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建民
(河北科技大学 文法学院,河北 石家庄 050018)
图片中的历史:武强年画的民俗特性与人文精神
刘建民
(河北科技大学 文法学院,河北 石家庄 050018)
文化使一个民族保持其独特性并使其成员保持着特有的风俗习惯、审美情趣与思维情感,其所具有的巨大凝聚力往往对社会的发展起到举足轻重的作用。文化是抽象的符号,同时又是通过实物承载进而发挥影响的,武强年画蕴涵着人们对自然界、群体生活和社会发展最本质的思想感情和文化反应,以其独特的文化内涵反映出燕赵大地从传统到现代的变迁。武强年画历史悠久,享誉中外,是民间艺术的瑰宝。从档案资料来看,武强年画表现出鲜明的社会历史发展中的文化符号:反映传统农耕社会气息的民俗文化、表现燕赵文化风骨的地域文化、记载社会发展与进步的时代文化。这种文化符号浓缩在一幅幅的武强年画中,用图片的特殊方式展现着历史的发展轨迹,呈现了社会历史变迁与思想文化传承的多重面相。
武强;年画;文化;社会
作为武强年画的重要物证收藏地,武强年画博物馆建成于1985年10月,占地总面积2.51万平方米,现有五个展厅和一个年画制作操作演示厅,馆藏明清以来历代武强年画古版和资料一万多件,三级以上文物千余件。在对武强年画博物馆所藏年画档案资料的梳理中,感悟了武强年画在长期的传承与创新中,历经岁月的洗礼与积淀,形成了独具特色的文化内涵与艺术风格。不管是曾有的辉煌还是历经的磨难,抑或当下充满憧憬但荆棘隐现的重生,武强年画以其鲜明的民俗特性与人文精神反映了社会变迁与文化传承。
武强年画源于农耕生活、民族习惯、传统观念及宗教思想等多重因素的影响,与“千百年来人民大众的生活历程同步,与人民大众展现其生活情趣,抒发其生活情感的愿望紧密相连”*张道一:《美术鉴赏》,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1998年版,第370页。,蕴涵着人们对自然界、群体生活和社会发展最本质的思想感情和文化反应,呈现出一幅展现中国传统农耕社会发展的民俗画卷。
1.喜庆吉祥
传统乡村社会精神文化生活的贫瘠赋予了年节超乎其本身内涵的喜庆吉祥之味,张贴悬挂的武强年画就承载了百姓最纯朴的精神寄托。年画《天官赐福》以刻画民间喜爱的福、禄、寿三星的形象来表达对美好生活的向往;《五路进财》以描绘文武财神率部属为人间进财降福的画面而呈现出一片吉祥、快乐;《双喜对花瓶》以大红的色调烘托了“洞房花烛夜”的喜庆气氛,蕴涵喜结良缘、百年好合之意。《耄耋富贵》极具代表性,每一处着墨都颇具深意,画面中有祥云丽日和福(蝙蝠)、禄(鹿)、寿(寿星老人)三星,瓶中安插着蕴意“忘忧长寿、富贵平安”的忘忧草和牡丹,花盆里开着代表“万年常青、吉祥如意”的万年青、鸡冠花。诸如此类的武强年画反映了百姓对平安、美满生活的寄托与憧憬。
2.鬼神崇拜
中国的鬼神崇拜源于史前时期的自然崇拜,人们在无法解释自然现象时臆想人世间发生的一切事情及后果都是鬼神意志的体现,而鬼神的意志与情绪源于世人对它崇敬的程度,这种鬼神崇拜情结在武强年画中得到了充分的体现。年画《天地全神》把民间信奉的天神、地神、人神、鬼神及儒、释、道三教等诸神打造成一个各司其职各得其位、共享人间香火的群体;年画《张天师》讲的是在五月天气渐热、痨疫灾病容易发生时,于端午节悬挂张天师像,以求辟瘟消灾、霹妖镇邪的故事;《镇宅神判》画的是执七星宝剑而舞的钟馗,图中有五雷神符、珠宝等镇宅法器,表现出驱鬼邪报平安的意味;《财公财母》采用的是民间常见的题材:财公财母二人手捧元宝,身旁站着一手捧元宝的黑衣文士,左方一童子扛着布袋往聚宝盆里源源不断地倾倒金钱,身后是满囤的金银财宝,图中题写着五方韵文:“发福生财地,堆金积玉门。钱龙引进了,请来喜福神”,一派富贵逼人的画面。武强年画中的这些鬼神已经被人性化,在信徒的顶礼膜拜中守护着平安、幸福。
3.惩恶扬善
对真、善、美的褒扬与对假、恶、丑的鞭挞在武强年画中占有重要的地位。年画《铁弓缘》叙述了青年军官匡忠惩处恶霸石文,解救茶馆女陈秀英并最终有情人终成眷属的故事;《廿四孝图》采取分格小图形式,以简单明朗的构图展开故事情节,每图附以两句或四句韵文,如“恣蚊饱血”中题以“九岁小黄香,孝名天下扬。暑天扇凉枕,冬日暖被床”,宣扬了“百善孝为先”的传统美德;《尖头告状》有着浓郁的乡土气息(武强方言里称奸猾刁钻总要占便宜的人为“尖头”),以夸张的手法刻画出种种尖头形象,辅以“原告本尖头,被告头更尖。不若二差人,尖中带拐弯。尖上更带刺,还得数着官”的诗句,在嬉笑怒骂中通过揭露人物的丑陋面目批判了社会的黑暗与丑恶。
4.男耕女织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男耕女织的农耕社会生活是武强年画的另外一个重要表现内容。年画《小放牛》是根据河北民歌《小放牛》创作的村姑和小牧童农忙之余载歌载舞的画面;《纺织图》将妇女从事弹花、纺线、浆线、凉线、络线、织布等全部纺织过程表现得井然有序,其中穿插着孩童玩鸟逗狗及两鸡相斗等情节,构成了一幅独具特色的农村纺织生产画面。更令人印象深刻的是,《春牛芒神图》《九九消寒图》《二十四节农事忙图》等年画将气候节令、生活作息与劳作场景融为一体,集知识性、趣味性、教育性于一体,赋予了年画更为丰富的文化生活气息。
这里的地域文化意指学界大致统一认识的燕赵文化,即“河北大地上形成的物质文化、制度文化、思想观念、生活方式的总成”*陈旭霞:《燕赵文化脉理探析》,《中华文化论坛》,2004年第3期。。武强年画的地域文化个性鲜明,是一部燕赵文化的“百科全书”,这不仅仅体现在线条、用色、体裁、版味上,更反映在融入了燕赵文化中的慷慨激昂、保家卫国、质朴纯善等诸多因素的题材内容上。在一定程度上,武强年画以独特的形式传播、弘扬着燕赵文化,谱写了一首磅礴、悲壮、充满激情的交响曲。
1.慷慨激昂
史上燕赵地区属胡汉交界之处,民族间的战争、杂居促使农耕文化与游牧文化碰撞、争锋及至融合,形成了燕赵文化中的慷慨悲歌、任侠尚气之风。此种慷慨激昂之情结历经岁月的沉淀凝结到燕赵儿女的血液中,这种风格气质与价值理念自然会以年画等艺术形式展现出来。年画《呼延庆打擂》表现的是呼延庆赴开封挂号打擂力劈欧子英的故事,以简单明了的笔画描绘人物的着装、表情、动作,表达着百姓对“忠臣”“奸贼”的爱憎之情;《水浒传》以富有变化的边框形式展示了六幅画面:“急先锋东郭争锋,晁天王认义东溪村,公孙胜应七星聚义,武松起解十字坡,祝家庄箭射红灯,梁山英雄大战卢俊义。”图画在紧凑的空间结构中追求变化,于有限的篇幅中勾勒出鲜明的人物、复杂的情节及场面,揭露了当时尖锐对立的社会矛盾,颂扬了忠武侠义之风。
2.保家卫国
燕赵地区是中原农耕文化与草原游牧文化的交汇处。对燕赵儿女而言,民族的冲突是对王朝国家的“侵袭”,是游牧民族发起的非正义的掠夺与破坏战争。游牧民族一次次的马踏中原,更加深了首当其冲的燕赵儿女的切肤之痛,再经家族的记忆与王朝的宣教,“保家卫国”已成为燕赵人鲜明的性格特质。此类题材的年画比比皆是,如《金沙滩赴会》表现的即宋辽对峙时期满门忠烈杨家将的故事。图画中“辽将韩昌观武,杨七郎上前与之比试,杨大郎识破阴谋准备放箭,辽天庆王大惊失色,辽、宋众将两厢列开,一场大战即将发生”,在肃穆、悲壮的气氛中出场的杨家将也成为历代王朝推崇的“保家卫国”的忠臣良将楷模。
而随着近世民族意识的觉醒,传统的“家天下”观念嬗变为全体中华民族对国家的热爱与归属感,这一点在新中国成立后尤为明显。随着朝鲜半岛局势的严峻,中国作出了抗美援朝的决策,与此相关的群众运动广泛展开,武强年画记载了这段激情燃烧的岁月。如年画《保卫我们的好日子》,画中肤色柔润、纯真可爱的农村儿童们正在积极参加和平签名,蓝天、白云、绿地、青草、红色的少先队旗、挂着和平鸽宣传牌的绿树,渲染出了明丽、宁静、幸福的生活时光,表现了新中国小主人们反对侵略战争、渴望和平的爱国热情。
3.质朴纯善
从中华文明的诸多文化渊源来看,燕赵文化并非以开放、创新见长,反而因“从一开始就相对落后些,微弱一些”*张京华:《燕赵文化》,沈阳:辽宁教育出版社,1995年版,第18页。而相对保守,当然,这在一定程度上也培育了民俗生活中的质朴纯善之风。年画《刘巧儿》讲述的是农村少女刘巧儿与邻村青年赵柱儿对自由婚姻大胆追求的故事,一对单纯地追求真爱渴望甜蜜生活的年青男女形象跃然纸上;《小女婿》在主题思想上有异曲同工之处,聪明能干的杨香草与朴实勤劳的田喜对爱的执着与坚守换来了幸福的婚姻。
质朴纯善的人自然热爱劳动、勤于耕作,年画《劳动换来光荣》描绘的即是一对青年夫妇劳动模范,在群英会上载誉归来,受到乡亲们热烈欢迎的场景。创作者运用传统年画的基本要素表现新时代新生活,人物造型质朴健康、性格鲜明,画面情调欢跃喜庆,歌颂了农民的劳动热情,反映了新社会尊重劳动、劳动光荣的新风尚。同时,这幅年画在1950年首次全国年画评选中荣获甲等奖,标志着这种民俗艺术登上了国家的艺术殿堂。
晚近以来,西方列强的入侵使沉醉于“天朝上国”的国人猝然惊醒,惊慌、无措、迷茫,继而觉醒、奋起、抗争,国人走过了一条步履蹒跚但充满希望的救亡图存之路。武强年画在大动荡的社会变迁中,题材内容也发生了重大变化,记载了先进的中国人为争取民族独立和人民解放而走过的艰辛历程。
1840年的鸦片战争使古老的中国被侵略者打开了国门,鸦片也被国人视为苦难生活的罪魁祸首,年画《新排洋烟阵捉拿樱徐花》即是艺人田际云以一腔爱国热忱编演的剧目。田际云独具匠心地把罂粟拟人化,喻为害人女妖“樱徐花”,被破阵的戒烟将士“地花丸”“一狠心”“一口气”“路引龙”等捉拿,形象化地表现了中国人戒烟与反抗帝国主义侵略的决心,具有重要的艺术价值和历史价值。
随着欧风美雨的吹打,古老的中国也在发生着变化,传统的中华文明与近世的资本主义文明碰撞、激荡,年画《四川真景全图》呈现出了这特殊年代的场景。画面上有电灯、电车、汽车、飞机、大马路、西式楼房、站岗的警察、竖起烟囱的工厂、坐着人力车的摩登女郎,俨然到了西方资本主义的“文明时代”;夹杂其间的是戴礼帽穿长衫马褂的路人、商贩,极富乡土气息的店铺、宅院,中国传统的社会风情也得到了体现。这种被称为“西洋景” 的年画,以光怪陆离、时空交错的画面描绘出了近代社会的变迁。
在西方侵略势力咄咄逼人的攻势下,固守“祖宗之法不可变”的清政府为了维系风雨飘摇的王朝统治,不得不进行部分的变革,在不自觉间推动了历史前进的步伐。年画《河间府演大操》展示的是1905年10月末清王朝在河间府举行秋操的一个场面。清政府派袁世凯和铁良为阅操大臣,各省派代表观操,北洋六镇抽调两万多人分成两军,由王英楷、段祺瑞分别担任总统官进行攻防演练,最后两军在河间一带会师大操,并举行阅兵典礼。画面以焦点透视法记载了近代历史上第一次大规模的现代化军事演习,反映了传统练兵的一大变化。与此相类似的还有反映教育变革、冲击封建制度对妇女束缚的《女学堂演对图》等年画。
清王朝这种被动的、远未涉及根本的变革在来势凶猛的侵略面前显得苍白、无力,但无数的仁人志士为了探索国家的出路而演绎出可歌可泣的悲壮、激昂,独立、民主、统一的呐喊,这是对西方侵略者及清政府发出的最强有力的战斗号角。年画《日德两军大战青岛》以饱含悲愤之情绘出日德两军激战侵夺中国领土的痛心画面;年画《同盟军新立协约大会》反映了以孙中山为首的南方军政府和袁世凯为首的北方政府在上海开会议和的史事,画中代表们骑马入场,仪仗队行举枪礼,马队打着青天白日旗,楼顶上插着五色旗为五族共和之意,国民要求和平、希望南北统一的心情跃然纸上。结果协议未成,战祸依然不止,动荡的民国军阀割据时代到来,年画《大战滦州》以军阀混战的场面透视出国人对时局的悲观、无奈与思索。
在国人的彷徨、迷茫中,中国共产党自诞生之日起就以“铁肩担道义”之姿屹立于救亡图存的时代最前沿,启蒙了国人曾麻木、冷漠的意识,投入到救国的洪流中。即使在革命形势极为严峻的二三十年代,中国共产党与其领导的广大民众反帝反封的决心也从未消弱过。日本侵华后,武强的传统门神年画上加印醒目的大字标语“打日本救中国”,把传统观念中保护家宅的门神塑造成保护国家的卫士,发扬了年画的爱国主义传统。在抗日救国的年代里,中国共产党的根据地相比国民党的统治区呈现出了一幅欣欣向荣、充满希望的景象。年画《保卫边区》是1938年晋察冀边区政府成立后创作的,构图章法及表现手法直接从武强古版门画创新而来,以年画艺术形式的嬗变暗喻了共产党政权的无限生机。年画《豆选》则展现了更为丰富的根据地场景。图中以农村场院为背景,以翻身农民使用豆粒做选票选举干部为主题,以突出一位妇女选民为线索,在欢乐的氛围中宣扬了严肃的主题,反映了社会的重大变革。
近代武强年画形式、内容与主题的变化反映了百年历史的沧桑巨变,为年画文化赋予了更为积极的内涵与特质,其“道德传承的意义已远过于艺术形式之美”*赵秋棉、李琳:《富有潜力的文化产业——对武强年画的考察》,《河北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7年第6期。。年画如果只是单纯的艺术符号,不融入政治、经济、文化等多重因素置于社会发展的大语境中,极易消失于瞬息万变、呼啸而过的历史长河中。武强年画承载的历史与人文信息,以浓郁的时代话语色彩展现出的令人震撼的创造力与生命力,不仅仅在于它反映了百姓的朴素情感,更为重要的是折射出社会的转折与历史发展的内在规律。
ThePictureofHistory:FolkCharacteristicsandHumanisticSpiritofWuqiangNewYearPaintings
LIU Jianmin
(School of Literature and Law, Hebei University of Science and Technology, Shijiazhuang,Hebei 050018,China)
Culture makes a nation maintain its uniqueness and its members maintain special customs, aesthetic taste and emotional thinking. Its great cohesion tends to play a decisive role in social development. Culture means the abstract symbols and also exerts its influence through the physical carrier. Wuqiang New Year paintings contain the most natural thoughts and feelings of the people and cultural reaction to the nature, community life and social development, with its unique cultural connotation reflecting the changes in Hebei area from traditional to modern. Wuqiang New Year paintings, as a folk art treasure, have a long history and are renowned both at home and abroad. From the literature of archives, Wuqiang New Year paintings exhibit distinct social and historical development of the cultural symbols: a traditional agricultural society to reflect the atmosphere of folk culture, showing the strength of character of the local Hebei culture, documenting the historical culture of social progress. This cultural symbol is concentrated in every Wuqiang New Year painting, showing the historical development path via the special way of picture, revealing the multiple faces of the social changes and the ideological and cultural inheritance.
Wuqiang; New Year painting; culture; social
2014-06-16
国家社科基金重大项目《中国梦理论与实践研究》(1&ZD005)
刘建民(1978-),男,河北大城人,历史学博士,副教授,硕士生导师,清华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访问学者,主要从事中国近现代史的研究。
J218.3
A
1008-469X(2014)04-0016-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