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祚欢
“文革”时期我读医书消遣,倒印证了古人说的“秀才学医不费难”,碰到了实践机会,它们竟发挥了很大作用。
1970年,“全家一锅端”下放湖北崇阳。一天夜里,一个老太婆找到我,说她儿子发冷发寒,让我去看看,希望我有药能给他一点。我没有药,但从杂七杂八的书上记住了一些诊断治疗的方法。我去了后,一切脉,洪大虚浮,典型的伤风感冒,便选择了几个穴位,按“君臣佐使”配伍为他按摩。当我用重手法点按“内关”时,他便有要吐的感觉。我等他吐完之后再施以摩、揉、推、拿等诸种手法,第二天小伙子居然好了。这一下村里人认得我了,都说我是好“郎中”,能治病。我说不是郎中都不行,人家认定了。
过了几天,又有两件事让人们认定了我是“郎中”。
第一件事是二小隊一个中年妇女牙疼,我以颊车为中心配了几个穴位进行按摩,居然把她的痛止住了。第二天,这家主人打发他家孩子给我送来一条鱼,且放下就跑,无商量余地。
第二件事是那个被我治好的小伙子的爹便秘,四五天解不下大便,目赤舌红,咽部肿痛。家属找到我时,我首先想到的就是中药的“大承气汤”。得知病人已经六十开外时,我犹豫起来。自己只是见人病痛偶施援手,能解人燃眉之急就是好事,有个三长两短,那就算把好事做出格了。“大承气汤”这类汤头,用好了立竿见影;其“峻下”的药力碰到了衰弱的体质,说不定一拉就把人给拉垮了。好心办了坏事,人家就只看得见坏事,没谁识你的好心了。看见病者一家人目光殷殷的样子,我又不好拒绝。思虑再三,我提出了陪老人到石城区卫生院去灌肠的想法。家属见我说得坚决,只好同意。
三天后,病人家的老太太来找我,说老头子大便没下来,连小便也下不来,阴囊肿得像灯泡一样!情急之下,我是什么后果都不管了,一咬牙,开了一副“大承气汤”,为保险起见,好像还加了两味补气的药。
药方开出后,真是寝食难安。毕竟没当过医生,面对专业医生认为的“小事”,我只能祈求病人平安。
看来,中国传统医学的“验方”,是经得起实践“验”证的。老头子用药的次日,便“开闸”了。我没有马上“断流”,而是去掉汤中的芒硝,减少大黄用量,又对其他药物进行了一点小小调整,变成“缓下以毕其功,和胃以保其中”的组合。两副药下去,还真的好了。老头子几天后见我时,是牵着牛、掮着耙一副立马下田劳作的样子。这样,我悬着的心才算落到了腔子里。
“我本无心求医名,无奈医名却累我”。在当年那个叫作“石下”的小山村里,实在没有什么人能为农民解除病痛之苦。公社有卫生院,但几间土砖房、几个医生,面对一片辽阔的土地,实在是顾不上来。我们这些略知皮毛的读书人,便被他们信赖着。尽管我之心惴惴,他们却是信之念诚诚,使你看着那求助的眼神就无法拒绝。
我家门口,几乎天天有不知名的人送来蔬菜,经常有人送来鸡蛋、鱼。村前村后有人杀猪,按当地风俗要拿出猪下水请至近亲友、长者、领导吃一顿夜宵,我往往也被列入这支队伍,而且还推辞不得。刚下去时,我要借桶挑水,不久本村木匠张松林就为我专做了一对小些的桶,无偿相送。见我的扁担不好,就有人把用了多年的扁担立到我门前,用起来颤悠悠的,真好。下放回来后我带回武汉,挑一百七十斤煤也是颤而不断。还有小篾匠为我家扎的筲箕、村民为我编的稻草用具等等,直到今天都在我心里装得满满的。
后来有人告诉我,我们下去之前,县里对农民是交了底的,说“下来的人都是有问题的,你们要做好监督”。相处之中,农民相信了他们自己的眼睛、他们的感觉,在不长的时间里就接受了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