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述近代徽商的变迁

许晓悦

（安徽大学，安徽 合肥 230601）

在民国编修的《歙县志》卷一里记载，明清时期中国最强大的商帮即徽商，“全国金融几可操纵”。又被称为“新安商人”的徽商经营范围广泛，不仅指它的活动地区大，还意在说明徽商经营商品的种类项目丰富。作为封建社会经济的发展产物，它的兴衰历史从侧面反映了近代商业的发展受制于封建意识，与社会环境的变迁息息相关。如此巨大规模的经商足迹且与晋商齐名的徽商，它是如何兴盛于明清更替之际的，又是如何在清末时期随着封建经济的瓦解而走向衰亡的。就管窥所及，笔者简述如下文。

一、明清徽商兴起的背景

处于皖南与赣北之间的徽州地区是比较典型的山地与丘陵结合地带，由于群山环绕如黄山、天目山等山脉的包容，加上两大河流即长江与新安江分支的冲刷作用，境内盆地、谷地与平原等地形错落分布。随着社会经济的发展，地域狭小且交通闭塞的徽州地区人口陡增，这必然使得人们对生活的需求增大。值得一提的是，早在宋代时期史书便记载了第一批徽商的出现，这表明当时徽商的发展已经形成了一定的态势，具有一定的发展规模。徽商的进一步盛行主要是，在明代时期大规模依靠盐业的发展进入两淮地区的。这其中因业盐两淮取得发家致富的徽商家族，“邑中之以盐荚祭酒而甲天下”[1]的代表有，歙县竦塘黄氏家族、歙县许村许氏、歙县西溪南吴氏家族及休宁西门汪氏等大盐商。直至明代晚期，徽商已遍布全国各大商业都市，“淮南为大”、“南则芜湖，北则临清”、“其次苏杭、“楚则武昌，粤则广州”。[2]这些描述表明徽商的经营范围之广，经营状况之繁盛亦达到了一个鼎盛时期，甚至有“无徽不成镇”之说，也赢得了“徽骆驼”和“绩溪牛”等的美誉。

和所有事物的发展规律一样在经历明末清初的短暂低潮后，徽商在康雍乾盛世时重新达到发展史上的巅峰阶段。这时由于社会环境趋于稳定、工业生产的需要以及人口的急剧增长，生活资料的需求使商品经济呈现出空前繁荣的局面。人们日常用品占据了商品流通的绝大部分，其中纺织、盐、茶等经济作物更是商品中的大宗。而以贩盐为主，兼营粮食、棉纺、丝绸以及茶叶等多种贸易的徽商，抓住了从出外谋生的散商到豪富特权商人的转变的契机，记载言“淮商资本充实者，以千万计”。[3]此时，徽商在工商业中的频繁活跃从侧面表明了它实力的雄厚，“席丰履厚，闾里相望”。[4]

在徽商兴起的背景里不容忽视的一点是，徽州地区教育的发达为徽州文化的丰富多彩打下了坚实的基础，也为徽州商帮输送了一大批具有经商之道的有用之才。除了在清一朝涌现出14位状元的休宁县，出身盐商家族而后官居高位的许国、曹振镛等官绅人士则来自歙县，而马克思《资本论》中唯一提到的一位曾任户部侍郎的王茂荫也是歙县人其父辈也是商人。徽州地区教育的发达一方面使徽商的官绅势力逐日增强，另一方面徽商也为后人留下了精美可贵的文化遗产，如可以称作中国学术史上一颗明珠的徽派朴学，以及质朴高雅、浑厚潇洒的徽州建筑。

二、由盛转衰的原因分析

在盐课不断增加的乾隆朝后期，徽州盐商的经营形势每况愈下。两淮盐商不仅需要支付各种捐输花费，还要应付各级官吏的巨额需索，这些杂费开支造成盐商成本的不断加重。而官盐成本的上升势必会使盐价大幅上涨，这便让贩卖私盐的行销道路扩张，加上清政府虽有严禁私盐的举措但效果甚是不佳，如此循环往复造成的恶性结果便是“私盐越禁越好卖”。[5]若从徽商自身寻找原因，骄奢淫佚、坐吃山空的“下焉者”“内实空虚而外事奢靡，衣服屋宇穷极华靡，饮食器具备求工巧，俳优伎乐恒舞酣歌，宴会戏游殆无虚日，金钱珠贝视为泥沙。[6]”道光年间徽州盐商从事经营的商帮已不多，衰败趋势日益明显。盐商的衰落沉重打击了整个徽商的经营势头，“以鹾业累，境乃大窘”可见惨状凄凉。

盐商的一蹶不振是徽商由盛转衰的转折点，而战争对徽商的打击则是破坏性的、长期性的。一开始由于团练的搜刮输捐，后来祁门地区又发生了士兵烧杀抢掠的恶行，而最主要的灾难性原因是，太平天国的重要战场亦是徽商的主要经营地区，从淮河、长江至新安江流域，“战舰横江，兵戈载道，致关河阻塞，客商水路不通”，[7]严重阻碍了徽商商业网络的通畅。清政府与太平军由于军费开支的需要，在制度上限制工商业的发展，对工商业采取了不同程度的派捐掠夺，新增的商业税“层层之剥削，亏折之多”摧残了商帮的发展。而太平天国战争深入徽州地区，“徽之战事尤烈”，“大江南岸各军，疾疫盛行”对徽州本土地区的社会经济带来了严重的破坏，徽商在人力财力等经商的关键因素上受到了严重的摧残。徽商惨遭战争的浩劫，商业元气创夷难复。

外国资本主义的入侵也为徽商的发展带来了威胁。不平等条约里通商口岸的开放使各国洋商纷纷来华开办矿务经营商业，冲击了徽商的经营势力。在西方传教士频繁来华传教之际，徽州地区也有传教士进入，但由于教徒不多加上理学的统治地位非常牢固，并没有给徽州的社会经济发展造成影响。但不得不提的是随着鸦片的输入，带给徽州人的不仅是肉体的伤害和精神的摧残，还有社会经济的萎靡不振。吸烟问题在徽州由来已久，“吃烟者十人而六七，面黧骨削，举目皆是。[8]”在绩溪地区，“不士不商不工不农之人，无所事事，渐趋于烟、赌两途。”在休宁县，“吸烟懒作之孤壮，无村蔑有。”徽州知府刘汝骥对吸食鸦片进行了严厉的查禁，但禁烟效果并不明显。鸦片的危害带来了严重的社会问题，增加了地区经济的沉重负担。

总结说来，徽商在具有许多优越的经营条件和发展特权下，同时却又受到封建政府的各种压榨索取和急公济饷，加上半封建半殖民地社会环境的动荡不安，无可避免的走向衰败之路。在这时期，盐商、茶商、木商和典商等徽商的支柱性行业逐一没落，徽商资本和徽商人员遭到重大损失，徽州本土的宗族文化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打击，而徽商在江南市镇中的领导地位也已不复往前。拘泥于封建生产经营方式的徽商，在资本主义工商业和江浙一带新兴商人的双通打压下，竞争实力已处于劣势。归根结底，徽商没落的客观原因可以认为是清政府对商业政策的限制，即主要体现在对盐业政策的调整。主观原因则是徽商本身仍滞留在传统社会单一的经营模式，已经没能跟上时代发展变化的步伐抱守残缺只会被流失的洪流淘汰。

三、近代徽商危机中的转型

近代徽商在受尽考验、危机四伏的社会环境下努力寻求新生的途径，积极投资于近代的各类新兴产业，也因此产生了业绩杰出的民族企业。如，绩溪人吴兴周在芜湖创办的安徽第一家民族资本的电力公司，即明远电力公司；歙县人程宏弼参与创建的上海第一家民族资本的西药经营企业，即上海中西大药房；被称为“中国西医之父”的出身于茶商的绩溪人汪惕予为宣传新医学创办医校出版医著所做的贡献等。这些象征着近代徽商转型的民族企业，更应该归功于徽商买办阶层的产生。

近代中国买办阶层的出现是近代中外贸易发展的产物，而徽商买办的产生亦源于此。“贾而好儒”的文化修养使徽商十分注重商业道德，讲究义中取利。徽商的商业道德是提倡以诚待人、以信接物，如此外商多愿意与徽商进行贸易往来，进而出现了一批徽商出身的为外商接触的买办。比较出名的如婺源延川金氏家族中的数人为洋行买办，歙县人孙雨亭为外商经营房产，歙县人王圻学得英语为外商沟通官府等。这些徽商买办不仅从事贸易，还从事着一些中介业务。通过中介获得的佣金，完成了资本的原始积累，进而积极投资近代工商业，如洋务运动和维新运动。可以说，徽商买办在清末民初的中外贸易交流中起了重要的媒介作用，不仅促进了中国近代化向工业化迈进的脚步，推进了进出口贸易的发展，是中国更快的融入国际市场，也进一步瓦解了传统的自然经济，形成了新的商业城镇和商业中心，如因茶叶出口贸易而兴起的休宁县屯溪镇。

四、近代徽商影响下的徽州社会

徽州地区是个地处低山丘陵地区的人文环境比较闭塞的山村社会，吃苦耐劳、勤俭节约的徽商族人宗族同乡观念重，获利致富后纷纷回报家乡，兴办社会慈善事业、公益事业和文化教育事业等，为民风淳朴的徽州地区注入了一股新的思想文化之风，留下了大批宝贵的文化遗产。笔者就文化教育和公益事业两方面进行简述。

（一）文化教育

徽商之所以被称为“贾而好儒”，一是因为商业活动自身发展的需要，二是因为商人完善自我品格的追求。传统徽商的儒学气质非常浓厚，这也体现了徽商的一个重要特点就是从事与文化相关的商业活动。学术上有个著名的论述，即徽商是酿造徽州文化的“酵母”。不仅出巨资兴修学院，还组织编纂有关理学、朴学方面的书籍，培养了一批有所建树的理学家、徽派朴学，还丰富和发展了新安画派。在医学上的扶持也慷慨解囊，大力赞助医学著作的编修。而气势恢宏、形式新颖的徽派建筑更离不开徽商。文房四宝和刻书业体系了徽商对儒学教育的高度重视，在徽州社会形成了良好的好儒重学风气，“贾名而儒行”，或老而归儒，或富裕后弃贾就儒。徽商创造的广博深邃的徽州文化，是江南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之一，为绚丽的中国传统文化抹上浓重的一笔。

（二）公益事业

徽商秉持互助友爱、互帮互助的奉献精神，以种种义行善举来奉献社会。清代徽州商帮的慈善设施遍布江南城乡各地，从对灾荒的捐助与救济，到看病就医后的保障性救助，再到各类公益机构善堂会馆的修建，徽商的公益事业均有所涉及。比较典型的公益机构有1889年绅商创立的屯溪公济局。徽商在救济对象上，重视对佣工学徒类的人的关心和培养。同时也希望通过公益机构的建立，缓解民教矛盾，防止民教之间的冲突。通过这些慈善设施的广泛分布，加速了徽商资金的流转，活跃了民众与徽商之间的联系，也使徽州地区的地域交流变得日益频繁起来。

近代徽商在复杂的社会背景下经历了繁荣、落后、衰落，在大起大落中创造了可贵的物质财富和精神文化，它的曲折发展也是近代商业发展的一个缩影。徽商数百年的经营活动，不仅保持了传统行业的继续发展，还出现了向近代新型经营方式的转变。徽商敏锐的创业眼光和进取的人生态度，加上守信的处事风格，汇聚成了具有现代经商价值的徽商精神。虽然近代徽商在败落后慢慢退出历史舞台，但不可否认它为近代中国商业的发展所作的贡献。如今在徽商精神和徽文化的影响下，现代“新徽商”迅速崛起，开创一片新的天地。

[1][明]歙县志（卷十）[J].货殖.

[2]吴士奇.绿滋馆征信编（卷四）[M].齐鲁出版社，1997.

[3][清]李澄.淮鹾备要（卷七）.

[4][民国]歙县志（卷一）[J].舆地志·风土.

[5]张小也.清代私盐问题研究[M].社科文献出版社，2003.

[6]光绪.两淮监法志（卷一）.

[7]李汝昭.镜山野史[J].中国近代史资料丛刊·太平天国（第三册）[M].上海人民出版社，1957.

[8]陶甓公牍（卷十）[J].禀祥·徽州府禀地方情形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