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雪梅
(上海外国语大学,上海,200083/大连外国语大学,大连,116044)
印第安人的女神文化
——以莱斯利·马蒙·西尔科的《典仪》为例
李雪梅
(上海外国语大学,上海,200083/大连外国语大学,大连,116044)
印第安的创世神话在拉古纳布普洛家喻户晓,是部落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本文以美国印第安作家莱斯利·马蒙·西尔科的小说《典仪》为例,从文学和文化的角度切入,以主人公塔尤治愈心理创伤,寻求精神救赎之旅为契机,考量支撑这庞大的印第安女人文化的亲缘体系和认识体系,解码隐匿在印第安女神文化背后女性中心主义思想。
莱斯利·马蒙·西尔科,《典仪》,印第安的女神文化,女性中心主义
在美国印第安文化中,“女性的”(feminine)这个词有其独特的民族韵味,其社会意义和象征意义与其在西方文化中大相径庭。在对莱斯利·马蒙·西尔科(Leslie Marmon Silko,1948~)的小说《典仪》(Ceremony,1977)的人类文化学研究中,凯瑞斯人的女性观以其独特的民族风情和鲜明的地域特色而倍受关注。拉古纳和苏人的评论家保拉·古娜·艾伦(Paula Gunn Allen)曾指出拉古纳布普洛是“地球上最后一个以母权制为基础的社会”(Allen 1986:48),布普洛部落的女性中心主义价值观独树一帜,与众不同。西尔科作为印第安作家,她的小说创作离不开她所生活的社会环境,她的思想观念也根植于其部落传统,因而用西方的女性观来考量她的作品未免有失偏颇。
在拉古纳,西尔科和艾伦说凯瑞斯语,她们的村庄坐落在新墨西哥西北部的一座名叫泰勒的火山脚下。在当地神话传说中,这座高耸入云的火山被称为神山。拉古纳的天然地理位置造就了很多混血儿,这种现象在西南部其他母系布普洛部落中是绝无仅有的。拉古纳是个大熔炉,不同的族群、不同的文化在这里汇聚,生活在这里的人往往通晓数种语言,呈现出遗传和文化的异质化特征。但是在这个文化杂糅的大家庭中有一条清晰的母系遗传谱系,那就是拉古纳,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拉古纳就是一代布普洛人”(Allen 1987:19)。西尔科笔下的拉古纳布普洛女性有两种:世俗中的女性和从事神职的女性。塔尤的姨妈、祖母、母亲劳拉或者塔尤母亲的姐妹都属于日常生活中的女性形象,她们是那些“从事神职的女性”如夜天鹅和提茨在尘世上的化身,她们代表着女性力量的不同方面,就像一颗钻石的不同抛面折射出的光不同一样。而在蜘蛛女、黄女人、思想女这些“从事神职的女性”的身上也可以找到形形色色的拉古纳女子的影子。本文试图梳理西尔科的成名作《典仪》的女性意象,考量贯穿小说始末的印第安女性文化,探求小说中从事神职的女子在主人公塔尤治愈创伤、获得精神救赎之旅中扮演的角色,从而揭示隐匿在女神文化背后的母系氏族女性中心主义的价值观。
蜘蛛女是拉古纳女神文化的灵魂人物,被印第安人看作是人类共同的母亲;她又被称为“提茨纳科(Ts’its’tsi’nako),思索女神”(Silko 1981:54)。在印第安的神话中,蜘蛛女在的思索过程中创造出世间万物,“在创世之初,提茨那科,这位思索女神,就像一个人突然间想起了所有事物一样,想起了万事万物,就这样世间万物被创造了出来”(同上:56)。万物源于一体,万物就是一体。印第安神话赋予了思维至高无上的权力和无限的创造力。在印第安神话里,思维“是一个亘古永存的伟大神灵,蜘蛛女就是思维的女性化身”(Gunn 1917:89)。蜘蛛女的创世故事构成了“布普洛故事的基本框架,她的故事就像蜘蛛网一样,无数细小的线从中心发射出来,经纬相连,纵横交错”(Silko 1981:54),编织出一个色彩斑斓、阡陌纵横的大千世界。艾伦写道,“很明显,土地是女性的……女人的本性与思维的创造力是一致的。不能说普通的思维与她有关。她为人所熟知的思想是那种能产生如山脉、湖泊、生物和哲学社会系统等物理现象的思维”(Allen 1979:10)。在拉古纳,女人是思想和语言的传承者,知识等同于信仰,生命的法则高于生命本身,认知的图示把文化和自然结合起来,构成了拉古纳女神文化的强大基石。
在拉古纳的女神文化中,蜘蛛女提茨纳科也被当地人称为拉提库(Iyatiku),她也是印第安玉米女的母亲,北部的师帕普(Shipap)是她出生的地方。拉提库和库伦那萨满(Kurena Shaman)从地下世界走出,来到了人间,“她掌管着典仪的起源……她的形象太神圣而不可以被普通人看到……在典仪中,拉提库是奇尼(Cheani)放在祭坛上用棉花包裹着的玉米穗……在神话中……拉提库和大地一起居住在师帕普……和她的姐妹一起住在那里”(Parsons 1920:95-96)。蜘蛛女是名字、语言和知识的创造者,是宇宙万物的创造者,她超脱了轮回,永生不死,她是生命的起点也是生命的终点。正如弗莱德·埃根(Fred Eggan)所说:“阿科马人和凯瑞斯人部落非常重视母亲这个称号。霍皮人和祖尼人的部落却和他们持有不同的观点。在创世神话中,我们已经看到拉提库是核心人物,她是人类的母亲,她创造了人类,人们死去后也回到她那里。玉米穗是她的化身,拥有着她的力量”(Eggan 1950:239)。思想女是具有命名力量的知识女神,她用腹部发出的射线编织出纵横交错、泾渭分明的世界;她是智慧的创造者,教化和滋养了世间万物,决定万物存在和运行的方式。提茨那科具有很强的繁衍生息的能力,“她是我们所有人的母亲,紧随其后,大地母亲也肥沃多产,她拥抱着我们,并把我们带回到她的乳房……”(Purley 1974:30)。在“位于西南的凯瑞斯布普洛,很久以前女人就是社会的中心……人们传统地认为她在没有用思想创造万物的时候,什么也不存在。人们相信这个故事,人们说女人是至高无上的造物主,拥有伟大的精神,伟大的神秘,和芸芸众生。人们称思想女为蜘蛛老祖母,认为她是创造者、是梦幻的存在,她把所有的自然的和超自然的事物编织成为一种存在”(Allen 1986:264)。
《典仪》中的每一个女性人物都是蜘蛛女在“较低层次”上的化身。在拉古纳,亲缘关系的核心是女人,她们编织出庞大的亲戚网,把人们密切联系在一起。女性是社会的主宰者,“一切都属于她们,包括一个很体面的姓氏”(Silko 1977:33)。特瓦族学者爱德华·齐尔(Edward Dozier)指出,西部布普洛部落(霍皮、哈诺、祖尼、阿科马和拉古纳)主要“建立在与外族通婚的母系氏族之上,女人享有较高的社会地位,拥有房屋和田地的所有权,并流行男方入赘女家的风俗”(Dozier 1970:133)。部落的血统是由母系血缘关系来维系的,孩子属于母系氏族。氏族成员实行异族通婚,可是结婚后,新娘继续和她的母亲生活,或者住得离母亲很近,男方入赘搬到女方家里,这样具有相同血统的女性生活在一起。母系氏族靠母系血缘维系,并且由母系关系传递,即由祖母传给母亲,由母亲传给女儿,由女儿传给外孙女,循环往复,永不停息。
这种母系氏族的生活方式在西尔科的小说《典仪》有所反映。小说的主人公塔尤(Tayo)在母系氏族的大家庭中长大,家里有露西姨妈、罗伯特姨夫、塔尤的外祖母、曾外祖母,还有没结婚的约西亚舅舅。塔尤的母亲劳拉在塔尤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劳拉生前是一个极为不负责任的人,当年她任性地生下塔尤,却把他丢给妹妹和母亲后再也不闻不问。塔尤混血的皮肤与容貌“出卖了他的母亲,给她母亲的家族和族人带来了耻辱”(Silko 1977:134),他出生后倍受族人的排斥和冷眼。姨妈冷言冷语地指责他的母亲生前品行不端,她亲眼看见了他的母亲,“在太阳升起的时候,走到大白杨树下,……她没穿衣服。什么也没穿。除了她的高跟鞋外,她是完全赤裸的”(同上:63)。在族人的眼里,塔尤的混血的皮肤,不明身份的父亲,是整个家族耻辱的标志,母亲遗弃了他,姨妈厌弃他,小伙伴嘲笑他,他成为了一个彻头彻尾的部落边缘人。洛基的母亲是塔尤母亲的妹妹,在拉古纳的亲缘关系里,姨妈是孩子的另一个妈妈。“在这个家庭中,女性和她的后代以及姐妹之间的地位是按顺序排列的”(Allen 1986:251)。塔尤的母亲去世了,直系的亲缘关系使得塔尤的姨妈有义务抚养她去世姐姐的儿子,在部落里,塔尤和洛基一样都是她的儿子,塔尤和洛基一样称呼她奈亚(Naiya)或母亲。可是,塔尤的姨妈不齿塔尤的母亲的品行,非常不情愿抚养塔尤,可是这种宗族的血缘观念在部落生活中根深蒂固,塔尤的姨妈无法摆脱,只能面对,于是她一面装着圣人和殉道者,假意照顾塔尤,一面掩饰着心底的不快。
露西的姨妈是一个“女基督徒”,白人的价值评判标准占据了她思想的主导地位,白人教师对她的影响很大,报纸和书中的观点也常常左右她(Silko 1977:79)。在部落里,有读写能力的人很受重视,有一定的社会地位。洛基(塔尤姨妈的儿子)、约西亚和塔尤都能读会写,姨妈一度引以为荣。露西姨妈完全被白人文化同化了,她迷信白人医生的实践能力,经常听从天主教神父的指导以获得精神安慰,可是周围的流言蜚语不时地困扰着她。在没有文字记载的印第安社会里,这些流言蜚语绝对有压倒一切的力量,所以露西姨妈很在意别人的想法和说法。她非常认真地恪守基督教伦理和行为准则,生怕一不小心留下话柄。这种宗族的血缘观念是塔尤姨妈心中矛盾的症结所在,塔尤对此也心知肚明。姨妈一方面讨厌塔尤,恨不得他立刻从自己眼前消失,一方面又迫于这种宗族的血缘关系,不敢公开遗弃他。她心中充满了矛盾,无法取舍,白人的价值观念和印第安的伦理道德在她的脑海里交织论战,犹如一个正在进行着文化冲突的战场。
母亲的缺失和姨妈对他的精神上遗弃是塔尤心中抹不去的创伤。“对于很多美国印第安人来说,家庭意味着宗族身份”(Allen 1986:251)。在孩子的成长中,母亲的地位无人能够取代。“男人的社会关系由母亲决定;一个男人的经济地位和社会地位以及随之而来的责任由他在母系社会中的身份决定”(同上:251)。塔尤的亲生母亲劳拉遗弃了他,被塔尤称之为母亲的姨妈也疏远了他。在拉古纳,“没有母亲……就相当于丢失了自己的身份”(同上)。母亲是充满温情的,也是残忍的;母亲可以给予生命,也可以夺走生命。在盖洛普的小河边,塔尤曾经看见过一个母亲正在处理满是血污的破布;“她曾经用黄沙埋过破布的河滩”(Silko 1977:116)和被母亲遗弃的梦魇时常缠绕着塔尤。在梦中,塔尤发现日出的黄色光芒离他越来越远,他的身上覆盖着浅黄色的沙子,像被母亲遗弃的破布,他感到自己如被掩埋的胎儿一样,被母亲抛弃(同上:116-117)。渐渐地他湮没在黄沙里,迷失了自我,他失落的泪水幻化成了惨淡的葬礼,掩埋了他的母亲,也埋葬了他的自我。药师白托尼(Betonie)也有类似的经历,他出生时曾被母亲埋掉,后来母亲又把他从垃圾堆里找了回来(同上:158)。西尔科说,“拉古纳的情侣们常常在圣若泽河旁的柳树和柽柳树下约会,那里也是怀孕的地方”(同上:63)。在拉古纳,弃婴事件时有发生,为了抛弃不想要的孩子,很多母亲常常把胎儿或者新生儿放到小河里任凭他们死去。母亲的遗弃的阴影一种伴随着塔尤成长,成为他永远解不开的心结。
治愈塔尤心理创伤的唯一方法是“接近母亲……对于塔尤来说,就是要他精心培育种下的植物,照顾好斑点牛,要让他知道他已经回家”(Allen 1979:12)。塔尤的“启蒙仪式”——成年礼——贯穿着整部小说,他在世俗的女子和从事神职的女子的共同教化和引领下完成了成长的顿悟,回归了部落传统,找回了迷失的自我。夜天鹅(Night Swan)是指引塔尤回家的人之一。按照凯瑞斯人本体论的命名法,夜天鹅在部落中充当塔尤的“母亲”的角色,塔尤称呼夜天鹅奈亚(Naiya)或母亲。夜天鹅是塔尤约西亚舅舅的墨西哥女友,她已经和约西亚私定终身。如果约西亚还活着的话,按照拉古纳的社会习俗两个人最终会结婚成为一家人。
人类学家埃尔西·克鲁斯·帕森斯(Elsie Clews Parson)在谈到拉古纳的谱系学时指出,情侣之间的结合是“很随便的”,在天主教会“举行仪式之前可以生活在一起”(Parsons 1923:175-176)。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夜天鹅既是塔尤的母亲,又是他的情人,为他带来了新生的同时,又在性方面引领着他,唤醒提茨(Ts’eh)埋在他灵魂深处的爱的能力(Silko 1977:103-105)。按照西方的伦理道德观念,显而易见,这种爱是一种代际间的乱伦,并带有着强烈的恋母情结倾向,在白人社会中是会被人们抨击和指责,可是印第安人母系氏族社会的逻辑观念却允许这种可能性存在。简单地说,相互通婚的宗族之间可以给同一血统的男性如约西亚或塔尤提供配偶。在印第安的女神文化中,夜天鹅是神坛上的女子,她和天上的“风和雨”一样亘古永恒(同上:103);她是“没有年龄”的老祖母,是母系氏族的象征,她的后代都是女子(同上:90-91),这样部落才能生生不息,永远繁衍下去。“她在他的下面移动着,她的节奏和雨声融合在一起,塔尤畅游在夜天鹅所代表的雨水中”(同上:104),与夜天鹅的灵与肉使得塔尤找到了灵魂的归宿,实现了精神的启蒙,完成了成年礼,开始了自身的转变。约西亚死后,夜天鹅突然消失了,像春雨渗入干涸的大地,融化在泥土里(同上:108,110),与大自然融为一体了。
和夜天鹅一样,提茨也是大自然的化身,她扮演着情人和母亲的双重角色,她不仅亲自帮助塔尤拯救牛群,而且用爱消除了他的疏离感和孤独感,用所掌握的药理知识救了塔尤的性命。提茨住在北部圣山的高原上,那里有漫山遍野的黄色,提茨和她住的地方都披上了金黄色的外衣。黄色是北方的象征,是北方特有的意象,属于北方的意象还有被奉为神圣的美洲狮、被称为圣峰的泰勒山、黄色的玉米、以及雪和冬天(Swan 1988:234)。在一个深秋的黄昏,塔尤遇见了提茨,那天她穿了一件黄色的裙子(Silko 1977:185),站在杏树下,浑身上下闪着金色的光芒,提茨请塔尤到家里来做客,请他吃含干玉米的辣椒。玉米是拉古纳秋天喜迎丰收的食物(Parsons 1923:211),是印第安人生命的保障。玉米穗是“人类母亲”在物质世界的有形化身,库伦娜(kurena)祭司敬奉它,萨满教的首领奇尼(Cheani)呵护它(Boas 1974:293),她象征着生命的起源,延续与祝福,它代表着部落人民对生命的尊重和对母系氏族社会女性力量的崇拜。“女性的力量是宇宙的中心。玉米是凯瑞斯人的力量之所在,它拥有神的思想”(Allen 1986:22)。提茨的热情感染了塔尤,他享用了提茨的食物后,起身问候“像黄色羽翼一样蔓延在天空的黎明”;他想起了十一月末清晨的铃铛和拨浪鼓的声音,这时卡特里娜(Katcina)在“日出”的“淡黄色的光芒”中现身,他嚅嚅地说着祈祷词欢迎太阳的到来(Silko 1977:189)。在神圣的舞蹈表演过程中,药师团经常模仿女神卡特里娜,他们用精心制作的面具和服装来模仿女神的言行举止,欢迎女神卡特里娜来到人间。卡特里娜的到来预示着冬天典仪赛季的正式开始。塔尤发现提茨的眼睛和颧骨向上斜着,她的脸像极了羚羊舞者的面具(同上:185),在那一瞬间他感觉到,提茨就是卡特里娜,羚羊卡特里娜。在创世的神话里,羚羊用她的蹄子刨开了师帕普,帮助獾扩大了她的地盘,为女神卡特里娜来到这个世界铺平了道路。羚羊族是拉古纳最古老的创世家族之一,是拉古纳和阿科马布普洛部落的首领(Parsons 1917:192-193),而提茨的宗族是所有宗族中最受尊敬的一支。
在《典仪》中,提茨的羚羊脸和斑点牛一样具有象征的意义,塔尤、洛基和约西亚都称这些来自索诺拉南部地区的奶牛为“沙漠羚羊”(Silko 1977:77)。在夜天鹅的强烈要求下,约西亚舅舅购买了墨西哥的斑点牛,用作塔尤的聘礼。塔尤寻找走失的斑点牛标志着他寻求精神救赎旅程的开始。在小说中,塔尤的“牧牛”这个复杂的隐喻把在蜘蛛女的思想在社会和自然层面的意义有机地结合起来了,使得塔尤的精神之旅具有了神秘的、超自然的形而上的意义。塔尤静静地听着提茨从宏观和微观二个角度分析了他目前的处境,默默地看着提茨为他准备治病的药材,决心改写自己的命运,与邪恶势力背水一战,他的抗争因为女神提茨的参与而被赋予了浓厚的神话色彩。“提茨的医药用具显露了她的身份,她是一个女药师和造雨人,她用雨云毯和弯曲的柳木手杖为大地带来了甘霖——雨和雪”(同上:218,235),“镶嵌在她的鹿皮靴银色扣子上的报雨鸟是她的力量的象征”(同上:185-186)。这些象征意象在纳瓦霍药师白托尼的预言里再次出现。“记住这些星星”他说,“我看见了它们,我看见了斑点牛;我看到一座山,我看见一个女人”(同上:160),这个女人就是提茨。在拉古纳的神话里,女神们经常生活在北方,她们被称为“黄女人”,其中的一个黄女人就是冬天的妻子。黄女人也是羚羊家族的母亲,事实上,“黄女人是一个泛称,是卡特里娜所有女性的一个整体的核心符号”(Boas 1974:280)。毫无疑问,提茨是黄女人,艾伦把她当做是终极的“角色模型……有人也许会说,她就是女人的精神”(Allen 1986:227)。为了遵守提茨设定的范式,塔尤也照着提茨的样子做,把自己变成了黄色。当塔尤和他的尿变成了黄色后,他自身的转变就开始了。在找回部落身份的过程中,他显露出母系血统的品质,他的颜色意象从父系的白色变成了母系的黄色;在提茨的帮助下,代表部落的年轻一代希望的塔尤活了下来,他再一次了解了自己,了解了他的母亲。在白人的世界,塔尤曾几度濒临死亡,白人医生诊断他得了“战争创伤应激障碍”且无药可医。“很长一段时间塔尤感觉自己是一股在白人世界里进进出出的‘白烟’”(Silko 1977:14),没人关注他的生死,他找不到存在的意义和价值。他感觉自己“住在远处麋鹿山上的冬天灰色的雾霭里,那里,猎人迷路后永远都走不来,他们的骨头成了边界的标志……在那个遥远的雾气笼罩的山上,哭是没有用的。如果他们没有给他穿好衣服,送进车里的话,他仍然会待在那里,沿着北墙漂流,消失在在灰色的黄昏里”(同上:14-15),如果这样下去,迎接塔尤的只能是死亡。
幸运的是,他遇到了提茨。提茨用身体和爱唤醒了塔尤沉睡多年的部落意识,引领他回归部落,找到自己的在宇宙中的位置。“他感觉提茨如温暖的河沙包围着他”(同上:188),“脚趾和膝盖上覆盖着温暖的沙子;她的身体如沙子一样温暖,他无法把沙子和她的身体区分开来”(同上:232)。塔尤超越了自己,穿透了覆盖在他身上的沙子,取代了象征死亡的葬礼,他和提茨一起穿越“沙脊”,穿越古代留下的废墟,他惊讶于造物主宏大计划的浩瀚无边。“他热爱那个创造了万事万物的女人,他终于意识到她一直爱着他和她的人民”(Allen 1979:12)。“河沙吞噬时间的方式”给人的直觉是提茨是大地,是母亲,是永恒的造物主。“他能感觉到她从哪里来,他明白了,她将永远在那里”(Silko 1977:241)。提茨和自然已经无法区分,她远离尘嚣甚上的人间,和大自然融为了一体,她代表了人类与自然环境之间的和谐共生,彼此依存的传统。提茨向着库伦娜居住的东北部走去;她告诫塔尤要“记住这一切”,并对他说“我们会再见面”(同上)。
提茨对塔尤的爱使他变成了一个“黄色”的人,一个真正的印第安人。在命名仪式上,塔尤接受了他的“印第安的名字”,这时他的身体发生了显著的变化,暴雪的茧白已经从他的皮肤上退去,祖先赋予他的黄色开始渐渐显露。塔尤听到人们吟唱的命名仪式的祈祷词在反复述说着人类的起源的故事和人类黄色皮肤的内在本质。“每个孩子出生后不久,她的祖母或者姐姐要把他带到阳光下,举行命名仪式,说出孩子神圣的名字;从此,她被大家所知,神灵也认识她了。人们说这个孩子是“黄色”的—是个“黄女人”或者“黄青年”——那是拉古纳部落本质的颜色(Boas 1974:202-203)。塔尤在南方的小酒馆里喝醉了,艾莫和他的追随者来找塔尤,想彻底置他于死地,艾莫和他的追随者已经忘记自己的本源,被白人转化成实施暴力的工具,他们是印第安童子军和警察的无意识的化身,早在19世纪初就站在了白人一边,对抗印第安人。塔尤醉眼朦胧地“沿着北墙望去,在他的意识里那被灰色冬雾笼罩的麋鹿远山正是北方的圣山泰勒,拉古纳人叫她提茨皮娜,意思是隐藏在云端里的女子”(Silko 1977:91),“这座山因为有着旋转的面纱云,紧贴着山峰的雾霭,和白雪覆盖的山顶而得此名”(同上:192)。为了还击艾莫对他的辱骂,塔尤打了他,“他突然移动,像美洲狮一样毫不费力地飘了过来”(同上:65),在这座神山峰顶附近塔尤曾经遇见过如“黄色的烟雾”般的美洲狮,它是北方的一种神圣的动物,塔尤把自己看作是一只美洲狮,他曾非常自豪地说,“每一次呼吸,你就会发现你就是美洲狮”(同上:204)。在塔尤的眼里,美洲狮是他的另一个印第安自我。美洲狮眼睛里反射出来的具有穿透力的黄色月光(同上:204-205),加速了他的身心的转变。倾斜的光线宣布着黎明的到来,和卡特里娜一样“他在日出时分穿过了河流”,这时他的转变达到了高潮(同上:189,267)。塔尤“回归部落”发生在秋分的日出时分,这正是季节交替的重要时刻,预示着夏天的结束,冬天的来临(同上:192,258)。库伦娜(Kurena)萨满掌管着季节和时间,她建议塔尤去找拉古纳药师库欧什(Ku’oosh)治病,因为库欧什是领导库伦娜药师团的奇尼(Cheani),同时塔尤还要去基瓦会堂拜见其他的药师。在典仪舞蹈日的一大清早,人们唱起库伦娜的歌;在收获玉米和冬至之间这一季节性的周期里,每当“库伦娜领着人们满载而归,她的歌都会被唱起(Boas 1974:292-294);因为她是太阳“回归”的守护者,冬天的首领。
整个夏天,塔尤都和提茨在一起,每天他都沉浸在黄色的自然环境中,提茨的帮助使得他完成了精神的救赎,获得了新生。提茨帮助塔尤找到了走失的斑点牛,当塔尤出去准备找卡车运回斑点牛的时候,她把斑点牛关进畜栏,并替他好好地照顾它们。可是,当塔尤回来的时候,她已经走了。塔尤对她的事情所知甚少,只知道她的姐妹也住在这个地方,可是“他能感觉到她从哪里来,他知道她一直在那里”(Silko 1977:230)。在夜天鹅和提茨这对既是母亲又是情人的女神的帮助下,在和女人以及大自然的亲密接触中,塔尤领悟到生命的真谛,回归了印第安传统,获得了部落身份。在拉古纳的女神文化中,蜘蛛女是黄女人,夜天鹅是黄女人,提茨也是黄女人,而世俗中的女子是她们在物质世界的化身。拉古纳的各种意识形态反映了母系氏族社会中女性中心主义的核心价值观,这是理解拉古纳强大的女神文化的一个基石。
沐浴在苍白的日光里,塔尤踏上了回家的征程。“日出”是这部小说另一个典型的意象。小说开篇描写“日出”的诗句与小说结尾处关于“日出”的描写遥相辉映,相映成趣。“日出”也是库伦娜黎明之歌的结尾曲(Boas 1974:293),几个世纪以来,反复吟唱着亘古不变的阳光洗礼曲。在日出炫目的光芒中,塔尤不再迷失自己,找到久违的“熟悉感”和“归属感”,他的“母亲启蒙”仪式最终完成了。作为处于部落边缘地位的混血儿,塔尤发现自己一直在蜘蛛女目的论的教义里努力地寻求某种平衡。从个人的角度来说,这位历经劫难的文化英雄已经成功回归,回到自己的娘家,重新投进了他的家族的怀抱。在部落里塔尤的社会地位是由包括家族、宗族和宇宙观在内的母系氏族决定的,“归家”是获得部落身份的开始。在梦中,“约西亚驾着马车,老祖母抱着他,洛基低声地呼唤他‘我的哥哥。’他们正带他回家”(Silko 1977:267)。西尔科通过黄女人、光、水、以及土地这些隐喻描绘了塔尤华丽蜕变的过程。作为混血儿塔尤克服了自身的异化,解开了身上背负的文化扭曲的绳索,以一个黄男人的身份正式回归拉古纳。在一个云蒸霞蔚的黎明,在古老的棉白杨的金黄色的树叶的遮蔽下,他使他的母亲-情人怀上了他的孩子。
虽然在白人的文化中,塔尤一度迷失自己,忘记了自己的印第安身份和部落古老的传统,可是夜天鹅和提茨用爱的力量唤醒了他内心深处沉睡的部落意识,促使他理解了蜘蛛女所创造的世界的生存法则,并和黄女人发生了关系,为部落赢回了雨水,缓解了久未下雨的干旱。从超自然的角度来说,塔尤和黄女人融为了一体,他知道“她一直爱着他,她从未离开过他;她一直在那里”(同上:267),在部落生活中女神的力量无时不有、无处不在,她们是这个世俗世界的主宰者,她们精心锻造了空间和时间,创造了天体和地球;她们所有人都参与世间万物的创造,她们帮助塔尤完成了典仪,使得他和大地母亲融为一体(同上:47),治愈了他心理的创伤,让他和族人都相信“我们来自于这片土地,我们属于这片土地”(同上:267),最终也要回归这片土地。在去拜访白托尼(Betonie)的路上,塔尤站在盖洛普桥上,许了一个“平安归来”的愿望(同上:121),在他完成了“归家”的典仪之后,他的愿望变成了现实(同上:136-137)。反复吟唱的典仪的祈祷词把塔尤带回了家,这种归家的感觉给了他渴望已久的“归属感”和“幸福感”,从此他拥有了自己的印第安名字,拥有了一个真正属于他的地方,和一个记载着他成长和归家的故事。在他回归部落回归土地的那一瞬间,他已成为思想女故事的一部分,获得了形而上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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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书着眼于庭审语篇中模糊限制语的语用特点,融合语用学、语篇分析、模糊语言学及法律语言学的相关研究成果,拓宽了模糊限制语的研究范围,具有很强的现实意义。从理论上讲,本研究可丰富模糊限制语、语用学、语篇分析及法律语言学的研究。从实践上来说,本研究对于司法实践也具有指导作用。
本书的不足之处在于所选语料是辛普森案的庭审记录而非视频资料,因此无法对影响模糊限制语选择的物理因素进行研究。同时受所选语料所限,该书也未能研究庭审参与者的性别和年龄对模糊限制语选择可能产生的影响。在以后的研究中如果能设法获取视频资料,丰富所选语料,将可在这方面进行更全面深入的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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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 玄 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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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106.4
A
1674-8921-(2014)03-00053-05
10.3969/j.issn.1674-8921.2014.03.010.
李雪梅,上海外国语大学博士生、大连外国语大学副教授。主要研究方向为英美文学。电子邮箱:xiaoqiaolee@163.com
*本文系上海外国语大学第八届研究生科研基金项目“创伤、记忆和历史:创伤视阈下的印第安文艺复兴小说研究”(编号201308074)、2011年辽宁省教育厅科学研究一般项目(编号W2011091)和大连外国语学院2012科研基金项目“创伤、记忆和历史:西尔科的创伤叙事研究”(编号2012 XJQN09)的阶段性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