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五月

九一年春，我又患病毒性角膜炎眼病，病情非常严重，双眼肿得通红，眼球像针刺一样痛，畏光，流泪，伸手看不清五指。在乡镇卫生院治疗一个星期，没丁点作用，我借了500元钱去长沙治疗。

在新化汽车站坐车去长沙，车至湘乡，司机要大家下车吃点东西，我没下车，视力太差，只好在车上等着。车到长沙东站，估计是下午三点，我不知搭哪路公交车去中医附二院，决定走路。

凭我的方向感，相信一定会在天黑前赶到医院。走走问问，不知走了多少错路，天渐渐黑了，腿开始发软，跌倒了一次，二次，……。长沙火车站的钟敲了十二点，我当时已是精疲力竭了，看路上人影少了，横下一条心干脆被车子撞死算了。一种求死的念头一产生，人好像有了力量和勇气，在繁华的长沙马路中乱走，车见我都躲开，走了近一小时，一辆车差点撞上我，司机大叫着：“你想死！”我回答：“今晚真想死，从我身上开过去，做件好事吧。”司机一听这疯话，车掉头走了。

我求死失败，很悲观，很沮丧，在马路边坐下。从早晨到夜一点多，没吃丁点东西实在太困了，坐在路边养神，昏沉之中，听到有两个人在说话，“这是万友旅社，很便宜，我们进去住吧。”我站起来，跟着两个黑影进了旅社。店主人问我：“住店吗？五元一晚。”我没说什么，交了钱，入室一倒，就失去了知觉。

第二天早晨，店主人在我脚上推了十几下，说：“朋友你要到哪里去？该起床了，已十点多了。”我说：“好老板，麻烦你给我叫一辆出租车，送我到中医附二院行吗？”店主人爽快地答应了，十分钟左右，我被送进了医院。

在中医附二院门诊部，我找不到眼科诊室，坐在地上要医务人员给我找肖国士教授，我要住院。没多久，肖教授来了，他一见我这可怜的新化老乡，很同情又叹息，“哎，怎么又发病了，真是……”那天是星期六，医院不办住院手续，肖教授是眼科主任，他对医务人员说：“先给他一个临时床位，我开点药给他先治疗，等星期一再辦手续。”很快，药来了，挂上点滴，我昏昏沉沉地躺着，点滴白天没停止，在过道里躺了两天，脚步声、说话声从我身边来来去去，我如丢在过道里的垃圾，无人问津，三天没吃东西，想出门，无人照顾，走错了那是很麻烦的。那时，我双眼接近失明，只能分清白天、黑夜。

星期一早上九点多，一位护士叫我去办住院手续，我爬起来又倒下了，护士惊奇地问：“你怎么了？”我说：“我饿，我饿，请给我去买份饭来吧！”护士没要钱就跑了，五分钟后就端来了饭，我狼吞虎咽地吃了，坐了一会儿，把钱交给了护士替我办了住院手续。

那天，肖主任给我认真检查了眼睛，我搬进了病房，留下80元为生活费。因为没钱，每天托病友给我端一份三元钱的饭，饿着肚子开始了治病。

我来医院治病，是破釜沉舟一搏，治好了就活，没治好就死，是跳入湘江，是被火车压死选择没定。来长沙看伤，说话很眷恋人世，老婆觉得很反常，几天后，她告诉了我西河水泥厂的堂姐姐、姐夫。他们一分析，一个民办教师，三十多块钱一月，病磨近十年，欠债5000余元，病情严重，家庭非常困难，很可能想烂了。姐姐迅速派姐夫往长沙寻人，姐夫在火车站寻遍了每个角落，又沿五一路找人，没见人影。下午六点多钟，姐夫来到中医附二院住院部查病人名册，惊喜地发现“刘协庭”的名字，他多高兴啊，飞跑了九楼，看到我躺在床上，他含泪坐下。弟弟已变样了，面黄肌瘦只剩下一副骨架。安慰了一阵，陪我吃了一顿饭，给了100元救命钱，因为要上班，搭晚上十点钟的火车走了。

住了十多天院，炎症控制了。肖主任说：“瞳孔被云翳挡住了，退不了，做一个人造瞳孔手术可以看见东西。”我要求医生给我做人造瞳孔手术。

一天上午，医生把我送进手术室，全身罩上白布，只留一个眼睛露出来，医生把右眼扒开，滴上麻药，过几分钟就开始动手术了。在显微镜下做，我看不见刀，但清楚刀在眼球上割，每一刀下去格外痛，每一根神经，脚指、手指在痛，巨痛难忍。为了生存，我咬紧牙强忍着，手紧紧抓住床垫全力控制自己。想黄继光趴在地上烈火烧身不动，想先烈们敌人用火钳烙身不屈服，我为自己，坚持，坚持，一个钟头后，手术结束，医生揭开罩在我身上的白布时，一股股汗蒸气从全身腾起，衣服全湿了，床垫全湿了，垫子被抓了两个洞，人处于半昏迷状态。医生很感动，说这位病人太有毅力了，他吃苦了。

手术太伤神了，我受到了极度的折磨，推回病床，一躺就是两天不见动静。有一位病友总担心我死了，用手在胸口上摸了几回，心在跳，有呼吸，才放心睡下。

在医院住了近一个月，我没有任何亲人照顾，长沙有一位亲戚，抽不出时间。因为没钱，每天吃一顿饭，饿得两眼发黑。出院了，小偷、扒手都远离我，回家上车无人挤我，坐在车上样子太吓人了没人与我同坐，我躺在车上听天由命，只有乘务员要么伸手探一探鼻子，我知道他们的心意。

世上还是好人多，肖教授救了我，他用最经济的药，最好的医术给了我光明。给我免去了很多费用，500元钱住一个月院，在长沙是一个奇迹，我永远忘不了。今天，我走出了困境，已是一名中学高级教师，市优秀班主任，县政协委员，湖南省书法家协会会员，有作品出展美、日、韩、俄、加等国，被编入《世界名人录》该向恩人肖国士鞠一个躬了。

黑色的五月，让我明白了一个道理，人在逆境中要有勇气面对，亲人，社会的关爱能给人带来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