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凤梅
(宿州学院 思政部,安徽 宿州 234000)
亚文化也被称为“次文化”,英文翻译为sub⁃culture,作为一种学术术语,“亚文化”最早见于上世纪40年代的“芝加哥”学派。二战后,英国伯明翰学派(Birmingham School)的学者在伯明翰大学建立了当代文化研究中心,文化研究学者费斯克、霍尔、霍加特等人将亚文化理论提升到纵深的学术研究,出版了亚文化方面具有代表性的著作,如《仪式抵抗》《亚文化:风格的意义》《女性主义与青年亚文化》等。作为一种“现象”的亚文化,在西方,二战后的“光头仔”“朋克”“披头士”“摇滚乐”“嬉皮士”以及“迷惘的一代”“垮掉的一代”等都是有代表意义的亚文化形态。具体到我国,近年来,伴随着文化的多元化和网络传媒的兴起,在青年中广为流行和接受以及影响较大的代表性亚文化形态有“恶搞文化”“大话文化”“摇滚乐”“身体写作”“无厘头”以及“粉丝文化”“快闪一族”等等,各具特色,异彩纷呈。
自我认同最早作为一个学术词汇出现,是在社会学领域中,它是指个体对自我身份的确认。自我认同一般围绕着阶级、职业、年龄、性别等核心要素,内涵表现为对“我是谁”的追问和确认。在自我认同纷乱的学术体系中,英国社会学家安东尼·吉登斯的自我认同理论独树一帜。1991年出版的其代表性著作《现代性与自我认同》阐述了现代性发展到晚期现代性阶段后带来的风险,生活其中的个体在与传统断裂后必须靠建立自我认同来抵御现代性带来的风险。在现代性的背景下,个体的自我意识,常常无法形成一个连续的、统一的完整自我概念,或者无法形成对自我意义的积极性评价,这种现象被称为个体“自我认同危机”。从自我认同理论的研究视角看青年亚文化的本质,青年亚文化反映了青少年自我认同的危机。御宅文化、粉丝文化、恶搞文化等亚文化现象分别反映了青少年存在的焦虑、自我的迷失以及生存的无价值无意义感。用稳定的自我确定感克服亚文化的抵抗性、用自我价值的实现来改变亚文化的边缘性是通过重构自我认同来对亚文化进行引导的有效途径。
二战结束后,目睹了战争的青年一代经历了他们的父辈完全不曾经历的时代,形形色色的青年亚文化相继产生了。无赖青年是在英国有广泛影响的亚文化群体,无赖青年出身低微,来自社会底层但喜欢穿着华丽的服装,以喜欢穿经他们改造过的曾经在英国贵族青年中流行的爱德华七世服装而著称。“打滚的瀑布般的发型,拜物教的衣服,长夹克,丝绒领,厚底鞋,以及一系列装备——带有银奖章的串珠领结,长长的钥匙链,缀满装饰的腰带”[1]283是他们标签化的打扮。此后,另一种亚文化形态“光头仔/足球流氓”出现在英国伦敦东区。光头仔主要是工人阶级青年,在外形上,他们留着短平头,穿背带列维(Levi’s)牛仔裤、条纹衬衫、以及马汀大头鞋,是对工人阶级形象的风格化的再塑造。光头仔有很强的地盘观念,而地盘也是他们辨明身份的标志。光头仔经常活动的地盘有街角、社区的小酒店、足球场,踢足球、打架和看球赛是他们日常生活的重要内容。战后兴起的这些亚文化现象绝大部分属于英国工人阶级青年亚文化,但嬉皮士则属于中产阶级亚文化。嬉皮士在情感上认同被剥夺的、地位低下的穷人。因此,在外表上“伪装贫穷”——服装稀奇古怪、又脏又破。朋克(Punk)是以朋克摇滚乐为核心的亚文化群体。朋克不太讲究音乐技巧,比摇滚乐更为质朴,但更非主流、更尖锐。“性手枪”乐队(Sex Pis⁃tols)是朋克的急先锋,也是最著名的朋克乐队和当时最反叛、最危险的摇滚乐队。他们创作了歌曲《上帝拯救女王》,歌中唱到:“英格兰的梦想里没有未来/没有未来/你们也没有未来”。朋克给人留下的印象是憔悴的、绝望的,“没有未来”似乎写在朋克的脸上。正如赫伯迪格所说:“没有哪一种亚文化能比朋克拥有更坚定的信心,让自己脱离常态和背离社会的常规,也没有哪一种亚文化像朋克一样给自己招来如此猛烈的非难。”[2]19“假若我们打算为朋克亚文化撰写墓志铭的话,我们能够写的最多不过是和波莉·史泰琳一样,也就是不断地重复:噢,束缚,去你的!”[2]115
相比较欧美诸国,我国进入现代化的时间更晚,改革开放后,中国才逐步加入全球化的进程。青年亚文化正式进入中国并成为有影响力的文化形态则是在当下的文化语境。近年来在我国代表性的亚文化现象有粉丝文化、恶搞文化、自拍文化、Cosplay文化等。2005年湖南卫视策划了一场倍受关注的娱乐节目《超级女声》。这个节目创下的收视率之高以及由此引发的粉丝文化现象引来了媒体的报道和关注热潮,李宇春一度登上了美国《时代》杂志的封面。“超级女声”以及紧随其后的“快乐男声”为当下的中国开启了“粉丝文化”的热潮。与“超级女声”和“快乐男声”同时流行的粉丝亚文化现象还有“哈”文化,即在青少年和大学生群体中流行的“哈韩”“哈日”潮流。随着一些脍炙人口的韩剧日剧如《东京爱情故事》《大长今》《蓝色恋人》《浪漫满屋》等的热播,日韩剧中那些长相甜美、衣着时髦的女主角以及英俊潇洒造型时尚的男演员都成为大学生热捧的偶像。宋慧乔、李英爱、金喜善、以及裴勇俊、Rain成为炙手可热的偶像。《冬季恋歌》中裴勇俊的服装搭配风格和围巾搭配造型在网络上被热捧,成为“时尚”的代名词。在当下亚文化话语体系中,“大话”“恶搞”文化也是最引人注目的亚文化现象。1996年底,香港著名喜剧演员周星驰主演的《大话西游》在影院上映后收获的票房成绩并不另人满意。但相隔几年后却在内地掀起一股“大话”热潮。其中的一些经典对白在互联网上被追捧。“大话”之风席卷互联网上的各大论坛,至今不衰。紧随着“大话”的热潮,2004年的《Q 版语文》以及2005年由于电影《无极》的上映而引出的《一个馒头引发的血案》将“恶搞”这一文化现象推向了登峰造极。网民胡戈对第五代导演陈凯歌的大片《无极》进行了充满调侃和戏谑意味的“改编”——用普通的影音设备制作合成了短片《一个馒头引发的血案》。随后这一影音质量极其一般的搞笑短片受到网民追捧,在各大网站上,《一个馒头引发的血案》的点击观看率和下载率远远高于电影《无极》本身。Cosplay又名“角色扮演”,是指真人对游戏、动漫中的角色进行扮演的游戏。Cosplay玩家用特定的道具和服装凭借着化妆和造型在现实语境中重现动漫和游戏中的角色,藉此表达对这些角色的喜爱。御宅族是网络时代的衍生品,青年人高度依赖电脑与互联网,宅在家里或宿舍,足不出户,排斥上班或上学。在社会的急剧转型与快速变迁中,青年感觉自己离现实太远,于是“御宅式的生活”成了他们的选择和心灵的港湾。以上这些亚文化类型风格各异,异彩纷呈,共同构建了当下中国亚文化的独特景观。
从英国社会学家安东尼·吉登斯的现代性理论视野来看亚文化产生的背景,全球范围内青年亚文化的兴起是现代性的必然结果。关于什么是“现代性”,英国社会学家吉登斯是从社会学的角度来阐释的:“何谓现代性,首先,我们不妨大致简要地说:现代性指社会生活或组织模式,大约 17世纪出现在欧洲,并且在后来的岁月里,程度不同地在世界范围内产生着影响。”[3]1吉登斯把现代性的发展分成两个阶段,即:简单现代化阶段和晚期现代性阶段。简单现代化阶段以追求理性、科学与自由为目标,而晚期现代性则以全球化为标志。吉登斯认为随着现代性在全球范围内的展开,现代性逐步呈现出双重性,现代性所具有的科学技术和理性、自由理念推动了社会的进步,但是,现代性也伴随着诸多难以预知的风险。吉登斯认为对于现代性的两面性应予以充分重视:“同任何一种前现代体系相比较,现代社会制度的发展以及它们在全球范围内的扩张,为人类创造了数不胜数的享受安全和有成就的生活的机会。但是现代性也有其阴暗面,这在本世纪变得尤为明显。”[3]6伴随着现代性而来的风险,不仅导致了整个人类的生存危机,而且导致了生活在其中的个体巨大的焦虑感和不安全感。为了抵御自然和传统带来的现代性风险,个体的人需要通过重新建构自我认同来抵御危机。青年亚文化其实质是伴随着现代性在全球范围内的扩张而成长的青年一代自我的迷失以及对自我认同的寻求。
亚文化之所以被称为“亚”是相对于主流文化形态而言,所以亚文化是一种“次”文化,亚文化的小众特征决定了它的“非主流”地位,也决定了亚文化只是在青少年群体中传播的特点。各种形态的亚文化往往都拥有自身独具的风格,如无赖青年的爱德华服装、光头仔的牛仔裤、朋克的摇滚乐。亚文化通过风格建构建立圈子,以此区别“圈内人”和“圈外人”,其实质是对自我认同的寻求和建构。亚文化在青少年群体中的广泛流行反映了青少年普遍的认同危机。在现代性的背景下,青少年自我认同危机体现在如下三个方面:存在的焦虑、自我的迷失以及生存的无意义感。
吉登斯认为在传统社会中,个体不存在认同危机,在传统社会生活的个体通过宗教、礼仪和习俗来维持积极的自我认同,因此在传统社会中农民虽然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但传统社会中的农民对自我的身份不存在认同危机。进入现代社会以后,现代性凭借着先进的科学技术、全球化的市场配置把个体抛离了传统社会秩序的轨道,全盘刷新了传统的生活形态。生活在现代社会的个体,没有能力阻隔现代性带来的巨大风险,也无从为自身构建一个坚强的“保护壳”,面对现代性带来的巨大风险,个体常常会陷入一种被外在事件所吞噬、所倾覆、所湮没的焦虑。被种种焦虑吞没的个体在内心体验上常常陷入一种“内在死亡”的状态,即难以维持积极的自我关注。在面对外在环境时,难以寻求与外在环境的融合,通常选择逃避来规避萦绕于自身的风险,典型体现这种认同危机的亚文化形态是御宅文化。“御宅”文化是一种由动漫游戏和动漫文化所引伸出的亚文化形态。“御宅族”指那些全天候地待在屋子里,高度依赖网络,尤其是对动漫游戏异常着迷的都市族群。都市“御宅族”一般具有如下特征:年龄上年轻化,一般在15岁和30岁之间;社会交往上,御宅族讨厌社交、享受独处;在和网络的关系上,御宅族对网络重度依赖,平均每周上网10个小时以上或更多。“宅”这一词汇形象地反应出了御宅族的社交退缩特征,宅在家里逃避社交,甚至相当一部分御宅族到了适婚年龄不愿意结婚,他们在心理上高度依赖原生家庭。这种逃避社交的焦虑反应了御宅族的自我认同危机,因为缺乏积极的自我关注热情,难以维持个人内在的那种“活生生的自我感”。于是惰性取代了积极的自我,个体陷入认同危机,被空虚和焦虑淹没。
在一个泛娱乐的时代,粉丝文化无疑是最引人注目的亚文化现象之一。“粉丝是指一群因过度沉浸于媒体建构的虚拟世界而扭曲了时间概念,丧失了自我意识的主动的受众。”[4]而约翰·费斯克则定义为:“粉丝是一批流行文化资本积极的生产者和使用者”[5]33,在国内粉丝文化引发广泛的关注是因为2005年的《超级女声》,“玉米”“笔迷”“凉粉”“盒饭”等称呼一夜之间风靡大江南北给中国的媒体受众普及了粉丝文化常识。粉丝们利用互联网提供的平台,追逐明星动向、上传明星图片、分享偶像点点滴滴的信息,借此表达对明星的爱慕和崇拜。安东尼∙吉登斯认为进入现代社会以后,由于时间经验的断裂,个体缺乏个人经历连续性的一致感受,个体难以获得关于生命的持续观念,因此个体常常在现代社会中迷失自我,深陷认同危机。当代文化语境中,中国的青少年多为独生子女一代,而且伴随着社会的急剧变革而长大,他们内心的孤独感更强烈,自我认同危机更严重。粉丝文化和偶像崇拜对于成长中的青少年来说至关重要。青少年通过模仿偶像的行为和举止来投射自身的情感,藉此寻求一种理想化的自我和构建认同。青少年的追星行为其实质是既想在明星身上找到自己渴望的某些特质,也想通过共同喜欢一个明星的兴趣来寻找和发现一些志同道合者,并建立一种“群体”和“圈子”借此来确定自身在社会中的地位并从中获得一种认同感。
恶搞是一种通过模仿、夸张等手段对经典权威的片段进行解构和颠覆以达到反讽和搞笑等目的的文化现象。香港喜剧演员周星驰的系列无厘头电影是恶搞文化的典型代表。《大内密探零零发》中的“颁奖仪式”,《唐伯虎点秋香》中的“广告”、《武状元苏乞儿》中的“武状元选拔赛”都是经典的恶搞片段。2004年在网络上风靡一时的《Q版语文》对经典的语文教科书以及一些经典篇目进行了恶搞。鲁迅的《孔乙己》《故乡》《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分别被恶搞为《孔甲乙》《闰水》《从百花园到四色书屋》。网络上更是出现多个版本的恶搞版《孔乙己》。在晚期现代性背景下,个体的人生存在一个由分门别类的知识体系和专家系统组成的“脱域机制”中。个体对专家系统既有信任也有怀疑和拒绝,“在高度现代性的时代,对科学和技术以及对其他形式的、艰深的专门知识,普通人所表现出的态度同样是混合型的,如崇敬和冷淡、赞同和焦虑、热情和厌恶等。”[6]8也就是说,并不是所有人对权威体系和专家系统都是顶礼膜拜的,尤其是青少年群体。恶搞经典案例《一个馒头引发的血案》中,导演陈凯歌是“精英”的代名词,“大导演”“大制作”更是代表了一种强势文化霸权。网民胡戈的恶搞代表了青年群体对权威体系的反抗和不屑,他们用玩世不恭的恶搞方式来消解经典话语在大众心目中的神圣形象,使得权威话语在笑声中分崩离析。但是颠覆经典和解构权威之后,恶搞难以构建自己的“亚”话语体系,结果往往导致空虚和迷茫,个人陷入认同危机。在中国当下,知识精英的文化理想已经破碎,红色核心价值体系逐渐被空壳化,青年一代在“蜗居”和“蚁族”的生存压力下难以找到价值寄托,生存的无意义感日益加强。吉登斯认为“在晚期现代性的背景下,个人的无意义感,即那种觉得生活没有提供任何有价值的东西的感受,成为根本性的心理问题。”[6]9
在多元文化体系中,亚文化相对于主流文化而言只是一种次文化和从属文化。由于亚文化风格鲜明,又被青年群体所广泛接受,因此亚文化对主流文化的冲击也在所难免。如何对亚文化进行积极的引导使得亚文化成为多元文化体系的有益补充是亟待解决的学理问题。从吉登斯自我认同的理论视角来看,重构青年人的自我认同是有效途径,用稳定的自我确定感来克服亚文化的抵抗性,用自我价值的实现来改变亚文化的边缘性。
(一)用稳定的自我确定感克服亚文化的抵抗性。首先,亚文化具有抵抗性,从社会文化心理的层面看,亚文化的抵抗性是处于社会弱势群体的青少年对主流文化霸权的挑战,是对强势话语在文化符号层面上的抵抗。如朋克、摇滚是用标新立异的发型、奇特的服饰来表达自己的抵抗,御宅族用“宅”式的不合作来表达对社会主流价值的抵抗。亚文化的这种抵抗性实质是一种“防御式抵抗”,即在主流文化的强大压力下企图构筑自身群体文化价值的努力。这种抵抗是青年群体自我认同出现危机的结果,青少年处于儿童期与成人期之间的过渡时期,青春期的困惑加剧了认同危机。青春期正是个体对生命价值进行探寻和确认的时段,是最容易产生认同混乱的时期。在这种情况下,用稳定的自我确定感来建构积极的自我认同是对亚文化的抵抗性进行引导的有效途径。
(二)用自我价值的实现来改变亚文化的边缘性。亚文化具有边缘性,亚文化是居于社会弱势地位的青年人试图构建自身的“次文化”体系的努力。在亚文化产生之初,光头仔的牛仔裤、马钉大头鞋是所谓“街角青年”的象征,摇滚乐相对于传统和经典音乐而言,更是“非主流”音乐文化的代名词。在中国当下的文化语境中,网络亚文化青年群体自称“屌丝”也是对自身边缘地位的自嘲和隐喻。亚文化的这种边缘性使得青年群体以“边缘人”和“非主流”自居,这使得青年一代缺乏历史使命感和时代责任感。如果能引导青年人通过自我价值的实现来建构积极的自我认同就能从根本上改变青年人的边缘心态。在现代性的冲击下,个体生存的无价值、无意义感侵蚀着现代人,如能使青年人确定一种生活目标和理想,并在此目标的基础上对人生进行积极的规划,那么当这些目标逐一实现后,个体就实现了自我价值。与此同时,积极的自我认同建立,生存的无意义感得到克服。通过自我实现实践了生命意义,积极的人生观得以建立,从而形成正确的自我评价,边缘心态就会从根本上得以改变。
[1]Stuart Hall,Paddy Whannel.The PopularArts[M](1964).Boston:Beacom Press:New York,Pantheon Books,1967.
[2]Diek Hebdige.Subculture:The Meaning of Style[M].London:Methuen,1979.
[3]吉登斯.现代性的后果[M].田禾,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00.
[4]莫梅锋,饶德江.关于“粉丝”的媒介研究[J].电影艺术,2007(4):110-112.
[5]John Fiske.“The CulturalEconomyofFandom” In The Adoring Audience:Fan Culture and Popular Media,ed.Lisa Lewis[M].London:Routledge,1992.
[6]吉登斯.现代性与自我认同[M].赵旭东,译.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9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