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天华
(中南民族大学,湖北 武汉430074)
恽代英是中国共产党早期领导人之一,是著名的理论家和青年领袖。他在武昌中华大学读书期间(1913-1918),就是一位理想远大、学习刻苦、品学兼优的高材生。从1914年开始,他先后在《东方杂志》、《新青年》、《妇女杂志》和《光华学报》等杂志上发表学术论文80余篇,成为升起在中国思想理论界的一颗耀眼新星。恽代英学习成绩如此优异,得益于他刻苦自学的精神和科学的学习方法。本文谨就此略述管见。
恽代英刻苦自学,贯穿其一生。他头脑灵活,悟性强,在读高等小学时,文才就开始显露出来,作文常被老师整句、整段连圈朱批,并得了一个“奇男儿”的雅名。他说:“吾文十三岁时即为师长赞美……吾为文皆不预布局面,见题即直抒己意。亦不好矫作古语奇语。但偶一为之以为笑耳。吾作文振笔直书,新颖之思想自然由笔尖写出,此思想之由心至手、至笔、至纸,顷刻之间耳。于顷刻之前,吾固无此思想也。此等奇境,吾每作文即遇之,仿佛若仙助者。言谈之间亦然,每有隽语冲口而出,自讶其奇,确非所料也。”[1](P3-4)但这并不是说恽代英是天才。他之所以文思泉涌,有如此的写作佳境,是与他从小养成的刻苦自学精神分不开的。
检阅恽代英的学习经历发现,他正规的在校学习时间,只有1905年(10 岁)—1908年(13 岁)的小学和1913年(18 岁)—1918年(23 岁)的大学两个阶段。幼时和中学阶段的教育,都是在家自学。恽代英在启蒙和小学阶段,就养成了良好的自学习惯。他有一位优秀的启蒙老师,这就是他的母亲。恽代英的母亲陈葆云,是湖南长沙人,出生于一个仕宦之家,颇有旧学根底,常教幼年的恽代英背诵唐诗宋词,极大地促进了恽代英的早期智力开发。
1901年,恽代英6 岁,入家塾。塾师是从故乡武进请来的一位本家老者。他先后教恽代英读《百家姓》、《三字经》、《弟子规》、《千字文》、《论语》、《孟子》、《大学》、《中庸》、《幼学琼林》、《诗经》、《礼记》、《易经》、《左传》、《春秋》等书。他不满足于一般的识字和背诵,而是要弄明白书中所讲的道理。因此,恽代英经常向塾师提出一些“稀奇古怪”的问题,常常使塾师尴尬不已。他从塾师那里得不到答案,便自己阅读家中其他藏书,自寻真知。他还阅读了家中藏书《水浒》、《三国演义》等小说,经常向他的兄弟和堂兄弟们讲水浒和三国的故事。1908年,恽代英高等小学毕业,恰好父亲恽宗培被派往湖北老河口(现光化县)任盐税局长。母亲带着恽代英兄弟四人,随父去了老河口。老河口是鄂西北重镇,位于鄂、豫、川、陕四省交界处,为江汉流域货物集散地,商船荟萃,商贸发达。但文化教育落后,竟然没有一所中学。
恽代英兄弟只好在母亲的辅导下,自学家中藏书。他先后读完《纲鉴易知录》、《古文观止》、《战国策》等,特别酷爱读梁启超的《饮冰室文集》。恽代英的父亲又请老河口邮政局长罗衡甫辅导恽代英兄弟学习英语。经过四年的刻苦自学,恽代英不仅打下了坚实的国学基础,而且能熟练地与罗先生用英语对话,并能够阅读原版英文书籍。他从罗局长那里看到上海商务印书馆和中华书局等书店的新书征订目录,如获至宝,将母亲给他的零花钱全部用来购买杂志和新书。从他的日记可见,他订阅的杂志和新书有《小说月报》、《东方杂志》、《妇女杂志》、《教育杂志》以及《饮冰室丛著》、《塞瓦斯托波尔》(托尔斯泰)、《笑面人》(雨果)、《乌托邦》(莫尔)、《需要情报》(马克·吐温)。还选购了一些欧洲社会科学著作,如卢梭、孟德斯鸠、达尔文等人的作品,这极大地开阔了他的阅读视野。他的学习也更加刻苦了,真是废寝忘食,成了名副其实的“书痴”。
1913年,恽代英的父亲失业,全家迁回武昌。这年初夏,武昌中华大学秋季招生开始报名。恽代英决定报考。父亲感到很讶异,心想:“还没有上过中学呢,能考得上吗?”母亲了解儿子的功底,支持他报考。恽代英果然身手不凡,中华大学新生录取的大红榜贴出来了,他名列预科前三名。这充分检验了恽代英刻苦自学的成效。
在中华大学,恽代英更是发挥擅长自学的优点,学习更是主动。为了研究日本、德国现代化的历史与现状,在熟练掌握了英语后,又自学日语和德语,成为中国共产党早期领导人中少有的懂得英、日、德三种语言的难得人才。他除自学日语、德语外,又结合自己所学哲学专业,还自学了康德、黑格尔等人的大量哲学原著。从他的日记可见,他有广泛的学习兴趣,仅1917年,他阅读过的图书就有《十九世纪史》(英文版)、《人生二百年》、《精神卫生论》、《读书法》、原版麦费生(又译罕迭生)《化学》、《新大陆考察教育日记》、《英华合解辞典》、饮冰室丛著《德育鉴》、《墨学微》、节本《明儒学案》、《万病自然疗法》、《化学工艺宝鉴》、《化学语汇》、《物理学语汇》、《昆虫采集制作法》、《矿物采集鉴宝法》、《德育鉴》、《俄国寓言》(上下)、《公民鉴》等中外书籍和各种杂志近百种[1](P213-216)。
由上可见,恽代英的知识,除从学校课堂教育获得外,主要靠自学。因此,他在主持中华大学中学部教务时,极力提倡引导学生自学。他认为,辅导学生自学有四大好处:“(一)可以增加学生注意力。(二)引起其疑问之习惯。(三)养成无师自习之习惯。(四)便于个别指导。”[1](P531)这是恽代英对坚持自学的深刻体认,无论是过去,抑或现在和将来,都具有恒久的指导价值。
恽代英不仅擅长自学,而且具有自己独到的科学学习方法,既爱学习,又会学习。他的科学学习方法主要体现如下。
在恽代英看来,知识是从经验中得来的,不是直接从经验中来,就是间接从经验中来,“学问者,反复经验所得较正确的知识之传授也”[2](P50-51)。正因如此,单纯的经验每不正确,“最正确之学问,即最正确之经验,即最正确之知识”[2](P53)。随着社会的进步,科技的发展,人类在新的实践中,必然会有许多新的发现和发明,原来学问中正确的或比较正确的知识,就会彰显出不完美或不正确。所以,对已有书本知识,不可不信,也不可全信,都要存一个怀疑的态度。他说,世界各方面的进化,都起源于怀疑。我们要养成一种习惯,对于任何事理,“不轻可决,不轻否决。无论什么天经地义的律令训条,无论什么反经悖常的学说主张,我们总是一律看待。这便是怀疑。世界将来若有进化,这便是促进世界进化的惟一工具”[2](P158)。他还说,如果我们居于某境而不疑,“则终身常识限于此一境,稍进一步而不疑,则终身进步限于一步,使吾人疑而无止者,其进步亦无止也。”因此,他认为中国明代思想家陈献章所言学贵知疑,大疑则大进,小疑则小进,“为知言矣”[3]。这就是说,读书要有高屋建瓴、势如破竹的气概,敢于解放思想,破除对圣人、对书本的迷信,“信圣人而不疑,即终不能知不能为”[8]。
作为哲学专业的一名本科生,恽代英上述思想显然是受到了怀疑论思想的影响。怀疑论是一种哲学上的态度,属认识论的范畴,认识论上的怀疑论,是指人们可否完全地,充分可靠地认识事物。在西方哲学中,怀疑论的每一次挑战都引起了解决难题的新尝试,“在历史上起着能动的作用”[2](P150)。
恽代英一方面对怀疑论的主要代表人物辟罗(又译皮浪)对一切事理都持一个怀疑的态度“很是赞同”,但却对他所说真事理不能研求出来的话,“根本上反对”[2](P15)。恽代英认为,人智是一天天进化的,人智范围一定会随时代发展以扩张的,人类只要肯前进,是有希望得到他所求的真理的。这反映了恽代英与时俱进、与实践俱进的思辨品质。正是这种优秀品质,促使他去学习、去思考,不断发现新问题、研究新问题、解决新问题,站在理论的高点上。
学问学问,又学又问。就是说,读书要勇于发问,对自己不理解的问题,要敢于提出来,请教老师,请教长辈。1915年2月,刚刚从大学预科考入哲学专业本科的恽代英,应武昌青年会的邀请,作了一场题为《愚蠢的提问》的讲演。
首先,恽代英指出,愚蠢的提问其实是整个世界发展的源泉,“也就是说,是世界上所有精妙绝伦的发明的第一步。他有助于推动世界进步,提高国家文明水平和促进人类智慧的发展”。他举例说,当我们站在一棵苹果树下,看见一个成熟的苹果从枝上掉下来时,都以为司空见惯,从来没有想过这里面还有什么道理。但是伊萨克·牛顿却想:真奇妙呵!是什么使苹果掉下来呢?为什么苹果向地下掉而不向其他方向掉呢?你会说,如果没有东西支撑一个物体,它肯定会掉到地上,但是为什么所有的物体都有重量?为什么有的物体比别的物体重?这些问题促使牛顿去思索、去研究,终于发现万有引力定律。由于这个发现,牛顿成名了。假如这个问题由一个不知名的学生提出来,或者牛顿并不有名,你一定会说这不过是些愚蠢的提问罢了。而我们知道,物理学上最伟大的发现正是源于这个愚蠢的提问。同样,詹姆斯·瓦特发明蒸汽机,也是他看见炉子上烧着的茶壶,由于水的沸腾使壶盖咯咯作响地跳动着。于是瓦特认为,这里面一定有很深的奥秘:是什么使壶盖跳动?如果这么一点水产生的蒸汽就有如此大的力量,那么大量的水产生的蒸汽其力量不是更大吗?为什么不利用它举起更大的重量呢?为什么不利用它去推动车轮呢?这些都是瓦特的提问。如果瓦特没有成功,也许我们都要嘲笑这些愚蠢的问题了。可见,牛顿和瓦特提出的问题都不是傻问题,正好反映了他俩勤于钻研问题的优秀品质。
其次,恽代英强调,要敢于提出傻问题。他说为什么我们不能成为像牛顿或者瓦特那样的发明家呢?我的回答是:因为我们没有像他们那样提出这么多傻问题。“使人聪明的唯一方法是提出傻问题来。我们都是学生并都希望成为聪明的人,所以我希望每个人都能提出一些傻问题”。恽代英还说,当我们脑海中闪现出许多傻问题时,绝不能轻易放过,要将这些问题提出来,向老师、父亲、长辈或大学者请教,还要时常问问自己。在他看来,智者常常能够解答我们的提问。但恽代英同时也指出,智者也是凡人,他们的智慧也不是无限的。任何人,即使是像牛顿、瓦特这样的智者,也不能知道世界上所有的奥秘。牛顿和瓦特在当时那个年代,提出了一些并非所有的长辈、智者都能够解答的傻问题。但他们没有气馁,自己问自己并反复思考,最终弄清了这些问题。因此,恽代英说,如果我们想成为像牛顿、瓦特他们那样的智者,“我们首先得靠我们自己”。因为“世界上仍有许多奥秘没有被牛顿、瓦特以及所有其他各个时代的发明家所发现。也许这会被我们发现,如果我们愿意的话,我们该怎么办?这就是一种愚蠢的提问。但正是这个提问将使我们获益”。
最后,恽代英鼓励青年朋友,不要怕被人嘲笑自己提出的问题是傻问题。他说即使对于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我们也要问一问“为什么?”开始常常会被告知:“它就是这样,没有什么道理可讲”,恽代英指出我们不应该相信这些遁词。如果我们继续思考,这里面肯定有深刻的道理和奥秘。可以肯定“我们找到答案之日,就是我们变得越来越聪明之时。如果我们能经常提出一些傻问题,那么我们就是伟大的发明家。”所以,不要怕别人嘲笑自己提出的问题是傻问题。恽代英坚定地说:“那些认为这类提问‘愚蠢’的人才是非常愚蠢的,那些提不出这类‘傻问题’的人才是非常愚蠢的,那些对这类提问进行嘲笑的人才是非常愚蠢的!我希望大家永远不要做那样的蠢才”[4]。
这篇生动的讲演,正是恽代英对自己学习方法的深刻体认。他就是一个肯动脑筋、敢于提问的研究型学习人才。从《恽代英日记》可以看到,为了探讨哲学的基本问题即世界是物质的还是精神的?是先有物质还是先有精神?他在1917年4月至10月,写了10 封信与刘子通教授展开讨论。他坚信“物质必为实在”,“以太为一种物质而已,不得谓以太为力,亦不得谓以太为非质非力也”[1](P274),并最终认识到世界源于物质又统一于物质,从而奠定了他唯物主义的世界观。
恽代英认为,学问要自己求,境遇要自己处。凡是你不懂的,你便应当处心去学习;而且要自信,“不要菲薄自己”[5]。要懂得,越是肯切实、肯研究、肯想更好的读书方法,就一定能够学有所成。
恽代英以我为主的读书法归纳如下。
首先,要会择书。恽代英指出,所读之书必择其为富有思想之著述,重思想,不重文辞,“以了解其思想之究竟为要。凡无益之文辞,虽高丽乎,非所应留意也”[6]。他尤其认为,“择小说当如择友”,读小说时,“无异以精神与书中人相接触,即交友之损益,不过因以精神相接触故也……果有好小说读之,有时较交友大有益”,“良小说之价值至少与良友等”,“若恶劣小说,其效正与上反”[1](P131)。“看小说,最好是看水浒或有理想的小说”。他特别强调,有志于革命的青年,要多看社会科学方面的书,多看中外历史上伟人的传记,最好是注意革命的伟人,“我们可以受那些伟人的感动,使我们更勉励向上。再则从这些传记中,我们亦可以知道许多历史的事情”。此外,“有余暇的时间,不妨看几本历史劄记书”[2](P438)。
其次,不要把读书看得太重。恽代英认为,青年一定要读书,不读书学习,就掌握不了科学知识,将来就没有为社会服务的本领。但真有志气的青年,“你不要把读书太看重了”[2](P343)。“读书一因求真,一因求有用”[1](P209)。因此,青年最急要的是了解现在的世界,了解社会。你读的书,最重要的是能帮助你奋斗,倘若连现在的世界和社会你都不了解,你学的书本知识,“那一切都只是说梦话”。所以,青年一定不要忘了社会的实际生活,社会的实际改造运动。只有这样,对于改造中国才会有切实的效益,不至于是无目的的书痴。尤其是学习社会科学的青年,与其从理论的书籍下手,不如从具体的事实下手:“一是研究社会的构造与各种势力的关系,二是研究社会进化的原理,三是研究各国与中国的财政与社会政策,四是研究各国与中国农工商业的发达与衰败的原因及现状”[7]。只有这样,才能达到做人的目的,真正成为对社会有益的人。
再次,读书须用思想读之。恽代英深有体会地说,这是我“独出心裁的记忆法”。这种读书法,“即易记忆”。如何做到用思想读之。“一是用心理联合法取相类似或相违反之各学说联合记录之。二是于一事一理或于上述记录之事理,以自己之意思批评之”[1](P182-183)。而且,读书应该精神集中,精神集中包括在潜、在显两个方面。“如在显之精神集中矣,在潜之精神不集中,犹无益也”[1](P203-204)。读书用思想读之,还要在看书的时候下一番综合整理的功夫,要使书中所说的能成为我的学问,只有我能采用书中的材料,以自己创造对于某一问题的整个的观念才会使书中所说的成为我的学问的一部分。怎样取书中材料以造成我的整个观念呢?“最好是每看一部书或一章书以后,要用很少的文字或言语把它的内容概括地记下来,或者是就几部书或许多报章杂志中,搜集其讨论某一问题的材料,自己下一番整理功夫,简单地有条理地叙述出来。只有经过这,才能使书中各种材料,在我脑筋中间,留一种比较深刻的印象”[8]。
最后,书要反复读之。恽代英又认为,读书非求其熟,即已读之文,仍不妨反复读之。尤其是传统经典之作,“必多读多味,使古人之精神与吾之精神相融合,自然浸润而不觉矣。”[1](P61)他强调指出,青年们读书要能得益最要紧,书买来是为读的,是要供我们用的。有的青年,买了一本书要包扎得很讲究,不肯写一个字在书里头。这种爱清洁,这种小心有恒,自然值得夸赞,但这不是读书的好法子。古人说:“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古人要将书读破,并不是以万卷如新的一样为高。要从书中得益,便会不能保书像新的一样,也没有关系。他特别强调:“我主张读书的时候,若有什么觉得要反驳或补充的意见,应即刻批注在书本上面空白的地方。这亦是为将来便于翻阅参考”。有些老先生反对这样做,认为年轻人有什么好意见,敢于批评人家的著作。恽代英认为,这是没有道理的。他说,年轻人批评人家的著作,“愚者千虑,亦未必便没有对的地方”。即使批评得一句亦不对,自己买了书,自己写在买的书内,有什么不可以呢?因此,恽代英提倡,在读书的时候,“要不惜将毛笔或铅笔在书中各种重要地方作种种记号,而且随时在书头上记下自己种种意见”[9]。这样,既可以免于走马看花之读,又可以练笔,使自己的文笔流畅,所学知识把握更牢。
综上所述,恽代英刻苦自学的精神和科学的学习方法,弥足珍贵,具有深远的理论意义和实用价值。不仅在历史上启迪了广大革命青年,在建设学习型政党和学习型社会的今天,仍具有很强指导作用。
[1]恽代英.恽代英日记[M].北京:中共中央党校出版社,1981.
[2]恽代英.恽代英文集:上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84.
[3]恽代英.怀疑论[J].光华学报,1916,(2).
[4]恽代英.愚蠢的提问[J].学生杂志,1915,(2).
[5]恽代英.致夏敬隆[J].少年中国,1920,(12).
[6]恽代英.思考力之修养方法[J].光华学报,1917,(2).
[7]恽代英.怎样研究社会科学[J].中国青年,1924,(23).
[8]但一.怎样使学问与口才双方进步[J].中国青年,1925,(72).
[9]但一.读什么样的书与怎样读书[J].中国青年,1923,(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