一飘一飘的,你没见过?”我想起来了,戏台上的女人穿裙子我见过,我问黑真有那样的人吗。黑没有回答我的问话,想起什么事似的,撩起衣服大襟,从口袋里掏出一盒烟,抠出一根抽起来。我最不喜欢黑抽烟的样子,她说那是现学的,现学不现学的吧,反正那样子不好看。我们村有女人抽烟那都是不好的女人。
黑又是来等老范的,黑和老范常常是前后脚到我家。果真老范来了,老范也不穿八路军的衣裳,穿一身白纺绸裤褂,手里拿一把折扇,像个卖洋布的买卖人,可他腰里有枪,有一把德国撸子。老范进了门,和家人打了个招呼,就把黑叫进耳房,关上门说话去了,他和黑说话都要关上房门的。这时家里人就躲到后院。我爹常在后院,我爹当督学之前是医生,我家后院还有他闲着的药房,他常回来给后方医院配药。
我爹在后院问我娘:“老范来了?”
我娘说:“来了。”
我爹说:“又给黑布置工作来了。”
黑的工作要由老范来布置。
一顿饭的工夫,黑领了任务,来后院向我们告别,老范站在黑的后头,用折扇啪啪地拍着手。老范是个言语不多的人,虽然和我们全家也很熟,可相处不像黑那么自然,使人觉得他说着这件事还想着别的。
黑已接到任务就变成另外一个人了。就在她和老范关着门说话的时候,她换了衣裳(小包袱里的),还化了装。其实她小包袱里什么都有:小梳子、小镜子、香粉、头油、口红……现在她穿一身日本产的藕荷色毛布大褂,袖口齐着肩,黑礼服呢皮底鞋,肉色洋袜子,头上使着油,别着化学卡子,嘴上还抹了口红。刚才她和老范关在屋里,就像变了一场魔术,老范就像魔术师。
对黑这身打扮,虽然我们都不喜欢,看惯了也就不稀罕了,就像黑抽烟一样,那是形势的需要,抗日的需要。形势需要她变成什么样,她就得变成什么样,刚才还弯腰捡枣呢,现在就变成一个洋媳妇,现在是洋媳妇黑要进城。进城干什么,只有黑和老范知道,城里住的是日本人和伪军。
老范和我爹握了手,黑没有和谁握手,只对我说:“三,藏粮舞里有两句唱,我唱得不对,过两天我再教你,还有哪一出别露露西亚舞。”
我娘给他们开了我家后门,后门直通县城大道。
我爬上房顶看黑,黑向县城走,老范朝另一个方向走,黑走着走着,划着火柴点了一根烟,一缕青烟和一块大庄稼地把她遮住。
两天以后,黑从县城回到我家,还是那身打扮,可人却不那么新鲜了。毛布大褂皱皱巴巴捆在身上一样,一只丝袜子掉在脚腕上,头发也不再整齐,化学卡子也不见了,眼圈有点发黑,看上去她很累。
我娘看见黑和往常一样说:“黑呦。”黑说:“是我,大娘。”我娘说:“我去给你烧水洗脸吧,看这风尘仆仆的。”
黑在耳房把自己洗涮干净,换上平常的衣裳。我们就着月光和黑一起低头吃晚饭,谁也不问黑进城的事,黑什么也不说,饭吃得都不香甜。
这天晚上黑没有细睡,在黑暗里她箍住我的脖子对住我的耳朵问我:“三,你爹呢?”我说:“走了。”黑说:“想法递说你爹,三天之内别回村,千万千万。也递说你哥哥,叫他别回村。”
我哥哥在区上当粮秣②。
“也递说村长和你们的人都经点心。”黑又对着我的耳朵说。
我明白黑对我说的话,这就是有“情况”,这情况是黑得来的,是黑用她的打扮换来的。
两天后,黑说的情况得到证实,日本人和伪军来到我村,在村里指名道姓地抓人,人不在就烧了一些房子,烧了我爹的药房。村人得到消息早,损失不大。
黑和老范不断在我家会面,黑不断化装进城,一次次带回情报,村人也一次次躲过灾难。八路军得到情报也早,打伏击打得很准。
但是,抗日县长被敌人从另一个村子抓走了,几天后他遭到敌人的杀害。行刑时,县长高喊着抗日口号,被敌人乱枪打死在城垣之下。
人们猜,准是有人出卖了县长。
一天晚上,黑又来了,和过去有些不同,她显得少言寡语,家里人和她说话,她也答非所问似的,直到她又和我挤上小炕时,话才又多起来,她摸黑躺下,喘了口气对我说:“三,咱俩说说话呀。”
我不知说什么。
黑又说,“三,你几岁了?”
我说:“十岁了。”
黑说:“你说日本人为什么要来中国,不来多好,他来了咱们还得打他们。要是不来,少多少事呀。”
我想了想说:“嗯,可日本人不来,我还不认识你哪。”
黑说:“我真不知道你这么会说话。”
我也不知道我这么会说话。
这时,黑一转身侧过来把我箍住。她的身子紧贴住我的脊梁。我觉得她的身子有点凉,也许是我的身上有点热。
我和黑挤一盘小炕转眼一年了,我不嫌她,还有点愿意和她挤了。可黑和我整天说话,她从来没有说过“咱俩说说话呀”这么郑重其事的开头。现在黑这么一说,就像要有什么事一样。
黑在我身后摸摸我的脸说:“看你多好,才十岁。你愿意长大吗?”
我说:“愿意。”
黑说:“我不愿意。我不愿意你长大。你长大了还能和我一块挤呦。”
我觉得还是不长大的好。
黑说:“还是不长大的好吧。”
黑轻轻叹着气,转过身从枕头底下摸出一根烟,点着,抽起来。说:“三,我知道你嫌我抽烟,我也嫌我。这就是长大的不好。”
我说:“你不兴不抽呀。”
黑说:“不抽不行,这都怨日本人来中国的过,有人愿意看我抽烟。”
黑的话我又懂又不懂,想到她风尘仆仆从城里回来的样子。准是城里有人愿意看她抽烟吧。
她抽着烟问我:“三,你说要是不让你当人,你变一只鸡好,还是一只鸟好。”
我说:“变鸡,鸡对人好。”
黑说:“鸡也被人吃。”
我说:“变鸟吧。”
黑说:“鸟被人用枪打。”
我说:“那变什么?”
黑说:“要变就变一阵风,来无影去无踪。刮一阵子走了。想找都找不到。下辈子我就变一阵风。”
黑今天说话很乱,可不像过去的那个黑。她冷不丁又问我:“哎,三,有人给你说媳妇吗?”
我不说话。
“也许有吧。”黑说,“不好意思了吧。有没有的吧,早晚的事。可得让你娘给你好好相相。你想找个什么样的?”
我的心怦怦跳着,我想说,要找就找黑这样的,可我说不出。黑说的出。
黑说:“可别找我这样的,你听见没有。找个安生的。这是我嘱咐你的话,早嘱咐为对。谁知道哪天还能见到你。”
黑的话把我吓了一跳,我猛然坐起来,忘记细睡的自己,黑伸手在炕墙上把烟掐灭,也忘记细睡的自己,她箍住我说:“三,别嫌我有烟味……你就永远十岁吧。”说完在炕上一滚,用被单紧裹住自己,好久不再说话。我以为黑就要睡着了。可她又脸朝房顶猛然问我:“你说看过戏台上穿裙子的女人,好看吗?”
我说:“好看。”
黑说:“身上脏着哪,脚臭着哪,要饭吃的一样。可会唱,遇到带冤枉的戏,更是没命的唱。所以呀,带冤枉的戏都有看头。你看《窦娥冤》。”
我看过这出戏,窦娥被斩的时候,六月下起了大雪。
我问黑:“你说六月真能下雪吗?”
黑说:“那是老天爷睁开了眼,看见了窦娥的冤。窦娥唱着:窦娥的冤枉动天地,三尺雪将我的尸骨埋。”
黑哼唱起来。声音颤抖着。
我问黑:“真下了三尺厚?”
黑愣了一会说:“也许三尺还多哪。”
这一夜我和黑都没有睡。
天亮了,老范来了。
老范来了,这次他没有穿纺绸裤褂,穿一身灰军装。老范身后还跟着两个人,穿着便衣,可手里都端着手枪。老范知道黑正在我家耳房里等着他,这次他不进屋,单把黑叫到当院说:“米黑,用不着化装了,就这样走吧。”现在我才知道黑姓米。老范两眼死盯着黑,两个便衣人就去扭黑的胳膊,黑没有反抗。看来她是有准备的。我想着她晚上对我说过所有的话。
黑出事了。
黑出事了,她犯了罪。几天后的一个晚上,在我们的“抗小”教室里,召开对黑的宣判大会,黑的罪名是:经常出没于县城,给敌人传递我方情报。还说,县长的被捕遇害和她有关。
那天,我们全家都参加了宣判大会,黑被五花大绑着。房顶上有盏汽灯呼呼地照着她,她脸色苍白,低着头不看人也不说话。
我看见老范也在会场,他在一个黑暗的角落背着手来回走。
主持人开始列举黑的罪状,黑还是低头不说话,只在主持人宣布县长的被捕遇害和她有关时,黑才突然抬起头高喊起来,她说:“我没有去过东杨村,我从来也没有去过……”县长被捕的那个村子叫东杨村。
黑说完眼光在人群中一阵寻找,像寻找又像求助,我在远处看她觉得她实在可怜,可怜的像一只受了委屈的猫和狗。
我觉得黑说的是实话,她没有去过那个村子。县长被捕的那些天,她一直住在我家,还教会了我跳别露露西亚舞。这个舞比藏粮舞要难得多。黑对我说这几天她没有任务,一定要教会我。这几天她教会了我跳别露露西亚,还纠正我藏粮舞里的动作。她说,有句唱也不对,不是“学会工作在田中”是“血汗工作在田中”,后来我们就听说县长出事了,她还对我说:“怎么让县长落在他们手里,你知道城里什么样吗?瘆人。真是的!”说时,眼里还转着泪花。
现在黑站在审判台上,她寻找的一定就是我。可我不敢挤过去替她做证,他们给她定了那么大的罪过,她的罪太大了,说要从重发落。
黑在老师的备课室里押了一个晚上,第二天她才被押走。
两个便衣人押着黑从我家门口经过,黑停下来想看看我们家人似的,可家里人不敢看黑。只有我偷藏在枣树上等黑的到来,我看见了她,她被倒绑着双手。两个便衣人用枪厾着她。
这天很热,她还是穿着她那件白褂子,阴丹士林蓝裤子,衣服汗湿着,前心贴后心,汗湿的头发也贴在脸上。黑不住地扭着身子向我家看,她什么也没看见,没看见树上的我,走了。谁知,她将要去往什么地方,哪知第二天就有了黑的消息。
黑死了。
一个叫老再的老头看见了她的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