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天根
(安徽大学 新闻传播学院,安徽 合肥 230039)
近代意义的中国报刊因有了共产党、国民党等政党组织,党报的意识更加明显了。中共早期领导人陈独秀等对待报刊舆论他们强调要以民众为中心,且认为党报是党的喉舌。国共两党及其与自由主义的关系,涉及各自的刊物《向导》、《国民日报》与《努力周报》等在舆论场域中斗争与合作,这与1923~1924年、1925~1927年前后国共合作及分野密切相关,呈现的是国民革命历程中诸多社会矛盾的博弈。这其中值得重视的是媒介事件和政治事件的内在勾连,问题是报刊史学的层面如何揭示这些。
作为中国共产党的喉舌,陈独秀等领导下《向导》强调党的领导。这受到共产国际的影响,亦与中共党性及其宣传旨趣密切相关,其肇始见1921年7月中国共产党第一次全国代表大会文件中“中国共产党第一个决议”。论及“宣传”,决议规定:“一切书籍、日报、标语和传单的出版工作,均应受中央执行委员会或临时中央执行委员会的监督”。决议强调报刊的党性同时,也分析了报刊等传媒面对的区域性特征,“每个地方组织均有权出版地方通报、日报、周刊、传单和通告。”但总体而言,“不论中央或地方出版的一切出版物,其出版工作均应受党员的领导”。“任何出版物,无论是中央的或地方的,都不得刊登违背党的原则、政策和决议的文章。”[1]7-8“宣传”强调报刊等要接受中国共产党统一领导,强调从党的宗旨出发办刊物。
作为政治家陈独秀领导下的《向导》等刊物密切关注世界格局的变化及其对中国可能的影响,有其国际视野。1921年至1922年,西方列强在第一次世界大战后举行了瓜分远东及太平洋地区的华盛顿会议。与此同时,俄国苏维埃联盟成立,而意大利法西斯上台执政。相比之下,中国社会虽有转型趋向,但性质没有发生根本性变化。欧战的爆发及其世界地图的重绘,而世界大战造成了欧洲社会的碎片化,整个社会秩序混乱,面临重构。正如李大钊所言:“这回大战,有两个结果:一个是政治的,一个是社会的。”[2]593什么是政治的结果?“人之欲大,谁不如我,于是两大的中间有了冲突,于是一大与众小的中间有了冲突,所以境内境外战争迭起,连年不休。”[2]594其时,中国在国际上如何定位涉及外交关系。在中俄、中英等关系上,陈独秀代表中国共产党在《向导》这一重要平台上发表了一些时评,表达了其政治主张。由此而言,陈独秀无疑是《向导》这一媒介议程的设置者。
报刊的政治宣传的成功与否涉及社会结构、行动、话语等。思想启蒙者或革命者如何从话语层面唤醒民众,显然涉及政治观念及其认同,而报刊又以什么样的革命话语进行呼应舆论,这涉及报刊主持人或主笔的世界视野与中国目光的关联与互动。下文以陈独秀与《向导》关系为中心对此作一分析。
大众传媒的议程框架与舆论引导的关系,有关专家作了深刻的揭示,“当人们讨论政治与舆论时,议程设置已经成为一个常用词语。什么问题应该居于公众关注与采取行动的核心?议程设置一词概括了所有社群关于这个问题的持续对华与辩论。这些社群可以小至地方论坛,也可以大到国际舞台。在关于‘何为重大问题’的大多数对话中,大众媒介发挥着重要的,有时具有争议的作用”[3]1。以此为参照,创刊于南北军阀及世界新思潮的夹缝中《向导》可谓中共政治舆论展示的平台。何为重大问题,由谁提出,放在党报什么位置,《向导》及其领导者陈独秀等显然有精心的谋划。
欧战后,陈独秀在高度关注世界格局及中国国内政治变局时,持续发表对中外关系的看法,特别是欧战给中国外交上带来的后遗症。陈独秀在1922年10月4日第4期《向导》周报刊发《英国帝国主义者所谓退回威海卫!》,云:“英美帝国主义在华的顾问和机关报,不是天天吹华盛顿会议怎样有利于中国,便是说青岛从前在德日人手里怎样弄成了近代的模范都市,中国是否有承继这种伟业而不使之腐败,以辜负列强之盛意的程度……等等敲诈的鬼话,这些话的用意,就是要完成青岛的国际共管”[4]393。可见,陈独秀领导下《向导》已经走出“强权”与“公理”之辩,对所谓华盛顿会议及凡尔赛体系危害中国国家利益有着清醒的认识。
陈独秀领导下《向导》支持苏俄的社会主义与批判欧美帝国主义有内在的一致性。作为中国共产党的机关报,《向导》对有留美背景的胡适时政评论发表一系列的批评。诸如张国焘在1922年10月18日的《向导》第6期上刊发《中国已脱离了国际侵略的危险么?——驳胡适的‘国际的中国’》,称:“美国哲学博士胡适先生,素来与美国驻华政治家学者往来亲密,于美国‘文明’多所介绍,最近在二十二期的《努力》周刊上发表一篇《国际的中国》。那篇文章竟完全替英美帝国主义辩护,并武断中国现在已没有很大的国际侵略的危险;末尾一段还劝本报同人此时不必反对国际帝国主义。象这样为英美帝国主义辩护的文章,似乎比美国每年花三千万银子雇派许多牧师、记者、侦探、顾问、学者等向我们所做的亲美宣传,远更明显且更有力,真是出人意料之外”。与此同时,是期刊发蔡和森的《英国帝国主义助陈炯明压灭民党在闽发展的新形势》。这些都可见《向导》对英美的态度。
其时,中国学习西方面临着师法苏俄还是英美等政治道路的选择,当然包括外交上的价值取向。1922年12月23日,陈独秀在《向导》周报第13期上发表《离间中俄感情之宣传》称:“最近几个月内,中国几家资产阶级的报纸,算是做了不少反对苏俄的宣传;这些宣传都是直接间接受外国帝国主义宣传员之支配的。……最近中国报纸,替外国人传达关于苏俄谣言,也算不少了。京沪各报甚至登载一篇《苏俄共产党最近之宣言》;内容是说苏俄不交还蒙古和武力对付满洲;我们一看便知道是假的。这又不知道是那个侵略家造的谣”[5]493。陈独秀表达了作为中国的共产主义者应俄国共产党掌握政权的对外政策,不能中离间之计。1922年12月30日,《向导》周报第14期发表陈独秀以“致中”的名义发表的《丧尽利权之鲁案协定》,涉及一战后中日、中德关系的问题,“有些官僚的报纸,如《京报》等,甚至赞美鲁案协定签字那天,是中国人民最堪庆贺的日子;并认定鲁案解决结果,是中国的胜利”[4]396。“这样一个协定与其说是交还山东的协定,不如说是一个第二次掠夺山东的协定罢。”[4]399与中英、中美外交关系相比,陈独秀、蔡和森等领导的《向导》主张中国应致力于中国与俄国的关系。1923年10月,《中央通告第十九号》其副标题为“为开展承认苏联运动”①《中共中央文件选集(1921-1925)》(1),中共中央党校出版社1982年2月第1版,第134页。编者认为“第十九号可能是第九号之误”,时间亦为编者判定的。,由委员长 T.Schen(陈独秀)与秘书Leo D.(罗章龙)签名。文件指出:“中俄外交为现在国内重要政治问题之一,于反抗英美帝国主义侵略极有关系,兹决定各区或地方委员会,极宜联合各该地方一般团体向社会公开为承认苏俄运动。其理论的根据,可参看《向导》四十二期君宇所作的论文,以‘反帝国主义之国际的联合’为口号。”[1]134中国共产党成立期间诸多政治活动,以苏俄为核心的共产国际予以指导或提供了很多帮助。一些具体的政治口号及政治策略往往亦离不开苏俄的政局的变动。
《向导》的社会影响引发列强的关注。1924年3月26日,《向导》周报第59期刊发陈独秀的《评中俄协定》,称:“帝国主义的列强,眼见他们不愿意的中俄直接谈判与恢复国交行将实现,并且协定中,俄国已放弃了他们所不愿放弃的许多权利,他们在中国的机关报怎得不忌妒毁谤!所不可解的是中国代表舆论的新闻记者们,也每每有不明是非的论调,最奇怪的是上海《新闻报》,竟谓俄代表态度无异于日本逼认廿一条件,这实在错误极了”[4]646。作为中国共产党的机关报,《向导》显然是要对此驳斥的。1924年4月12日,陈独秀以“实”的署名在《民国日报》上刊发《评中俄协定草案》,对协定草约十五条一一讨论,最后说:“我的朋友章行严说:‘此次中俄协定,即中国兵打倒莫斯科所得也不过如此。’”[4]652此可见陈独秀的态度。面对中俄、俄蒙的关系,1924年4月23日,《向导》第62期周报发表“实庵”(陈独秀)的《外人——外交当局——中国报馆》,称:“中俄协定上俄已承认尽撤蒙古驻兵了,而京沪各报仍然为了外蒙撤兵问题激昂慷慨的闹个不休;同时,美国增加驻华舰队,使团密议在华联合组织三大舰队分区驻防等警电纷传,而京沪各报却一屁不放,这是何故?外人收买外交当局,外交当局收买报馆,这一串勾当,谁也看得出!”[5]461苏俄是共产党领导的新国家,中国共产党与苏共的关系密切。苏俄与英美等国的关系颇复杂,而中国的知识分子或倾向欧美,共产党影响下的一些知识精英对苏俄政治颇有好感。陈独秀在这一语境的言论也是可以理解的。1924年5月7日,《向导》周报第64期刊发陈独秀的《欢迎奉天〈东报〉复刊》重申其基本立场:“我们一方面敬佩《东报》记者们勇于爱国奋斗不屈的精神,一方面觉得勇于收蒙的上海各报记者们,对于英、美、法、日接二连三的最近压迫,大都‘媚容可掬’!”[5]476可见陈独秀对俄、英、美、法、日等国的态度是不同的,对上海报界的趋向也表示不满。1924年11月7日,《向导》周报第90期发表陈独秀的《俄罗斯十月革命与中国最大多数人民》,称:“自俄罗斯十月革命一直到现在,在中国也和其他资本主义的国家一样,有许多人把他看做洪水猛兽。他们为什么有这样的误解呢?一般的总原因,是观察力薄弱的人们误信了各帝国主义者的通信社、新闻纸之造谣诬蔑及反革命的白党(旧俄之贵族、大地主、军人、官僚、社会革命党、少数党、无政府党等)之奔走呼号;其次乃是布尔什维克党人加旧俄皇室以重创,此事大伤了宗法社会里人们的感情;再其次则是新俄宪法,剥夺了以资本生息者及私人商贩之参政权”[4]801。
陈独秀对欧战后国内外的政治变局考察及时评,具有前瞻性。从媒介的角度来看,显然有其议程框架。他在1924年8月13日《向导》周报第78期上刊发《欧战十周年纪念之感想》,称:“牺牲无数劳动平民之帝国主义的国际大战争,此时已届十周年,战败国战胜国都忙着开会纪念,大概都没有丝毫悔祸的意思,并且都还有准备第二次大战的决心。”[4]754。在巴黎和会及凡尔赛体系形成不久,陈独秀就预见第二次世界大战必然要爆发,可见其对世界格局及走向的敏锐观察力。他对战争原委的揭示尤有洞见:“在这帝国主义的国际战争中,交战国的资产阶级因供给军需品,中立国的资产阶级因供给生活品都发了大财,被牺牲的只有各交战国的劳动平民及被蹂躏的弱小民族。这种状况在过去大战争中已经明白指示我们看过,在未来的大战争恐怕更要加甚;因此,我们不得不努力反对国内军阀主义及国际资本帝国主义,他们都是国际大战之源泉。”[4]754陈独秀的这些见解,无疑代表了《向导》的世界视野。就《向导》而言,陈独秀政论在一定的程度上呈现的是中共党报的议程框架。
对近代亚洲而言,欧战表现出来的国际性毕竟主体在欧洲,对亚洲没有太多的直接冲击,但欧战的世界性背景特别是巴黎和会重绘世界地图,给中国亦带来相应的影响。欧战给世界带来的是碎片化的政治恶果,陈独秀、李大钊等中共建党者用马克思主义作为学理去探讨世界地图重绘下的中国出路,强调重建须从社会底层出发。特别涉及一些世界背景中方向性的政治路线分析,陈独秀领导下《向导》发挥了重要作用。正如科恩(Bernard Cohen)指出,新闻媒介在告诉人们怎么想这方面可能并不成功,但是在告诉人们想什么的方面则异常成功[3]3。作为政治舆论精英,早期的陈独秀领导下的政论性报刊在设置政治议题上发挥了重要的作用。
陈独秀等强调报刊舆论要以服务劳苦大众为中心,《向导》创刊号以“本报同人”名义的刊发《本报宣言》,称:“十余年来的中国,产业也开始发达了,人口也渐渐集中到都市了,因此,至少在沿江沿海沿铁路交通便利的市民,若工人,若学生,若新闻记者,若著作家,若工商业家,若政党,对于言论、集会、结社、出版、宗教信仰,这几项自由,已经是生活必需品,不是奢侈品了”。[1]82-83即随着近代产业的发展都市化进程随之加速,“‘不自由毋宁死’这句话,只有感觉到这几项自由的确是生活必需品才有意义。”[1]83可见,陈独秀及《向导》倡导言论自由的精神。《向导》称:“现在,本报同人依据以上全国真正的民意及政治经济的事实所要求,谨以统一、和平、自由、独立四个标语呼号于国民之前!”[1]84陈独秀等坚持言论自由,从1922年9月27日《向导》第3期即刊发《本报启事》亦可见一斑:“读者诸君对于本报的主张如赐批评,不论赞成、反对,一概在本报发表”[6]。《向导》关注来自社会底层的民意,与“北方工人之喉舌”《工人周刊》联系的同时,亦将自己的读者主要定位为工人、学生,“本报为便利工人及学生起见,凡经工人团体和学生团体之介绍,直接向本报定阅全年或半年者,概照定价七折”[7]。《向导》对待工人等劳动者的态度与中共的决议是一致的,1923年11月《中国共产党第三届第一次中央执行委员会文件》包括《第一次中央执行委员会开会纪要》,“纪要”亦包括讨论“教育宣传问题”,后形成议决案,该文件提及“已有的《工人周刊》及《劳动周刊》当尽力推销于工人及党员之间。凡能与工人接触之党员当尽力运用《前锋》《新青年》《向导》社会科学讲义等之材料,使用口语,求其通俗化(Popularization)。”[1]150总体上看来,作为共产党喉舌的《向导》并不排斥其与自由主义刊物《努力周报》、国民党喉舌《民国日报》的呼应,见《向导》第4期的书刊广告。此可见《向导》的现实办刊策略。
基于共产党机关报的性质,《向导》关注中国社会底层的工人运动。近代中国的工人运动不仅涉及中国的民族企业,而且涉及欧战之后列强在中国开办的一些工厂。这些工厂往往采取西方出钱中国买办出力的方式经营。所以这些外资工人遭受双重压榨,上海工运尤其特出。中共对欧战后世界范围内工运的关注,涉及工运的领导权的问题,其舆论宣传强调政治立场,见1925年5月19日《中央通告第三十三号》文件。该文件为中央总书记T.S.Chen(即陈独秀)署名的《为号召和发动反对日本帝国主义的大运动》,称:“此次上海日本纱厂杀伤中国工人数十名,形势至为严重,我们在拥护无产阶级的利益上,在反对帝国主义的工作上,在反抗日本所主持的安福政局上,都应该号召一个反对日本的大运动”[1]334。其政治背景是1925年5月因为枪杀顾正红而导致30日的上海工人运动,即五卅运动爆发。此举冲击列强在化利益,受西方对华报刊的责难。为此,1925年6月5日,中国共产党中央执行委员会发表《中共中央为反抗帝国主义野蛮残暴的大屠杀告全国民众》,称:“美国《大陆报》同英国《字林西报》一样的凶恶,一样的造谣,诬指这次运动为苏俄和共产党所主使,声言美国在华之三十余艘军舰将全部或大部分调向上海厮杀”[1]351。“这次上海事变的性质既不是偶然的,更不是法律的,完全是政治的。因为这次事变是起于日本帝国主义向中国民族运动的主力军――工人阶级――进攻,而成于英国帝国主义对援助工人的民族运动之铁血镇压政策。”[1]351值此机缘,中共领导下的《向导》恰当把握了政治议题与舆论导向,1925年6月6日,《向导》周报第117期为报道“五卅惨案”的专刊。是期《向导》周报在头版刊发社论《中国共产党为反抗帝国主义野蛮残暴的大屠杀告全国民众》,旗帜鲜明地表明了自己政治立场。《向导》是期还刊发党的领导人陈独秀的《上海大屠杀与中国民族自由运动》。陈独秀将上海大屠杀与山东临城掳人事件联系在一起,称:“一切帝国主义者所加于我们的剥削践踏,都一一活现于商人、学生、工人及一般市民的眼前,决不是什么过激派所捏造的海外奇谈;商人、学生、工人一切市民大群众实因为受不了帝国主义的剥削与践踏:把持海关,在中国遍设工厂,不许禁止棉花出口,不许中国增收纸烟捐,封禁全国学生总会,以军火给军阀战争,动辙拘捕惩罚中国新闻记者”[4]878。在陈独秀看来,“英、美、法、日等帝国主义者,对于中国人之剥削践踏,和德、俄、奥等非帝国主义者在中国和平通商,这些事实已证明‘反对帝国主义’与‘中国民族自由运动’,是同一意义的两个名词。此次大屠杀更使我们的确认清了英、美、日本帝国主义者是中国的敌人”[4]879。是期还刊发陈独秀的《日本纱厂工潮中之观察》,称:“凡是一个较大的工潮,在社会上在历史上都有重大的意义,决不是一个简单的工人和厂主争斗问题,至于中国工人和日本厂主间的争斗,其意义尤其复杂”。在陈独秀看来,“此次上海及青岛日本的纱厂和中国工人的冲突,我们不应该把他看成一个很简单的劳资争斗,我们应该推求这次争斗之经济的政治的背景,明白了这些背景,才懂得此次工潮意义之复杂与重大”[4]881。他认为:“全国的报纸,除青岛《公民报》外,不曾替被杀的工人说半句话。顾正红被杀时,上海各报馆听了工部局的命令,连许多事实都不敢登载。即至现在大马路两次惨杀,上海各报仍是没有一点热烈的批评,连国民党的机关报——《民国日报》也是这样,回想临城劫车时,全国报纸那样如丧考妣的号叫责骂,真令人认识中国新闻界的人格了![4]883可见,中共喉舌《向导》与西方对华报刊、国民党党报《民国日报》之间的距离及其言论的批判锋芒。1925年7月10日,共产党、共青团中央执行委员会发布《中共中央、青年团中央告”五卅“运动中为民族自由奋斗的民众》,称:“这次‘五卅’以来上海、汉口、广州、安东等处的屠杀,不过是帝国主义的小试伎俩罢了。尤其是英国,素来总是自称为‘文明民族’、‘文化国家’、‘基督教的国家’;然而实际上他对于中国的政策里,只有炮弹、鸦片、流血甚至于赂买中国官僚等等卑污不堪的手段,——这本是他对于东方的根本政策。随后,日本以及其他各国,亦都学着了他这种‘文明的’政策了”[1]359。“最近英日帝国主义者亦仿佛表面上取和缓态度,实际上都用‘以华制华’政策,以高等华人宰制下等华人,——这又是他们在殖民地惯用的方法。”[1]359这揭露了欧战之后列强对华推行新殖民主义。为坚定国人的立场,1925年8月10日,共产党、共青团中央执行委员会发布《中共中央、青年团中央为坚持罢工告工人兵士学生》,称:“沪港等处工人,为中华民国独立与无产阶级的利益而奋斗,已经两个多月了。罢工工人不但力争改善自身的经济状况,并且奋斗打破帝国主义者束缚中国的种种条约。因为不平等条约实为屠杀中国人民的工具;而上海、汉口、广州、重庆以及最近的南京青岛等处惨杀事件,即由是酿成。上海方面,虽有驻沪奉军竭力威压,托言爱国须维持秩序,实际却摧残罢工运动与抵制运动;但是工人依然坚持,丝毫没有畏惧退缩”[1]366。总体看来,作为党的领导人陈独秀在《向导》上发表了一系列文章就五卅运动作评论,对五卅运动导致的时局变迁做了精当的分析。陈独秀在1925年9月7日《向导》周报第128期刊文特别提及五卅运动,“在这个运动(‘五卅运动’)的开始,有一部分英、美留学生,有意的或无意的说:大马路血案是西捕杀了人的法律问题,不必牵扯到对外的政治问题,本报乃大声疾呼,告诉民众,此次反抗屠杀案,乃是中国民族自由运动,决不是什么个人间的法律问题;并向民众解释屠杀案所给我们的教训”。陈独秀将五卅运动定位为列强侵略下中国民族自由运动。陈独秀领导下《向导》当即主张:“在上海召集全国工商学兵代表大会,议决废除一切不平等条约,严责政府宣布;倘政府不肯执行此议决,立起国内战争,建设国民革命政府。随后全国民族运动的怒潮,因资产阶级之妥协和奉系军阀之高压,大受打击而陷于停顿状态”,《向导》“鉴于现状,遂主张改变此种民族斗争的新途径”[4]923。可见,陈独秀领导下的《向导》为欧战之后的中国国民革命等正面舆论的建构进行了深入政治动员。
继五卅运动爆发,上海等地掀起声势浩大的政治运动后,中国的一些政论性报刊对此作省思,而陈独秀等中共早期领导人则上升到政治理论分析的高度。诸如1925年11月21日《向导》周报第136期刊发陈独秀的《中国民族运动中之资产阶级》,称:“中国资产阶级对于此次民族运动(五卅运动)的态度,使我们的幻想终于是一个幻想,而‘殖民地半殖民地的资产阶级不革命’这一公例,居然又在中国民族运动中证实了”[4]949。可见,陈独秀作为共产党的领导人其远见卓识,即资产阶级革命也可能在殖民地、半殖民地国家爆发,当然这也离不开其时共产国际对中国政治革命在理论上的指导。“上海资产阶级的九家大报,竟丝毫不肯表示反对帝国主义,尤其是《时报》竟为工部局删改上海市民大会的电报,新、申两报竟为工部局登载‘诚言’”[4]949。报刊究竟是站在列强的立场上还是中华民族的立场上,上海作为租界化的都市其报刊显然面临着抉择。陈独秀及其领导下《向导》作了严肃的政治评判。
欧战之后在上海爆发的五卅运动显然与中国民族运动的崛起有内在的关联,正如1926年3月17日《向导》周报第146期刊发陈独秀的《反赤运动与中国民族运动》,称:“五卅运动起,帝国主义者知道中国的民族运动已经不是单纯的炮舰政策所可扑灭的了,势必动用宣传力量;可是宣传的方法又不便直接反对中国民族运动,于是乃用反赤口号来破坏中国民族运动,从伦敦到上海,从北京使团到各地的东西各报,一致宣传五卅运动是赤俄煽动的,是中国赤党主持的;可是他们东西文的宣传品,不能使中国民众普遍的了解,于是他们乃雇佣一些中国人,在上海印发《诚言》报,每期数十万份,广布于市民,一面为帝国主义的工部局辩护,一面攻击赤俄与中国共产党;可是那时中国民族运动潮犹在高涨中,并且民众都知道《诚言》报是帝国主义的工部局直接发出的,不但不发生效力,而且代印《诚言》的商务印书馆和转载《诚言》的新、申两报,都受了民众的惩罚,于是帝国主义改变其对中国民族运动的政策,一面以退让的态度欺骗中国的资产阶级使之妥协,一面向各方面收买中国人,使他们自己出来做反赤宣传”[4]971。即列强改用迂回策略,开始利用《字林西报》等报刊进行宣传并就反对赤化的宣传予以资助,“他们这些反赤的组织和宣传经费是从何处来的呢?二月廿日的上海《字林西报》伦敦通信告诉我们说:‘已由英伦国家银行汇英金六十万镑到上海汇丰银行,作为反对中国民族运动及苏俄宣传之费用。’在中国民族运动的高潮中,各帝国主义国家在中国享特殊而且不法的权利已有开始动摇的征象,如果真能由此区区英金六十万镑,扑灭了最不利于帝国主义的所谓赤化运动即中国民族运动,使一切帝国主义国家在中国之利益与威权,得以重新巩固起来,岂不是本小而利大么?”[4]973与西方列强在中国实行收买报刊的政策相对应的,就是中国报界出现明显分野,诸多报刊以反赤姿态进行舆论转向。面对丧失民族利益独立的政治立场的《独立报》,1926年4月13日,《向导》周报第149期刊发“实”(陈独秀)的《〈独立报〉对谁独立?》,称:“上海的《独立报》,满纸都是反对苏俄,反对共产党,却不曾反对过帝国主义与军阀;并且盛称张作霖、吴佩孚、李景林、张宗昌辈是爱国者。”[4]996在陈独秀看来,“他们所谓独立,想必不是拥护中国民族利益对外独立的意思,而是拥护帝国主义及军阀的利益,对中国人民宣告独立!”[4]996陈独秀的分析既有世界视野也有中国目光,诸如1926年5月30日陈独秀在《向导》周报第155期上刊发《打破“民族的巴士的狱”》,云:“五卅运动,就是中国反帝国主义的民族革命运动之开幕,就是要打破八十年来这‘民族的巴士的狱’”。[4]1049在陈独秀看来,只有推翻列强及军阀在中国的政治统治,国人才有出路,“所以我们如果要纪念五卅运动,如果要继续五卅运动,必须打破帝国主义者所加于我们精神上的镣锁,一致起来打破八十年来这‘民族的巴士的狱’,使中国民族完全解放,才算完成了五卅运动的工作!”[4]1051可见,这一时期,陈独秀与《向导》仍将舆论焦点集中在五卅运动及其延伸的意义上。
与此对应的是孙中山病逝后,国民党内部发生了剧烈的政治分化,国民革命开始了政治转向。但此时陈独秀的政治议题设置显然落后政治形势的发展,陈独秀及其领导下《向导》的政治议题聚焦于推动西方在华企业中工运迅猛发展。诸如1926年6月23日《向导》周报第159期刊发“实”(陈独秀)的“寸铁”短评,其中有《工人活命问题》。其时,陈独秀关注的焦点是列强与军阀,其次就是中国工人运动。[8]981926年7月14日,《向导》周报第162期发表陈独秀的《帝国主义者最近在上海之暴行》,再次谈到中国劳工、华侨、绅士乃至商会在上海受到外资及其列强的工部局欺辱,特别是上海工人闻宝章被打而引发中外劳资冲突[4]1091,在陈独秀及《向导》看来,“帝国主义者对中国人是如何横暴侮辱,中国代表买办阶级的总商会是如何卖国自残同类,官僚是如何昏聩误国,新闻界是如何畏怯不能代表舆论,都一一充分的表现出来了!”[4]1093诸如此类,《向导》提供的各种话题并发表相应的政论及时评,对公众舆论显然有其议程。当然,面对蒋介石等逐一叛变国民革命这一政治背景,这些议程产生的政治导向及其在国民革命中引发的后果则另当别论。而这些议程设置离不开时评或社论的版面及其位置,以及相应报道的篇幅及其频率等等,正是媒介史分析的要义。可以看出,分析《向导》时评及其舆论转向,既见时代风云变幻,也见《向导》随着时代变化的办报政治立场及其趋向,其得失利弊值得深思。
针对国民革命前后的国家——社会关系的重构,《向导》面临视野的抉择,即报刊是站在精英的立场还是工人及其运动等社会底层的立场来看待问题。《向导》作为中共的机关报,无疑选择的是后者。与此同时,《向导》亦展示了陈独秀等中共早期领导人对欧战之后的世界这一认知地图。即《向导》既要面对苏联与欧美截然不同的政治风格的抉择,又要面对旧民主主义革命转向新民主义革命。尤其是近代中国的国家意识既涉及到本国的政治意识形态的问题,也关系到对外关系,特别对外的友我的区分及近代救亡图存语境性向他者学习的问题。陈独秀领导下的《向导》的国家意识及外交观念是建立在学习苏联及批判欧美列强的基础上的,当然涉及中共党报与苏俄乃至共产国际密切关联。而共产党走上世界政治舞台本身就涉及西方资产阶级与工人运动的矛盾之不可调和,中国共产党建党亦与中国工运的发展密切相关。1926年7月,中国共产党第三次中央扩大执行委员会通过的中央政治报告提及《向导》及其使命,“中央政治机关报——《向导》,应当更加加增鼓动的性质,使能反映中国革命民众的日常斗争而与以指导,不可太重于分析的论述。再则,一、应再多加宣传各地工农运动的意义;二、各地政治通信都须整顿,务使每一地方重大事件都不空放过”[9]123。该文件还谈到:“中央宣传部,在今年四月底以前,简直并未执行部务,现在应以现时所有力量积极整顿起来”,其中措施包括“设立消息课——将现有的中外报刊杂志,每星期及每月编成言论及消息汇录,交给中央各部各机关报编辑处。”[9]124此可见中共在政治舆论引领上的针对性、主动性,尤其是对国共两党的关系好坏则恰如其分的把握。这大体可视作中共早期面对国民革命紧急关头的政治敏感性及其对社会通讯系统的把握,《向导》无疑就是在这样政治语境下展开工作的。
简言之,面对欧战给世界带来政治遗产,与封建的结构论及资本主义的功能论相比,社会主义者多强调民众思想启蒙要从社会底层做起,中国社会变革要从下至上。与资产阶级办报的学理相比,社会主义者多强调舆论宣传高度一致,党报强调阶级性、组织性与战斗性。早期的共产党人在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中强调推翻封建主义、帝国主义等统治,以重建的精神进行革命。陈独秀及其领导下的《向导》在进行一些方向性的政治路线分析的时候,往往高瞻远瞩,发表了一些新锐的见解;从传媒史来看,陈独秀等及《向导》对政治议题的把握与应对,涉及议程框架及报刊的政治舆论导向,等等。而作为研究者,我们将《向导》的议程框架及其设置具体落实到主笔陈独秀时评的趋向及其风格与舆论引导的关联,无论就政治史还是媒介史而言,社会意义不言而喻。
[1]中央档案馆.中共中央文件选集(1921-1925)(1)[M].北京:中共中央党校出版社,1982.
[2]李大钊.李大钊文集(上)[M].北京:人民出版社,1984.
[3][美]马克斯韦尔·麦库姆斯.议程设置:大众媒介与舆论[M].郭镇之,徐培喜.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8.
[4]任建树,张统模,吴信忠.陈独秀著作选(第一卷)[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93.
[5]陈独秀.陈独秀著作选编(1919~1922,第二卷)[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9.
[6]本报启事[N].向导,1922-09-27.
[7]本报启事[N].向导,1922-10-25.
[8]陈独秀.陈独秀著作选编(1926-1931,第三卷)[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9.
[9]中央档案馆 .中共中央文件选集(1926)(2)[M].北京:中共中央党校出版社,198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