馒头老妖
3月14日,备受关注的“刀锋战士”被控谋杀女友案正式开庭审理。
这起案件的被告人奥斯卡·皮斯托瑞斯是一位残障人士,但在高科技假肢的帮助下,依然跑得健步如飞,在国际大赛上屡屡斩获金牌,故有“刀锋战士”的美誉;而此案的被害人,却是和他一起居住的女友,在那个情人节的黎明,被他射杀在公寓的卫生间里。
外界猜测控辩双方应该围绕“故意杀人”还是“过失杀人”进行辩论。然而,出人意料的是,辩方请来的一位重量级证人,居然是个警察,切入点也剑走偏锋。
野蛮取证
这位高级警官,是当时负责指挥此案现场调查的范·罗森博格先生,他已于去年12月辞去警官职务。
他作证说,本案的取证中的确有很多匪夷所思的事情。比如,他看到一个弹道学专家,在现场拿起了那支疑似凶器的手枪查看,但居然没有戴手套。他立即斥责了那个专家,对方这才戴上手套。然而,这肯定会导致那个专家自己的指纹、DNA残留在枪的表面上,可能会干扰对原有的痕迹的鉴定。
同时,他当时命令手下将卫生间的门拆下来,放进袋子里妥善带回。因为嫌疑人据说是隔着门开的枪,门上的弹孔及其他痕迹当然是非常重要的物证,可以借此推断嫌疑人开枪时的姿态(辩方声称刀锋战士当时还来不及戴上假肢就匆忙开火,检方则认为已经戴好,对案情的定性有重要意义)。然而,手下的警察显然没能理解他的意思,门扇被漫不经心地带回警局,随意放在警官办公室里(按照规定,所有获得的证据必须毫不迟延地放入物证库保管,以免被人动手脚);更糟糕的是,法证专家去检验时,才发现许多碎木片(被子弹打、被球棍砸时掉下来的)都已不见了,警方也说不清楚掉到哪里去了。
另外,他还证实,呃,现场有点混乱,至少有一块奥运纪念腕表被人从卧室偷走。
据此,刀锋战士的辩护律师猛烈抨击检方,认为这不过是一次野蛮的现场勘查而获得的所谓证据,这些物证已经被人为污染,其效力不应该被法庭所承认。
如果法庭采信了这种辩护意见,则检方的指控就会效力大减,甚至可能导致无罪释放的结果。
当然,这只能怪当地警方的办案水平实在是太成问题了,如此低劣的错误,很难让人相信这些物证的可靠性。
或许,南非警方至少有一点可以庆幸:这么干的可不仅是他们,意大利人也犯过类似的毛病。
有“天使杀手”的美国女孩阿曼达·诺克斯,被控于2007年杀害了自己的舍友梅迪思·克尔彻,2009年被意大利地方法院以谋杀罪判处26年徒刑。然而,经过上诉,意大利高等法院于2011年撤销原判,宣布诺克斯无罪释放。
造成这种戏剧性的场面的,就是警方取证时的种种错误。比如,一个重要物证(内衣上的搭扣,沾有死者血迹)在现场被人忽略,过了一个多月之后才被发现;警察毫无正当理由地踹破了一扇门,而这扇门很可能就是凶手进入房间的途径;勘验时法证人员有的忘记戴手套,有的忘记戴发套(避免头发掉落在现场)……等等。如此多的愚蠢错误加在一起,让法官也觉得定罪的底气不足。
仇恨社会
如果说南非、意大利的警方,只不过是取证时操作不规范,成了检方的“猪队友”的话,那下面两个美国的案例,性质就严重得多了:
这是法证人员故意污染证据、伪造鉴定结论。
1986年,23岁的美国少女罗莉·罗谢蒂被人性侵后杀害。随后,四名芝加哥的男青年被捕,并被指控就是杀害罗谢蒂的凶手。四个人当时都未成年(最小的才14岁),并且都拒不认罪,所以外界纷纷质疑此案是否抓住了真凶。
不过,检方手头有一项过硬证据——在死者体内找到的精液,被鉴定为可能属于其中两名被告人。于是,他们中的一个人选择了认罪并作证,被从轻判处12年徒刑;另外三人则被判处终身监禁。
然而,这四个人及其家属却一直选择上诉。经过了漫长的等待,伊利诺伊州高等法院终于同意重审此案。随后,法庭发现,此案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冤案:当时负责做本案DNA鉴定的是法证专家帕梅拉·菲茜,根据她的笔记,当时她就已经发现,四名被告人的血型与犯罪现场留下的血迹均不相符,不可能是他们留下的;更糟糕的是,她当时可能是真的找到了精斑,但量太少而不足以作出鉴定,于是居然就凭空捏造了一个鉴定结论。而2001年,法证专家重新仔细地检查了被害人的衣物,找到了足够的DNA样本,并证实根本不属于这四名被告人。
于是,这四个人在2001年被无罪释放,但已经坐了十年的冤狱。尽管该州支付了高额的赔偿金,但他们的青春韶华却再也无法挽回。
而最近公布的另一起案件,涉及的后果就更严重了。
位于美国马萨诸塞州欣顿的一处州立犯罪学实验室里,曾有一名资深的化学分析师安妮·杜克汗,她在这儿工作了9年之久。
安妮的主要任务,就是为涉嫌毒品犯罪的物证进行检测。很显然,这种鉴定是非常关键的:检测出来确系毒品,那嫌疑人就很可能被定罪;检测下来不是毒品,则嫌疑人就是清白无辜,应当立即释放。
在2011年时,一位实验室同事发现,安妮所做的某一批95个样品并未正确地归档记录,这一过错让她被暂时停职,她随后在次年3月辞职。
然而,实验室的内部追查发现,问题可能远远不止于此,遂报告警方。
警方经过调查后,在当年9月逮捕了安妮小姐,因为她所做的事情太恐怖了:她的工作效率是实验室其他同事的五倍,却很少看到她坐在实验台前工作;她的实验记录混乱不堪,有明显的伪造和涂改痕迹。
随后,安妮小姐交代说,因为想要偷懒,她常常是仅凭肉眼就判定一个样品是否毒品;为了掩盖这种操作,她甚至会往样品中故意加入可卡因,这样即便别人复查,也无法发现她的鉴定有误了。
那么,这9年来,她一共鉴定了多少起案件,涉及多少人呢?
答案是:4万多人。
已经无法查清楚,到底这4万多人的鉴定中,有多少是安妮胡乱做出的;也无法证明,其中有多少人因此而被错误的判刑。
2013年11月,安妮·杜科汉因为伪证罪被判处5年徒刑;她原先工作的实验室也被关闭;该州司法机关承诺重新调查因此而做出的所有判决。但是,考虑到样品已经被她故意污染过,复查工作进行得非常艰难。
物证还可信吗?
法证科学的鼻祖埃德蒙·罗卡曾经说过,“物证不会说谎”。这一判断为后世的司法者所普遍接受,因此而给予了物证以“证据之王”的崇高地位。
然而,从上面的案子中,我们不难看到,物证同样可能被有意无意地歪曲。
实际上,物证自己是不会跑到法庭上去发表证词的,需要人类来完成鉴定、分析的工作,才能让它们从“物”变为“证”;而既然是人类,就有疏忽大意甚至故意造假的可能。因此,对于物证,也不能盲目地地笃信不疑。
同时,尽管存在这种可能,物证依然是比证人证词更加客观、公正,关键在于对物证的整个搜集、分析、鉴定的程序,是否严格按照技术规范进行,鉴定过程是否做到了公开、严谨。同时,必须允许控辩双方对物证的鉴定结论申请复查复核,必要时设立全国性的物证鉴定指导机构,作出权威性的鉴定意见。
“法施于人,虽小必慎”。而物证鉴定同样如此,一个错误的鉴定结论背后,可能就是一桩冤假错案,关系到许多人的名誉和幸福,无论是鉴定者还是司法者,对此都决不能掉以轻心。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