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朝末年影响赵国政局的进言与纳谏
——以《史记·张耳陈馀列传》为中心的考察

2014-04-08 16:07王文涛
邯郸学院学报 2014年4期
关键词:陈胜赵王赵国

王文涛

(河北师范大学 历史文化学院,河北 石家庄 050016)

秦朝末年影响赵国政局的进言与纳谏
——以《史记·张耳陈馀列传》为中心的考察

王文涛

(河北师范大学 历史文化学院,河北 石家庄 050016)

司马迁在《史记·张耳陈馀列传》中记载了几则意义深刻的进言与纳谏史事,这些进言与纳谏、拒谏活动不仅直接促成了秦朝末年赵国的建立,而且在赵国的发展、更替和反秦斗争中产生了重要乃至决定性的作用。其中的利弊得失一直为人们所关注,见仁见智,值得我们进一步分析总结。

秦末赵国;张耳;陈馀;蒯通;武臣;陈胜;纳谏

司马迁在《史记·太史公自序》中说:“镇赵,塞常山,以广河内,弱楚权,明汉王之信于天下”,这是其撰写《史记·张耳陈馀列传》的目的。张耳、陈馀所处的赵国在秦汉之际的军事斗争中具有重要的地理位置,张耳、陈馀在建立、发展赵国的政治和军事斗争中都发挥了关键性的作用。反秦起义初期,反秦力量强大的地区主要有三处:一是梁、楚(今河南东部和安徽、江苏北部一带),代表人物先后有陈胜、项梁、项羽、刘邦等;二是齐国(今山东中部一带),代表人物先后有田儋、田荣等;第三个就是赵国(今河北南部),以武臣、张耳、陈馀等为代表。司马迁在《张耳陈馀列传》中记载了多则耐人寻味的进言与纳谏史事,这些进言与纳谏、拒谏活动在赵国的兴亡更替和反秦斗争中产生了重要乃至关键性的作用,其中的利弊得失值得我们分析总结。

一、张耳、陈馀两谏陈胜

秦二世元年(前209)七月,陈胜起义军攻占陈县(治今河南淮阳),军队迅速扩充到几万人。大梁人张耳和陈馀求见陈胜。张、陈是“魏之名士”,声名远播,秦廷曾悬重金“求购”。陈胜及其亲信“数闻张耳、陈馀贤”,虽然未曾谋面,“见即大喜”。[1]2572

陈地的豪杰父老劝说陈胜为王,理由是:将军“率士卒以诛暴秦,复立楚社稷”,使灭亡的国家得以复存,使断绝的子嗣得以延续,这样的功德,应该称王。况且还要“监临天下诸将,不为王不可,愿将军立为楚王也”。[1]2573

陈胜征求陈馀、张耳的看法。二人为陈胜设计了“据咸阳以令诸侯”而成帝业的方略。

夫秦为无道,破人国家,灭人社稷,绝人后世,罢百姓之力,尽百姓之财。将军瞋目张胆,出万死不顾一生之计,为天下除残也。今始至陈而王之,示天下私。愿将军毋王,急引兵而西,遣人立六国后,自为树党,为秦益敌也。敌多则力分,与众则兵强。如此野无交兵,县无守城,诛暴秦,据咸阳以令诸侯。诸侯亡而得立,以德服之,如此则帝业成矣。今独王陈,恐天下解也。[1]2573

陈馀、张耳认为,陈胜刚刚打到陈地就称王有些不妥,这样做会在天下人面前表现出自己的私心。希望陈胜尽快率兵西进,派人拥立六国的后代,作为自己的党羽,增加反秦势力。反秦势力越多,秦朝的力量就越分散;陈胜的党羽越多,兵力就越强大。这样,就可以迅速推翻暴秦,占据咸阳,号令诸侯。“以德服之”,最终成就帝王大业。如果只在陈地称王,恐怕天下诸侯就会斗志懈怠而不跟从了。”

陈胜反秦天下响应,是因为他的义举反映了人们推翻暴秦的共同愿望。只有始终代表广大群众的共同利益,才能赢得他们的拥护和支持,完成反秦大业,赢得至尊地位。如果急于在陈地称王,难免有谋求一己之私的嫌疑,在义军中开创追逐私利的先河,涣散人心,影响反秦大业。可惜陈胜的目光看不到这么深远,没有听从张耳、陈馀的意见,自立为陈王。

对于张耳、陈馀劝陈胜不要急于称王,自古以来的评论褒贬不一。虽有否定批评之语,但以肯定者居多。范增在向项梁分析陈胜失败的原因时说,秦灭六国,楚人的仇恨最深,人们至今还怀念冤死于秦国的楚怀王,所以,楚南公曰:“楚虽三户,亡秦必楚”。“今陈胜首事,不立楚后而自立,其势不长”。“陈胜败固当”。[1]300就当时的形势而言,范增的分析还是有道理的。明初著名史学家凌稚隆在《史记评林》中说:张、陈“两人劝涉毋即自王而遣立六国后,以益秦之敌。此首事之善计,而涉不听。所卒之为赵、为燕者,纷纷自立,而天下由此遂解。涉之不能成帝业者,由此”①凌稚隆《史记评林》卷八十九,见四库未收书辑刊编纂委员会编《四库未收书辑刊》(第1辑第12册第238页),明万历四年刻本,北京出版社,2000年。。王维桢也认为:“二人之见诚高,惜陈涉不用耳。”[2]4822清人何焯云:“郦生说汉王立六国后,张良以为谏,至石勒以为此法宜失。张耳、陈馀说陈涉立六国后,当时不从,以为失策,何也?盖陈王初起,虑在亡秦而已,法宜树党。汉方与项争天下,又立六国,反而不可,一是树敌也。”[3]220

张耳、陈馀不是甘居人下之辈,陈胜急于称王,让他们觉得陈胜难成大事,在他手下难以施展抱负,决定离开陈胜,另谋发展。于是向陈胜进言:大王调遣梁、楚的军队向西挺进,当务之急是攻破函谷关,来不及收复黄河以北的地区。“臣尝游赵,知其豪桀及地形,愿请奇兵北略赵地”。[1]2573

陈胜采纳张耳、陈馀的建议,同意北伐赵地,但并不信任他们,就指派自己的老相识武臣为最高指挥官,以邵骚为护军,张耳、陈馀为左右校尉,拨给的军队只有区区三千人,是陈胜派出的几支方面军中人数最少的。陈胜没指望他们能攻占多少城池,主要目的是为了分散秦政府军的注意力。就是这支最不受重视的军队却成就最大,这是陈胜所始料未及的。

二、蒯通智谏范阳令和武臣

武臣的军队很快发展壮大到数万人,自号武信君。武臣军攻克赵国十座城池,其余的秦朝守城将领全都据城坚守,不肯投降。于是武臣向东北进军,攻打范阳。范阳人蒯通见秦朝大势已去,灭亡指日可待②蒯通,原名彻,《史记》、《汉书》因避汉武帝讳,改为通。,为使家乡免遭战争蹂躏,充分发挥自己纵横家的才能,先游说范阳令徐公向武臣的起义军投诚,又劝说武臣对范阳令以礼相待。《史记·张耳陈馀列传》详细记载了蒯通的这次游说活动。

范阳人蒯通说范阳令曰:“窃闻公之将死,故吊。虽然,贺公得通而生。”范阳令曰:“何以吊之?”对曰:“秦法重,足下为范阳令十年矣,杀人之父,孤人之子,断人之足,黥人之首,不可胜数。然而慈父孝子莫敢刃公之腹中者,畏秦法耳。今天下大乱,秦法不施,然则慈父孝子且刃公之腹中以成其名,此臣之所以吊公也。今诸侯畔秦矣,武信君兵且至,而君坚守范阳,少年皆争杀君,下武信君。君急遣臣见武信君,可转祸为福,在今矣。”

范阳令乃使蒯通见武信君曰:“足下必将战胜然后略地,攻得然后下城,臣窃以为过矣。诚听臣之计,可不攻而降城,不战而略地,传檄而千里定,可乎?”武信君曰:“何谓也?”蒯通曰:“今范阳令宜整顿其士卒以守战者也,怯而畏死,贪而重富贵,故欲先天下降,畏君以为秦所置吏,诛杀如前十城也。然今范阳少年亦方杀其令。自以城距君。君何不赍臣侯印,拜范阳令,范阳令则以城下君,少年亦不敢杀其令。令范阳令乘朱轮华毂,使驱驰燕、赵郊。燕、赵郊见之,皆曰此范阳令,先下者也,即喜矣,燕、赵城可毋战而降也。此臣之所谓传檄而千里定者也。”武信君从其计,因使蒯通赐范阳令侯印。赵地闻之,不战以城下者三十余城。

班固将上面的内容移入《汉书·蒯通传》,文字基本相同,略有改动。《史记·张耳陈馀列传》“赵地闻之,不战以城下者三十余城”一句,《汉书·蒯通传》改作“燕、赵闻之,降者三十余城”。荀悦《前汉纪·高祖纪卷一》同《汉书》。《资治通鉴》卷七《二世皇帝元年》亦同《汉书》,“燕、赵闻之,不战以城下者三十余城”。这件事发生的时间在秦二世元年七月,此时武臣军才攻占赵地十座城池,尚未抵达燕地,说燕地之城不战而降,不合情理。八月,武信君武臣在邯郸自立为赵王,之后才“遣故上谷卒史韩广将兵北徇燕地”。[1]1955因此,当以《史记》所记“赵地闻之,不战以城下者三十余城”为是。降归武臣的三十余城是赵地的,没有燕地。

战国是纵横家最风光的时代,蒯通和郦食其、陆贾等人一样,属于战国纵横家的流裔。他们的特长在于外交折冲,凭借三寸不烂之舌游说于各种政治、军事集团之间。蒯通能言善辩,足智多谋,对于政治形势有较为清醒的认识。他很好地揣摩出了被游说者范阳令徐公和武臣的心理,以利害得失打动他们的心灵,说辞极具针对性。范阳令守城不降的原因,可能正如蒯通所说,他在做范阳令的十年里,“杀人之父,孤人之子,断人之足,黥人之首,不可胜数”,既担心孤城难守,又害怕范阳百姓趁乱起事,响应武臣,危及自己性命。闻听蒯通有“转祸为福”的良策,自然言听计从。武臣正在筹划攻克范阳的良策,听到蒯通有“不攻而降城,不战而略地”的妙计,也是欣然恭听。不战而屈人之兵,传檄而定千里,乃用兵之上策。趋利避害是人的共性。告之以害,能警醒对方,征服对方,使其听取意见。

凌稚隆曰:“范阳少年未必有是谋也,(蒯)通既假之以恐范阳令,复假之以悦武信君,通亦辨士之雄哉!”①凌稚隆《史记评林》卷八十九,见四库未收书辑刊编纂委员会编《四库未收书辑刊》,第1辑第12册第238页。钟惺说:“蒯通说范阳令与武信君,两路擒纵,虽是战国人伎俩,然交得其利,而交无所害,不是一味空言祸人。”[2]4825清人姚苧田认为,“蒯通明于事机,与战国倾危之士绝异,矢口吊贺并至,善于耸动。”“为范阳令及武信君谋,片语之间,免却千里兵戈惨祸,文在鲁连之上,品居王蠋之前,非战国倾危者所及也”。[4]142不讲政治、摒弃道德是纵横家们行动的重要特点,蒯通作为纵横家的一员,追求谋主的成功自不待言。但我们必须承认,蒯通一番跌宕起伏的“吊”、“贺”游说,获得了一个多赢的结局:范阳百姓免受刀兵之灾,范阳令保全了性命,武臣兵不血刃而下赵地 30余城,使更广大的百姓免遭战争涂炭,壮大了这支反秦起义军的队伍和声威,为反秦战争做出了积极的贡献。

三、武臣纳谏称王,陈胜遣使祝贺

武臣军占领邯郸,张耳、陈馀听说周文西征关中的军队受挫后退。又听说“诸将为陈王徇地,多以谗毁得罪诛。怨陈王不用其策,不以为将军而以为校尉”②《史记》卷八九《张耳陈馀列传》,第2575页。《汉书·张耳陈馀传》在“陈王”下删去“不用其策”四字,此乃张、陈二人失意的关键文字,不当删。③据《史记·陈涉世家》:“陈王以上蔡人房君蔡赐为上柱国”。《索隐》曰:晋灼案《张耳传》,“言相国房君者,盖误耳。涉因楚有柱国之官,故以官蔡赐。盖其时草创,亦未置相国之官也”。。于是张耳、陈馀劝武臣效仿陈胜,在赵地称王。

陈王起蕲,至陈而王,非必立六国后。将军今以三千人下赵数十城,独介居河北,不王无以填之。且陈王听谗,还报,恐不脱于祸。又不如立其兄弟;不即立赵后。将军毋失时,时间不容息。

武臣采纳二人的建议,自立为赵王,任用陈馀为大将军,张耳为右丞相,邵骚为左丞相。武臣派人奏报陈胜,陈胜盛怒之下,要杀尽武臣等人的家人,并发兵击赵。陈胜的相国房君劝阻说③:

秦未亡而诛武臣等家,此又生一秦也。不如因而贺之,使急引兵西击秦。

冷静下来的陈胜认为房君之言有理,杀了赵王等人的家属意义不大 ,最多是泄一时之愤,如因此与武臣结仇,徒增一强敌,不利于反秦大业,不如妥协。于是听从下属劝谏,把武臣等人的家属软禁在宫中,封张耳之子张敖为成都君,派使者祝贺武臣称王,命其火速调动军队西进关中攻秦,援助周文。陈胜对武臣自立山头的宽容,是顾全大局的正确措施,增援关中也是当时迫切的军事需要。但是,此时的陈胜已经不能控制羽翼丰满的武臣,计谋未能奏效。张耳、陈馀识破了陈胜的用意,二人向武臣献策说:

王王赵,非楚意,特以计贺王。楚已灭秦,必加兵于赵。愿王毋西兵,北徇燕、代,南收河内以自广。赵南据大河,北有燕、代,楚虽胜秦,必不敢制赵。[1]2576

张耳、陈馀认为,陈胜祝贺武臣“王赵”,非其本意,乃权宜之计。楚如灭秦,必然加兵于赵。在赵、楚关系中,当务之急,是发展赵国的势力。赵不应向西攻秦,而应“北徇燕、代,南收河内”,扩充地盘,即使楚胜秦,赵也不惧怕楚。

乍一看,张耳、陈馀关于赵、楚关系的分析不无道理,因为只要赵国强大起来,就不怕张楚的进攻。然而,如果站在反秦斗争全局的立场上来看,张、陈之议不仅短视,而且有明显的私欲。他们将对张楚的提防置于反对暴秦之上,此时,武臣的赵国已经变成与张楚并列的另一反秦政权,与陈胜貌合神离。局势发展到这种地步,一方面是因为陈胜气度狭小,对部属苛察严责,赏罚不当;更主要的,是武臣、张耳、陈馀等人势力大增后私欲膨胀,完全站在与张楚对立的立场上考虑问题,谋求个人利益的最大化。尽管如此,武臣的赵国仍然是反秦的重要力量,只不过将军事打击的目标转向秦朝地方政权,以发展壮大自己为主要目标。这是一种看似精明实则狭隘短视的做法,反秦义军力量的分散和各自为战,有利于秦军的各个击破。

赵王武臣同意张耳、陈馀的建议,不向西进兵增援反秦义军,而是派部将韩广夺取燕地,李良攻占常山,张黡进取上党。

近代著名史学家蔡东藩认为张耳、陈馀两谏陈胜的实质都是“为一己计”,可资参考。论曰:

张耳陈馀,号称贤者,实亦策士之流亚耳。当其进谒陈胜,谏胜称王,请胜西向,为胜计不可谓不忠。及胜不从忠告,便起异心,徇赵之计,出自二人,武臣为将,二人为副,渡河经赴,连下赵城,向时之且胜称王者,乃反以王号推武臣,何其自相矛盾若此?彼且曰:“为胜计,不宜称王;为武臣计,正应称王。”此即辩士之利口,荧惑人听,实则无非为一己计耳。始欲助胜,继即图胜,纤芥之嫌,视若仇敌,策士之不可恃也如此。[5]50-51

四、厮养卒说燕救赵王

韩广的军队攻占燕地,在燕地贵人豪杰的鼓动下自立为燕王。韩广称燕王与武臣自立为赵王的过程和本质几乎完全相同。①《史记》卷四八《陈涉世家》:“燕故贵人豪杰谓韩广曰:‘楚已立王,赵又已立王。燕虽小,亦万乘之国也,愿将军立为燕王。’韩广曰:‘广母在赵,不可。’燕人曰:‘赵方西忧秦,南忧楚,其力不能禁我。且以楚之强,不敢害赵王将相之家,赵独安敢害将军之家!’韩广以为然,乃自立为燕王。居数月,赵奉燕王母及家属归之燕。”战乱年代,拥有军队的将领一旦势力壮大,即割据称雄者比比皆是。武臣非常气愤韩广的背叛,但“西忧秦,南忧楚”,没有杀害扣留做人质的韩广母亲,率张耳、陈馀向北略地,抵达燕国边界。赵王空闲外出,不小心被燕军抓获。燕国囚禁赵王,要求割让赵国的一半土地,才放还赵王。赵国派去交涉的十几位使者都被杀了,燕国坚决要求拿土地换人。张耳、陈馀为此忧心重重,苦无良策。有一个做勤杂的士兵对同宿舍的伙伴说:“我要替张耳、陈馀二公去游说燕军,和赵王一同坐着车回来。”同伴们认为他吹牛,讥笑他说:“使臣派了十几位,去了就被杀了,你有什么办法能救出赵王?”他只身一人进入燕军大营。燕军将领看见他,感到很奇怪。他接连问了燕将三个问题:

“知臣何欲?”燕将曰:“若欲得赵王耳。”曰:“君知张耳、陈馀何如人也?”燕将曰:“贤人也。”曰:“知其志何欲?”曰:“欲得其王耳。”

“赵养卒”巧妙设问,制造悬疑,勾起燕将的好奇心,使其自愿听取自己的游说。有此三问,下面的游说顺势而下,水到渠成。

赵养卒乃笑曰:“君未知此两人所欲也。夫武臣、张耳、陈馀杖马箠下赵数十城,此亦各欲南面而王,岂欲为卿相终己邪?夫臣与主岂可同日而道哉,顾其势初定,未敢参分而王,且以少长先立武臣为王,以持赵心。今赵地已服,此两人亦欲分赵而王,时未可耳。今君乃囚赵王。此两人名为求赵王,实欲燕杀之,此两人分赵自立。[1]2577

凌稚隆有评论说:“厮养卒欲求归赵王,乃逆推(张、陈)二人未萌之欲,以资其说。二人纵未必然,然英雄谋国之常态,实不外此,以故其说得行。”②凌稚隆:《史记评林》卷八十九,第1辑第12册第239页。

这位勤杂兵继续说道:“以原来一个赵国的力量就能轻而易举攻下燕国,何况张耳、陈馀两位贤王相互支持,以杀害赵王的罪名来讨伐,灭亡燕国唾手可得。”燕国将领认为他说的有道理,于是归还赵王。勤杂兵为赵王驾车,一同返回赵国。

赵厮养卒说燕救赵王,颇有几分传奇色彩,前人多有赞赏之论。董份曰:“养卒奇甚,太史公载之亦备。至为御而归,想见其时亦为称快。”王慎中曰:“厮养卒从容进说,切中情事,犹有战国策士之习。惜乎!史公不传名。”[2]4829姚苧田说:“养卒之论事势,明透已极,盖深知武臣之不足事,而见张、陈之必非人下者也。此段语,张、陈固不欲人道破,然即谓此时名为求王,实欲燕杀之,则殊未必然。盖此时果欲燕之杀武臣,便当鼓行而前决一死战,则赵王必危;乃杀十余使而未敢兴兵,正其投鼠忌器之私衷耳。”所论精当。燕王不杀赵王,亦如陈胜不杀赵王将帅亲属,之前赵王不杀燕王之母,即因强秦尚在,投鼠忌器。但姚氏以为养卒未得封赏,可能是因为他道破了张耳、陈馀的隐情。“养卒归王而不闻特赏,则未必不以其道破隐情而忌之也,即谓欲杀赵王,亦未为逆诈已甚”。[4]143-144笔者认为,此系推测之辞,养卒未得封赏,当是史书失载,即使张耳、陈馀因为养卒“道破隐情”而阻挠或不同意奖赏他,赵王没有任何不奖赏养卒的理由。

梁玉绳指出:赵厮养卒“未奉张、陈之命,岂敢遽走敌营哉!《新序·善谋》述其事云:‘厮养卒乃洗沐往见张耳、陈馀,遣行,见燕王。于情事较全。’‘燕将’亦当作‘燕王’为实。归王大事,燕将敢自主乎?”[6]1325此说有理。《新序·善谋下》记载:厮养卒“往见张耳、陈余,遣行见燕王。……卒曰:‘王知臣何欲?’燕王曰:‘欲得而王耳。’卒曰:‘君知张耳、陈余何人也?’燕王曰:‘贤人也。’曰:‘君知其意何欲?’曰:‘欲得其王耳。’……燕王以为然,乃遣赵王,养卒为御而归,遂得反国,复立为王,赵卒之谋也”。

五、李良信谗言,叛赵弑武臣

李良平定常山以后,又奉赵王武臣之命进取太原。李良军至石邑(今河北石家庄市西南),秦兵已严密封锁了地势险阻的井陉,无法前进。秦将诈称二世皇帝派人送给李良一封信,没有封口,信中说:“良尝事我得显幸。良诚能反赵为秦,赦良罪,贵良”。

李良怀疑信中的内容,决定先返回邯郸,请求赵王增兵。临近邯郸,遇上赵王的姐姐外出赴宴回宫,有一百多骑马的随从护卫,声势浩大。李良远远望见如此气魄,以为是赵王,跪在路旁拜见。赵王姐姐喝醉了,不知道跪拜的是将官,只派了一名随从答谢。李良一向显贵,在随从官员面前感到非常难堪。有一位随从煽动李良反赵说:“天下畔秦,能者先立。且赵王素出将军下,今女儿乃不为将军下车,请追杀之”。[1]2578

李良收到秦二世的书信后,就有了叛赵之心,但犹豫不决,无端遭遇赵王姐姐无礼之辱,因此大怒,派人追杀赵王姐姐于道中,随即率军袭击邯郸。邯郸不知道李良叛变,没有任何防备,秦二世元年十一月,赵王武臣和左丞相邵骚被杀。

赵人中有很多是张耳、陈馀的耳目,二人因此得以逃脱。他们收集邯郸残兵,又组织起数万人的军队。有宾客向张耳献谋:“公与陈将军均系梁人,羁居赵地,赵人未必诚心归附。为两公计,不如访立赵后,由两公辅佐,导以仁义,广为号召,方可扫平乱贼,得告成功。”①《汉书》卷三二《张耳陈馀传》:“两君羁旅,而欲附赵,难可独立。立赵后,辅以谊,可就功。”师古曰:“谓求取六国时赵王后而立之,以名义自辅助也。”中华书局,1962年,第1835页。张耳、陈馀找到战国时期赵国王族的后代赵歇,立为赵王,迁都信都(治今河北邢台市),重整旗鼓。李良进击陈馀,被陈馀击败,为了保命,投降了秦将章邯。

李良曾经是反秦义军中颇有战功和成就的将领,最终却令人痛心地走上了叛赵、降秦的无耻之路。究其根本原因是李良个人私欲和图谋富贵的野心膨胀所致。素来显贵的李良偶遇赵王姐姐无意间的失礼,仅仅为了挽回面子,竟然置反秦大业于不顾,听信谗言,追杀赵王姐姐及其随从。继而将错就错,袭占邯郸,杀死赵王武臣和左丞相邵骚。如果李良没有图谋富贵的私欲,秦将低劣的诱降之计不可能得逞,他也不会轻信谗言。李良被陈馀打败,失去了在赵地建立以他为首的政权、谋求个人发展的机会和资本,不得已投降了秦将章邯。李良的叛变,是反秦队伍中个人利益至上的突出表现,也反映了反秦义军鱼龙混杂,思想状况和斗争目标的复杂多元。

史家多认为武臣之死是咎由自取,他纵容姐姐酗酒傲慢,导致家破身亡。武臣因为与陈胜的故旧关系而被任命为北伐军的主帅,率军北徇赵地。他能虚心听取张耳、陈馀以及蒯通的意见,这是赵国建立和发展的重要原因。他采取灵活的切合实际的军事和外交斗争策略,几乎收复了全赵,极大地推动了反秦斗争的发展,能力和功绩应当肯定。但是,武臣在军事和政治上都不成熟,缺乏防患未然的警觉性。身为一国之主,轻履险地,沦为燕国俘虏,险些丧命。终因失于防范,惨死于叛将李良之手。

用人,在于用其力与谋,用其谋尤为重要。这就是个纳谏问题。纳谏与拒谏是衡量用人长短得失的重要标尺。虚心纳谏是政治家必备的优秀素质。纳谏首先要辨别进言的正误,辨别进言的正误,需要有见微知著、明察秋毫的政治鉴察力,要顾大局,识大体,不计较个人恩怨得失,要善于观察、善于分析,只有这样,才能区分诤言与谗言,择善而从。就《张耳陈馀列传》所记史实来看,陈胜和武臣基本能够听取下属的正确意见,反秦斗争也因此得到进展。宋人洪迈对陈胜纳谏给予了肯定,例如,陈胜“称王之初,万事草创,能从陈余之言,迎孔子之孙鲋为博士,至尊为太师,所与谋议,皆非庸人崛起者可及”。不可否认,纳谏和识谏是优秀政治家的必备条件,但要成就一番事业,需要具备更全面的优秀素质,以及天时、地利、人和等因素。洪迈指出,陈胜失败的主要原因是“杀吴广,诛故人,寡恩忘旧,无帝王之度,此其所以败也”。[7]635

[1]司马迁. 史记[M]. 北京:中华书局,1959.

[2]施之勉. 汉书集释[M]. 台北:三民书局,2003.

[3]蒋维钧,辑录. 义门读书记[M]. 何焯,校正. 北京:中华书局,1987. [4]姚苧田. 史记菁华[M]. 台北:联经出版事业公司,1977.

[5]蔡东藩. 前汉史[M]. 北京:中国华侨出版社,2014.

[6]梁玉绳. 史记志疑[M]. 北京:中华书局,1981.

[7]洪迈. 容斋随笔[M]. 呼和浩特:远方出版社,2002.

(责任编辑:苏红霞 校对:李俊丹)

《邯郸学院学报》荣获第五届“全国高校优秀社科期刊奖”和“特色栏目奖”

经教育部社会科学司同意,全国高等学校文科学报研究会于2014年4月至7月开展了四年一次的第五届全国高校社科期刊评优活动,旨在展示近四年来教育部高校社科期刊所取得的成绩。11月21—24日,在广州东山宾馆举办的第五届全国高校社科期刊评优活动颁奖典礼暨第七届第三次理事会上,公布了评奖结果,《邯郸学院学报》被评为“全国高校优秀社科期刊”,“赵文化研究”专栏被评为“全国高校社科期刊特色栏目”,李俊丹副编审被评为全国高校社科期刊优秀编辑。

中宣部出版局、教育部社科司、全国高校文科学报研究会相关领导和部分代表出席了这次会议,我刊编辑部主任康香阁编审作为研究会理事和编辑工作委员会副主任应邀出席了这次大会。

回顾2014年,又是《邯郸学院学报》编辑部取得丰硕成果的一年:2月份,《中国社会科学》(英文版)2014年第1期选用《邯郸学院学报》5篇荀子论文译成英文发表,康香阁编审担任栏目主持人;3月份“赵文化研究”入选教育部高校哲学社会科学学报名栏建设名单,在入选的25家中排序第4位;6月份举办第二届“荀子研究的回顾与新探索”国际学术研讨会;10月份举办“首届汉代赵国与邯郸文化”国际论坛;11月份荣获第五届高校社科优秀期刊奖和特色栏目奖。《光明日报》《中华读书报》《中国科学报》《中国社会科学报》等报刊媒体对其学术成绩给予了报道。

K234

A

1673-2030(2014)04-0023-06

2014-09-15

王文涛(1956—),男,河南潢川人,河北师范大学历史文化学院教授,历史学博士,博士生导师,主要研究方向为秦汉史、社会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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