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伯峻《论语译注》义理商榷

2014-04-08 18:02崔海东
合肥师范学院学报 2014年1期
关键词:杨译论语原文

崔海东

(江苏科技大学 人文社科学院,江苏 镇江212003)

杨伯峻先生《论语译注》成书五十余年来,以其平实晓畅而广布天下,然其中义理犹有未莹之处,故笔者不避谫陋,择其疑误之要,溯源解蔽,商榷如下。

一、【原文】孝弟也者,其为仁之本与!(1.2,篇章皆依杨著。)

【杨译】孝顺爹娘,敬爱兄长,这就是“仁”的基础吧![1]2

愚按:杨说本南朝梁之皇侃,其云:“言孝是仁之本。”[2]341误。此“为”并非“是”义,“为仁”即行仁,断句当如朱子,作“为仁之本”[3]68。一则先秦汉语系动词不发达,主系表结构鲜见。若依杨译,原文当作“孝弟也者,其仁之本与”,查日本正平本正是如此[4]1。《管子》:“孝弟者,仁之祖也。”(《戒第二十六》)亦足证之。二则东汉何晏已注曰:“先能事父兄,然后仁道可大成。”[2]341细考其义,“为”作“行”、“成”解,不作“是”解。三则就孔门义理而言,仁是体,为仁是用。仁性之本体为爱、为生,仁体之发用,则为爱人、生物。仁者生生之心无大小,然爱之发用有差等,故义之推行亦有远近,而终其目的,则包举天人,遍该万物。故此发用之始终,乃一同心圆,由我宗(家)族乡党邦国天下万物天。故孝弟只是用,所以孝弟者,方是体。在发用格局中,孝弟只是第一环节,故为“本”,“本”即始也。《吕氏春秋·孝行》云:“凡为天下,治国家,必务本而后末,务本莫贵于孝。”正述此义。

故本章义为:孝顺爹娘,敬爱兄长,此乃行仁之始。

二、【原文】子曰:“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2.2)

【杨译】孔子说:“《诗经》三百篇,用一句话来概括它,就是‘思想纯正’。”[1]11

愚按:杨译“思无邪”本东汉包咸,其云:“归于正。”[2]348误。一则“思无邪”出自《诗经·鲁颂·駉》。其中“思”为语助词,无义。此在《诗经》中常见,“用之句末,如‘不可求思’、‘不可泳思’、‘不可度思’、‘天惟显思’;用之句首,如‘思齐大任’、‘思媚周姜’、‘思文后稷’、‘思乐泮水’”[5]37-38。“无邪”则为“直”义,此本《駉》诗,《诗》云“以车祛祛,思无邪,思马斯徂”,祛祛为强健貌,徂乃行义,此是咏马之直,谓马行直前。二则孔子删诗所依据的准则是直道而行、直抒胸臆,故正好借此“思无邪”来概括。此正如钱穆先生云:“无邪,直义。三百篇之作者,无论其为孝子忠臣,怨男愁女,其言皆出于至情流溢,直写衷曲,毫无伪托虚假,此即所谓‘《诗》言志’,乃三百篇所同。故孔子举此一言以包盖其大义。”[6]24-25

故本章义为:孔子云:“《诗经》三百篇,用一句话来概括它,就是‘直抒胸臆’”。

三、【原文】子曰:“《关雎》,乐而不淫,哀而不伤。”(3.20)

【杨译】孔子说:“《关雎》这诗,快乐而不放荡,悲哀而不痛苦。”[1]30

愚按:杨说本皇侃,其云:“《关雎》,即毛诗之首篇也。时人不知《关睢》之义,横生非毁,或言其淫,或言其伤,故孔子解之也。”[2]364误。清刘台拱《论语骈枝》云:“《诗》有《关睢》,《乐》有《关睢》,此章特据《乐》言之也。古之乐章,皆三篇为一。……《乐》亡而《诗》存,说者遂徒执《关睢》一诗以求之,岂可通哉?‘乐而不淫’者,《关睢》、《葛覃》也。‘哀而不伤’者,《卷耳》也。”[7]117可知,此《关睢》非诗名,而是乐名。春秋时诗乐合一,孔子根据当时的通例,以《关睢》一首音乐之名代同组乐曲里的《关睢》、《葛覃》、《卷耳》三首,故此章乃是孔子自述听音乐时之感受。

故此章义为:《关睢》之乐一组三首,其旋律恰到好处,使人听了高兴、哀伤均不过度。

四、【原文】子曰:“朝闻道,夕死可矣。”(4.8)

【杨译】孔子说:“早晨得知真理,要我当晚死去,都可以。”[1]36

愚按:杨说本朱子,其云:“道者,事物当然之理。苟得闻之,则生顺死安,无复遗恨矣。”[3]94误。此章之“道”,同于“天下有道,丘不与易也”(《论语·微子》下引皆称篇名)之“道”,指有道人间,并不仅指人所认识之道理。孔子自云:“我欲载之空言,不如见之于行事之深切著明也。”[8]7660孔门最终目标是创建有道人间,其有修身、齐家、化乡、治国、平天下之规模,皆是实干的工夫,断非单纯地求外在的知识。故闻听道理与创建有道人间,何啻云泥,闻道焉能遽死?此章何晏注:“言将至死不闻世之有道”实得之,皇侃亦疏云:“叹世无道,故言设使朝闻世有道则夕死无恨,故云可矣。”[2]370

故本章义为:孔子说:“若早晨得知已创建有道之人间,则晚上死去亦无所憾”。

五、【原文】子贡曰:“夫子之文章,可得而闻也。”(5.13)

【杨译】子贡说:“老师关于文献方面的学问,我们听得到。”[1]45

愚按:杨说本皇侃,其云:“文章者,六籍也。……六籍者有文字章著,焕然可修耳目,故云夫子文章可得而闻也。”[2]380六籍即六经。误。此“文章”同于“大哉,尧之为君也。……焕乎,其有文章”(《泰伯》)之“文章”,指的是礼乐等政治制度。孔子欲拨乱反正,其对理想政体有全盘之考量,如语颜渊:“行夏之时,乘殷之辂,服周之冕,乐则韶舞。”(《卫灵公》)即是糅合四代之制。其周游列国,即欲实现此制度,故门人高弟皆得闻之。

故本章义为:子贡说:“老师关于政治制度方面的言论,我可以听得到。”

六、【原文】子贡曰:“夫子之言性与天道,不可得而闻也。”(5.13)

【杨注】人的本性有阶级性与自然之性,前者孔子不知,后者只说过性近习远。孔子不讲天道,对自然和人类社会的关系取存而不论的态度。[1]46

愚按:杨注谬。此性与天道,指儒家工夫领域内的逆觉抵达之性体与道体,即孟子所云“尽心知性知天”(《孟子·尽心》)。性体孔子何尝未言?如语司马牛“不忧不惧”(《颜渊》),即是点示人性清宁和平之体状。天道孔子何尝未言?如答子贡“天何言哉,四时行焉,百物生焉”(《阳货》),即是廓开天命流行境。至于子贡闻而不晓,正如他自言“夫子之墙数仞,不得其门而入”(《子张》)罢了。况乎学有次序,不得躐等,如颜渊却无此叹,因其“仰高钻坚,瞻前睹后”(《子罕》),显已及门。

故本章义为:子贡说:“老师关于性体与道体方面的思想,我却听不到。”

七、【原文】颜渊季路侍,子曰:“盍各言尔志?”……子路曰:“愿闻子之志。”子曰:老者安之,朋友信之,少者怀之。(5.26)

【杨译】……[我的志向是,]老者使他安逸,朋友使他信任我,年青人使他怀念我。[1]52

愚按:杨说本皇侃,其云:“原己为老人必见抚安,朋友必见期信,少者必见思怀也”[2]384。误。孔子谦逊,如言“躬行君子,则吾未之有得”(《述而》),“若圣与仁,则吾岂敢”(《述而》),又有义利之辨(《里仁》),更臻“予欲无言”(《阳货》)之天境,怎么可能堕落到追逐名利,要求别人相信他、怀念他的地步呢?故此解甚谬。此章实乃孔子自述深远宏大之理想,须参“吾十有五而志于学,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顺,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为政》)。彼章依人生之始终而顺分为六个阶段,此章则反之而分为老人、青壮年(朋友)和少儿三阶段。老者已完成自己,是其所是,为五十、六十、七十之境界,故安矣。青壮年正是人生展开之过程,当三十、四十之境界,“人而无信,不知其可也”(《为政》),“自古皆有死,民无信不立”(《颜渊》),故当以诚信经纬人我,而立于斯世。少者则为“成人”之始,正当十五之境,故当怀之,即予以良好的抚养与教育。后《礼运·大同》“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等便详发此义。故康有为认为此章“明大同之道,乃孔门之微言也。”[9]68

故本章义为:……老者使之安享晚年,青壮则大行朋友诚信之道,少年则予以良好的教育与抚养。

八、【原文】子曰:“雍也可使南面。”(6.1)

【杨译】孔子说:“冉雍这个人,可以让他做一部门或一地方的长官。”[1]53

愚按:杨氏蠡测圣意。“雍”即冉雍,字仲弓,乃孔门高弟。“南面”者,旧注皆作君子、诸侯解。如朱子《集注》云:“人君听治之位。言仲弓宽洪简重,有人君之度也。”[3]108清刘宝楠《论语正义》详解云:“夫子议礼考文作《春秋》,皆天子之事。其答颜子问为邦,兼有四代之制。盖圣贤之学,必极之治国平天下,其不嫌于自任者,正其学之分内事也。夫子极许仲弓,而云‘可使南面’,其辞隐,其义显。包(咸)、郑(玄)均指诸侯之,刘向则谓‘天子’,说虽不同,要皆通也。近之儒者,谓‘为卿大夫’,不兼天子、诸侯,证引虽博,未免浅测圣言。”[7]210杨氏正坐浅测。

故本章义为:孔子说:“冉雍以其德才,可做天子,至少是诸侯。”

九、【原文】子谓仲弓,曰:“犂牛之子骍且角;虽欲勿用,山川其舍诸?”(6.6)

【杨译】孔子谈到冉雍,说:“耕牛的儿子长着赤色的毛,整齐的角,虽然不想用它作牺牲来祭祀,山川之神难道会舍弃它吗?”[1]56

愚按:杨说本何晏,其云:“犁,杂文。騂,赤也。角者,角周正,中牺牲。虽欲以其所生犁而不用,山川宁肯舍之乎?言父虽不善,不害于子之美”[2]387。误。此章之旨同上,其中丰富的历史内涵与孔子言外之义何氏皆未能言。宋张载已云:“犁牛之子虽无全纯,然使其色骍且角,纵不为大祀所取,次祀小祀终必取之。”[10]43所言大祀、次祀,别于何氏。清儒详析如下:一则“犂牛之子”,刘台拱《论语骈枝》认为,古代祭祀所用之牺牲有专门部门来饲养,但若公家的祭牛不足,则民间的耕牛之犊,亦在所取。二则“骍且角”,惠士奇《礼说》认为此牛非一般牺牲,而是天牲,即用来祭天之牛。刘台拱则认为除天外,骍牛还祭祀祖庙和山川,前两者是大祀,山川是次祀。三则“山川其舍诸”,刘台拱认为,耕牛之犊毛赤角正,当为天牲作上祀,来祭上天与宗庙,如果不用,则作次祀,那么山川又怎么会舍弃呢?言外之义,以仲弓的德才,纵使不能南面为天子,做个次一等的诸侯还不行吗?此义刘台拱论之甚精:“(此乃)不得已而思其次之辞也。三代以下,世及为礼,未有起畎亩之中,膺天子之荐者。论匹夫之遭际,至于得国而止。五岳视三公,四渎视诸侯,故有山川之喻。《说苑·修文篇》曰:‘雍也可使南面,南面者,天子也。《孙卿子》曰:‘圣人之得势者,舜、禹是也。圣人之不得势者,仲尼、子弓是也。’杨惊《注》:‘子弓,仲弓也。’颜渊问为邦,夫子告四代礼乐。仲弓德行亚于颜渊,观夫子所以称之者,其分量可知矣。”[7]218愚以为,清儒发明,与圣意合辙。

故本章义为:孔子谈论仲弓道:“耕牛之犊毛赤角正,(当为天牲作上祀,来祭上天与宗庙。按:喻为天子。);如果不用,则作次祀,那么山川又怎么会舍弃呢?(按:喻为诸侯。)”

十、【原文】曾子有疾,召门弟子曰:“启予足!启予手!《诗》云,‘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而今而后,吾知免夫!小子!”(8.3)

【杨译】曾参病了,把他的学生召集拢来,说道:“看看我的脚!看看我的手!《诗经》上说:‘小心呀!谨慎呀!好像面临深深水坑之旁,好像行走薄薄冰层之上。’从今以后,我才晓得自己是可以免于祸害刑戮的了!学生们!”[1]78

愚按:一则关于“启”字,杨说本清王念孙《广雅疏证》,以此处的启为“视”义[1]78。误。“启”若为视,则看手足与下引三句诗有何关系?更与免于祸害刑戮有何关系?“启”非“视”义,而是将亡之前,令人舒展身体、勿令拘挛。刘宝楠《论语正义》考《古论语》“启”为“跢”字,并云:“揆《古论》之意,不谓身将死,恐手足有所拘挛,令展布也”[7]291。此说从容。二则所引三句诗出自《小雅·小旻》,若依杨译则太过空泛,与上文手足无关。当如汉孔安国注云:“言此《诗》者,喻已常戒慎,恐有所毁伤。”[2]407即此处曾子引诗是用来比喻自己平时小心守身,勿令伤害。《孝经》孔子语曾子曰:“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故曾子平生严守之。三则“而今而后,吾知免夫”。杨说本魏周生烈,其云:“乃今日后,我自知免于患难矣。”[2]407此患难亦太过空疏。朱子注云:“曾子以其所保之全示门人,而言其所以保之之难如此;至于将死,而后知其得免于毁伤也。”[3]131故知“吾知免夫”并非“免于祸害刑戮”,而是身体发肤免于损害之义,从此身体再也不担心受到损伤而对不起父母了。

故本章义为:曾参病重,召集学生道:“你们帮我把手脚舒展一下。《诗》云:‘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我一直如它所说的那样保护自己的身体的。(因为孔子曾对我说过‘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而今以后,我差不多要走了,就可以完全免去这种担忧了。”

十一、【原文】子曰:“师挚之始,《关雎》之乱,洋洋乎盈耳哉!”(8.15)

【杨译】孔子说:“当太师挚开始演奏的时候,当结尾演奏《关雎》之曲的时候,满耳朵都是音乐呀!”[1]82

愚按:杨说表述不清。如依之,则只是开始演奏时和结尾演奏《关睢》时满耳都是音乐,而整个演奏的中间则不是。刘台拱《论语骈枝》曰:“始者,乐之始;乱者,乐之终。《乐记》曰:‘始奏以文,复乱以武。’又曰‘再始以著往,复乱以饰归。’皆以始乱对举,其义可见。凡乐之大节,有歌有笙,有间有合,是为一成。始于升歌,终于合乐。是故升歌谓之始,合乐谓之乱。”[7]305故可知,始乱犹言始终,本章是说师挚演奏整个过程中,音乐洋洋盈耳。另外,此处之《关睢》并非诗歌,而是以《关睢》代指周人合乐时所奏的六首曲子。刘台拱《论语骈枝》云:“《义礼》‘合乐,《周南关睢》、《葛覃》、《卷耳》,《召南鹊巢》、《采蘩》、《采苹》’,而孔子但言‘《关睢》之乱’,亦不及《葛覃》以下,此其例也。”[7]117又云:“合乐,《周南》《关睢》、《葛覃》、《卷耳》,《召南》《鹊巢》、《采蘩》、《采苹》,凡六篇。而谓之《关睢》之乱者,举上以该下……升歌言人,合乐言诗,互相备也。”[7]305

故此章义为:自太师挚开始演奏,至结尾合奏《关雎》等六首曲子,(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咸得条理)音乐洋洋盈耳。

十二、【原文】子畏于匡,曰:“文王既没,文不在兹乎?……”(9.5)

【杨译】孔子被匡地的群众所拘禁,便道:“周文王死了以后,一切文化遗产不都在我这里吗?……”[1]87

愚按:杨说本皇侃,其云:“昔文王圣德有文章,以教化天下也。文王今既没,则文章宜须人传,传文章者,非我其谁?”[2]417误。“文”不是文化遗产,而是文化之道统。此如朱子所云:“道之显者谓之文,盖礼乐制度之谓。不曰道而曰文,亦谦辞也。”[3]140杨译未明孔子之王心。孔子素重文王,如云“三分天下有其二,以服事殷,周之德,其可谓至德也已夫”(《泰伯》),即歌颂文王事殷之德。同时又暗贬武王,如认为舜之《韶》乐“尽美矣,又尽善也”,而武王之乐则“尽美矣,未尽善也”(《八佾》),即是认为他暴力征伐有碍仁义。所以本章自文王直接跳到自己,乃是认为尧舜禹汤文王之后,道统今则在我,实际上是以文王后之新王自居。故康有为云:“文王隐没五百年,文明之道统大集于孔子。”[9]87

故本章义为:孔子为匡人所拘,云:“文王之后,道统在我……”

十三、【原文】仲弓为季氏宰,问政。子曰:“先有司……”(13.2)

【杨译】仲弓做了季氏的总管,向孔子问政治。孔子道:“给工作人员带头……”[1]132

愚按:本章“先有司”三字过简,古来注家皆难还复其丰富内涵。《上博简·仲弓》整理面世后,与本章义旨相同然内容详细得多,晁福林先生对之有详细考证,解开其中义奥,不赘[11]。

故“先有司”义为:为政者必须先顺应民意而选拔“有司”。

十四、【原文】子曰:“必也正名乎!”(13.3)

【杨译】孔子道:“那一定是纠正名分上的用词不当罢!”[1]132

愚按:杨说本于马融“正百事之名”。[2]456误。此“正名”并非纠正名分上的用词不当,而是拨乱反正,恢复西周根据“策名委质”而定的君臣之权利义务。“名”之实质是“策名委质”,于周制中,“策名”系君授予臣以名位、封建的身份,“委质”则是臣通过某种特殊的礼仪,表明自己对君的承诺,由此建立契约性君臣关系[12]13。此如孟子云“孔子……出疆必载质”(《孟子·滕文公下》)。

故本章义为:孔子说:“一定要拨乱反正,重新确立君臣间权利义务之契约。”

十五、【原文】子曰:“君子上达,小人下达。”(14.23)

【杨译】孔子说:“君子通达于仁义,小人通达于财利。”[1]152

愚按:杨说本皇侃,其云:“上达者,达于仁义也;下达,谓达于财利,所以与君子反也”[2]473。误。正如张载所云:“上达反天理,下达徇人欲者与。”[10]22此章之上达,即指逆觉性体,更阶及道体,抵天命流行境,而非仅自画于仁义。而下达并非仅指财利,还包括泥于具体的日常事务不能自省逆觉,此如樊迟学稼,子张干禄。另“不怨天,不尤人,下学而上达。知我者其天乎!”(14.35)其误相类,不赘。

故本章义为:孔子说:“君子上返于天命之大道,小人陷溺于私欲与俗务。

十六、【原文】……子曰:“……如有用我者,吾其为东周乎?”(17.5)

【杨译】……孔子说:“……假若有人用我,我将使周文王武王之道在东方复兴。”[1]180

愚按:杨说本何晏,其云:“兴周道于东方,故曰东周。”[2]499误。本章是孔子自述其理想政体。其背景为,鲁定公八年(前502),鲁卿季桓子之臣费邑宰公山氏据是邑判季氏,召孔子,孔子欲往,时年五十岁。此章之“其”同于《雍也》章“山川其舍诸”之“其”,为“岂”义。时周文疲弊,孔子实欲取而代之,创制为王,故彼时其自云:“盖周文武起丰镐而王,今费虽小,傥庶几乎!”[8]3748宋程颐云:“东周之乱,无君臣上下,故孔子曰:‘如有用我者,吾其为东周乎?’言不为东周也。”[13]131又云:“‘吾其为东周乎’,东迁以后,诸侯大夫强僭,圣人岂为是乎?”[13]102是为的解。

故此章义为:如吾得用,岂能在东方重复周之旧辙!(当辟地自为而王天下也。)

十七、【原文】……周有大赉,善人是富……(20.1)

【杨译】……周朝大封诸侯,使善人都富贵起来……[1]206

愚按:杨说本皇侃,其云:“或云:周家大赐财帛于天下之善人,善人故是富也”[2]521。误。本章是孔子历数尧舜禹汤武王之政道,而后总述己意,俱是尊德性、重贤能之属。此引两句,乃武王所说。如依杨译,则甚乖离,与前后语境完全无关。难道于孔子的道统中,为政之目的就是大封既得益集团?何晏注云:“言周家受天大赐,富于善人,有乱臣十人是也。”[2]520此义方是。

故此句义为:周朝受天之大赐,拥有这么多的善人。

[1] 杨伯峻.论语注译[M].北京:中华书局,2009.

[2] 皇侃.论语集解义疏[A].四库全书第195册[C].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

[3] 朱熹.论语集注[M]//朱子全书.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2002.

[4] 孔子.论语[M].沈阳:辽宁教育出版社,2000.

[5] 高尚榘.论语歧解辑录[M].北京:中华书局,2011.

[6] 钱穆.论语新解[M].北京:三联书店,2005.

[7] 刘宝楠.论语正义[M].北京:中华书局,1990.

[8] 司马迁.史记[M].北京:中华书局,2013.

[9] 康有为.论语注[M].北京:中华书局,1984.

[10] 张载.正蒙[M]//张载集.北京:中华书局,1978.

[11] 晁福林.从上博简仲弓篇看孔子的“为政”思想[J].齐鲁学刊,2004,(6).

[12] 姚中秋.华夏治理秩序史·封建[M].海口:海南出版社,2012.

[13] 程颐.遗书[M]//二程集.北京:中华书局,198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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