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洛-庞蒂“第三空间性”论析

2014-03-29 17:21刘伟妮
常熟理工学院学报 2014年1期
关键词:庞蒂空间性梅洛

刘伟妮

(南京大学 哲学系,南京 210046)

梅洛-庞蒂“第三空间性”论析

刘伟妮

(南京大学 哲学系,南京 210046)

传统的空间观都预设了一个客观世界,因而存在着二元对立的根本问题。梅洛-庞蒂的超越论意义上的“第三空间”,在主客观空间之先,并为二者奠基。源始的空间通过现象身体作为在世界中的出发点,是一种处境的、处在的空间,其根基在于有方向的“在世之在”,身体空间是在世之在的一个坐标。人在世界中通过身体图式的运动机能得以展开自我、实现自我。这一现象场的空间揭示了人与世界的互逆性关系,这一关系取代了传统二元论的主客和身心二分。

第三空间性;身体图式;处境;在世之在

对于时空的思考是人类在不断向前行进的过程中,对自身生存境遇问题的追问与反思。19世纪之前的传统哲学中,时间与空间处于平等地位。而19世纪随着胡塞尔在《内时间意识现象学》[1]中的时间分析以及海德格尔在《存在与时间》[2]中将时间置于存在论地位,时间逐渐取得优越性,而空间则慢慢淡出了理论视野,仅停留于经验主义的物理空间和理智主义的内空间。然而20世纪中期以后,梅洛-庞蒂(1908-1961)在其《知觉现象学》中用了两章来描述身体本身的空间[3]135-195和现象学空间[3]310-378,不仅在篇幅上而且在作用上,都摆明了其重要性;之后的福柯[4]、列斐弗尔[5]等思想家也对空间进行了正名性的阐释,从而,一种被学术界称为“空间转向”的新的空间开始进入哲学视野。梅洛-庞蒂作为“空间转向”第一人,其现象学视域下的空间性一方面是从解决传统的二元两分入手,另一方面也是其身体现象学理论的内部衍伸。

不管是物理空间还是内空间都预设了一个外部世界,因而始终不能解决身心、主客观和内外部的二分。为解决这一传统的二元论,梅洛-庞蒂创造性地延用了胡塞尔现象学的还原方法[3]1-2,探寻现象场原始的“第三空间性”[3]286。当然,他的知觉现象学强调胡塞尔后期的生活世界,因而要阐明人“在世界中存在”这一生存结构,现象的身体就是人在世界的一个固定点。由此,空间这一维度就被赋予了其哲学中的优先地位,也为胡塞尔超越论现象学和海德格尔生存现象学补充了一个全新的未被探究的思路——身体空间。鉴于此,本文将展开阐述梅洛-庞蒂独特的源始空间性。

梅洛-庞蒂在《知觉现象学》一书中,提出了一种与传统的空间观念迥异的、一种具有超越性的现象学源初空间——第三空间。梅氏哲学的主要任务是克服主客观和身心灵二分,其第三空间性即以此目的入手并展开。由此,我们在深入阐明第三空间性之先,有必要对传统的第一空间和第二空间及其存在的问题进行简单廓清,并摆出梅氏对二者的批判,以及第三空间之于二者的超越性地位。

在《知觉现象学》一书中,梅洛-庞蒂将传统哲学的空间解释,主要归为经验主义和理智主义两个类别,也就是他所谓的“被空间化的空间”和“能空间化的空间”。[3]316具体来说,“被空间化的空间”被梅洛-庞蒂称为第一空间,这是一种非反省的空间。简单说

来,它表示一种经验主义的广延性的占有位置,第一空间是可估测和可度量的、一种有维度的空间。这一层面上的空间是使物体得以排列的环境,可以将其想象为充满所有物体的一个苍穹,或将其抽象为物体所共有的一种属性。而第二空间则是一种反省的“能空间化的空间”。理智主义空间观从笛卡尔开始,就已经否定了空间是占有位置的这一经验主义说法;笛卡尔受文艺复兴时期透视技术的启发,把空间解放了出来。梅洛-庞蒂在肯定这一点的同时,也与笛卡尔不同,他认为空间并不是简单的客观实在的位置。他在《眼与心》中明确指出:笛卡尔在《几何学》中,将空间理想化和同质化,用直角坐标系来表示空间[6]772。“空间便不再是《屈光学》(笛卡尔)中所说的那样,是对象间的关系网。”[6]782康德也在《纯粹理性批判》中将空间与时间一起视为先验的感性直观形式,空间形式必须依赖于主体才得以可能。也就是说,笛卡尔和康德都将空间理解为一种内在的连接物体的普遍能力。概而言之,经验主义认为空间是我们的身体和物体在其中占有其固定的位置,是多样性的;而理智主义认为,空间是我们与几何空间打交道并拥有纯粹的、同质的空间性。

梅洛-庞蒂通过现象学的视角,认为不管是经验主义外在于意识的实在世界,还是康德意义上不可知的物自体世界,它们都预设了一个客观世界。因此,梅氏突破性地指出,第二种空间虽然“能够对抗一种服从于经验思想的空间”[6]777,但是他们却错在“把空间上升为一个完全符合肯定的存在……没有任何的深度”[6]777,更没有方向。这也就是传统的二元问题在空间上的体现。梅洛-庞蒂通过心理学视网膜映像不颠倒实验,批判了经验主义和理智主义空间观念的二元基础。在实验中,被试者戴上会让映像完全颠倒的眼镜后,一开始他所看见的画面都是颠倒的。经过七天之后,被试者觉得颠倒的画面变正了,而且肢体的方向也随之做出了调整。这时候,让他伸右手,他给出的却是左手。由此实验而知,不存在客观的、固定的空间方向,定向是相对的。客观的物理的外部空间并不能决定知觉体验,即视觉场的方向不能由其中的内容——头和脚来确定,因此方向不是像经验主义所说是自在的。理智主义也认同这一批判,但是理智主义者认为,一个有构成能力的人完全能够描绘空间中的所有方向,空间是一种构成能力。然而,这样一种完全相对的空间能力,就意味着完全没有方向。而“方向”一词在法语中是“sens”,同时具有“意义”和“方向”两层含义,因此意义必然伴随着方向,意义应该被赋予方向的约束。没有一个固定的出发点,一个绝对的这里,就没有办法将意义赋予空间规定性。也就是说,没有方向,也就没有空间。

所以,为解决传统的二分难题,梅洛-庞蒂的现象学并不是对这两种空间性二者择一,不是从经验主义完全客观的——物体在空间的空间性出发,也不是从理智主义的相对性——能空间化空间的空间性出发,而是要寻求一种更源初的空间体验,即第三种空间性,“一种相对中的绝对……一种能在显现中持续存在的空间”[3]316,这也是康德主义分析的前提和基础,是现象学经验层面上的空间性。这一空间先于第一空间和第二空间的产生,具有超验性的根基意义。

梅氏具有超越论意义的空间性观念为我们提供了一种在现象学经验内的空间,即现象场中的空间。接下来我们不禁会追问:这个现象场中的空间如何在其中显现和运作?梅氏接受了海德格尔现象学的基本观点:人的基本生存结构是“在世界中存在”。但海德格尔认为,此在在世界中的存在,没有一个空间性的点将其标示出来。但是,人在世界中存在不可能是漂浮而漫无目的,必然要有一个“绝对的这里”的“固定点”,才能使人与世界发生联系并展开自我。梅洛-庞蒂在此补充了海德格尔存在论的不足,认为这个人在世界中存在的出发点就是现象身体。有了身体这个“绝对的这里”的“固定点”,才有方向、“上”“下”、距离、位置和空间平面,事物才向着……而存在。在梅洛-庞蒂的知觉现象学中,这个现象场就是现象的身体或者知觉,人以身体主体最先在世界中存在。因此,源初的空间性就首先表达为一种以身体为定向的身体主体的空间性。“我的身体不仅是空间的一部分,而且如果我没有身体的话,也就没有空间”[3]140。

这里的身体并不是笛卡尔意义上与心灵相区分的躯体,而是现象学领域内模棱两可的存在方式。身体主体是一个物性存在与精神存在的交织体或褶皱(pli)。它不是心灵与肉体两个部分的统一体,而是一种交织的整体性存在,它同等地面向内在与外在,同等地面向反省的与非反省的生活。梅氏结合韦特海默关于空间平面的例子,来进一步分析现象身体与空间的相互表达关系:所有的空间平面没有必要以

“空间”为基础,或者追问所有平面的平面,因为“存在就是有方向的存在,是处在”,不可能在某处找到一个可以参照的固定点;它是“把一切特殊规定包容在总计划中的来源不明的‘功能’系统”,这个功能系统就是现象身体或自然精神,“在我存在之前,世界就为它存在,它在世界中标出了我的位置”。[3]323它把意义给了后来的一切空间知觉,每时每刻重新开始。换言之,被知觉世界的空间总是在一切体验甚至最初的体验中被假定,是已经被构成的且并不离开构成活动。“它就是以这种方式把它的空间性给予景象,但从不显现自身”[3]323。所以,对于景象的根源性定向并不是依据客观的物理参照物或者作为构成能力的空间,而是可能系统的身体,其现象“地点”是由它的任务和情境确定的一个潜在的身体,即现象身体。当然,这个身体并非是在客观空间里的物体的实际所处的身体。

这一身体主体主要表现为“身体图式”(schéma corporel),身体图式被视为“我的身体在世界上存在的方式”[3]138,梅洛-庞蒂对身体的空间性阐释是从“身体图式”开始的。生理心理学认为身体图式是“表象联合的中心”,格式塔心理学更进一步认为它是“在感觉间的世界中对我的身体姿态的整体觉悟”,是一个“完形”,即我的身体是整体先于部分的现象。梅洛-庞蒂认为身体图式并非以上两者,而是“概括自己对有机体计划的价值主动地把存在着的身体各部分联合起来,表示我的身体某个实际的或可能的任务而向我呈现的姿态”[3]137。也就是说,身体的空间性是一种处境的空间性。现象的身体与他物的现象是一个处境的整体,身体是朝向他的任务的存在,也是一种非存在,它使身体空间显明的存在得以显现。因此,身体就是一个坐标,它包含了存在和非存在,是一个超越了外部和内部的第三项。外部空间与身体空间之间是点-界域式、图形与背景结构式的。图形是在外部空间与身体空间的双重界域上显现的,即以投射的方式显现的。不难看出,身体正因其内容的双重性和模糊性而成为人“在世界上存在”的一个锚定的位置。因而身体性在空间性的本质建构中具有源始的和奠基的地位,我们借助身体来把握外部空间。身体图式就是我们进入空间和获得空间认识的方式。

外部空间是建立在身体空间的基础上的,只有通过身体内容才能被理解,真正的原初的空间是以身体为坐标的实际的生存处境的空间。那么,人又如何以身体的运动在世界的处境、背景中实现自我呢?梅洛-庞蒂在《行为的结构》中以黑猩猩迂回行为的实验加以阐明。对于黑猩猩来说,“使目标物迂回”和“自己迂回”是两种不同的作业。“使目标物迂回”就是由“我们的身体动作本身来描画出假定我们处于对象位置时,不能不进行的运动图式”[7]140。这与《知觉现象学》中精神性盲的例子异曲同工:精神性盲病人(施耐德)能够做到自主触摸鼻子,但是却不能在听到指令后,指出鼻子在哪里。精神性盲病人存在运动机能障碍,能“触摸”到却不能“指出”。“触摸”到和能“指出”是不同的,精神性盲病人和黑猩猩类似,都只能做出具体运动,而不会抽象运动。“自己迂回”和“触摸”对应的就是具体的运动,以现实的世界或存在为背景,比如被蚊子叮咬,被试者会不自觉地拍被叮咬处,但说不出具体的位置在哪里;而“使目标物迂回”和“指出”就涉及抽象运动,在运动作出之前身体面向处境中的任务,具有一种“投射”或“召唤”能力,在处境的空间中意义扭结已经形成,并投射到现实的身体运动中。梅洛-庞蒂用黑猩猩的实验主要体现人类一种高级的行为能力,而《知觉现象学》中的精神性盲病人——施耐德恰恰失去了这种能力。因此,抽象运动得以展开就在于身体的“投射”能力,是人类所拥有的、能构想出一个可能的意义空间,现象的身体寓于空间中。由此,精神性盲病人没有抽象运动的能力不能设想一个可能的空间,只能局限于具体运动。所以,当发出指令让他指出鼻子的位置时,他一开始做不到,但是经过一点一点摆动身体,使身体处于一种运动的情境中,他慢慢地也可以做出“指出”动作。身体空间并不是一个“被表征”或“被构成”的空间,而是意义共存。在手指向一个物体的动作中,我们就是预先处在确定的物体的旁边,并与之打交道,物体首先为我们的身体存在。

通过对抽象运动的分析,“空间的地点不能被定义为与我们的身体的客观位置相对的客观位置,但它们在我们周围划定了我们的目标或我们的动作的可变范围。”[3]190身体这种能够设想一个可能的空间的能力,表明身体是一个具有表现力的空间,同时被构成的身体也在那里。因为我有一个身体,并通过身体在世界中活动,所以我属于空间和时间,这种对世界的把握的范围,规定了存在的范围,但由于观看位置的不同而有不同的界域,时间和空间的综合都需要不断地重新开始。这个与身体具有双向对话关系的空间,是所有其他空间的起源,它表达运动本身,是它把

一个地点给予意义并把意义投射到外面,使意义作为物体延伸存在。例如,盲人的手杖尖端已经变成具有了感觉能力的区域,增加了触觉的广度和范围,扩大了我们的存在范围。这种习惯并不是一种联想、不是知识,而是身体图式的修正和重建。“习惯的获得就是身体在‘理解’”[3]190,就是体验到我们指向和呈现出的东西、意向和实现之间的一致,即可能世界与现实世界的重合。当身体被一种新意义渗透,并同化新意义的核心时,意义(本质或存在)纽结就会形成,身体就能理解,新的习惯也就获得了。因此,当身体为保存生命所需而行为就形成生物世界,而通过这些行为形成新的意义就有了习惯,当使用工具时便在工具周围展开一个文化世界。

总之,身体与空间是奠基关系——身体的空间性是身体图式的整体性把握,通过身体图式来表现主体的空间性的存在方式。“身体不仅是空间的一部分,也是空间得以被构成的基础”①梅洛-庞蒂在此以形式和内容的关系来阐明身体与空间的关系,形式和内容在现象学上称之为奠基关系,而非在因果思维上进行考察的相互作用的辩证关系。胡塞尔认为,“一个行为的被奠基并不是指这个行为——无论在哪种意义上——建立在另一些行为上,而是意味着,就其本质而言,被奠基的行为只有建立在奠基性种类的行为上,它们才是可能的”。这就意味着,被奠基的构成物如果不回溯到奠基性的构成物上去就无法自身被给予。参见倪梁康《胡塞尔现象学概念通释》,三联书店2007年版,第174页。,因此梅洛-庞蒂说,“身体寓于空间和时间中”[3]186。知觉体验(亦即现象身体)是我们“在世界之中存在”的依托和根据,是我们与他人、与世界打交道的最原始的处境。身知觉的内容是模糊的,感知和被感知者之间没有明显的区分,身体空间则是感知者关于世界的处境的结构,这一结构确定了我必定与世界打交道的界限。[8]234外部空间的构建是通过身体的“投射”或“召唤”功能实现的,这是一种将非存在引向存在的能力。身体就是我们在世界中的定位,身体的空间性是一个以身体为定向的开放的处境,不同形式空间的形成就在于以身体为核心的意义纽结的转变。

通过上述论证,我们现在可以看到第三空间性与现象身体的相互奠基关系,以及人如何通过身体空间的“投射”功能实现自我。那么,第三空间性如何揭示人“在世界中存在”这一生存结构呢?我们将展开梅洛-庞蒂现象空间的实质——揭示人在世界中存在,即身体和世界的辩证关联:空间存在于身体和世界的对话中,世界“包围”着我,我在世界中实现自我。在此,正如梅氏所言,空间深度最为直接地展示了主体与空间、人与世界的关系。

经验主义认为深度是属于物体的属性,理智主义则认为它是意识在物体中的规定,二者实质上都将深度看作是从侧面看的宽度。梅洛-庞蒂则认为深度属于视觉角度,是对世界有把握能力的身体所设定的情境。例如看一个立方体时,我的目光力求看到某东西,我的目光包围物体并深入物体,直接使物体或物体的诸成分相互包含,即“转变的综合”[9]336-337。同时我的目光赋予其活力,并能把物体所期待的反应给予物体,物体才在我们面前存在。按照梅洛-庞蒂的思路,在物体之间或平面之间关系的深度下,还有一种知觉向一个有名无实的物体开放的深度。这就是现象身体对周围环境的某种把握——现象场中主体构造的深度。而之所以身体能够提供这种背景或基础,因为身体被固定在某个范围,与一个世界吻合,即主体与世界面对面。换言之,这是一个“空间性的零度点的空间”,“我在它里面看它,我自己也被包括在它里面”[6]782,人与世界是相互交织的关系。

空间知觉是一种具体的结构现象,只能在知觉场中得到解释,因为知觉场向具体的主体提供了一个可能的固定点——现象身体,同时引起知觉。如果我们将范围扩大到世界的体验,“我有在同时性中和在连续性中相互蕴含的和相互结识的一种体验的流动”[3]357。也就是说,具体的空间知觉是个体的主体与物体之间的知觉关系,是在熟悉的世界的背景上的感知。正如我们游览巴黎时,感受到的仅仅是巴黎的某种风格或某种意义,这种潜在的、扩散开来的意义、风格,只有在特殊的主观空间体验中才能被明证性地发现。这种主观的空间体验是纯粹而不可见的,如梦的空间、神话的空间和精神分裂症患者的空间。这一空间体验把人、人认为重要的以及为人所存在的物体联系在一起,时时刻刻地测量着人们的生活的广度。

梅洛-庞蒂正是通过主观的空间体验、幻景的空间,说明人与世界的交织和可逆性关系,阐明第三空

间性最核心的拓扑结构[3]364,即情境中的“投射”结构。这些空间也是围绕着世界展开的,这一空间类型是构成我们所固有的投射的世界和可见空间的方式,它们是主体在处境中的意向和知觉实在世界的分离。也就是说,在某种情境中,我与物体有距离而能进行“投射”,如果没有投射的能力,我与物体的距离就会缩小或没有,那么主观空间也就不断地缩小,物体最终只属于我,在我的知觉中。梅洛-庞蒂曾言“我的身体通过我的习惯能保证我进入人的世界,但是只有我的身体首先置身于始终隐约出现在另一个世界下的一个自然世界,我才能进入人的世界。”[3]379这个自然世界就是自然空间,是人类学空间得以构成的基础。这与他在《旅程II》中的观点契合,“世界真实地存在于我们还没有分化的生存之上”[10]41。这个世界就是我们知觉体验的世界,是具有体验的统一整体。这个体验的统一性世界是由可能的客观化的世界指出的,之所以体验的统一性能使我摆脱每一种特殊环境,只是因为它把包含所有环境的自然或自在世界联系和交织在一起,是体验的统一性蕴含在特殊的知觉中,现象身体中。知觉空间是通过身体的投射能力使可能世界通向现实世界的,而主观的空间体验也是以身体在世界中存在向着可能世界开放的。正是因为身体空间的这种超验性和实践性使其具有奠基地位和在先的构建性。换言之,身体空间是包括主观空间和客观空间在内的所有其他空间的根源。

身体空间的发生过程归结来说就是,现实世界的事物通过其组合意义而规定了某种情境,一种要求某种生存方式的开放情境。这个要求也就是身体“处在”存在而需要面对的任务,即作为“意向之线”中段的现象身体因一种紧张、情境的召唤,而在其面前设置了一个自由空间的“投射”。这样就使得本来不存在的东西而呈现出存在的样子。梅洛-庞蒂将第三空间明确为投射的空间①据伊莎贝尔·托马-福吉尔在《空间作为存在之数——梅洛庞蒂和投射的空间》中的说法。转引自杜小真、刘哲《理解梅洛庞蒂》,北京大学出版社2011年版,第180页。,它并不是固定的,而是生活世界不断地向现象身体的存在进行意义渗透,现象身体又不断地向生活世界返还其意义。这就是梅洛-庞蒂哲学中不断还原的过程,揭示了我们的“在世界中存在”的生存结构,以及人与世界的双向关系。

梅洛-庞蒂的第三空间性是一种现象学源初的经验领域意义上的空间观念。作为人在世界上存在的生存处境的空间,通过现象身体展开其运作机制。这一独特的空间性具有重要意义:第一,它在其哲学理论内部至关重要,其拓扑结构是知觉、身体的有力支撑,现象身体是我们在世界中存在的定位,人以身体为固定点出发并展开一个可能的空间区域或背景。这一空间性不仅为现象身体,也为“在世界中存在”奠基。第二,它为哲学史上的二元难题提供了解决思路,它实际上是通过与身体主体相互奠基而运作的,是一个模棱两可的、不可见的现象世界,存在与非存在、反省与非反省在此相互蕴含。正是通过这一现象学视域中的身体-处境空间运作,消解了主观和客观空间以及身心的二分。最后,梅洛-庞蒂以“身体图式”为基点而展开的空间性,也弥补了现象学中对身体一维的有限甚至缺失性思考。

当然,第三空间性也确有其不足。其超越性和实践性就是其含混性[11]特质,加之梅洛-庞蒂的过早去世,使其理论的论证并不完善,并略显粗糙。特别是梅洛-庞蒂后期提出了一种新的本体论,对于空间的思考也不尽完善。另一方面,具有风格意义的处在的空间,或身体的空间性背后是否还有一个更加源始的根基,也就是说,现象学还原是否到此就该终止,还是应继续深入到胡塞尔意义上的先验自我,或许梅洛-庞蒂自己都没有想清楚。

[1]埃德蒙德·胡塞尔.内时间意识现象学[M].倪梁康,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09.

[2]马丁·海德格尔.存在与时间[M].陈嘉映,王庆节,译.北京:三联书店,2010.

[3]梅洛-庞蒂.知觉现象学[M].姜志辉,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01.

[4]福柯.福柯集[M].杜小真,编.上海:远东出版社,2004.

[5]Henri Lwfebvre.The Production of Space[M].London:Blackwell Ltd,1991.[6]梅洛-庞蒂.眼与心[M].刘韵涵,译.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2.

[7]梅洛-庞蒂.行为的结构[M].杨大春,张尧均,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05.

[8]加里·古廷.20世纪法国哲学[J].辛岩,译.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2005.

[9]关群德.梅洛-庞蒂对空间的现象学理解[J].法国研究,2009(4):64-67.

[10]Merleau-Ponty.ParcoursDeux 1952-1961[M].Toulouse:Éditions Verdier,1997.

[11]阿尔封斯·德·瓦朗斯.一种含混的哲学[M]//梅洛-庞蒂.行为的结构.杨大春,张尧均,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05.

On the Third Phenomenological Spatiality in Merleau-Ponty’s Philosophy

LIU Wei-ni
(Departmentof Philosophy,Nanjing University,Nanjing 210046,China)

Empiricalism views the space as a physical and outside place,while intellectualism regards itas the subjective ability.However,Merleau-Ponty argues that the third spatiality is prior to both kinds of space,and it is a firm foundation for the physical and subjective space.One’s own body is not in the spatiability,while living in the spatiality.We are living in the spatiability by Body’s schema.Spatiality is a kind of phenomenon in the situation. Virtually,spatiality reveals the bi-directional relation between Da-sein and the world.And this relationship has replaced the traditional dichotomy of subject-object dualism.

the third space;body’s schema;situation;in-the-world

B505

A

1008-2794(2014)01-0051-05

2013-07-21

刘伟妮(1988—),女,山东青岛人,硕士生,主要研究方向为近现代外国哲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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