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色王爷特古斯阿穆古朗

于苏军

新中国成立后，王震将军有一次谈起延安大生产运动时说：特王是个很开明的蒙古王公，他对中国革命有贡献，把巴图湾两万多亩良田，无偿租给边区。

王震将军所说的这个特王生于1900年， 汉名叫奇德山，蒙古名奇渥温·孛儿只斤·特古斯阿穆古朗，是多罗贝勒，乌审旗第十二代札萨克王，成吉思汗第三十一代嫡孙。其名为光绪皇帝所赐，意为固卫安康。特王聪敏开明，通蒙、满、藏、汉4种文字，是最早接触中国共产党，并身体力行拥护抗日民族统一战线，倾心支持中国革命的蒙古王公。

乌审旗位于鄂尔多斯南端，毗邻陕甘宁边区。当年，共产党将乌审旗视为保护陕北根据地的屏藩，意将乌审草原与陕甘宁边区连成一片，以便向绥远和西蒙渐次发展。而国民党则将其当作反共防共，进攻陕甘宁边区的前沿。故而针对乌审王府及其民族上层，国共两党都在刻意笼络和努力争取。

早在1930年初，中共即在乌审草原展开地下工作。1931年春，特王到其属地沙尔利格巡视，途中遇到一个正被国民党兵追杀的红军伤员。随侍们怕惹是非，建议特王别管闲事。特王却说：“吾蒙古仗义之邦，焉有见死不救之理。”遂让人牵来备用马匹，扶红军伤员骑上去急鞭而走。特王救下的这个红军伤员，是一个红军游击组的组长，受中共陕北特委派遣来到蒙境开展地下工作，不慎被国民党军侦悉而遭追捕。特王这段经历，是蒙古王公与共产党人接触的最早记录。

1935年秋，中共中央到达陕北不久，即派中共蒙古工作委员会负责人高岗亲至乌审王府拜见特王。那时，乌审草原上的人们将共产党称为“红党”，将陕甘宁边区称为“红区”。特王得知红党要员前来拜会，特意摆起仪仗，召集几百牧民列阵欢迎，并亲自来到玛尼宏台下恭候，以示诚意和尊重。见特王如此诚恳热情，高岗也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从日本人发动九一八事变，到溥仪当上伪满皇帝；从国民党反动派五次“围剿”，到中央红军胜利到达陕北；从特王的爷爷巴达尔呼平定回乱维护国家统一，到特王支持中国革命救护红军伤员；从维护国家统一反对内战，到建立抗日民族统一阵线……一席话声声入耳。特王感慨：“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随即挽留高岗在王府里连住了3天。

3天里，两人就陕甘宁边区与乌审旗之间的交往进行了广泛讨论。特王提出他的忧虑：“红党”主张推翻封建不要王爷，他身系多罗贝勒，世袭札萨克王，实属被推翻的封建行列，与“红党”交往无异于自取灭亡。高岗解释：共产党要推翻的是封建制度，不是针对具体的哪一个人；共产党不是不要王爷，而是不要像德王（德穆楚克栋鲁普，苏尼特右旗札萨克王，投靠日本人后任伪“蒙疆自治政府”主席）那样卖国求荣，破坏民族团结的反动王爷；像特王这样同情革命，支持红军的好王爷，我们不仅“要”而且竭诚拥护。只要王爷主张抗日，反对内战，响应我党建立抗日民族统一战线之主张，我们就欢迎、就支持。

一番长谈，特王吃下了定心丸。按照当地传统习俗，两人当场结拜安答（异姓兄弟）。由是，高岗代表中共陕甘宁边区，特王代表乌审旗王府，达成互不侵犯、互相帮助的友好协议。为方便日后联系，特王还与高岗秘密约定，由王府里的二爷、特王的二弟奇政山作为札萨克王的指定代表，专门负责乌审王府与中共之间的往来联络。

高岗等回到陕北后，不久即派人送来两捆印有蒙、汉两种文字的宣传品，其中有“中华苏维埃中央政府对内蒙古人民宣言”，有“为抗日救国告全国同胞书”即著名的《八一宣言》，还有“蒙汉人民团结起来，反蒋抗日，保家卫国”的宣传标语。几天后，成吉思汗陵举行查干苏鲁克大祭，特王让二弟奇政山将这些宣传品伪装成祭品携往成陵，悄悄散发给参加祭陵的鄂尔多斯诸旗王公。一时间，共产党号召蒙汉民族团结，反对国民党压迫；停止内战，一致对外；建立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的正确主张，传遍了鄂尔多斯高原，造成了广泛而深远的政治影响。

这之后，中共中央建立了中共乌审旗工作委员会，利用特王的威望与影响，加大党在乌审旗的工作力度，先后选派杨一木、赵通儒、田万生、白汉臣、白如冰等人到乌审草原开展工作。后来成为新中国党、政、军高级领导干部的习仲勋、李井泉、张爱萍等都曾到乌审王府小住，与特王有过亲密交往。为了便于开展工作，他们均与特王结拜成了安达。因为牧民普遍敬仰王爷，知道这个人是王爷的安达，就会把他当作自己人，并且以结交上王爷的安达而感到荣幸，说“王爷都和共产党好了，我们还怕什么”。这样一来，抗日统一战线工作便得以顺利开展。

1936年正月，中共乌审旗工委组织了一个蒙古族参观团到延安参观学习。期间，参观团受到毛泽东、朱德等中共中央领导的亲切接见。参观团从延安归来后，党的抗日民族统一战线观念更加深入人心，筹集粮草支援前线等各项工作开展得更加顺利。这时，有人担心“红党”在乌审搞赤化，鼓动牧民群众跟王府为敌，建议特王采取措施制止这种倾向。特王回应说，“红党”鼓动牧民为了抗日，咱们也是为了抗日，都是一个目的，没有必要担那个心。

由于有了特王的大力支持，党在鄂托克、札萨克、郡王、杭锦、准格尔、达拉特诸旗渐次打开了工作局面，影响遍及整个鄂尔多斯高原，为后来建立稳固的乌审根据地，建立和巩固民主政权，打下了扎实的群众基础，并且做好了充分的干部准备。乌审旗成了革命势力在鄂尔多斯地区发展壮大的策源地，而乌审王府则成为党组织向鄂尔多斯以至西蒙古地区传播革命火种最为安全的中转站和最可信赖的堡垒。

1937年春，国民党获悉特王有亲共倾向，特意把他请到省城归绥，委以绥境蒙政会（蒙古地方自治组织。1934年3月，国民政府正式批准成立“蒙古地方自治政务委员会”，由于当时蒙古地区分为察哈尔、绥远两部，特意分别成立“察境蒙政会”和“绥境蒙政会”）常务委员，并举行盛大欢迎宴会以示友好。特王致辞时，再番表达维护国家统一之志，致力蒙汉团结之心，勿论何时何地永不变更。在蒙古王公中，特王第一个提出“蒙汉团结”概念，深得国民政府和蒙汉群众以及中共方面的认可和赞同。为了监视特王，防止乌审旗赤化，国民政府以方便联系为名，给特王派来一位秘书，担当乌审旗与中央政府之间的联络。来人名为秘书实为中统特务，整天在特王面前说，“你们蒙旗千万别让共产党给赤化了，如若被赤化，首当其害就是你们王公贵族，你们的世袭爵位、传统特权全得废弃，大草原就会成为穷棒子天下，你们就要大难临头，共产共妻有什么好！”特王听得心烦，也知道当局的用意，便同两个弟弟还有王府里的仕官，轮番请此人喝酒，弄得此人常常一醉几天不醒，终以汇报工作为由离开乌审，此后再也没有回来。endprint

七七事变后，日军在伪蒙古军的配合下，沿平绥铁路疯狂西进，侵占绥包（绥远即今呼和浩特、包头）逼近鄂尔多斯。特王响应政府号召，积极扩充武装准备抗日，然而当局却拒绝提供武器。特王于是派人到中共乌审旗工委驻地乌拉尔林，提出支援一挺机关枪的请求。中共乌审旗工委当即答应了特王的请求，赠送乌审部队1挺新机枪，附加15箱子弹。这件事在乌审王府激起强烈反响，特王说，“红党做事，光明磊落，成就伟业，非斯莫属。”并再番表示，“本王在位一日，与‘红党修好一日，天有阴晴雨雪，地有风霜寒温，乌审与红党之友好则持久以恒。”为表谢忱，特王亲自挑选5匹良马，回赠给中共乌审旗工委。当时，武器和马匹是延安最稀缺的战略物资，高岗遂将这5匹马如数上交中央。这之后，乌审王府及进步王公，还有普通牧民，时常向延安输送马匹，直至抗战胜利。据不完全统计，抗战期间乌审旗向延安无偿输送的马匹，足可装备一个骑兵旅。1947年3月，毛泽东、朱德、周恩来等中共领袖撤离延安转战陕北，所乘坐骑均是乌审旗输送的又稳又快又有耐力的蒙古马。

全面抗战爆发后，国民党实施“溶共、防共、限共、反共”的战时指导思想。但特王说，共产党真心对咱蒙古人好，说实话办实事，跟共产党好没亏吃。因此主持制定了“维护国民党，交好共产党，坚决不降日”的战时对策。当时国民党以抗日名义，向鄂尔多斯地区派驻大量军队。由于乌审旗界邻陕甘宁边区，蒋介石拟派一个整编师到乌审旗驻扎。特王看出蒋介石的居心，征得延安同意，率先请来“蒙旗独立旅”驻扎。“蒙旗独立旅”是一支深受中共影响的抗日军队，纪松林、朱实夫、乌兰夫、云尉等主要将领或为共产党人，或为党的积极分子。中共中央对特王主动接纳“蒙旗独立旅”的行动大为赞赏，说特王深明民族大义，与国人共赴国难，虽然旗府经济贫困，却能主动接纳抗日军队，值得敬佩，应该支持。“蒙旗独立旅”前来驻扎，国民党没有借口再往乌审旗派驻其他军队，陕甘宁边区的安全得以保障。

日军侵占包头后，杭锦旗札萨克王阿拉坦敖其尔卖身投靠，当了伪蒙疆自治政府伊克昭盟盟长。他派人给鄂尔多斯诸旗王府送来日本国旗，还有伪“蒙疆”国旗，要求王府和旗衙门还有兵营都要悬挂。特王当着“阿王”使者的面，点火将那几面日本旗和伪国旗给烧了，还让使者转告“阿王”：我特古斯阿穆古朗就是被你日本爷爷给杀了，我这乌审王府就是被你日本飞机给炸毁了，我乌审草原也绝不升挂日本膏药旗。而其它诸旗担心日本人找麻烦，或终年悬挂日本旗，或时挂时不挂，唯独乌审旗直至抗战胜利，一刻也没挂过日本旗。乌审旗成为蒙古草原上最有骨气的一块中国地。

1940年，国民党对陕甘宁边区开始实行经济封锁，边区军民奋起自救，开展大生产运动。应八路军八十六团首长的请求，特王将巴图湾尚未垦种的两万亩地长期租给八路军，租粮视收成丰歉随时议定。见边区生活艰难，特王说“红党”首领是咱的安答，既为安答就该互相帮助，于是取消租粮，把巴图湾两万多亩地无偿租给边区政府。巴图湾位于无定河、纳林河、海流图河三河交汇之处，土质肥沃，水源丰足，宜于耕种。边区军民在巴图湾种植粮食和经济作物，对解决衣食和经费问题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这年秋天，特王病重，想去（转62页）（接54页）延安拜望中共中央首长的心愿却一直未泯，于是就派三弟奇玉山为他个人和王府的代表，前往延安了却心愿。奇玉山是抗战时期第一个来到延安的蒙古王公，中共中央高度重视，组织军民各界隆重召开欢迎大会。张闻天、毛泽东、朱德、任弼时、王稼祥、高岗等中共领袖悉数出席，中共中央军委副主席周恩来致欢迎词，称特王是中共的好朋友，奇玉山此行是乌审王府拥护抗日民族统一战线、支持中国革命、促进蒙汉团结、坚决抗日的积极行动。毛泽东在讲话中特意提到乌审王府不挂日本旗的事，称特王是最有民族气节的蒙古王公，还说“有如此优秀的成吉思汗子孙，谁敢谓我英雄的蒙古人民为可欺也”。奇玉山应邀作了即席讲话，发誓“为了保卫祖国和家乡，一定要和共产党八路军精诚团结，密切合作，抗战到底”。“红色王爷”的美誉一时间传遍山城。

1941年6月，特王因病辞逝，年仅41岁。特王临终前，还在嘱告弟弟奇玉山要与“红党”保持密切交往，说将来必是“红党”天下。特王辞世后，国民党中央蒙藏委员会、中共中央陕甘宁边区政府、国民党二战区和八战区、中共乌审旗工委等，均派员参加了葬礼。中共中央送“统战挚友”挽幛一幅，向这位红色王爷致以崇高敬意和高度评价。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