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丰子恺在中国翻译文学史上的地位和贡献

2014-04-03 15:08陆金英
关键词:源氏物语丰子恺译本

陆金英

(嘉兴职业技术学院外语与贸易分院,嘉兴314036)

丰子恺 (1898—1975)是中国现代美术史上富有独创风格的漫画家,也是中国现代史上著名的散文家、美术教育家、音乐教育家和翻译家。国内外学术界有关丰子恺的研究很多,主要包括对其漫画、散文、艺术教育思想及行为的研究。然而,对于丰子恺作为翻译家的研究,在国内外寥寥无几。本文旨在挖掘作为翻译家的丰子恺在外国艺术理论及文学译介方面的成果。

一、丰子恺翻译的基本情况

作为翻译家的丰子恺一生翻译的著作有30多部,涉及文学、美术、音乐等领域,译自俄、英、日等语种。其翻译大致分为三个阶段:

第一阶段:20世纪20至30年代,即抗战以前。丰子恺共翻译了11部作品,包括两本译自英文的文学著作 (由俄国屠格涅夫著、Garnett译成英文的《初恋》和英国斯蒂文森的《自杀俱乐部》)以及厨川白村的《苦闷的象征》、田边尚雄的《孩子们的音乐》、门马直卫的《音乐的听法》等九部日文的关于艺术、音乐的理论书籍。 《初恋》是丰子恺的第一部译著,1934年由上海开明书店出版,这是他翻译生涯的“初恋”。

第二阶段:20世纪50年代。新中国成立以后,52岁高龄的丰子恺在学习了一两年俄语后就着手翻译俄文书。起初翻译了《学校图画教育》、《听歌唱的教育工作》、《歌唱与音乐》等前苏联的音乐及图画教学法书籍约十部。接着翻译了屠格涅夫的散文集《猎人笔记》、柯罗连科的长篇小说《我的同时代人的故事》一至四卷 (与女儿丰一吟合译)以及《夏目漱石选集》 (第二卷)、《石川啄木小说集》、德富芦花的《不如归》、中野重治的《肺腑之言》(未出版)等前苏联和日本的文学作品。

第三阶段:20世纪60、70年代,从事日本文学的翻译。1961年8月1日至1965年9月29日丰子恺翻译了世界上最早的一部长篇小说,日本女作家紫式部所著的古典文学巨著《源氏物语》(上、中、下)。这部书译完后,正值“文革”开始,译稿存出版社,长期未能出版,直到20世纪80年代分别于1980年12月、1982年6月和1983年10月先后由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20世纪70年代初,他翻译了三部日本民间文学作品,即《落洼物语》、《竹取物语》及《伊势物语》,由人民文学出版社1984年出版。

二、丰子恺的翻译观

丰子恺的译著主要涉及日、英、俄文等语种,他认为,译者要达原文的意义,但不必拘泥于原文的句法与结构,译文要自然、流畅,为中国读者所习惯,所爱读[1]。

1.通俗易懂,自然流畅

丰子恺在《漫谈翻译》一文中对翻译提出了要求,他认为:“有一个必要条件,便是必须翻译得又正确又流畅,使读者读了非但全然理解,又全不费力。要达到这目的,我认为有一种办法:译者必须深深地理解原作,把原作全部吸收在肚里,然后用本国的言语来传达给本国人。用一个譬喻来说,好比把原文嚼碎了,吞下去,消化了,然后再吐出来”。

所以,丰子恺的翻译观符合了现代描写译学(Descriptive Translation Studies)的原则。译文要忠实于原文,要规范,也要符合译语读者的社会心理和社会文化背景,更要忠实于译语文化和译语读者,否则就失去了译文应有的功能[2]。

丰子恺翻译英文版的《初恋》时,发现欧洲人说话精密、周详,常常出现用很多形容词和短语来描写动作的长句。他认为思想的精密与描写的深度是可喜的,但有时读到太长的句子,感到沉闷、重浊[3]。所以,他翻译时,遇到太长的长句,就按照汉语表达的习惯来变换句法。例如第一章第二节里有:

原文…I did what I liked,especially after parting with my last tutor,a Frenchman who had never been able to get used to the idea that he had fallen“like a bomb”into Russia,and would lie sluggishly in bed with an expression of exasperation on his face for days together.

译文……我恣意做我喜欢做的事,尤其是自从我离开了我的最后的家庭教师以后,越发自由了。这家庭教师是法国人,他想起了自己“炮弹似地”从法国流入俄国来,心中不能自然,常常出现愤慨的神气,连日奄卧在床上。

照原文的语气,这一句的主要意思只是说“我离开了……的一个家庭教师之后越发自由了”,不应该另起一句来特别提及家庭教师。但没有办法,“my last tutor(我的最后一位家庭教师)”不仅有一个同位语“a Frenchman(法国人)”,而且还有一个很长的定语从句,在翻译时只得把它截断另起一句了。

在日文作品的翻译中,丰子恺的译文大体上是直译,但又不拘泥于日语原文,对句子结构、音节、词性等都做了某种程度上的相应的调整。以《苦闷的象征》译著中的一段为例:

原文直接経験のことに就いて思ひ起こす話がある。昔から道心堅固に行いすまして、極端な禁欲生活を送った坊さんが立派な恋の歌を詠んでいる。それを見て、この坊さんの私行を疑った人々が多い。坊さんといえども人の子である。たとい直接経験に恋はしなくとも、彼の体験の世界には、美女もあったろう、恋愛もあったろう。殊に性欲に抑圧作用を加えた心的傷害は無論あったであろう。それが歌と云う夢の形に現れたと見ることは決して無理かからぬことだと私は思う。

译文讲到直接经验,想起了一椿事:从前有一个道心坚固地守清行而度着极端的禁欲生活的和尚曾作优秀的恋歌,有许多人看见了,疑这和尚有私行。但我以为和尚也是人子。在直接经验上虽然没有恋爱,但是他的体验的世界中恐怕也有美女,也有恋爱。而性欲上加抑压作用的心的伤害,更是当然有的。他是把这等在称为歌的一种形式上表现出来的,这绝不是无理的看法。[4]

原文中提到的“道心堅固に行いすまして”,“道心堅固に”作副词理解,“行いすまして”则是虚化的动词,因此可以理解为“道心坚固”,并与后面的“度着极端的禁欲生活”一起作定语,修饰后面的名词“和尚”。虽然从日文的角度看,这两者可以构成并列定语,但是从中文的角度看,由于两个定语的结构不同,单纯的字面翻译往往造成行文艰涩,没有语言的美感。丰子恺在翻译中把原文中虚化的动词“行いすまして”进行了实意化,将它的词性由动词调整为名词,并结合“道心坚固”的要求,明确了“行”所具有的“清心寡欲”的特点,故将其译为“清行”。同时为了与下面的动宾短语“度着极端的禁欲生活”相呼应,体现音节上的美感,译者在“清行”前加入了动词“守”。另外,为了让句子更加符合中国人的习惯,丰子恺还加入了“有一个”。于是,“昔から道心堅固に行いすまして、極端な禁欲生活を送った坊さんが立派な恋の歌を詠んでいる”就被翻译成了“从前有一个道心坚固地守清行而度着极端的禁欲生活的和尚曾作优秀的恋歌”。

2.用中国古典文学文体来翻译

(1)用中国传统小说章回体。《源氏物语》是世界上最早的一部长篇小说,故事涉及三代人,四朝天皇,经历70余年,出场人物440多人。丰子恺在翻译这部日本古典文学巨著时,使用了一种特殊的风格,类似我国传统的章回小说。全书共五十四回,并根据中国章回小说的习惯,常用“话说……、却说……、且说……”等语。例如,第一回《桐壶》、第三回《空蝉》、第六回《末摘花》等以“话说”二字开头,在第八回《花宴》中,“且说那个朦胧月夜的小姐,回想那晚间的迷离春梦,不胜悲叹,心中怀着无限思量”[5]。第九回《葵姬》中第三段有“却说已故皇太子与六条妃子所生的女儿……”[5]。《源氏物语》语言典雅、简练,文白相间,引用中国古典文学较多。如第一回《桐壶》中,桐壶死后皇帝派使者去看望桐壶的母亲,桐壶的母亲回复使者说:“妾身苟延残喘,真乃薄命之人。狠蒙圣眷,有劳冒霜犯露,驾临蓬门,教人不胜愧感!”[5]第四回《夕颜》有描写景色的句子: “此时暮色沉沉,夜天澄碧。阶前秋草,烧黄欲萎四壁虫声,哀音似诉。满庭红叶,幽艳如锦。”[5]又如第八回《花宴》中:“是日也,气清,景色宜人。百鸟争鸣,娇音悦耳。”[5]这种语句典雅精炼、古色古香,可以传达原书的一些韵味,具有浓郁的中国古典文学气氛,使中国读者读起来更亲切。

(2)用中国古典诗体的形式。丰子恺为了准确传达日本小说中和歌的意蕴,他用中国古典诗体来翻译。《源氏物语》中穿插近八百首和歌,丰子恺翻译时不按照原文的行数与韵律,不拘泥于词和句;强调译诗要传神,不硬搬日文原诗的格律;翻译要符合中国读者的阅读习惯。所以,他常用中国古代诗歌的七言两句或五言四句进行翻译。以第五回《紫儿》中一句为例:

原文初草の若葉の上をむつるより旅寝の袖も露ぞ乾かぬ

译文自窥细草芳姿后,游子青衫泪不干。[5]

又如:第二回《帚木》中一句:

原文咲きまじる花は何れとわかねどもなほ常夏にしくものぞなき

译文群花历乱开,烂漫多姿色。

独怜常夏花,秀美真无匹。[5]

用这种中国诗的传统写法来翻译日本和歌,不拘泥于原诗字句和格律,使译文更加生动多采,读起来流畅,仿佛进入了中国古典诗歌的意境。

三、丰子恺在中国翻译文学史上的贡献

丰子恺的译著主要涉及艺术理论和文学两个方面,其中艺术理论译著23部,文学14部。作为翻译家,他为中国艺术教育普及和文学翻译做出了重要贡献。

1.对中国艺术教育普及的贡献

作为美术教育家和音乐教育家,丰子恺认为教师不仅要教学生学会技术,更重要的是要培养他们对艺术的爱好和修养。在上世纪二三十年代的中国,艺术教育还没有合适的教材,而且西洋的文艺理论在中国还是空白。因此,丰子恺在上海师范专科学校、东亚体育学校、春晖中学、立达学园等学校担任图画音乐教师时,利用业余时间阅读了大量的文艺理论外文原著,并将全书翻译出来,或者只摘取其主要观点,加以消化,重新编写成讲义的形式,在课堂上为学生讲述。这个时期,丰子恺翻译了日文的艺术、音乐理论书,如厨川白村的《苦闷的象征》、阿部重孝的《艺术教育》、上田敏的《现代艺术十二讲》、黑田鹏信的《艺术概论》、森口多里的《美术概论》和田边尚雄的《生活与音乐》等。同时,他还撰写了不少文艺理论著作,如《艺术教育ABC》、《西洋画派十二讲》、《绘画与文学》、《近代艺术纲要》、《艺术漫谈》、《近世十大音乐家》、 《西洋音乐楔子》、 《开明音乐讲义》、《少年美术漫谈》[6]等等。这些译著与专著不仅把西洋的艺术理论介绍到中国来,而且还为艺术教育提供了教材。

新中国诞生不久,学校的图画课究竟应该怎么教?写生还能不能教?面对这些问题,图画教师们莫衷一是。在当时的人民教育出版社社长叶圣陶的鼓励下,丰子恺先后译出了《中小学图画教学法》、《学校图画教育》、《小学图画教学》等书,这些书出版后,在当时的中小学图画教学方面产生了一定的影响,为中小学图画教学指明了方向。此外,他还独译、或与女儿丰一吟及女婿杨民望合译了《苏联的音乐》、《苏联音乐青年》、《幼儿园音乐教学法》、《音乐的基本知识》、《唱歌课的教育工作》、《幼儿园音乐教育》、《歌唱与音乐》、《小学音乐教学法》[6]等音乐书,把前苏联的艺术教育经验介绍到国内,为中国艺术教育的普及做出了很大的贡献。

2.对日本文学翻译的贡献

除了翻译大量的文艺理论著作外,丰子恺还翻译了许多日本的古典文学著作,尤其是《源氏物语》和《旅宿》。

20世纪50年代末至60年代初,代表新中国出版事业的人民出版社拟翻译出版一些日本古典名著,其中对较深奥的经典著作,出版社专门约请了学识渊博、日文功底深厚的专家译著。丰子恺承担了《夏目漱石选集》第二卷中的《旅宿》和紫式部的古典文学巨著《源氏物语》(上、中、下)的翻译任务。

丰子恺最早接触夏目漱石的作品是在他游学日本期间。他在《我的苦学经验》一文中说:“Stevenson和夏目漱石的作品是我最喜读的材料。”所以,他在翻译《旅宿》时显得得心应手。 《旅宿》是夏目漱石的实验小说,译名为《草枕》,故事情节松散,文体绚丽,技巧新颖,也是一部文人小说。作者用很多篇幅进行议论,涉及小说、诗歌、音乐、绘画、建筑、戏剧、宗教等,用大量的笔墨描述对美的感受,用大段的篇幅探讨人生的真谛[7]。小说叙述画家对现代文明表示异议,寻找东方文明中超然出世的观念,充满了对东西方人类文明的思考。小说的翻译符合既是漫画家又是散文家的丰子恺的气质。

丰子恺翻译的《旅宿》充分展示了《草枕》的文体和神韵。他的翻译体现了原著简洁生动的文句、富有哲理的表达,采用文白相间的句子,译句文采四溢,富有节奏,保持了原作的风格,发挥了丰子恺作为散文作家的特长。所以,丰译本的《旅宿》为大多数读者所认可。

《源氏物语》是世界文学的珍宝,自英国阿瑟·韦利 (Arthur Waley,1889—1966)于20世纪30年代初选译了这部巨著后,欧美相继有了全译本,而在我国长期以来无人问津,直到1961年8月丰子恺应邀着手翻译这部近100万字、出场人物达440多人的巨著。经过四年零一个月的苦战,他终于完成了这部名著的翻译。他对自己承担《源氏物语》的翻译工作十分高兴,曾说:“只有中日两国的文学,早就在世界上大放光辉,一直照耀到几千年后的今日。” “直到解放后的今日,方才从事翻译;而这翻译工作正好落在我肩膀上。这在我是一种莫大的光荣!”(《我译<源氏物语>》)令人遗憾的是,这部巨著的译稿因“文革”直到1980年12月至1983年10月得以出版,而丰子恺先生没有能够亲眼看到它的出版。

出版后的《源氏物语》(上、中、下)受到了学术界的高度评价,填补了日本古代文学名著翻译的空白,译文文体达到了一个较高的水准。丰子恺翻译的《源氏物语》是国内第一部《源氏物语》的全译本。继丰译版的《源氏物语》后,到目前为止,共有10种全译本出现,它们分别是殷志俊译本、梁春译本、夏元清译本、郑民钦译本、康景成译本、王烜译本、姚继中译本和林文月译本[8]。

然而,除了台湾大学中文系著名教授林文月的译本以外,大部分译本或袭用“丰译本”的译文,或借鉴“丰译本”的和歌,或引用“丰译本”的注释等,从整体译文的角度看,并没有超越“丰译本”。2012年5月19日至21日在杭州举行的第二届丰子恺研究国际学术会议上,日本友人大桥茂先生从“古色今香,传统时尚;四字熟语,运用自如;文化素养,知识面广;巧译短歌,别具一格”这四个方面对丰子恺翻译的《源氏物语》做了高度评价,认为其译著做到了“信、达、雅”,忠实地再现了原著的风味[9]。这部巨著的译成是丰子恺对中日文化交流的一大贡献。

四、结束语

综上所述,作为我国著名漫画家和散文家的丰子恺,在外国艺术理论和文学翻译方面做出了卓越的贡献,极大地促进了艺术教育在我国的普及,推动了日本文化在我国的译介,在我国翻译文学史上占据着十分重要的地位。

[1]丰华瞻.丰子恺与翻译[J].中国翻译,1985(9):26-28.

[2]何元建,卫志强.描写译学的理论与实践 [J].中国翻译,1998(3):17-20.

[3]丰子恺.《初恋》的“译者序” [M]∥丰子恺文集5(文学卷一).杭州:浙江文艺出版社,1992.

[4]丰子恺.《苦闷的象征》 [M].上海:上海商务印书馆,1925.

[5]丰子恺.《源氏物语》(上)[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0.

[6]丰陈宝,丰一吟.丰子恺文集7(文学卷三)[M].杭州:浙江文艺出版社,1992.

[7]王成.夏目漱石文学在中国的翻译与影响 [J].日语学习与研究,2001(1):25-29.

[8]周以量.中国的《源氏物语》翻译三十年 [J].日本研究,2011(3):117-123.

[9]马佩君,冯亚男.“第二届丰子恺研究国际学术会议”综述 [J].美育学刊,2012,3(5):116-1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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