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雨萌
周国平,当代著名哲学家、学者、作家,1945年出生于上海,1967年毕业于北京大学哲学系,1981年毕业于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生院哲学系,现任中国社会科学院哲学研究所研究员。周国平的文章影响过很多读者,特别是对上世纪80年代读大学的那一代人。在那个年代,大学里曾流传一句话:“男生不可不读王小波,女生不可不读周国平。”周国平的作品以其文采和哲思赢得了无数读者的青睐,无论是花季少年还是古稀老年,都能从他的文字中收获智慧。
周国平自己说,他这一生中,有三段经历对他影响最大。
第一段是周国平考上北京大学哲学系。他当时并不懂什么是哲学,毛泽东说,“哲学是社会科学和自然科学的总结。”就是因为这句话,周国平把高中喜欢的数学和文学来了一个综合,于是他选择了哲学。高中全班50多名同学,就他报了文科,而且是哲学。
尽管哲学是“凌驾于一切科学的科学”,但周国平对阅读显然抱有更浓厚的兴趣。
小学的时候,周国平就爱看书,可是那时候小学生不能去图书馆,好不容易盼着拿到了中学的准考证,周国平立刻跑到图书馆,借了一本雨果的《悲惨世界》,当时管理员一直用怀疑的眼光看着他。周国平发现那本书果然看不懂,这使他从此对读外国文学有畏惧之心。
到了大学以后,周国平在朋友郭世英的介绍下开始看俄罗斯文学,一下子入迷了,周国平这才觉得打开了人类文学的宝库。不过,现在他反而觉得《悲惨世界》这样的浪漫主义作品“有点浅”了。
第二段是他大学毕业后,分配到偏远山区。1968年9月的一个夜晚,周国平走出居住了六年的北京大学38楼120室,书籍杂物在“文革”中洗劫一空,他几乎是空着手离开这座校园的。
这一次远行,让周国平开始了一段长达10年的农村生活。他人生中最美好的10年,却过着寂寞单调的生活。虽然在洞庭湖农场的时间比较短,但周国平印象深刻,“那里一望无际全是水”。
紧接着他去广西资源县工作,周国平当时预见不了以后,觉得自己会在小县城过一辈子。“我可以这么说,分配到那里的60多个大学生多半都不看书了,他们被环境同化,主要的乐趣就是回到家弄点好东西吃,也就剩我还认真看书。很多人把入党提干,看作最大的成功。”周国平觉得,那时候最大的收获就是练出了定力。
周国平每次回望,都觉得那个时代很寂寞,现在这个时代很热闹。“不过,不管寂寞也好,热闹也好,我做了我想做的事情。”
第三段是80年代周国平考上北京研究生。
周国平那时最大的感受就是没有那么多顾虑,很多话都可以说,不用担心被打棍子。
后来周国平开始出书,先是研究尼采,接着是哲理散文。1985年的年初,周国平把自己关在那间充当宿舍的地下室里,用了两个月时间写出了一本18万字的小册子——《尼采,在世纪的转折点上》。
人民出版社的编辑方鸣看到他这本书非常兴奋。后来在方鸣的努力下,周国平这本处女作出版了。
书出版后,周国平最喜欢做的事就是站在书店柜台附近,偷偷观察读者看他书时的反应。有一个看上去挺傲气的戴眼镜的青年,营业员向他推荐这本书,他瞄了一眼封面,鄙夷地说:“中国人写的尼采有什么看头!”营业员说:“这本不一样。”那个青年翻了一下,付钱买了。一直在旁边佯装翻书的周国平,终于松了一口气。后来这本书销售之火,大大超出了周国平的预料。
周国平说:“这个阶段最大的收获是,我找到了我要做的事情,我要走的路。”
1967年从北大哲学系毕业后,周国平被分配到广西资源县工作。从没有停止过读书的周国平,十年后,终于等到了重返校园的那一天——前往社科院研读哲学硕士。毕业后,周国平留在社科院工作,在哲学研究的道路上,他越走越远,越走越宽。那个在大学期间开始思考生活的周国平并没有消失,在研究的过程中,他用越发细腻的笔触写出了一篇篇优美灵动的散文。
最让读者牵挂并揪心的还是那本《妞妞——一个父亲的札记》。上天总是妒忌幸福的人,他喜欢把本该完美无缺的东西弄得残缺不全,然后让你直面人生!
命运和周国平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在女儿妞妞还没出生之前就开始一环扣一环地把孩子推向了命运的深渊。先是怀孕五个月的爱妻雨儿被传染了流感,然后一个女孩打来的不合时宜的电话,让敏感的雨儿赌气打地铺,结果病得更加厉害;接下来急诊的时候遇到一个蛮横的女医生,因而延误了治疗;最最可恶的是那个医学博士,把雨儿拉去拍了两次X光。在这一连串的事故里面,哪怕任何一环断了,妞妞都可能不会患上先天性眼底肿瘤这种绝症。
给妞妞过唯一的一个生日时,妈妈对客人说你们看妞妞的眼睛像不像波斯猫,爸爸告诉她波斯猫是世界上最美丽的猫;视力不好的妞妞一遍遍地哭诉:“磕着了,磕着了……”她不明白世界为什么老是磕着她;在妞妞即将离开人世的那些夜里,她躺在爸爸身边轻声唤着“爸爸”,爸爸也轻声应答,宛若耳语和游丝……
妞妞离开之后,周国平说:“你在时,我抱你不够,因而觉得时间太少,你走了,我的怀里空了,突然发现时间毫无用处。我不知道拿那么多时间做什么,也许时间只有一个用处,它会帮助我——帮助我一天天向你走近。”
妞妞醒了。她侧着脸,睁着眼,一动不动。阳光照在窗户上,屋子里很明亮。她是个小盲人,已经看不见这一切。但是,这无碍她享受酣睡乍醒的安谧的快乐。她静静躺着,品味着复苏的愉悦,如同一朵花慢慢开放,情不自禁地喃喃自语起来。
孩子醒来的第一阵话语,恰似早晨的第一阵花香,多么清甜。我常常虔诚地守在她的床边,唯恐错过这个珍贵的时刻。妞妞觉察到我在场,轻声唤:“爸爸。”然后甜甜地笑了。有爸爸迎接她返回人间,她感到高兴。
就在妞妞视力趋于消失的时候,她的语言能力觉醒了,这使她的终被封死的屋宇透进了新的亮光。每掌握一个词,她的屋宇就多了一扇窗户。许多词,许多窗户。当我看到她越来越能够自由地表达她的意思时,我确实相信,她是生活在光明之中,以至于常常忘记了她是一个盲人。也可以说,每一个词是她的一盏灯,当她自得其乐地哼唱着“灯灯亮了,灯灯灭了”这支她喜欢的歌谣时,她确实是沉醉在她的万家灯火的美丽世界中呢。
一岁半的妞妞,她的屋宇已经敞开许多窗户,点亮许多明灯。她生活在这个被语言之光照亮的世界里,自由快乐。我们走进她的欢声笑语的屋宇,流连忘返。可是,就在这所屋宇被照得通体明亮之时,它突然崩塌了。
妞妞只活了十八个月。一岁半的妞妞,永远闭上了她伶俐的小嘴。
世上已经没有妞妞,没有她的明亮的屋宇。我眼前一片黑暗,我瞎了。
灯灯亮了,灯灯灭了……
《妞妞——一个父亲的札记》 节选
在美国,有两所著名的医学院——得克萨斯大学医学院和明尼苏达大学医学院将《妞妞》一书作为案例编进了讲义,讲义科目为医学伦理学。《妞妞》在美国被称为“中国医学人文学的重要作品”。《妞妞》不仅仅是一个作者亲历的悲情故事,而且它还展现出一个鲜活的病人世界。
但是对于周国平个人来说,这不仅是一本书,而是一个父亲用感情的一砖一瓦垒筑起来的一座坟!他是一个哲学家,更是一个父亲,一个爱他的孩子胜过一切哲学的父亲,甚至只要他的孩子活着,随便什么哲学死去都好。
多年以后,周国平说他肯定会想起妞妞的,但是他肯定不愿主动地回忆过去。他更愿意谈论现在的女儿啾啾。随着第二个女儿啾啾的到来,周国平又品尝到了做父亲的滋味。谈起女儿啾啾,周国平显得特别兴奋,他说自己一直都很注重家庭生活,尤其注重孩子。之前因为有了妞妞这个经历,他尝到了当父亲的快乐,但同时也遭遇了悲伤。啾啾来了以后,他的父爱得以延续,并又有了着落。就像他自己曾经说过,人生在世,总会遭受不同程度的苦难,比如面对挚爱的亲人死亡,世上并无绝对的幸运儿。所以,不论谁想从苦难中获得启迪,该是不愁缺乏必要的机会和材料的。所以,人生的本质决非享乐,而是苦难,是要在无情宇宙的一个小小角落里奏响生命的凯歌。
周国平爱读书,并且有三个特点,第一个是“不务正业”,意思是不受自己专业的限制,什么书都看。他认为一个人到世界上来,没人规定你必须干什么。一个人最重要的还是让自己完整一点,各种书籍都是精神生活的一个部分,知识之间没有那么严格的界限。
第二个特点是“不走弯路,直奔大师”。周国平认为一个人一辈子能够用来读书的时间是很有限的,所以不应该把时间浪费在比较平庸的作品上。他觉得一个人读什么样的书,其实跟自己的精神成长关系非常大,可以说你吸取了什么样的营养,你的精神就会长成什么样的状态。
第三个特点就是“不求甚解,为我所用”。“真正要搞一个课题,必须是很认真地弄清楚它的原意是什么。但对一般的阅读来说,没有必要去死抠含义是什么,如果在读的过程中不感兴趣,你可以跳过去,慢慢地,随着积累,有一天你就会发现你读那些书非常愉快,可以把它当闲书一样读。”周国平认为这个过程实际上也是为我所用,读书到底是为了什么,如果我们排除做学问很实际的目的,读书就是我们在吸取营养,把自己丰富起来。读书最愉快的是什么时候,是你突然发现“我也有这个思想”。最快乐的时候是把你本来已经有的,你却不知道的东西唤醒了。
周国平曾在微博上说,读无用的书,做有梦的人。书分有用和无用,有用的书关乎生计,无用的书关乎心灵。人分有梦和无梦,无梦的人是生计的奴仆,有梦的人是心灵的富翁。无梦的人生是乏味的,与无梦的人相处也是乏味的。人生在世,生计之外,还是得有所追求。可见周国平的世界是快乐而满足的,因为他把自己真正喜欢做的事做得很好,顺应了自己的天性,一旦把自己喜欢做的事做得尽善尽美,他在这世界上便有了牢不可破的家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