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凌水
我俩结识在掌子面上,他是从城镇招来的,我是从学校分配的。同在一个锅里抡马勺,一天到晚,有说有笑,好不惬意。
那年,他十七八岁,我大他五六岁。他细高个儿,一双眼睛老是笑眯眯的。我俩都是新来的,要技术没技术,要体力没体力,只能当小工。班头儿叫我们俩推矿车,一茬炮下来,要推上十多车矸石。那年月,矿井电车少,有的地方用人力推车,甚至是马拉车。队里人手少,一个萝卜一个坑。没过多久,我们俩都抱风锤打炮眼,他个儿高,我个儿矮,我给他打下手。那几天,邪门了,顶板老是掉碴儿,我对他说,小李子,注意点,别不管不顾的,那矸石可没长眼睛,万一碰着,那就亏大了。他冲我一笑,露出一口小白牙,扔过一句,到底是喝墨水的,前怕狼后怕虎的,我咋会被矸石砸着呢。说着,加大了风量,那风锤像发疯一样,嘟、嘟、嘟直叫,好似一曲好汉歌。他回头一笑,意思说,哥们儿,我快成“掘进大把”了。言外之意,我是小工了。
巷道经过破碎带时,时而冒顶,进度缓慢。我对他说,小李子,找好掉(浮石),别毛毛愣愣的。他瞪我一眼,到底是文化人,咋那么胆小。说着,他操起风锤打着炮眼。“哗啦”一声,下来一堆矸石,亏他闪躲及时,没碰着一根毫毛。他抖了抖身上的灰尘,看着顶板轻蔑地说,你敢碰老子,真够胆大的了,你知道我外号叫什么吗?李大胆。话音没落,又下来一堆矸石,班头儿吼了一声,小李子,闪开。顶板下来的矸子多,差点没把他埋上。他冲我扮个鬼脸,意思说,好玄呀,差点见了阎王。
没过半年,我被调到采煤队,小李子仍在掘进队。我俩不在一个队,上班时间又不一样,很难碰到一起。有一天,在“安全戴帽”会议上,通报一起事故,一掘队有个新工人腰被砸坏了。我心里祈祷,千万别是小李子。经过打听,果真是他。他再也不能下井了。
或许,我跟小李子曾经是工友,有过那么一段友谊,自然关心他的生活。后来,听说他回老家了,虽然坐着轮椅,但也娶妻生子了。人生莫不过如此,眨眼之间,几十年过去了,我跟小李子早已退下来了。闲着无事,我爱回忆,突然想起小李子,很想知道他的近况。
有一天还真巧碰上了他。那是在市里的公园,虽不大,但游人如织。我喜欢静,坐在假山旁边,看着水里的荷花。这时,一个年轻人推着轮椅走过来了,轮椅上坐着的那个人有点眼熟,但一时又记不起来是谁。还是他眼尖,认出我来了,叫着我的名字,叫他儿子将轮椅推到我身边。我稍停片刻,从纷繁的记忆中,他的形象闪现在我的脑海,是他,小李子,李大胆。岁月催人老,我们不再是血气方刚的年轻人了,而是“夕阳老人”了。
小李子对他儿子说,这是你孙大爷,我们曾在一个掘进队打过巷道。我问年轻人,在哪工作?他很得意地说,在井下开掘进机,很安全的。我上下打量跟前的年轻人,他就像从小李子身上剥下的壳一样。我对年轻人说,你知道你爸爸外号叫什么吗?年轻人笑了笑,没吱声。我拍着小李子肩头,憾憾地说,他叫李大胆。年轻人眨了眨眼,冲我一笑,很通情达理地说,有勇无谋不行,盲干蛮干,迟早会扔到井下的。我听了他的话,又看了看老伙计。
夕阳西下,我仍坐在那里,望着小李子父子远去的背影,嘴里嘀咕:李大胆,李大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