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 婷
(华中师范大学,湖北 武汉 430079)
詹姆斯·鲍德温(1924-1987)是美国20世纪著名的黑人作家,他写的小说大都反映当时黑人所遭遇的种族歧视及他们为争取解放所作的斗争。但是,当大部分作家只强调黑人应奋起反抗时,鲍德温主张黑人应通过传播本族文化以获得接受。由于他一方面指责白人的种族歧视,另一方面却劝阻黑人不要采取过激的行为,这使得当时的评论家对其褒贬不一。但是,他那种“文化认同”式获取解放的主张以及反对“以暴制暴”的思想却使黑人走出了迷茫,开始了真正有意义的探索。
鲍德温的著名短篇小说《桑尼的布鲁斯》体现的正是他的这一主张。小说自1957年出版后,大多数学者都集中在对故事中黑人青年的梦想和种族主义等问题探讨上,然而,他们忽略了两位主人公更深层次的代表意义:哥哥代表了立于白人社会和黑人社区之外,具有双重“他者”身份的黑人,而弟弟桑尼代表了美国白人社会之外的“他者”。鲍德温正是通过对两兄弟的塑造,对两人变化的渲染,来表明黑人在民权运动中应走的路。
“他者”是后殖民主义理论中的一个重要概念,它从属于主流意识形态。黑人置身于白人占主导地位的美国社会中使其本质上就具有他者性:一方面,身处白人世界却拥有醒目的黑色皮肤使其成为被排斥的“他者”。这一类“他者”对待白人有两种不同的态度:有些人习惯了受到压迫的生活,另一些人则通过暴力反抗表示对社会的不满;另一方面,还有些人试图融入白人世界来摆脱“他者”身份,却殊不知他们已经丧失了自我意识,成为了白人社会中及黑人族群的“双重他者”。
《桑尼的布鲁斯》中塑造的正是这两类“他者”的典范。它刻画了一对性格迥异的黑人兄弟,但二人都逃不出上述两种“他者”的魔咒:桑尼曾经吸毒并坐过牢,他代表了第一类“他者”中反抗的那些人;而哥哥起初想通过自己的努力来得到白人的认可,对弟弟又十分冷漠,从而成为第二类“他者”的典范。
1.第一类“他者”
《桑尼的布鲁斯》中刻画了两种第一类“他者”,第一种在压迫面前逆来顺受,第二种会用武力或其他方式进行反抗。
哥哥和桑尼曾住在一个种族主义者的社区中。他们的叔叔被白人无情地杀害,以至于父亲长时间态度悲观,“我的父亲总会哼哼道,‘让安全见鬼去吧!没有哪儿是安全的,也没有谁是安全的’。”由此可见,当时黑人家庭的生活环境有多恶劣。第一类“他者”中的这些人是可悲的,因为他们毫无反抗意识,仍旧是白人意识形态统治下的奴隶。
第一类“他者”中的另一些人则是像桑尼之前那样的愤懑黑人青年,他们游走于法律边缘,与主流社会格格不入。由于生活环境极度恶劣,作为老师的哥哥也意识到哈莱姆的孩子可以“这么快,真是快”地变坏完全不足为奇,就连他的学生长大以后也只会“冒冒失失地一头撞到现实那低矮的天花板上”。绝望会使这些黑人盲目地与社会进行抗衡,甚至走上不归路。
2.第二类“他者”——“双重他者”
霍米·巴巴(1949-)认为,除了被他者化,被殖民者还会通过模仿来改造自己,以此得到认可。而事实上,他们对于殖民者来说一直都是“他者”。
一直以来,桑尼的哥哥都希望通过自强自立改善自己的生活。他向白人社会的标准看齐:瞧不起周围那些堕落的黑人青年,对弟弟追求“低俗”音乐的梦想嗤之以鼻。他从未对弟弟表示过关怀,对于弟弟吸毒被捕,他只是一味地推卸责任。他尽量不去想那个只会连累他的弟弟,安然地过着相对舒适的生活。很显然,他的处境也没好多少,但他从不试着去改变。他活着没有目标,态度悲观,且在不停地逃避问题。由此可见,以叙述者为代表的第二类“他者”虽努力争取获得白人认可,但实际上他们并未实现目标,反而使自己陷入了绝望。
3.两类“他者”的碰撞
米歇尔·福柯(1926-1984)在《话语的秩序》里提出“话语即权力”这一观点。事实上,白人社会中备受压迫的“他者”权力已然被剥夺,他们都患上了失语症。面对白人的不公待遇,大多数黑人选择沉默和忍耐,其中有些人可能会以暴制暴,但是一切归于平静之后却依旧无声。
文章开头介绍桑尼被捕入狱时,哥哥是从白人发行的报纸上得知这一消息的。由此可见,是白人统治了主流媒体,掌控了事情的真相。虽然报导的内容不得而知,但是文中可能使用了不堪的文字或对事情的夸大来贬低黑人形象。然而,事件的主角桑尼却未进行任何辩驳。他只在狱中给哥哥写了封信,说自己很后悔。躁动的黑人青年们试图通过闹事来表示他们对社会的不满,然而,他们仍旧是失语的,因为说话权掌握在主流媒体手上。信本身也只是一种无声的话语,更何况桑尼信中的内容丝毫没有谈及他的迷茫。再者,虽然是写给哥哥的信,但是它更象是桑尼的内心独白,缺少两人的情感交流。
而哥哥从一开始就与“不走正道”的弟弟及其同类没有共同语言,他甚至表现得十分专制。当他安排桑尼住到伊莎贝尔家去时,桑尼回答说:“你决定吧”,“我从没有决定权。”桑尼之后也抱怨说:“你从不认真听我说话”,这几句话表明,哥哥从不理解桑尼。从另一个侧面来说,这也是桑尼对社会无声的控诉:作为黑人,要在白人社会,甚至是自己的家人那里发声都实属不易。
尽管哥哥曾经努力改变两人的关系,但是他做出的决定是按照他的思维方式得出的,这种无法相互认同的行为只能加深两人之间的嫌隙。由此可见,两类“他者”并不相互理解,而只有他们找到归属,重建身份,双方才能找到出路。
虽然桑尼一再行走于社会边缘,但是他始终坚持着自己的音乐梦想。当哥哥明确表示不支持他学布鲁斯的时候,他没有退缩,还不分日夜地苦练技巧。虽然一开始四处碰壁,但是出狱后的桑尼不再诉诸暴力反抗社会了,而是由无所顾忌的叛逆派成长为理性的身份认同派。他默默地追随自己的音乐梦想,在音乐的国度里获得满足,在同胞的圈子里获得认同,在精神上找到“自我”。
如果说哈莱姆当时正笼罩在充满种族歧视的黑暗中,那么桑尼(其名字“Sonny”与“sunny”,意为“充满阳光”,读音相同),就是会给它带来光明的使者,而“blues”不仅有“布鲁斯音乐”的意思,还有“悲伤”的含义。故事的标题就暗示了桑尼的悲伤与布鲁斯之间的纠结往复,但终有一天他的音乐会取代悲伤成为生活的主旋律。以桑尼为代表的第一类“他者”也会在他们的本族文化中找到避难所。而作为叙述者的哥哥始终未出现姓名,或许是因为他属于“双重他者”,于白人社会或是黑人族群都无关紧要。但是,这一类人在以桑尼为代表的身份认同派的影响下会逐渐与他们达成共识,共同找到各自的文化身份。
哥哥原先对生活抱有幻想,但是当他得知弟弟被捕时,他的幻想破灭了。他明白独善其身无法保护家人,而被孤立后更无法为黑人处境作出一丝改善。随着与出狱的桑尼的交流逐渐加强,他学会了倾听,并开始珍视兄弟情以及与本族人的联系。他最终同意跟桑尼一起去夜总会观看桑尼的演奏。夜总会里光和影不断交替出现,他的内心也随之受到无比震撼。尽管黑人的生活被笼罩在了黑暗之中,但有了桑尼等人在台上释放的光和热,他看到了希望。哥哥最终认同了弟弟的音乐梦想,也即认同了黑人文化。虽然日后的生活未可知,但是通过对本族文化的进一步认同,哥哥也会逐渐摆脱“双重他者”的围困,重获“自我”。
在《桑尼的布鲁斯》中,鲍德温通过塑造一对黑人兄弟形象,揭露他们的迷茫、困境以及成长,探讨了黑人争取民族解放的道路所在。在他看来,一味地迎合白人要求的黑人只会让自己于种族内部不和、外部不受待见,成为双重“他者”;而一味地逃避问题或者暴力反抗则只会使自己成为白人社会中“他者”。而只有当他们开始珍视并利用本族文化,尤其是布鲁斯音乐时,他们才能找到“自我”,重建文化身份,并最终得到接受。
参考文献:
[1]Baldwin, James. Sonny’s Blues [M].New York: Macmillan Publishing Company, 1980.
[2]Bhabha, H.K. The Location of Culture [C]. London and New York: Routledge, 1994.
[4]米歇尔·福柯.话语的秩序[M].肖涛,译.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20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