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代的学术流变与江苏私家刻书之关系*

2014-03-30 12:06王桂平
大学图书馆学报 2014年6期
关键词:宋本刻书藏书

□王桂平

一个时代的学术风尚是影响藏书和刻书活动的重要原因。

学术之兴,首先涉及到的就是书籍,要读书必须得有书,要有书必须藏书。因而学术文化和私人藏书的关系是相辅相成的。学术文化的繁荣对私人藏书的建设起着重要的补充作用,反过来,私人藏书家辈出,利用丰富的藏书积极从事学术研究,对学术文化的发展起着巨大的促进作用,推动社会不断进步。

学术大兴,社会上才能出现大量的学术成果,为刻书提供来源;学者要想得到更多的藏书,必须要有大量的刻书流传;刻书,使得以前的大量古籍得到翻刻,重新得以流传,时人的著作亦藉此而传于后世。

明代重视儒臣,兴学重教,招贤纳士,就连武官也喜欢舞文弄墨,大大促进了藏书事业的发展。明代的私人藏书事业相当繁荣,据叶昌炽的《藏书纪事诗》统计,明代藏书家达427人(不含藩王藏书),藏书数量不断增加,规模大大超越前代。此前私家藏书能过万卷已属不易,明代藏书量达10万卷以上者为数不少。这就为刻书提供了大量的优良素材。明代私家藏书在地域分布上,北方少,南方多,主要集中在江浙一带。

明代自太祖洪武元年就下令免除书籍税,经营刻书有利可图;同时免去笔、墨等与图书生产相关的材料和器具的税,加之对手工业也实行了新政策,改变工匠的服役制度,使工匠有更多时间从事生产,刻书事业的生产力获得了一个很大的解放;明中叶以后,资本主义开始萌芽,市民阶层大大增加,对文化精神生活有一定需求;政治制度上对刻书又没什么严格的管理,故刻家蜂起,刻书进入兴盛期。明代江苏私人刻印图书十分繁盛,据冀叔英不完全统计,仅明中叶江苏就有刻工651人、写工23人[1]。据《江苏刻书》统计,家刻有493家。据杜信孚的《全明分省各县刻书考》统计,江苏家刻有950家。

1 明初学术与私家藏书刻书

1.1 明初程朱理学为官方学术和皇朝统治思想

明太祖朱元璋在起义过程中,即采纳浙东儒生刘基、宋濂等人的主张。朱元璋在称帝的前一年,于宫室两庑书写宋儒真德秀的《大学衍义》,以备朝夕观览。前往曲阜祭孔庙,赞扬“仲尼之道,广大悠久,与天地相并”。宋濂等儒生,更是与朱元璋“论道经邦”,议论“礼乐之制”。明朝建立初期,出于加强大一统封建皇朝统治和培养效忠于封建专制的知识分子的需要,理学,主要是程朱理学被统治者奉为安邦治国的圣典,成为官方的哲学。

宋濂等不遗余力强调程朱理学的重要性,促使朱元璋于洪武十七年(1384)规定,乡会试四书义以朱熹的“章句集注”为依据,经义以程颐、朱熹及其弟子等的注解为准绳。并规定,文章须据于宋代经义、仿元代八比法,谓之八股,又称“制艺”、“制义”,不但强调“代圣贤立言”,不许自由发挥,而且严格规定体例和字数。程朱之学由是成为官方的统治学术。明洪武年间,解缙上书,建议“上溯唐、虞、夏、商、周、孔,下及关、闽、濂、洛,根实精明,随事类别,勒成一经”,作为“太平制作之一端”[2]。这是官修理学之书的开端。其用意亦在树立程朱理学的正统地位。解缙的建议,成为后来明成祖修纂三部理学巨著的先声。

永乐十二年(1414),朱棣以程朱思想为圭臬,命翰林院学士胡广等人汇辑经传、集注,编纂《五经大全》、《四书大全》、《性理大全》,由明成祖亲自作序,诏颁天下,以统一全国思想。颁赐于两京六部、国子监及天下府、州、县学。三部理学大全的编纂完成,标志着程朱理学思想统治及其独尊地位的确立。

明朝企图建立一套以程朱理学为指导的、更为系统完整的哲学和政治思想体系,以统一全国的思想,从而达到加强封建思想统治的目的。它与科举制度相结合,在封建社会后期的学术思想界以至全社会,都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对于藏书刻书来说,由于宋濂、方孝孺、曹端、薛瑄、吴与弼等理学家同时又是大藏书家,如宋濂(1310-1380),字景濂,号潜溪,别号玄真子。浙江浦江(今义乌)人,明初文学家,曾被明太祖朱元璋誉为“开国文臣之首”,学者称太史公。宋濂家有青萝山房,藏书万余卷。这些藏书家崇尚理学,著书讲学,门徒遍及南北,形成风气,当时的藏书和刻书都以圣贤经书为主。

1.2 明初(1368—1464)的藏书刻书以程朱理学方面的著作为主

明初的统治者配合着封建制度,大力推行程朱理学。首先,广开科举。重新点燃了读书人的热情,为了应试,从朝廷国子监到地方书院,以至乡村的社学,无不进行程朱理学教育,读书人需要大量的儒家经典和文史图书;其次,以八股取士取代经义取士。科举的各级考试,都用四书五经的句子来作考试题目。在考试科目上,规定对四书五经的诠释,都以程朱派理学家的传注为准,程朱之学由是成为官方学术。读书人为了金榜题名,一心攻读与科考有关的时文,不再研究宋、元以来所传之实学——经书大义,正所谓“八股行而古学弃,《大全》出而经学亡”[3],“家孔孟而户程朱”[4]。李贤在《薛公瑄神道碑铭》中云:“由是,天下士习一归于正。”[5]程朱理学的统治地位进一步巩固和加强,因此收藏程朱理学和儒家的书籍占绝大多数。

在明初,三纲五常成了刻书的主要内容,朱元璋屡次下诏颁四书、五经、《通鉴纲目》、《说苑》等用于教化的书于学校。洪武六年正月,朱元璋在奉天殿召见国子博士赵俶等云:“汝等一以孔子所定经书为教,慎勿杂苏秦、张仪纵横之言。”因此“俶请颁正定十三经于天下,屏战国策及阴阳谶卜诸书勿列学宫。”于是“十四年三月辛丑,颁五经四书于北方学校。”[6]而且政府对四书、五经和一些重要的图书,采用“钦颁官本”作为样式,规定只能“依样翻刻”。例如《御制大诰》是重要的政令书,当时规定每户都要备一本,最初是经厂刊行的,各地大量翻印,朱元璋很不满意,在《大诰续编》的后序中专列一条:

近监察御史丘野奏,所在翻刻印行者,字多讹舛,文不可读,欲穷治而罪之。朕念民愚者多,况所颁二诰,字微画细,传刻之际,是致差讹。今特命中书大书重刻颁行,使所在有司就将此本,易于翻刻,免致传写之误。敢有仍前故意差讹,定拿所司提调及刊写者,人各致以重罪。

地域上,南方成了刻书的重要地区。《云谷卧余》中杨常彝云:“每科房考之刻,皆出于苏杭,而北方贾人市买以去,天下群奉为的矣。”[7]郎瑛在其笔记小说《七修类稿》中尝云:“成化以前,世无刻本时文,吾杭通判沈澄刊《京华鈤抄》一册,甚获重利,后闽省效之,渐至各省刊提学考卷也。”

明初,由于朝代更替,刚刚经过兵燹,社会经济遭到破坏,文化事业的恢复需经时日,私家刻书不多,有文集、儒家经解等。

明天顺六年(1462)华亭黄瑜刊唐之淳辑《文断》,不分卷,十三行二十三字,黑口,四周双边。明宣德九年(1434),吴讷刻(元)吴澄撰《草庐吴先生文粹》五卷,为十三行二十四字,黑口,四周双边。明正统十一年(1446),海虞魏祐刻明谢子方撰《易义主意》二卷。明景泰六年(1455),长洲韩雍刻(宋)文天祥撰《文山先生文集》十七卷,《别集》六卷,《附录》三卷。版式为十一行二十三至二十四字,黑口,四周双边。明景泰元年(1450),常熟刘檄刻明高启撰《高太史大全集》十八卷,十一行二十字,黑口,四周双边。天顺七年(1463),昆山张和、欧阳溥刻(元)柳贯撰、(明)欧阳溥编《柳待制文集》二十卷,《标目》二卷,《附录》一卷,为十二行二十字,大黑口,四周双边。明宣德年间,无锡冯善刊自辑《家礼集说》,不分卷,十二行二十四字,无直格,黑口,四周双边。

程朱理学本来就是一种脱离人们生活实践、束缚人们思想的僵化的理论体系,导致明初刻书的版式变化不大,且持续了近百年之久。版式和元代的作风校为接近,字体都是赵体,字画精整,结构严谨,读之字朗悦目。版式都很阔大,大黑口,即每版中缝线的上下两端,或者称为版口的地方,为宽粗墨印黑条子。四周双栏。元代刻书除遇元代诸帝的全名,一般不避讳。多用简体字。除复刻宋本有刻工姓名外,一般无刻工姓名。

2 明中期阳明学派崛起与刻书

2.1 “心学”的崛起

程朱理学充满着虚伪的道德说教,一旦成了士人追求利禄的敲门砖,其虚伪与无用的本质就更加暴露无遗。到了明代中期,社会矛盾已经暴露、封建伦理道德面临危机,人们厌弃、反感程朱理学而要求变革。

王守仁(1472—1529),字伯安,祖籍浙江余姚,年轻时因家迁至山阴(越城),他筑室阳明洞而自号阳明子,故学者称他为阳明先生。他是明代心学的代表人物,他的心学,人称王学或阳明心学,又称“姚江之学”。他继承并发展了南宋陆九渊的心学思想,提出与朱熹理学相对立的主观唯心论的理论,王阳明心学体系主要包括“良知”是“心之本体”说、“知行合一”说和“致良知”说三个方面。特别是“致良知”的心学宗旨,以“心”代替了程朱的“天理”,将程朱理学所规定的客观外界强加在人身上的“理”变成了人们主观可以感知的“心”。把唯心主义学说推向了高潮,打破了程朱理学桎梏天下的局面,给困惑中的士子指明了修道的捷径,激发了人们的主观能动性。

浙中王艮代表的是市民阶级的思想,他主张“圣人之道,无异于百姓日用,凡有异者,皆谓之异端。”[8]认为 “百姓日用条理处即是圣人之条理处”[9],冲破了当时“玄之又玄”的“良知说”,认为真理——道并不在天上,而在于现实生活中,用他的格物论根本否定了心性论。王学左派最著名的人物是李贽,他提出了更为大胆、鲜明的主张。他评述了用于维护封建统治秩序的儒学,指出“夫六经、语、孟,……是岂可遽以为万世之至论乎?”[10],从根本上否定了封建统治阶级的理论基础。

王学开展了如火如荼的讲学运动,吸引了中下层士子及普通民众,在社会上产生了较大影响。同时李贽的私有论思想对当时的资本主义萌芽无疑在理论上作了初步探索,间接地促进了私人刻书业的发展。

2.2 文学上的复古运动

阳明学派活跃了明朝的思想界,解放了被程朱理学禁锢的思想意识,使人们把视野扩大到更广阔的领域,为文化事业的繁荣打下了思想基础。在文学方面,明代前期是以杨士奇、杨荣、杨溥为代表的“台阁体”的天下。三杨的诗文都是“颂圣德,歌太平”,毫无创新,毫无生气,空洞无物,拘谨刻板。但由于他们先后都曾官至大学士,做过多年的太平宰相,而同时期大多数高级官僚的创作都可以归属这一流派。其形式以诗歌为主,散文也可以包容在内,逐渐形成气候,控制了整个文坛。

明代自成化、弘治时起,朝野便开始弥漫着复古的气息。正德嘉靖年间,针对当时虚饰、萎弱的文风,以李梦阳、王世贞为首的前后七子在文坛上提倡复古运动,“文必秦汉,诗必盛唐”,一时蔚然成风。他们鄙弃自西汉以下的所有散文及自中唐以下的所有诗歌,反对明前期以杨士奇、杨荣、杨溥为代表的粉饰太平、歌功颂德的“台阁体”和“八股文”,反抗科举八股文对思想、创作的束缚,在政治上敢于同残暴贪婪的大贵族、大官僚、大宦官进行坚决的斗争。得到了文坛许多人的支持。

继前后七子之后,又有归有光、王慎中、唐顺之、毛坤等唐宋派,袁宗道、袁宏道、袁中道等公安派,以及钟惺、谭元春为代表的竟陵派,先后起来反对“文必秦汉,诗必盛唐”的文学复古运动,他们在文风上推崇宋代诸大家,继续给刻书业的全面复宋创造了文化氛围。

2.3 明中期(1465——1572)兴起私家翻刻、仿刻宋本的风气,刻书内容十分广泛

受文学复古运动的影响,文人们不满足于习见枯燥的经书和当代人的诗文集,而且士人的学术研究与典籍整理也需要古籍;文人嗜书好古的风尚更使他们宝爱古籍。然而当时古书流传日稀。都穆在《南濠居士文跋》卷二《申鉴》还记述:“汉黄门侍郎荀悦所著有《汉纪》及《申鉴》二书。《汉纪》余尝读之,而《申鉴》恨未之见,盖求之三十年而始得之。”

2.3.1 掀起私家翻刻、仿刻宋本的高潮

为满足士人阅读古文的需求,刻书业兴起了翻刻宋本的风气。复古思潮的兴起,使得子书借翻刻宋本得以解放,收藏、刊刻宋版书一时风行,藏书家以藏古书多寡相争胜。翻刻宋本的主持者多是学者、藏书家,且多为官员,他们对朝野政治、文化风气的把握最为敏锐,反应也最快。明政府曾下令严禁窜改旧版文字、行格,因宋版日稀,且纸墨精美,讹误稀少,颇得明人士大夫的喜爱,于是多由官员、学者、藏书家参与的家刻,蜂起于经济发达、文化复古意味浓厚的吴中地区,大量翻刻宋代典籍,甚至着意规仿宋椠,翻刻、仿刻宋本成为此时出版的一大特色。

明中期自弘治朝始,拉响了翻刻、仿刻宋本的序幕。过去学术界一致认为从正德、嘉靖年间,私家刻书掀起了翻刻、仿刻宋本的热潮。首先发端于经济最为发达的吴下地区,以后延及官刻、坊刻,很快扩展到全国广大地区。由于其扩展迅速,影响深远,形成了较之前期版刻迥然不同的一代新风。从笔者查找的资料看,江苏藏书家翻刻宋本实际上从弘治朝就开始了,最早翻刻宋本是在江阴等地。下面择影响较大的私人刻书家来叙述。

(1)弘治年间翻刻宋本。

弘治十四年(1501),江阴涂祯得宋嘉泰本,翻刻汉桓宽《盐铁论》十卷。每半页十行,行二十字,自口,单鱼尾,四周双边。版心镌“论×”及页码。莫友芝《宋元旧本书经眼录》评价涂祯翻刻宋嘉泰壬戊刻本云:“前有弘治十四年吴郡都穆序,行格与宋本同,桓宽之桓及书中匡字均沿宋讳阙笔,在明人刻书可谓极有家传者也。”在版刻界享有盛誉。《盐铁论》一书,宋元旧本几不见传,涂祯将其刊印行世,广为传布,其后不少人据其翻刻。

(2)正德年间翻刻宋本。

吴县洞庭山人陆元大,于正德十四年借得都穆家藏宋庆元、徐民瞻本《陆士衡文集》十卷、《陆士龙文集》十卷,于苏州翻刻《晋二俊集》二十卷。该书半页十行,行十八字,白口,单鱼尾,左右双边。精劲古雅。正德十六年,陆元大又在苏州翻刊了《花间集》十卷。该书未改宋讳缺笔。卷末有晁谦之跋,跋后有“正德辛已吴郡陆元大宋本重刊”一行。该书为左右双边,白口,单鱼尾,版心鱼尾下著书名、卷次和页数。每半页十行,行十八字。亦精劲古雅。苏州袁表于正德十五年翻刻宋本《皮日休文薮》十卷,又翻刻宋本《脉经》十卷。每半页十一行,行二十字,白口,单鱼尾,四周单边。版心上镌“文薮序”,下镌卷次、页数。江阴人朱承爵于正德十六年,刻唐杜牧《樊川诗集》,用仿宋字,左右双边,白口,单鱼尾。左栏外上角刻有耳子,有“江阴朱氏文房”六字。所刻前蜀韦庄《浣花集》也有书耳,同样有“江阴朱氏文房”六字,《四部丛刊》即据此帙影印。

(3)嘉靖间江苏藏书家掀起翻刻宋本高潮,以苏州为主阵地,辐射到无锡、常熟、江阴、上海、嘉定等地。

吴县长洲一地更是摹雕宋版的中心,著名的有王延喆、袁褧等人。王延喆尝取旧藏宋黄善夫本《史记集解索隐正义》,重加校雠,于嘉靖四年刻印,至六年印成,这是翻宋本《史记》之最佳者。此书行款格式依旧,酷似原刊,书贾难辨,几可乱真,精雕细印,为世所称,被誉为“王本《史记》”。袁褧为江苏吴县藏书、刻书世家袁氏的一个著名代表人物。家富藏书,其藏书楼为磐石斋。后又筑“两庚草堂”为藏书之所。并专辟“嘉趣堂”为刻书之所。嘉靖十二年,吴郡袁装的嘉趣堂复刻宋淳熙本《大戴礼记》,嘉靖十三至二十八年刊《六家文选注》六十卷,嘉靖十四年刻宋淳熙本《世说新语》,精美绝伦,为世所称。《六家文选注》是复宋广都裴氏本,由周慈写板,名工李清、李泽捉刀。袁氏自跋云:“计十六载而完,用费浩繁,梓人艰集。”此刻选优秀底本,摹刻甚精,校勘亦细,是家刻中之精品,被规为嘉靖间影宋刻本之代表作。叶昌炽赞其为“世所称之精绝”,尝被书贾抽去牌记伪冒宋版。《世说新语》是复刻宋淳熙严州“郡斋本”,很受时人欢迎。当时此书行世本注皆被人翻节,惟此本完整,后有陆放翁跋语,加之纸白如玉、墨凝如漆,真是奇妙珍秘。该本和仿宋刻《大戴礼记》皆因细善而同被《四部丛刊》影收。

吴县黄鲁曾、黄省曾、黄贯曾三兄弟以藏书和刻书而闻名。三兄弟得其父遗产千金,都用以藏书刻书。他们刻书非常认真,多亲自校勘,请书法家吴时用写板、高手黄周贤梓印。特别是黄省曾(1490—1540),字勉之,号五岳,嘉靖十年举人,后因进士不第,遂弃举子业,不复以仕进为意,“从王守仁、湛若水游,又学诗于李梦阳”[11]。以“文始堂”、“前山书屋”、“南星精舍”等为室名刻了很多精本。嘉靖四年于苏州翻刻宋本《嵇中散集》十卷,嘉靖十三年(1534)复刻宋本晋郭璞的《山海经》十八卷、北魏郦道元的《水经注》四十卷(二书合刻)。左右双边,白口,白鱼尾。每半页十二行,行十九、二十字不等。此书用白棉纸初印,字体精整秀美,是仿方块字之代表作,书贾尝挖“嘉靖”之“靖”补“定”,以充宋版。

长洲顾元庆,学者称之为“大石先生”,雅号“顾山人”。为吴中藏书前辈,藏书楼名夷白堂、顾氏文房、大石山房,有藏书万卷。顾氏读书至勤,手不释卷,到老也乐此不疲,多有撰述。顾元庆家有兄弟多人,都忙着治产业,山人独以藏书、刻书自娱。他刻书亦富,且被认为是翻宋本之杰出者。嘉靖二十六年刻的《顾氏文房小说》四十一种,是他自己编辑的,多依宋本翻雕,是历代藏书家称道的善本,民国时期被上海商务印书馆影印。

此外,嘉靖七年,吴郡金李泽远堂所刻《国语》,与吴门龚雷所刻《战国策》,同出宋本。影刻极似原本,讳字、缺笔依旧,被《四部丛刊》影收。吴郡郭云鹏刻书多题济美堂,亦题宝善堂。宝善堂在嘉靖二十一年刻《曹子建集》,嘉靖二十二年刻分类补注《李太白诗》,嘉靖二十六年又刻宋陈亮编的《欧阳先生文粹》。嘉靖间所刊的《河东先生集》四十五卷,是影摹宋廖莹中的世彩堂本。影本摹刻逼真,并称绝妙,实可和原刊媲美,被誉之为“济美堂本”。徐焴字文明,太学生,明苏州人。室名万竹山房。嗜古博藏。嘉靖三年于苏州翻刻宋本《重校正唐文粹》一百卷。写善镂精,字体略肥硕,为世人所重。顾春,字元卿,别号东沧居士,明嘉靖间吴郡人,室名为世德堂,世德堂刊书多请周慈写板、陆奎操刀。嘉靖十三年于吴县翻刻宋本《王子年拾遗记》十卷,每半页十行,行十八字。白口,单鱼尾,左右双边。嘉靖十二年写刻的《六子全书》六种六十卷,用白棉纸细印,此书版式、刀笔皆佳,字体遒劲,展卷令人赏心悦目。该书问世后,从明代至民国多次被翻刻和影印,系诸本之祖本。

苏献可,明嘉靖间吴郡人,室名通津草堂。嘉靖十四年于苏州翻刻宋本《论衡》三十卷,还刻有《韩诗外传》十卷,二书刀笔工致,字画舒展,横清直重,墨色极佳,也是苏州良匠周慈、陆奎等杰作。被《天禄琳琅书目》误入元版,被《四部丛刊》影收。

常熟蒋孝明嘉靖二十五年翻刻宋本《陶靖节集》十卷、《总论》一卷。半页九行,行十八字,白口,无鱼尾,左右双边。卷首有虞守愚《陶集叙》,次为梁萧统《陶渊明集序》。文末有“晋陵蒋氏梓于家塾”篆文长方印。卷十后附蒋孝《跋》。

无锡人秦汴,字思宋,号次山,室名绣石书堂。嘉靖十五年,秦汴在无锡以绣石书屋名义翻刻宋本虞载撰《锦绣万花谷前集》四十卷、《后集》四十卷、《续集》四十卷、《别集》三十卷。为刻好这部书,秦汴以宋本《锦绣万花谷》为底本,参校明华氏会通馆活字本,重新刊刻。《锦绣万花谷》为左右双边,白口,单鱼尾。上白口刻“万花谷”,鱼尾下刻子书名,下白口记页数。每半页十二行,行二十一字。

此外,上海陆深于嘉靖十四年在四川翻刻宋本《史通》二十卷,华亭何良俊于嘉靖二十六年翻刻宋本《刘向说苑》二十卷。金陵人陈守泉于嘉靖四十年在金陵翻刻宋本《陈学士吟窗杂录》五十卷等等。

2.3.2 私家刻唐人诗集

在以诗人王世贞为首的“后七子”的倡导下,江苏刻书家刊刻唐人诗集的热情高涨。傅增湘指出:“盖明自嘉隆以来,七子崇尚古学,隆万时又好用子书,一时风尚所在,刊刻甚多”。袁翼,字飞卿,吴县人。正德举人,然终身不仕。文震孟在《姑苏名贤小记》中为这位爱书的寒士留下了一份历史记载:“尝曰:‘吾于世万事可捐,惟积书艺菊不能忘情。’或时糦爨不继,回视所有,欣欣自乐。”吴县黄省曾于正德七年刻《唐刘义诗》一卷,据焦竑《国史经籍志》记载,黄省曾学诗于李梦阳,刻有《三十六家唐诗》。袁翼曾刻印多种唐人诗集,如正德十四年刻《王昌龄诗集》三卷和《李翰林集》十卷,此外还刻《皇甫冉诗集》、《皇甫曾诗集》等。黄贯曾于嘉靖三十三年用浮玉山房堂名刊《唐诗二十六家》五十卷。正德十四年,吴门陆元大刊印《唐五家诗》,辑录中山郎士元,丹阳皇甫冉、皇甫曾兄弟,延陵包何、包佶兄弟五人诗六卷。正德十五年,上元沈恩刊唐岑参撰《岑嘉州诗集》四卷。武进蒋孝,曾任户部主事,嘉靖二十九年刻《中唐十二家诗集》七十八卷。十行二十字,白口,左右双边。

正德华亭徐献忠刊明朱警、徐献忠辑《唐百家诗》一百七十一卷,《唐诗品》一卷。《唐百家诗》,收初唐二十一家,盛唐十家,中唐二十七家,晚唐四十二家,卷首《诗目》后有朱警识语,称“先大人驰心唐艺,笃论词华,乃杂取宋刻,裒为百家”。万历七年,钱穀刻自辑《静观室三苏文选》十六卷。

2.3.3 翻刻时文

儒家经典四书、五经的多种注解被刊刻。明正统十一年,海虞魏祐刻明谢子方撰《易义主意》二卷。成化十一年,江浦张瑄刊元陈友仁辑《周礼集说》十一卷;正德十二年,吴县王鏊刻唐李林甫注《大唐六典注》三十卷;正德十三年,吴县黄省曾刊印《楚辞章句》十七卷;明嘉靖十二年,吴县袁褧的嘉趣堂刻北周卢辨《大戴礼记注》十三卷;嘉靖长洲张献翼刊《春秋公羊传》二十卷、《谷梁传》十二卷。此类书籍之刊刻一直延续到明后期。如万历长洲徐时泰的东雅堂刊汉郑玄撰《仪礼注》十七卷。明万历太仓王世贞刻明张元蒙辑、王世贞校《读易纂》五卷,《首》一卷。崇祯长洲陈仁锡刻《大学衍义》四十三卷,《大学衍义补》十六卷,《首》一卷。

科举时文的刊刻。嘉靖郭云鹏刊自辑《文章备览》二卷。天启五年,冯梦龙刊刻《春秋衡库》三十卷,《附录》三卷,《备录》一卷,该书为科举而作,以胡安国《春秋传》为主,并杂引各说。崇祯七年,长洲陈仁锡的阅帆堂刊自撰《四书备考》二十八卷,《四书考异》一卷。

3 明朝后期(1573-1644)掀起“反王学”运动,实学兴起

明朝中后期,政治黑暗、党争激烈,阉党把持朝政,激化了社会矛盾。万历四十六年,后金努尔哈赤兴兵反明,势如破竹;崇祯三年,陕西各地农民纷纷起义,声势浩大。面对内忧外患,在空疏学风弥漫的大背景下,有识之士看到了空谈心性的危害。在理学内部,一些有识之士在对程朱理学反思和对王阳明“心学”批判的过程中,态度鲜明地反对不良学风,提倡实学。著名思想家王廷相就曾指出:“大抵近世学者,无精思体验之自得,一切务以诡随为事。其视先儒之言,皆万世不刊之定论。不惟遵守之笃,且随声附和,改换面目,以为见道,致使编籍繁衍,浸淫于异端之学,而不自知,反而证之于六经仲尼之道,日相背驰,岂不大可哀也。”[12]针对“心学”的误人、误国,他指出:“近世好高迂腐之儒,不知国家养贤育才,将以辅治,乃倡为讲求良知,体认天理之说,使后生小子澄心白坐,聚首虚谈,终岁嚣嚣于心性之玄幽,求之兴道致治之术,达权应变之机,则闇然而不知。以是学也,用是人也,以之当天下国家之任,卒遇非常变故之来,气无素养,事未素练,心动色变,举措仓皇,其不误人家国之事者几希矣。”[13]明末学者们在继续阐发性理之学的同时,开始注意矫正王学自身的弊端。许多学者开始关注当时的政治,其后发展为对封建专制主义和蒙昧主义的批判,具有早期启蒙思想的性质。这一进步思潮,由学术思想领域而影响及政治、经济、科学和文学艺术。其基本特点是尚实学、重实证、讲求“经世致用”,反对空谈心性,力倡务实之风。明代中后期,苏州的许多藏书家和刻书家很有国家兴亡的责任感,注重经世致用书籍的著述和刊刻。

明朝人侈谈良知心性,在文献的传播中,大量刊印理学著作、八股文章,而在翻印古籍时任意删节,改换书名,冒充异书,脱文漏句比比皆是,甚至伪造古书,使文献的聚集整理异常混乱,质量低下。正如顾炎武在《日知录》卷七所指出的:“不习六艺之文,不考百王之典,不综当代之务”,而是“以明心见性之空言,代修己治人之实学”。

从万历年间起,刊印图书迈入高峰,中举为官者或学士文人几乎都刻有文集、诗集,科举八股等书的雕印相当繁多。总的来说,明后期刻书一方面继承了前期刻书的优良传统,继续翻刻宋本,时有精品,而且注重经世书籍的刊刻;另一方面是书多至滥,质量下降,错误缺漏、校订不精、印刷模糊等现象十分普遍。更有甚着删节内容、妄改书名,致使新书残缺不全,不利于文献的流传和保存。

3.1 明后期刻书数量多、种类全

明代江苏藏书家的刻书,大部分都在万历朝以后。其中毛晋、陈仁锡、许自昌、赵琦美、陈禹谟等为刻书大户,所刻书均在明后期。以中国私家藏刻书之杰出典范毛晋、陈仁锡为例。据荥阳道人郑懋德所著《汲古阁主人小传》,毛晋裒聚图籍累至八万四千册,且宋椠元刊盈箧。毛晋既宝视典藏,且矢志刻书,“以藏以刊”。始明万历四十六年,迄清顺治十六年,四十余年间刻书六百零二种、一万一千零八十九页版片。刻印的种类也很多,除了传统的经史子集外,还刻印了大量的医书、戏曲、小说、版画、经世致用书等。

陈仁锡,字明卿,号芝台,长洲(今江苏苏州)人,性好学,喜著述,有《四书备考》、《经济八编类纂》、《重订古周礼》等。陈仁锡是苏州阊门酉酉馆主人,不但是位有名的文学家,而且是位有名的刻书家。其刻书所用堂名除酉酉馆外,间或亦用奇赏斋、阅帆堂。陈氏刻书,校勘精当,多属经史古文。他于万历三十三年刊印《大学衍义补》一百六十卷,于万历四十三年刊印《陈沈两先生稿》两种和《石田先生集》十一卷,写刻甚工细,世人多称善。他还刊有《宋元通鉴》、《南唐书》、《阳山志》、《藏书》、《潜确居类书》、《三国志》、《东坡先生诗集》等。

3.2 明后期继续翻刻宋本,比较精善

明万历以后,苏州翻刻宋本之风延续,保持了嘉靖时遗风,堪称佳椠。举例如下:

徐时泰,字大来,明长洲人,室名东雅堂,万历中进士,官工部郎中。万历中他覆刻宋廖莹中的世彩堂本,刻《昌黎先生集注》四十卷、《外集》十卷、《传》一卷、《遗文》一卷,可谓是明代私刻中之精品。

赵均,字灵均,自号墨丘生,明崇祯间吴县人。崇祯六年于苏州翻刻南宋永嘉陈玉父小字刻本《玉台新咏》十卷,摹刻甚精,纸亦良,酷似原本,书贾多以其充宋梁。《郋园读书志》、《明代版本图录初编》、《中国版刻图录》等均著录为覆宋本,赵氏跋语说明据宋刻翻印,字句和编次都不同于流俗之本。

3.3 注重刻经世致用书籍的撰刻

(1)固海防、抗倭寇之书的撰刻

王士骐,字冏伯,太仓人。父世贞,嘉靖进士,刑部尚书,文坛盟主。万历二十四年,士骐撰成《皇明驭倭录》九卷,该书以编年的形式,汇集了从明太祖到万历历朝皇帝有关驭倭的诏旨、大臣的章奏、中外战守方略等。王在晋,号岵云,江苏太仓人,万历二十年进士,官兵部尚书。王在晋纂成《海防纂要》十四卷,在参考郑若曾的《筹海图编》、邓钟的《筹海重编》、范涞的《海防类考》的基础上,旁搜统括,汇集有关海防的各种资料编成,分为山海舆地图、沿海事宜、外国考程途针路、朝贡通考、朝鲜复国经略、驭倭方略、船器攻围法等十六部分,于万历四十一年刻之。

(2)研究邻国之书的刊刻

赵宧光,字凡夫,一生不仕,太仓人,以高士名冠吴中。万历四十五年,与葛一龙刻《朝鲜史略》六卷,九行十八字,小字双行同,白口,四周单边。

(3)经世文编的撰刻

崇祯十一年,华亭陈子龙的平露堂刊自辑的《皇明经世文编》五百零五卷,《补遗》四卷。九行二十字,小字单行,同白口,四周单边,单鱼尾。此外,长洲陈仁锡撰《经世八篇类纂》二百八十五卷等。

3.4 明代后期私家刻书质量不高

明代无实学,学术浮伪之气甚重。在“重义理轻训释”的影响下,明代学者向传统经学挑战,开始疑经改经,由疑经进而删改经书,使得古书失去原来面目。这就造成明代家刻之书在内容上任意篡改和删削,在校勘上草率至讹误甚多,刊刻粗制滥造。

3.4.1 删节易名,改头换面

嘉道学者黄廷鉴曾云:“妄改之病,唐宋以前谨守师法,未闻有此,其端肇自明人,而盛于启祯之代。凡《汉魏丛书》,以及《稗海》、《说海》、《秘笈》中诸书,皆割裂分并,句删字易,无一完善。古书面目全失,此载籍之一大厄也。”[14]

明人刻书经常改头换面。如唐刘肃的《大唐新语》,冯梦祯刻本改为《唐世说新语》、《岩下放言》,郎奎金刻《释名》,改作《逸雅》,把它与《尔雅》、《小尔雅》、《广雅》、《埤雅》合为一套,冠以《五雅全书》之名。胡文焕所刻《格致丛书》中之《洗冤录》,“文理略同,殊多脱误,且改易卷第。”

3.4.2 校勘草率,雕印粗劣

毛晋汲古阁所刻之书,所选底本虽然极精,但所刻之书错误甚多。清人孙从添批评说:“毛氏汲古阁十三经、十七史,校对草率,错误甚多,不足贵也”,“好者亦仅仅数种”[15]。黄丕烈的《宋刻李群玉集跋》则曰:“毛刻李文山集,迥然不同,曾取宋刻校毛刻,其异不可胜记,且其谬不可胜言。”顾千里的《陆游南唐书跋》亦云:“汲古阁初刻《南唐书》,舛误特甚。明人刻(唐)张说的《张说之文集》,脱文一篇,脱页有二、漏行几十处。”

1 冀叔英.谈谈明刻本及刻工——附明代中期苏州地区刻工表.文献,1981(1):217-226

2(明)解缙.大庖西室封事,见王有立.御选明臣奏议.台湾:台湾华文书局,1968:87-88

3(明)顾炎武.日知录集释·书传会选(卷十八).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6:1045

4 同上

5(明)李贤.薛公瑄神道碑铭.见(明)焦竑.献征录(卷十三).上海:上海书店,1987:433

6(清)龙文彬.明会要·学校下(卷二十六).北京:中华书局,1956:418

7(清)赵翼.陔余丛考·刻时文(卷三十三).石家庄:河北人民出版社,1990:573

8(明)黄宗羲.明儒学案·泰州学案(一).北京:中华书局,1985:714

9(明)黄宗羲.明儒学案·心斋语录(卷三十二).北京:中华书局,1985:715

10(明)李贽.焚书·童心说(卷三).北京:中华书局,1975:99

11(清)张廷玉等.明史·列传一百七十五(卷二百八十七)·中华书局,1974:7363

12(明)王廷相.王氏家藏集·答许廷纶(卷二十七).台北:伟文图书出版社有限公司,1976:1172

13(明)王廷相.雅述·下篇.见王廷相集.北京:中华书局,1989:873

14(清)黄廷鉴.第六弦溪文钞·校书说(卷一).北京:中华书局,1985:23

15(清)孙从添.藏书纪要.北京:中华书局,199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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