佘文斌,张 靓
(安徽大学 新闻传播学院,安徽 合肥 230601)
新媒体不再是昂贵的、一对多的广播,而可以是廉价、多对多的“群众书写”,“新媒体事件”因而可以绕过官僚新闻体制让普通百姓发声。当代社会事件的进程也变得更为自下而上、更快、互动性更强。然而新媒体事件中传统媒体的影响并没有消退,新媒体事件是在一个“扩展了的媒介生态系统”[1]中展开的,传统媒体同样会对新媒体事件进行定义,试图将其纳入到自身的报道体系之中。
从“最美洗脚妹”刘丽开始,一个又一个从民间话语中挖掘出来并走向官方报道的“最美人物”既成为了老百姓心目中的英雄,又成为主流价值观的代名词。从新媒体事件的视角来看“最美人物”的建构会发现,与以往新媒体事件中官民对立的抗争性事件不同的是,“最美人物”的建构体现了官方话语与民间话语的协商。本文以“吴菊萍救人”事件为个案,在新媒体事件的视角下分析“最美人物”如何在民间话语和官方话语的协商之中被建构出来的。
在“吴菊萍救人”事件中,微博的裂变式传播让徒手接住坠楼女童的吴菊萍在第一时间得到了广泛的关注。同时,网民又在论坛和贴吧等其它类型的新媒体中进行积极回应和讨论,进一步形成了舆论热点。
网民眼中的“吴菊萍”属于“草根英雄”形象。网民一致认为在女童坠楼的千钧一发之际,女业主根本没时间考虑太多,是出自一种本能。但是,网民普遍将其视为一种英雄行为:“英雄不是塑造出来的,是关键时刻表现出来的!这位女业主是真英雄,这样的人才是感动杭州的人”,“越是这种在一瞬间下意识的救人行为越是珍贵和令人感动”,“考验人的品质和道德关键时刻,只是一瞬间时刻就能显现出来”。网民也用“勇敢的救人女邻居”、“见义勇为的女业主”、“巾帼英雄、菩萨、女超人、史上最伟大门将”等来表达对英雄的赞美之情。在网民得知吴菊萍是一名31岁、有一个7个月大孩子的母亲时,舆论又将这种行为归为母性的本能和力量,于是,“伟大的母亲”、“好美的母亲”、“最美的母亲”、“一位美丽的妈妈”等民间话语纷纷开始出现。
“吴菊萍救人”事件影响力的扩大离不开传统媒体的跟踪报道,“最美妈妈”的建构是一个媒体议程和网络议程同步展开的过程。事发当天,中央电视台《24小时》栏目中的“今日面孔”报道了这条新闻,并让主持人与吴菊萍进行电话连线,“吴菊萍”这个名字开始为公众所知。事发第二天,“今日面孔”再次对吴菊萍的事迹进行追踪,播出消息——“最美妈妈”吴菊萍:“我也是母亲,不能看她掉下来!”。自此,传统媒体通过专题和评论的形式开始掀起了对“最美妈妈”的宣传热潮。
传统媒体将“吴菊萍救人”事件纳入的是典型人物报道的框架,需要塑造的是道德模范形象。吴菊萍的救人行为正是向善的一种表现,而向善包含着克己、为人、真诚、尊重、理解、宽容、奉献、正直、勇敢等多方面的价值取向,对其事迹的宣传能够激发社会向善的力量,促进社会和谐。
对于网民来说,“最美妈妈”是对母性激发的英雄行为的赞誉,其中又夹杂着草根情结,背后主要是一种道德重建的要求。在中国社会急剧转型的今天,市场经济的快速发展带来了道德观念与利益观念的严重对立,导致种种丑恶现象频出。“最美妈妈”在很多网民的笔下无疑成为了一个道德高地的符号象征,网民借此呼唤无私、奉献等精神的回归。传统媒体的典型人物报道与网民推崇“人性本善”和“母爱的崇高与伟大”等价值并不相悖,所以出现在报章上的“最美妈妈”这一官方话语得到了网民的普遍认可和接受。
但是道德评价并非网民建构“最美人物”的最终目标。在“吴菊萍救人”事件中,网民在响应传统媒体报道的同时,也对传统媒体的议程进行补充与修正,如对媒体炒作“最美妈妈”表示不满,并对一些报道取向进行质疑,对于传统媒体的报道,网民呼吁对“最美妈妈”的宣传应适可而止,更需要关注事件背后所显示的各种社会问题。网民将“最美妈妈”纳入区别于官方话语的叙事文本中,完成了自己对“最美”的想象。
网民利用“吴菊萍救人”事件来反思各种社会问题,表达的更是一种社会关怀。网民一方面,对“最美妈妈”表达了敬意与赞美之情;另一方面,又借“最美妈妈”来表达对更多的社会问题的关注。在“吴菊萍救人”事件中,网民关注的议题十分多样化,首先是对事件本身的探讨,包括小女孩的家人应该如何去做、阳台设计缺陷问题、杭州市政府的作为、对见义勇为者的赔偿等等。对于这一事件折射出的公共议题网民表现出了极大的参与热情,如对暑期儿童意外伤害、父母看护责任、高层建筑安全、弱势群体保护等问题的讨论,此外,由于而被救者不懂感恩、施救者没有得到应有褒奖的案例屡次发生致使很多网民对施救者权利的保护表达了愿景,如“希望不会再次出现让英雄流血又流泪的结局”。
总体来看,绝大多数网民的诉求都是基于公共价值的立场,将“最美人物”纳入社会关怀的叙事框架之中,通过“吴菊萍救人”事件发起的对道德抉择、公与私、安全责任、英雄命运等话题的调查与探讨凸显了网络空间中公民参与意识的觉醒。
新媒体是由普通人主导的新型信息传播媒介,进一步下放了话语权,平民化和草根化得到凸显,在最大范围内实现了对人的尊重,而公民社会最根本的特征,就在于它凸显了每一位作为个体的公民,每位公民的权益、需求、意愿与价值都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尊重,[2]5因此,新媒体促进了公民意识的提升,激发了公民对于公共事务的关注。
在“吴菊萍救人”事件中,网民加入对“吴菊萍救妞妞”事件的新闻生产,事件的展开由传统媒体和网民共同推动,新媒体事件的参与性促使传统媒体典型人物报道需要作出相应的改变与创新。
传统媒体开辟第二舆论场——官方微博以及记者微博,弥补传统媒体在时效和沟通效果上的不足,丰富了传统媒体的消息来源,通过积极挖掘、呈现并反馈网民诉求,进一步拉近与网民的距离,增强典型人物报道效果。
传统媒体在报道典型人物的过程中也越来越注重对网民观点的吸纳。在“吴菊萍救人”事件中,广大网民为吴菊萍加冕“最美妈妈”称号这一事实在新闻报道中被反复提及,为传统媒体塑造、解读“最美妈妈”注入了强大的集体认同的元素。对网民观点的吸纳也日趋多元化,网民的正面观点是传统媒体引用的重点,但网民对主流媒体权威声音的挑战也开始被主流媒体引用,网民的部分诉求开始主流化。“吴菊萍救人”事件背后承载着重要的时代与现实意义,通过吸纳网民对此事件高度的认可与渴求,赋予了主流媒体宣传正能量的强大民意力量。
传统媒体在将“吴菊萍救人”事件纳入典型人物报道框架之后,开始关注和回应网民的诉求,这些都改变了典型人物报道的叙事模式。
传统媒体开始越来越多地报道事件背后日常生活中的“草根形象”。在“吴菊萍救人”事件的报道过程中,媒体试图还原一个最本真的吴菊萍。如媒体通过对吴菊萍身边亲友和同事的采访了解他人眼中的吴菊萍,通过吴菊萍身边人对吴菊萍的评价,英雄形象更加真实、可触摸,吴菊萍就是一个乐于助人、热心肠的平凡人,而这一非凡的一举来自于平日生活的积淀。媒体描述吴菊萍使用的形容词多为“平静”、“纯朴”、“豁达”、“真诚”、“简单”等,吴菊萍的形象真实可亲。
在传统媒体的报道中,吴菊萍“有着10多年党龄”的党员身份被不断提及,吴菊萍被塑造成优秀共产党员的代表和践行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模范人物,但媒体的报道也不仅仅局限于对主流价值观的宣传,基于事件当事人的人性关怀和事件背后体现的公共价值也开始成为“草根”典型人物报道的主流。具体表现为:一是对事件中人的关注。在事件初期,报道主题均集中于对被救女孩妞妞的伤情情况的报道,还大量采用了当事人吴菊萍、妞妞父母及相关人士的直接引语。二是对吴菊萍内心真实诉求的反映。如“这只是出于一位母亲的本能”;“说实在的,我觉得这真是挺平常的事,社会给我的荣誉实在太高”;“我是农村来的孩子,一直蛮普通的,没啥特别”;“现在最希望的就是妞妞快点好起来,可以跑来看我,开口叫我一声妈妈”;“这笔钱我自己留着用”;“我就是想为家里人提供好一点的生活”等。三是对公共议题和不同观点的呈现。如对道德行为背后的法律保障空缺的思考,对吴菊萍自己使用奖金引发的公与私的探讨,对好人的宣传方式以及对高层建筑和暑期儿童安全问题的关注。
典型人物报道已经从媒体与政治双方合力的政治话语时代走向广泛社会认同的公众话语时代,新媒体进一步推动了这一转型,传统媒体的典型人物报道在强调宣传价值的同时,也开始关注个人意识和探讨公共议题。
在单向传播的大众传播时代,传统媒体对外部世界的报道是按照一定的价值观、公共政策目标或意识形态导向进行的取舍活动,媒体对世界的“诠释”直接影响着人们对社会环境的认识与判断。新媒体模糊了信息传播者与信息接受者的身份界线,传统媒体不再是信息的唯一生产者,大众也开始兼具信息接受者与信息生产者的双重角色,传播权力的分散意味着由传统媒体长期把控的议程设置权的动摇。
新媒体的发展。为公民参与社会事件提供了有别于传统媒体的公共空间。针对近年来频发的新媒体事件的个案研究,很多学者认为新媒体实现了对底层民众的“传播赋权”,它改变了传统事件中社会精英的主体霸权地位,至少对其形成了挑战。[3]6-8蒂姆·乔丹网络权力视为一种想象力量。他认为,这种想象力崇拜是一种对自由的向往,对权利的渴求。这种由虚拟空间想象力培育的权利意识主要表现为一种参与意识和表达意识[4]16,权利意识的上升伴随的是对权威的消解。
新媒体满足和强化了大众的参与意识和社会责任感,即时表达,即时反馈、即时回应,都是一种可感知的价值实现过程[4]51。在“吴菊萍救人”事件中,网民通过微博、论坛、贴吧表达自己的情感、认同与多元观点,自我设置议程和批判、修正、补充传统媒体议程都体现了新媒体环境中公民意识的觉醒与公民参与的扩大,折射出网民对一个“去功利化”、“去政治化”的“最美妈妈”的吁求,它挑战了主流的叙事方式和话语。
新媒体事件又是一个多方角力的过程,传统媒体依旧是事件拓展过程的“媒体循环”[5]中重要的一个节点。在新媒体事件中,新老媒体不是壁垒森严的两个系统,而是同属一个“扩展了的媒介生态系统”。1999年,麦肯姆斯和肖在《个人、团体和议题融合:社会分歧论》一文中提出了一个新假设——“议题融合论”。他们认为,媒介议题、受众议题与政府议题共同构成了公共议题。[4]78在新媒体环境中,“最美人物”的建构呈现出的就是传统媒体议程和网络议程之间的双向流动。
在“吴菊萍救人”事件中,新媒体中网民的观点、评论的消息来源多来自传统媒体,网民对传统媒体的报道或引用、或引申、或批判修正、或补充,重构了传统媒体的议程,同时也扩大了典型人物的影响力。而传统媒体越来越注重对网络议程的吸纳,微博中网民的言论、行为和诉求开始成为传统媒体的消息来源,网民的认同也增强了传统媒体宣传效果,而政策议程也在传统媒体和网络媒体之间不断流动不断被解读,“最美人物”在传统媒体与网络媒体的议程互动中得到了最大化传播。
新媒体事件中传统媒体与新媒体的议程互动为官方和民间的话语协商提供了可能,“吴菊萍救人”事件区别于以往官民对立的新媒体事件的最大特点在于其体现了这种协商。在“吴菊萍救人”事件中,官方与民间都立足于道德认同,主要表现在对“人性本善”和“母爱的崇高与伟大”的肯定,这种认同背后又有着各自实际的取向,相比于官方对于主流意识形态的宣传,网民的诉求更多是基于“非政治”因素,是对公共事务的关注、对个人和集体命运的关怀。虽然网民在新媒体事件中消解着传统媒体的权威,但网民观点并非处处与官方对立,如对于该不该宣传吴菊萍的问题,尽管很多网民反感传统媒体的大肆报道,但也认为在残酷的现实背景下,加大对吴菊萍事迹的宣传也不为过,“最美人物”承载的时代价值得到了一致认可。在传统媒体的典型人物报道中,公共议题开始成为报道体系的一部分,传统媒体在很多问题的观点上又与网民趋于一致,如对吴菊萍个人权利与选择的认可,对社会弱势群体的关注,对英雄褒奖制度化的探讨等,官方与民间均产生了共鸣,“最美人物”正是在这种不断的协商过程中被建构出来的。
[1]邱林川,陈韬文.迈向新媒体事件研究 [J].传播与社会学刊(香港),2009,(9).
[2]段西蓉,冯波.中国公民社会研究 [M].济南:山东友谊出版社,2009.
[3]邱林川,陈韬文.新媒体事件研究[M].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1.
[4]蔡文之.网络传播革命:权力与规制[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1.
[5]李立峯.范式订定事件与事件常规化:以Youtube为例分析香港报章与新媒体的关系[J].传播与社会学刊(香港),2009,(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