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说民国学人

2014-04-08 16:50叶新
读书文摘 2014年4期
关键词:孔祥熙胡适学生

“native”与“China”

辜鸿铭在张之洞幕府中做洋文案之余,兼任对外贸易税务方面的督察工作。在上任看公文的第一天,他见外国来的公文中称中国货为“土货”(native goods),大为不快,立即将“native”改成“Chinese”。他认为“native”一字含有“生番野蛮不化”的意思,非洲、美洲、澳洲土人固然可以这样形容,中华乃泱泱文化大国,所产的货物怎能以“土货”称之?应当称为“中国货”(Chinese goods)。

同僚中有人对此举大为激赏,也有人大不以为然,说是“native”一字习用既久,外国客户恐怕难以接受“Chinese goods”这一新名词。

辜鸿铭瞪着眼睛,大声骂道:“积非成是!奴隶思想!就算抚台把它改成native,我也照样把它翻成Chinese。”

称学生为“丘十七”

胡适在当上海中国公学校长时,正值北伐成功,全国统一。上海高中以上学校及大学的学生,都要接受军事训练,组织学生军。吴淞要塞司令部给中国公学发了无弹的枪械,并派一位少校参谋任教官。

在举行成立典礼的那一天,胡适致词说:“大家都知道当兵的丘八最狠,因为他们有武器。同时学生更狠,因为他们有头脑,有学问。今天,学生组织了学生军,就变成了丘十七。将来救国救民的责任,全在你们这批丘十七身上。”因为学生也被戏称为“丘九”,胡适在此做了个简单的加法。

参加学生军的学生,闻之掌声雷动。

做诗嘲胡适

陶行知和胡适是徽州同乡,在美国留学时,又都是美国实用主义哲学家杜威的学生,两人是十分要好的朋友。但是,两人对当时中国教育的看法截然不同。胡适认为中国的民族性是贫、愚、弱、私、乱,中国教育必须从这五个方面下手。陶行知不同意他的看法,做诗嘲笑曰:

明于考古,

昧于知令。

捉着五个小鬼(贫、愚、弱、私、乱),

放走了一个大妖精(帝国主义)!

胡适见后,以《秋柳》为题,做诗反嘲之曰:

但见萧萧万叶摧,

尚余垂柳拂人来。

西风莫笑长条弱,

待向西风舞一回。

陶行知看后,又立即答了一首:

这是先生自写照,

诬我献舞亦奇哉。

君不见吾鞭但一指,

任尔东风西风都滚开。

陶行知认为,中国教育最主要的是对学生和广大人民进行反帝爱国教育。这种主张在当时无疑是对的。

不给日本人提供方便

1905年,马一浮的岳丈、浙江名士汤寿潜发起成立了浙江铁路公司,准备修建沪杭铁路。当时,杭州拱辰桥是日本租界,工业比较发达,因此汤寿潜最初把该铁路的终点站定在艮山门,并准备从艮山门再铺一条支线到拱辰桥。

马一浮刚从欧美学成归来,到岳丈家做客。汤寿潜就把图纸拿出来,请他参议。谁知他看后,却将图纸一把撕成两半,在座的人大惊失色。马一浮大声说:“中国人造铁路要为中国人着想,为何不把终点站定在羊市街闹市区北端附近,再铺一条支线到南星桥,以便水陆衔接和今后铁路南延,却把终点站定在艮山门,铺支线到拱辰桥租界去方便日本人呢!”

汤寿潜接受了马一浮的建议,将终点站建在了羊市街北端。

不怕盯梢

1947年5月的一天,上海交通大学的一个学生到马寅初家,请他到学校演讲,这是马老事先答应了的。这天,马寅初穿一件蓝布长衫,戴一顶遮过前额的礼帽,和学生一同出了门。他们的车子刚刚走了不远,学生悄悄告诉马老说:“后面有一辆摩托车不远不近地尾随着我们。”马寅初坦然自若地说:“让他们盯着吧!爱国无罪,看他们能把我怎么样!蒋介石的牢我已经坐过了,再抓进去,我就再坐他几年就是了!你们不是也在唱‘坐牢算什么,我们不害怕!放出来,还要干!吗?”学生激动地说:“您真是我们的一位好师长!”马先生幽默地对学生说:“我在杭州的家,对面两个铺子就是特务派设的据点。我出门,他们就跟着忙碌一阵子。这也好,倒锻炼了我这个老头子,让我每天也跟小孩子一样,玩套兜圈子和捉迷藏的游戏!”学生不由得笑了。

聂华苓不给胡适献花

1949年,台湾作家聂华苓为了养家,在台北一家刊物工作。这个刊物的实际主持人是雷震,发行人是侨居美国的胡适。一开始,聂华苓只负责管理文稿档案。不久,雷震发现了她的才华,便提升她为编辑,负责文艺稿件。

1952年底,胡适从美国到台湾,雷震要她到机场献花。此前,那家杂志曾经发表过一篇社论,与台湾的统治势力发生了冲突,胡适辞去发行人的职务,以示抗议。聂华苓对此颇有看法,认为他明里是“抗议”,实则是“摆脱”杂志,想收一箭双雕之功。于是,她在雷震的桌子上留下了个字条:儆圜(雷震的字)先生:

您要我去向胡先生献花,这是一件美丽的差事,也是一个热闹的场面。我既不美丽,也不爱凑热闹。请您饶了我吧!

聂华苓上

当晚,雷震宴请胡适和刊物全体同人。当聂华苓出现在饭店门口时,雷震就指着她大声说:“来了,就是她!胡适先生,就是她不肯给你献花!”胡适正在看她写给雷震的字条,笑了笑,对她说:“你写得好!”

聂华苓因工作出色,不仅没有因此受到冷落,不久,还获得了提升。

嗜治家谱

潘光旦最大的爱好就是研究家谱。因此他的新居落成后,他特地开辟一室,整天沉溺于家谱搜集工作中。有人问他,为什么喜欢看他姓家谱,而不修自家家谱,潘笑而不答。为此,有人送给潘一副对联:“寻自身快乐,光他姓门楣。”

潘光旦虽然喜欢研究家谱,但他并不是无原则地“光他姓门楣”。权贵孔祥熙曾经托人到潘光旦处说情,请他证明孔祥熙为孔子的后代。潘光旦一口拒绝说:“山西没有一家是孔仲尼后人。”弄得来人十分尴尬。endprint

开豆腐店资助革命

1907年,蔡元培因遭清廷追捕,流亡法国巴黎,继续从事革命活动。当时流亡在巴黎的同盟会员大都很穷,生活艰难。蔡元培等人为筹集活动经费,就在巴黎开了一家豆腐店。他们在从事革命活动之余,制作并卖豆腐、豆浆、豆腐皮、豆腐干等豆制品。这些豆制品美味可口,使法国人大饱口福。法国人发现豆制品营养丰富,有利于人体健康,便视之为上等食品。于是豆腐店愈做愈兴隆。蔡元培等人则把赚来的钱都用在从事革命活动上。

发明中文打字机

早在1917年,林语堂就希望造一种人人可用的写作工具。他后来有了足够的积蓄,就投资在这种打字器的试制上。有一段时期,他每天五六点钟就起床,抽着烟斗,修改草图,研究汉字排列,将键盘弄来弄去,甚至通宵达旦。数年过去了,他到纽约唐人街组装实验,很不理想。万般无奈之下,他只得聘请一位外国工程师协助,才获得初步成功。为了中文打字机的诞生,比较富裕的林语堂被折腾得一贫如洗,甚至因为钱的问题与好友赛珍珠反目成仇,但是他仍坚持实验改进。

1947年,各家报纸都在醒目位置刊登了51岁的林语堂奋斗30个春秋,首创中文打字机的新闻。但可惜的是,他发明的打字机无法正式投产,使他的多年心血付之东流。

为何没人倒梅(霉)

1915年,梅贻琦回国后,就到清华学校任教,后任教务长,暂代校务。他从1931年10月至1948年12月一直任清华大学校长。抗战期间,他则任联大常委,主持西南联合大学的校务。在这17年里,他积极延聘国内国际著名学者来校执教,使其发展为一所在国内外颇有影响的学府。解放前夕,他去了美国,后又转而去了台湾。他用清华基金筹办“清华原子科学研究所”,并制订了在台湾建立清华大学的计划,后扩展为新竹清华大学。

梅贻琦的一生与清华有解不开的因缘,是清华历史上任期最长的校长。在他之前,清华师生赶校长、赶教授是常见的事情,校长在任的时间都不长。有的只做了几个月,有的还没有上任就被抵制了。有人问他:“怎么你做了这么些年?”

他幽默地说:“大家倒这个,倒那个,就没有人愿意倒梅(霉)。”

这是他的玩笑话。有人对梅贻琦做了很好的评价:“在现今条件,服务有几个信条:(一)要肯做事;(二)要忠于所做的事;(三)要久于所做的事;(四)要专于所做的事。梅先生可谓具备这四个条件。”由于其对清华的贡献,在不少人心目中,梅贻琦是清华的“终身校长”。

替车夫拉黄包车

1930年的一天,陶行知因有要事坐上了一辆黄包车,一路上还不断催促。车夫跑得满头大汗,气喘吁吁。这时,心中思考问题的陶行知忽然回过神来,看着前面的车夫十分难过。他忙叫车夫停下,走下车对车夫说:“请你原谅,我真对不起你,现在你上车休息,我来拉你。”车夫十分惊异,执意不让。陶行知又温和地说:“你我是平等的,请不要客气。”

最后,年近半百的陶行知硬是把车夫劝上了车。烈日下,穿长衫、戴眼镜的洋博士拉着黄包车,车上坐着泪水涟涟的车夫,这一幕深深感动了路过的人。

“牛津书虫”

1924年9月,许地山从美国到了英国,进入牛津大学研究院学习印度哲学和人类学。

牛津大学已有700多年的历史,不仅聚集着一大批世界第一流的学者专家,而且图书资料的丰富更是全球首屈一指。许地山在牛津一呆就是两年。在这两年中,他整天泡在波德林图书馆、印度学院、阿克兰屋(社会人类学讲室)及曼斯菲尔学院里,取得了丰硕的成果。

但是在当时的牛津大学,也有一些中国留学生只想猎取一个大学文凭,一天到晚,手碰都不碰一下书本。他们见许地山不合调不入流,只知闭门读书,就给许地山起了个外号,叫“牛津书虫”。

许地山不以为忤,反以做“牛津书虫”为荣。随后,他以“牛津书虫”为题,写了一篇文章,表达了自己愿做书虫而不能的遗憾之情。

凝思不识女儿

1920年,李四光从英国学成回国后,应校长蔡元培特聘,担任北京大学地质系教授。他在学校地质馆中夜以继日地工作,把精力都放在制作化石标本、冲洗化石照片、撰写学术论文上,很少休息。一个星期天,他像往常一样在地质馆认真搞科研,竟忘了天晚回家。正当他凝神思考时,偶尔一抬头,瞅见个小女孩静悄悄地站在桌旁,他未加理会,又低头继续写作,并轻声催道:“你是谁家的小姑娘啊?这么晚了,快回家吧,不然你妈妈该等急啦。”只听小姑娘埋怨道:“爸爸,妈妈不是等我着急,是等你着急哪!”李四光抬头一看,原来是自己的女儿,不觉笑出声来。

“擎雨盖”和“傲霜枝”

1920年,“辫帅”张勋过生日,辜鸿铭特地赠送他一副寿联:“荷尽已无擎雨盖,菊残犹有傲霜枝。”这本是宋代苏东坡送给好友刘景文的诗句,希望对方不要失望,要珍惜剩下的好时光。而辜鸿铭以此联赠送张勋则另有深意。

有一次,胡适和辜鸿铭刚好同时出现在一个宴会上。辜鸿铭与胡适谈起此联,并问胡是否知道其中的含义。胡适说:“‘傲霜枝自然是你们二位的辫子啦,‘擎雨盖又是什么意思呢?”辜鸿铭答道:“自然是清朝的大帽子啦!”得意之情溢于言表。

“牛奶路”风波

20世纪30年代初,复旦大学教授赵景深主张翻译外文“与其信而不顺,不如顺而不信”,鲁迅不同意他的观点。

赵景深在翻译时,把“马”、“牛”相混,错将希腊神话中有名的“半人半马怪”(Zentaur)译成“半人半牛怪”。他还曾经把“银河”(milk way)错译成“牛奶路”。(在希腊神话中,传说银河是天后赫拉的奶汁变成的,英文milk是挤牛奶,但也泛指奶,milk way是银河、天河之意)。

鲁迅讥之为“乱译万岁”,并写了一首打油诗讽刺赵景深,诗是这样写的:

可怜织女星,化为马郎妇。

乌鹊疑不来,迢迢牛奶路。endprint

在诗中,鲁迅利用赵景深的两处误译,非常形象地批评了他的翻译主张。后来,赵景深心悦诚服地接受了批评。

首创“她”字

1920年6月,刘半农在《新青年》上发表一篇题为《“她”》的文章,指出:“一、中国文字中,要不要有一个第三位阴性代词?二、如真要的,我们能不能用‘她字?”他还建议第三位代词,除“她”外,应当再取一个“牠”字,以代替无生物。不久,他又在上海《时事新报》“学灯副刊”发表《“她”字问题》。

刘半农在历史上为我国汉字首创了“她”字,作为女性第三人称的代词。而此前,汉语中表示他指时,男女不分地概用“他”字,看得人晕头转向。而我国近现代早期小说中,如鲁迅的《阿Q正传》等不想用“他”字指女性,又没有别的字代替,只好用“伊”字表示女性“他”。

现在,“牠”字早就不再用了,但“她”字已经成为最常用汉字之一,这是刘半农对汉字的贡献。

向陈岱孙要手纸

金岳霖和陈岱孙很早就认识,是很要好的朋友。有一次,清华大学校长梅贻琦有事暂时离校,委托法学院院长陈岱孙代理学校事务。

有一天,金岳霖发现自己要上厕所,却没有手纸了,他只好向陈岱孙求救。为此,他在上厕所之前,专门写了一个条子:

伏以台端坐镇,校长无此顾之忧,留守得人,同事感追随之便。兹有求者,我没有黄草纸了。请赐一张,交由刘顺带到厕所,鄙人到那里坐殿去也。

条子上的文字文白夹杂,所谈之事雅俗各半。这种事也只有金岳霖做得出,活脱一个老顽童的脾气。

与老舍合说相声

1944年,有一次重庆各界举行募捐劳军晚会。老舍邀梁实秋搭档登台说相声,说如果梁不肯答应,他也不演。梁为了劳军,只好勉强同意。他们选的段子是传统的《新洪洋洞》和《一家六口》。

老舍对相声颇有研究,告诉梁实秋说相声的秘诀就是要“皮儿薄”,言其一戳即破。他听后,赶快摆手说:“我不行,我皮儿不薄。”老舍不许他打退堂鼓,说:“不要骂,咱们练着瞧。”相声中有用折扇敲头的动作,梁实秋再三强调要略作比划,不要真打。老舍表示同意。

经过认真的排练,到了正式演出的那一天,老舍和梁实秋两人一上台,先泥塑木雕一般绷着脸肃立片刻,观众已经笑不可抑。之后,两人只能在阵阵笑声之间的空隙中进行对话。

到了该用折扇敲头时,老舍不知是一时激动忘形,还是有意违反诺言,抡起大折扇狠狠地向梁实秋头上打去。梁见来势不善,向后一闪,折扇正好打落了梁的眼镜。梁赶紧手掌向上,两手平伸,正好托住眼镜,并保持那姿势不动。

顿时,全场轰动,喝彩声历久不绝。有人以为这是一手绝活,还高呼“再来一回!”

祝寿讲故事

国民党政府财政部长孔祥熙是四大家族之一。他无才无能,偏偏爱讲笑话。马寅初很看不起他,见面时总要讽刺他几句。

有一次,孔祥熙过50岁大寿,给马寅初也发了请柬。马赴宴时,提了三斤挂面两斤肉,实际是对孔祥熙的讽刺。

寿宴开始后,有人想巴结孔祥熙,提议大家讲笑话。马寅初首先站起来说:“我不会讲笑话,只会讲故事,我先为大家讲一个故事助兴,怎么样?”大家拍手叫好。马寅初接着说:“听说从前有弟兄三人,老大叫年纪,老二叫学问,老三叫笑话。有一天,父亲叫他们兄弟三人上山砍柴。晚上回来后,父亲看到这样一种情况:老大年纪砍了一把,老二学问一点也没有,老三笑话倒是砍了一担。”

这个故事实际上是讽刺孔祥熙“年纪一把,学问全无,笑话一担”。众人心知肚明,顿时鸦雀无声。孔祥熙听后,也无可奈何。

“奶子论争”

胡适在上海中西女塾曾以“争取大奶子”为题发表演说,他说:“中国女子,是不配做母亲的,因为她们的奶子被压制太久,减少了生殖力。所以各位要想争取做母亲的权利,第一就应解放奶子。”

胡适这一高论,一时颇为轰动。性学博士张竞生认为胡适这种说法不但没有理论依据,还有欺辱女生之嫌。于是,他在报上撰文,对胡适大张挞伐。胡适则以张的言论近于侮辱,也进行了猛烈的还击。

双方各就所知,对奶子的大小、高低、轻重在报上展开争论,渐渐演变成为一场笔战。最后以胡适获胜而告终。

用英文作对联

金岳霖和张奚若都是美国留学生。两人虽然是好朋友,但有时也有一些善意的争吵。

有一次两人谈话,话不投机,产生了争论。说到激烈处,两人都说上了英语。金说张是“full of Pride and Prejudice”,张马上回答说:“你才真是‘devoid of Sense and Sensibility。”

这两句话刚好一一对应,成为一副用英文做的对联。而更妙的是,“Pride and Prejudice”(《傲慢与偏见》)和“Sense and Sensibility”(《理智与情感》)正好是英国作家简·奥斯汀写的两部著名小说。

(选自《往事一抹风流:世说民国学人》/叶新 编著/新世界出版社/2013年8月版)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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