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 骏
(北京大学 对外汉语教育学院, 北京 100871)
《老乞大谚解》元音音变研究
姚 骏
(北京大学 对外汉语教育学院, 北京 100871)
论文利用《老乞大》三个谚解本之间的差异,对16—18世纪朝鲜语中的两个重要元音变化“·”[ɐ]的消失分化以及后元音的音变进行了考察。研究指出,“·”[ɐ]的消失和后元音的变化都与音节结构的限制有关。一般来说是第二音节发生变化的居多,第一个音节基本不变,受到辅音和收音的影响会出现例外。16—18世纪朝鲜语的元音变化符合阿尔泰语系“首音节元音稳定”这一特点。通过这一特点,我们可以进一步确认朝鲜语属于阿尔泰语系。
老乞大谚解;中世纪朝鲜语元音音变;“·”的消失[1]
从1444年韩字创制到20世纪初现代朝鲜语的基本定型,朝鲜语经历了若干次重要音变。在变化过程中,朝鲜语中原有的阿尔泰语元音和谐律逐渐遭到破坏,与阿尔泰诸语言之间关系更加模糊。前人研究大多以数例词汇的演化为示例,勾勒出朝鲜语语音变化的大致面貌。本文拟通过分析三本间隔大约100年左右的《老乞大》谚解本之间的差异,对16—18世纪朝鲜语中的两个重要元音变化“•”[ɐ]的消失分化以及后元音的音变进行考察,并结合音理分析阐释音变背后的动因。研究可以为前人的相关音变研究,提供新的例证和新的解释。对这些音变特点的再考察,可以帮助我们进一步厘清朝鲜语与阿尔泰语系之间的亲属关系。
研究中世纪朝鲜语的学者通常认为,在1444年韩字被创制并以国家法令的形式颁布以后,各种文献的拼写就能反映出实际发音情况。
事实上,不论刘昌惇教授(1980)的《国语变迁史》、汉城大学李基文教授(1998)的《国语史概说》(修订版)、金日成综合大学김영황教授(2001)的《朝鲜语史》都有一个基本的假设:15世纪韩字创制以后朝鲜语标记的音值没有大的变化。在此基础上,根据词汇拼写情况的变化进行语音研究。胡明扬先生(2003)关于《老乞大》和《朴通事》对音材料研究最著名的论文《〈老乞大谚解〉和〈朴通事谚解〉中所见的汉语、朝鲜语对音》也基本沿用了这一看法。
表音文字的拼写一般来说和实际语音也并不一样。不过由于韩字创制较晚,很多学者认为变化不大,就疏于语音方面的系统研究。前人研究忽视了音节组合结构对语音的约束以及同一时期文献中出现的不少同词异书①现象。同时,也缺乏对音位音值进行系统的考查,使得真正的音变和拼写问题互相混淆。一些结论与其说是音变问题,还不如说是连读造成的语音变化而带来的拼写变化。例如:刘昌惇(1980)和李基文先生(1998)都认为,送气音“ㅍ”[pʰ]一直到17—18世纪才出现。举例最多的一个词就是“앞”/ap/(上)。但是结合三个版本《老乞大谚解》的材料,我们可以发现该词拼写的变化和后面助词有关,并不是发音的问题。
从高丽朝(918至1392年)开始,《老乞大》就是在朝鲜最流行的汉语会话读本。只不过之前没有成书的文本(朱德熙,1958)。《翻译老乞大》②是《老乞大》的第一个朝鲜文译本。译者是著名的朝鲜朝汉学家崔世珍。而与《翻译老乞大》相应的16世纪的《老乞大》也是由崔世珍奉皇命整理的。《老乞大谚解》一书是在壬辰倭乱之后,显宗11年(1670)由司译院官员边暹、朴世华等在崔世珍《翻译老乞大》的基础上重新审订和修正而成的(정광,2006;汪维辉,2005)。《重刊老乞大谚解》是1795年司译院检教官李洙等人修订的《重刊老乞大》的一个翻译本。该书没有序文、跋文及刊记,估计是与《重刊老乞大》一起刊行的。不同时期的谚解本为我们观察语言变化提供了一个良好的窗口。本文将依据比较常见的《翻译老乞大》(大约1515年)、《老乞大谚解》(1670年)、《重刊老乞大谚解》(1795年)(정광,2006)这三本书,对16—18世纪这300年左右的朝鲜语两个重要的元音变化进行系统的考察。同质的语言文本,为研究16世纪到其成熟的18世纪末朝鲜语的语音音变提供了良好的平台。
(一)作为朝鲜语字符的“·”的消失
在《训民正音》中,“·”[ɐ]是基础单元音,其他两个阳性单元音都靠它定位。在1933年《国语正书法案》公布后,它的地位从拼写法的角度被彻底废除了。不少韩国和朝鲜的学者认为,“·”[ɐ]作为语音的消失大致是在18世纪末,当时“·”作为音位已完全消失了。
柳僖在《谚文志》中认为不存在“·”[ɐ],“·”不过是“ㅏ”[a]和“ㅡ”[ɯ]的混合体。因此他推断,“·”的音值应该在“ㅏ”[a]和“ㅡ” [ɯ]之间(转自李基文,1963:138)③。李基文(1963:138)在《小学谚解研究》中认为,“•”[ɐ]作为音位在十八世纪已经消失了。但是,作为文字形式,它还被保留着。
虽然语音发生了变化,但是“·”[ɐ]作为一个独立的音位符号仍有其独立性。在音值变化后,一些常用词汇的拼写仍继续存在一段时间(姚骏,2008)。
(二)“·”消失的相关研究
对于“•”[ɐ]消失向“ㅏ”[a]和“ㅡ”[ɯ]分化最普遍的解释是李基文教授(1998:210-211)在1959年提出的两阶段变化:“第一阶段的变化是第二音节以下位置的‘·’[ɐ]向‘ㅡ’[ɯ]变化。这个变化是从15世纪开始的,到16世纪末就基本完成了;第二阶段是从17世纪初开始到18世纪末,词首音节从‘·’[ɐ]变化到‘ㅏ’[a]的变化。”刘昌惇教授(1980)例举了十余个李基文教授的理论不能说明的例子,指出这样的阶段划分值得商榷。但刘昌惇教授的研究比较注重实例,并没有给出理论阐释。这样显得“·”的变化有些扑朔迷离,很难把变化用规律进行说明。要是说李基文教授根据主要的例证指出了“规律”而忽略了“例外”的话,那么,刘昌惇教授就有些太注重“例外”而没有归纳出“规律”。安炳浩教授(1982)在他的《朝鲜语发展史》里沿用了李基文教授“词首音节大部分变化成‘ㅏ’[a],第二音节以下位置变化成‘ㅡ’[ɯ]”的说法,不过他并没有使用李基文教授的“两阶段”说。
(三)“·”消失的音理解释
对“·”消失的研究应该从实例着手。由于三本《老乞大谚解》内容相似,而且相隔100年左右,为考察16—18世纪朝鲜语语音演变提供了极好的窗口。
通过比较《老乞大谚解》中的语料,共发现94例带有“·”的词语(合并用书算为1例,书中重复出现的也只算作1例),其中不能用李基文教授的“词首音节大部分变化成‘ㅏ’ [a],第二音节以下位置变化成‘ㅡ’ [ɯ]”解释的例子共有29例,占30.9%。这些例外需要从音理学的角度进行进一步的解释。
1.三本《老乞大谚解》中“·”的消失
通过对三本《老乞大谚解》所有出现“·”的相关词语的分析,我们可以发现以下几个问题:
(1)“·”作为基础单元音在标记法上有很强的生命力。在“做”(다)、“月亮”()、“今天”(오은)等61个常用词中, 一直到保持着“·”的拼写规则,到18世纪的《重刊老乞大谚解》中也没有消失。这些词占到了64.9%。这可以从两个方面来理解:首先,李基文的两阶段说,如果从时间角度来理解是不合适的。至少接近七成的例子不能用这个理论来解释。这也印证了刘昌惇教授(1980)的批驳是合理的。其次,在常用词汇中“·”拼写的保留,更多的是一种语法书写规范作用(姚骏,2008)。
(2)“·”音变确实已经发生。书中同词异书的例子有7例,可以证明当时的人已经对“·”的音值出现了认识上的模糊。“马鞍”这个词非常具有代表性。在三本《老乞大谚解》中,每本都能找到“기르마”[ki ɾɯ ma]和“기마”[ki ɾɐ ma]共存的例子。此外,原来的“ㅏ”[a]和“ㅡ”[ɯ]逆向变回“·”[ɐ]的例子也有6例,如“六” 여슷(《翻译老乞大》、《老乞大谚解》)[iə sɯt]〉여(《重刊老乞大谚解》)[iə sɐt]〉 여섯(现代朝鲜语)[iə sət]。
(3)不符合李基文教授所提出的两阶段变化理论的特例共有29例。特例可分成3类:第一类是首音节没有变成“ㅏ”[a]而变成了“ㅡ”[ɯ],有“像”듯하네[tɯtʰa ne]、“稀的”묽은[mulkɯn]、“土” 흙[xɯk]等3例,主要是受到了首音节收音[t]和[k]的影响,不能保证首音节的开口度,因此变成了“ㅡ”[ɯ]。第二类是首音节以下没有变成“ㅡ”[ɯ]而变成了“ㅏ”[a],有“十二月”섣달이[sət taɾi]、“等”기다려[ki ta ɾiə]、“人”사람이[sa ɾami] 、“有风的天”바람 날[pa ɾam nal]、“八字”팔자[pʰal ʦa]、“伺候”보살피 [po sal pʰi]、“孔子”공자[koŋ ʦa]、“符合”맞아[maʦa]、“饭菜”반찬[pan ʦʰan]等9例。主要是受到了鼻音[m]和[n]、闪音[ɾ]及塞擦音[ʦ]和[ʦʰa]的影响,第二音节可以保持开口度,因此,第二音节以下没有变成“ㅡ” [ɯ],而变成了开口度大的“ㅏ”[a]。第三类是变成了其他元音。有“旱”가물 [ka mul]、“渡口”나루 [na ɾu]、“八”여덟 [jə təl]、“带领”데리 [te ɾi]、“一天”하룻날 [xa ɾut nal]、“不知道”모르 [mo ɾɯ]、“相互”서로 [sə ɾo]、“降下来” 내리 [nɛ ɾi]、“不论什么”아무런[a mu ɾən]、“扔”버리 [pə ɾi]、“套(衣服)”벌 [pəl]、“五” 다섯[ta sət]、“六” 여섯[jə sət]、“冬天”겨울이 [kiə uɾi]、“盗贼”도적을 [to ʦəkɯl]、“大婶”아줌마 [a ʦum ma]、“早晨”아침[a ʨʰim]等17例。主要受到了闪音[ɾ]、收音[k]以及塞擦音[ʦ]和[ʦʰa]与鼻音[m]的共同作用的影响,“·”的开口度不能保证,继续向近似的元音发生进一步的变化。例如“套(衣服)”pɐl〉벌[pəl]这个例子,由于闪音ㄹ[ɾ]的存在,虽然是首音节但是发音很短,很难保证开口度。实际上在现代朝鲜语中발[pal]和벌[pəl]差别也并不大,都接近于[pʌl] 的发音。
综合三类特例,可以发现这些例外大部分是由于音节结构导致的发音接近而造成的。
2.“•”演变的语音学解释
根据上述分析,我们尝试从语音学角度对李基文教授的“首音节的·[ɐ]都变成ㅏ[a],第二音节以下的·[ɐ]都变成ㅡ[ɯ]”的结论进行修正。
在实际发音中,一个词的实际发音长度都基本差不多,不论它有多少个音节。由两个音节组成的词在语流中发音的长度实际达不到单读发音音长的和。历史上多音节词汇尾部的脱落也能说明这一点。赵元任先生(1980)就指出过部分德语尾部的辅音基本轻得听不见并和其他辅音相混。从语音结构来讲,并不是首音节一定会变成“ㅏ”[a],而是一般而言,在朝鲜语中首音节的“·”[ɐ]能够发得比较清楚,而使得开口度得到了保证。在这样的情况下,“·”[ɐ]就容易和[A]发音接近,大部分人会依据开口度大这个特点把它混同为“ㅏ”[a]。相应地在第二音节位置以下的“·”由于本身音节长度达不到原来的实际长度,因此“·”的开口度达不到[ɐ]次低的高度。所以,就会和开口度不大的接近,一般人就会记成“ㅡ”[ɯ]。
另一个经常提及的朝鲜朝中后期元音变化是唇辅音后的“ㅡ”[ɯ]向“ㅜ” [u]的变化。不过,结合《老乞大谚解》的实际语料我们发现这种变化只是当时的后元音“ㅗ”[o]、“ㅡ”[ɯ]、“ㅜ”[u]之间互相变化的一部分。不仅存在 “ㅡ”[ɯ] 变成“ㅜ”[u],也有“ㅗ”[o]变成“ㅜ”[u]的例子。通过考察,我们可以看到,“ㅡ”[ɯ] 和“ㅗ” [o]向“ㅜ”[u]变化的例子其实和“·”[ɐ]的演化一样,也受音节结构的限制,而且同样受到发音特征是否能够保证的限制。我们分成“ㅡ”→“ㅜ” 的变化和“ㅗ” 向“ㅡ”和“ㅜ”的变化两部分来考察。
(一)唇辅音后“ㅡ”→“ㅜ”的变化
李基文教授(1998)和安炳浩教授(1982)都指出,在这一时期唇辅音ㅂ[p] ㅍ[pʰ] ㅁ[m]后的“ㅡ”[ɯ]有向“ㅜ”[u]发生音变的倾向。事实上,并不是所有在唇辅音ㅂ[p] ㅍ[pʰ] ㅁ[m]后的“ㅡ”都发生了音变。在三本《老乞大谚解》中共发现26例唇辅音后带有“ㅡ”的词汇,其中有8例没有发生变化,占30.8%。比如“坏” 낫브디(《老乞大谚解》)[nat pɯ ti]〉 낫브지(《重刊老乞大谚解》)[nat pɯ ʨi]〉나쁘지(现代朝鲜语)[naʔpu ʨi],“朔日”그믐(《翻译老乞大》) [kɯ mɯm]〉그몸(《老乞大谚解》)[kɯmom]〉금음(《重刊老乞大谚解》)[kɯm ɯm]〉그믐(现代朝鲜语)[kɯ mɯm]。因此,有必要对唇辅音ㅂ[p] ㅍ[pʰ] ㅁ[m] 后,“ㅡ”[ɯ]变成“ㅜ”[u]的例子进行考察。
在三本《老乞大谚解》发生变化的18例中,第二音节以下发生变化的有5例。首音节发生变化的13例是由于相邻的擦音、入声或者闪音影响到了元音的发音,使得[ɯ] 和 [u] 的圆展差别不再明显。例如在“水”、“火”、“草”、“脸”等例子中出现的ㄹ[ɾ],闪音的影响使得唇辅音后的“ㅡ”[ɯ]和“ㅜ”[u]之间的圆展发音差别十分近似。例如:“饱”브르(《翻译老乞大》、《老乞大谚解》、《重刊老乞大谚解》) [pɯ rɯ]〉부르(现代朝鲜语) [puɾɯ]。在现代朝鲜语中,브르 [pɯ rɯ] 和부르 [pu rɯ] 也很难形成特别大的差异。这种变化可以说是音节结构造成的。
同样,我们也可以看到,音节结构也影响到哪些元音不发生变化。在上面所列的没有发生音变的两个例子“나쁘지”[na ʔpɯ ʨi]和“그믐”[kɯ mɯm] 中,它们虽然都是在第二音节,但是分别由于紧辅音[ʔp]以及唇辅音 [m]和鼻韵尾[m],使得元音的发音可以比较充分,因此没有发生变化。
(二)“ㅗ”向“ㅡ”和“ㅜ”的变化
“ㅗ”[o]作为圆唇次高后元音与圆唇后高元音“ㅜ”[u]形成音位对立的特点几乎没有变,靠舌位的高低进行区分。但是,在16—18世纪的文献中,出现了一些“ㅗ”[o] 逐步向展唇后高元音“ㅡ”[ɯ]和圆唇后高元音“ㅜ”[u]变化的例子。通过对三本《老乞大谚解》的考察,共发现带有后元音“ㅗ”[o]的词汇有65例,其中词首未发生变化的49例,第二音节以下未发生变化的2例(均包含闪音),发生变化的14例。13例发生变化都是第二音节以下的位置,在现代朝鲜语中这个位置的元音,圆唇与展唇以及舌位高低的差别也不明显。1例词首发生变化的词汇为“一下子”뚝 [ʔtuk],由于紧音的作用[o]和[u]的高低差别非常小。
(三)后元音变化与音节条件的关系
通过对“ㅡ”[ɯ]向“ㅜ”[u]的变化以及“ㅗ”[o]向“ㅡ”[ɯ]和“ㅜ” [u]变化的分析,我们考察了16—18世纪朝鲜语后元音“ㅗ”[o]、“ㅡ”[ɯ] 、“ㅜ”[u]之间的变化。这样的音变和“·”[ɐ]的演变一样,也同样受到音节结构的限制。一般来说也是第二音节较难保证元音的发音完整,第一个音节基本能够保证,受到辅音和收音的影响会出现例外。在音节条件允许发音完整的情况下,不发生变化,而在发得不完整的情况下,就发生变化。这样我们就可以理解,为什么在唇辅音的条件下,也有从“ㅜ” [u]变成了“ㅡ”[ɯ],然后又变回“ㅜ”[u]的例子。如:“品”품(《翻译老乞大》、《老乞大谚解》)[pʰum]〉픔(《重刊老乞大谚解》) [pʰɯm]〉품(现代朝鲜语) [pʰum]。
值得注意的一点是从变化方向来看,“ㅗ”[o]变成“ㅜ”[u]和“ㅡ”[ɯ]的较多,“ㅜ”[u]和“ㅡ”[ɯ]之间的变化较多。从这个角度看,朝鲜语后元音有一种高化的趋势。
阿尔泰语系专家兰司铁(2004)和N·鲍培(2004)都指出,词首音节元音的稳定是阿尔泰语系元音特点之一。不过,兰司铁并不认为朝鲜语也符合这一特点。他在《阿尔泰语言学导论》元音部分中指出:“这些语言(阿尔泰语系的语言)的内部结构规定了第一音节的元音永远是最重要的,对词后来的发展是决定性的。除廖廖的几个例外之外——最重要的例外见于朝鲜语——第一音节的元音都保持着,甚至在所有的阿尔泰语中,几乎都是原封不动地往下传。”(兰司铁,2004:113—114)兰司铁的这段话告诉我们,阿尔泰语系的其他语言都有“第一音节的元音都保持”的特点,但朝鲜语例外比较多。
通过考察16—18世纪朝鲜语“•”[ɐ]的消失分化,我们可以发现从比例上看,大多数首音节带有“•”的词多为开音节,因此,由“·”[ɐ]变成“ㅏ”[a]居多数。而考察朝鲜
语后元音,也可以看到在3本《老乞大谚解》“ㅗ”向“ㅡ”和“ㅜ”的变化中,词首发生变化的仅有1例,而第二音节以下发生变化的有13例,而文献中词首音节完全没有发生变化的多达49例。在唇辅音后“ㅡ”向“ㅜ”变化的18例中,虽然词首音节有13例占据了7成,但是仔细分析背后的原因,都有词尾收音、闪音等带来的影响。这些结果都可以证明朝鲜语符合阿尔泰语系“首音节元音稳定”这一特点,部分例外是由于相邻辅音或收音造成发音长度不能保证而导致的。
通过对《老乞大谚解》元音的研究,可以为朝鲜语首音节元音的稳定性提供新的证明材料,也为朝鲜语属于阿尔泰语系提供了一个新的佐证。
“阿尔泰语系第一音节元音永远是最重要”(兰司铁,2004:113)的元音特点,可能与阿尔泰语系语言重音都在词首有关。我们知道往往带重音的音节发音要清楚得多(霍凯特,2002:51)。而阿尔泰诸语言的音节结构多为开音节。在早期朝鲜语的固有词汇中,很多基础词汇基本都是开音节(安炳浩,1985)。在韩字创制前,汉字的影响主要存在于有文化的官员中,老百姓并没有文字,民众的口语与汉字关系并不紧密(李基文,1998)。但是1444年韩字创制以后,汉字对普通民众语言的影响进一步扩大,使得汉字中的收音对朝鲜语的固有语音体系形成了巨大的冲击。而音节结构中收音的比例逐渐上升,也使得原有的开音节为主体的朝鲜语出现了“较多例外”的情况。而兰司铁(2004:113)所说的“朝鲜语的例外多”,更多的是因为看到的是受到汉字大规模影响后现代朝鲜语的状态。
注释:
① 同词异书,指同一个词在同一个文献或者同期文献中出现的两种或者两种以上拼写的现象。其产生的原因一般来说无非是“音似”或者“形似”。“形似”原因在表意的文字中会发挥比较大的作用。对于朝鲜语这样的表音文字来说,“音似”是更主要的原因。它也成为研究语音的较好材料。
② 李得春先生(1998)认为第一个《老乞大谚解》应该称作《老乞大谚解》或者《老乞大谚解(初刊)》,而相应地把17世纪边暹等修订的谚解本称作《老乞大谚解(重刊)》。(参见李得春.1998.韩文和中国音韵[M].哈尔滨:黑龙江朝鲜民族出版社.)他称崔世珍编著的谚解本为《老乞大谚解》和胡明扬先生(2003)的用法是一样的。而崔世珍的版本有好几本,一般都称为《老乞大谚解》,本文参考的为《朝鲜时代汉语教科书丛刊》的影印本。不过,我们按照该书的朝鲜语名字“번역노걸대”[pəniək nokəltɛ],还是把它称作《翻译老乞大》,而把17世纪边暹等修订的谚解本称作《老乞大谚解》。
③ 柳僖的《谚文志》成书于1824年,其观点转引自李基文《国语表记法的历史的研究》(1963)。另外,认为“•”不是独立音位的还有20世纪初朝鲜著名语言学家周时经,他指出“•”是“ㅣ”和“ㅡ”的复合元音,但是从实际发音位置来看说不通(参见周时经.1977.朝鲜语文法[M]. 韩国首尔:塔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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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 Research on the Vowel Sound Change in Nokeoltae Eonhae
By comparing the three different versions of the book Nokeoltae Eonhae, this paper reexamines the vanishment of the vowel“•”[ɐ] and the sound change of back vowels during the 16-18 century. The paper points out that the first syllable vowels in Korean are very stable and are characteristic of “the stability of the initial syllabic vowel” of the Altay Language Family. Ramstedt claimed that Korean did not meet this rule because he overlooked the impact of adjacent consonants and ending of rhyme on the assimilation of vowels. According to this feature, we can further confirm that Korean belongs to the Altay Language Family.
Nokeoltae Eonhae; Medieval Korean vowel sound change
H01
A
2095-4948(2014)02-0033-05
本文为北京市高等学校青年英才计划基金资助项目“老乞大研究”(YETP0036)的阶段性成果。
姚骏,男,北京大学讲师,博士,研究方向为中韩语言对比、韩国语发展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