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俊苹
(江西服装学院,江西南昌330201)
新时期影视服饰色彩对传统文化的传播误区
——以新版《红楼梦》为例
花俊苹
(江西服装学院,江西南昌330201)
《红楼梦》原著对服饰描写精致、美妙、和谐,体现了博大精深的中华服饰文化。2010年新版《红楼梦》却引来了诸多争议,尤其是剧中服饰色彩搭配以及妆容设计。文章从中国传统色彩文化的角度分析了新版《红楼梦》服饰色彩对传统文化的传播误区,指出影视剧组应该秉承中国传统文化,以严谨的态度为广大观众创作优秀的、有文化价值的影视作品。
传统色彩文化;《红楼梦》;额妆;服饰色彩
中国是世界上很早就懂得使用色彩的国家之一,远古时期就以“青、赤、白、黑、黄”五色定位“正色”,并与五行中“金、木、土、水、火”相联系,把中国人关于哲学、伦理、自然等观念融合到色彩中,从而形成了独特的中国传统色彩文化,并在礼教、政治、生活中融汇贯通。然而,目前中国播出的电影电视中却往往把古代服装色彩的身份搞错,使观众对传统文化产生误解,这对学习服装历史有一定的影响。
一是传统色彩文化。“五行说”对于中国传统文化的影响是比较深远的,传统色彩文化与“五行学”有着密切的联系。“五色观”由“青、赤、白、黑、黄”组成五色。有关色彩记载的文献中提到殷商时期祭祀选择牲口会根据色彩的变化来进行。中国古代五色诞生之初被赋予独特的象征含义,其中最具代表性的是,将五色象征身份贵贱,将制服用色彩来划分等级,倡导以礼教为代表的“五色”法制。同时,“五色”又被称为“正色”,通常在礼教中为身份尊贵的正室穿着;五色相混合得到的间色“绿、橙、骝、碧、紫”,这是妾室穿着的色彩。据传卫庄公带着心爱的妾氏出门,妾氏穿着黄色衣裙,卫庄公被大家嘲笑不守尊卑嫡长的礼法。“黄”是正色,为正室之色,妾只能穿其间色“绿”。可见我国传统礼教之严厉。
二是传统色彩文化的审美特点。在中国传统的服装礼教观念中,色彩一直被看作地位和权利的象征,中国也被称为礼仪之邦,遵从礼教治国。孔子极力维护“五色说”,他赋予了正色与间色的贵贱尊卑之区别,不仅是服饰色彩,五色还涉及祭祀、房屋、器皿等等方面。《诗经》里有“绿衣黄里”的说法,代表的含义是“于礼不合”。如果从字面来理解只能体会到肤浅的含义,然而从传统色彩文化中不难看出,黄为正色、绿为间色,而这里黄色为辅料,绿色为主面料,间色高于正色的配置方式是不合适的。中国古代统治者们把色彩作了等级划分,例如代表中央力量的黄色只能是皇帝的服装色彩,乌纱帽和红顶子是官员的服饰色彩,皂色与素缟是老百姓的服装色彩。
同时,民间的服装也是大多数质朴思想和艺术语言的体现,在“阴阳五行学”中与“土、木、火、水、金”对应的是“黄、青、赤、黑、白”。古时皇帝的服装有四时衣“夏朱、春青、秋黄、冬黑”,这种穿衣方式一直流传到民间。三国时,孙权弟兄在秦淮河边设军营,军人服色全部为黑,当时称为“黑衣巷”,之后一些纨绔子弟相仿穿着黑色,一时间黑色成了贵族的象征。民间色彩依照风俗习惯渐渐完善,在婚嫁、生育、祭祀、丧葬、庆寿、节日等民俗活动中,对服装色彩都有一定的要求。尤其是红色的运用最为讲究,因为红色在中国代表女子,象征幸福、吉祥。婚礼中以穿红色来代表喜庆。同时,正红代表正妻,妾氏穿红得穿粉红。
曹雪芹所写的《红楼梦》可谓百科全书,书中涉及的文化极为丰富,其中对服饰色彩的描述非常多,为后人的影视作品提供了很好的借鉴。但影视剧作品中有时为了追求画面效果往往忽略了中国传统文化中礼教因素。由李少红导演的2010版电视剧《红楼梦》,戏剧化的造型,打破了服饰色彩搭配传统,引起了广大观众的注意,但在挑战传统的同时,在色彩方面存在传播误区。
一是额妆色彩方面的传播误区。新版《红楼梦》中引起广泛争议的是十二钗们的戏曲造型“额妆”。额妆是视觉冲击力非常强的美学符号,体现了电视剧创作团队写意化美学的追求,也是一次大胆、新颖的尝试。“额妆”是指对鬓或额的修饰,加上脸颊大块的胭脂与浓厚刻意拉长眼线的处理,以及“贴片”发型的处理,令人感到油彩扑面的厚重感。“额妆”又称“佛妆”,主要在魏晋南北朝流行起来,开始只是在额间点一个红丹点,之后出现各种花式图案,最著名的有梅花妆。至宋元清时期转变为“额帕”,就是将额发盘起成云朵状横在眉间,再在上面缀上珠宝,这个妆容当时只有贵族女子使用。新版《红楼梦》浓墨重彩地把头发做成多个“贴片”,脸上又如戏剧一样做花旦妆,这的确充满创意,但过于接近的妆容导致人物的对比太弱,很多经典人物区分度过小,有人称50集电视剧看完后都没分清楚谁是迎春、谁是惜春。
二是服饰色彩设计方面的传播误区。我国封建社会服装色彩除了有审美功能之外还蕴含着等级贵贱的划分,并具有一定的政治功能。随着历史的变迁,印染价值便宜的黑、白逐渐从正色转为平民小吏等下层阶级常用色,而难以印染的紫色上升为高贵的象征,唐朝官服二品以上着紫袍,黑色白色为贫民布衣,青、绿为妓女、婢女等身份低贱之人所着之色。
在新版《红楼梦》中比较有争议的一个人物是秦可卿,书中描写她是贾家宁国府比较有身份的孙媳妇,身份位同贾宝玉的妻子,我们看过薛宝钗是怎么被精挑细选才当上这个孙媳妇的就知道秦可卿身份之尊贵了。书中还提到秦可卿极讲究礼数,即使在病中也要穿戴整齐来见看望她的人。然而这样一位讲究的贵妇,却在第一次贾府家宴的时候着一身黑色出席。黑色不是吉祥的色彩,给人严肃、寂静、悲哀的感觉,古代通常是丧葬或寡居的人着的服装色彩。秦可卿的丈夫贾荣在世怎么会穿一身黑呢?也许新版《红楼梦》为了打破传统,想以黑色来象征秦可卿悲剧性的命运,但这一身黑色的着装加上绿色眼影、鲜红嘴唇和勾人的眼神,让观众感受到她完全没有了贵族妇人该有的贵气,却有一种女鬼般的惊悚。
在中国传统色彩文化中“白色”是正色,同时与黑一样都是“丧葬”色彩,看见白色往往令人想到的是悲凉。新版《红楼梦》中薛宝钗始终以一袭白衣示人,令人莫名惊异。薛宝钗是一个为人淡泊,不喜粉黛钗环,懂得揣度长辈心思,知书达理、崇尚简洁的女子。宝钗恪守闺阁之礼,在服装上也必然体现一个大家闺秀应有的审美情趣。虽然书中说她从小吃用白梅花、白荷花、白牡丹花蕊等制成的“冷香丸”,虽然在黛玉的绿、宝玉的红中,她的白是一种适时的调和;但同时书中也把她比为牡丹,是“艳冠群芳”“任是无情也动人”的贵族少女,不可能整日一身素服出入贾府。饰演宝钗的演员脸上永远淡淡的笑容,可能想表现的是宝钗喜怒不形于色的内敛,可加上这件白衣让人感到的却是单调、乏味,像一个没有感情的生命,即使经典的“宝钗扑蝶”也毫不生动。
再说林黛玉,87版的《红楼梦》中黛玉常以藕色、月白、粉红、浅蓝凸显其清丽婉转而不清寒的“世外仙妹”之感。新版《红楼梦》中的黛玉几乎都着一袭绿色衣裙。“绿色”在色彩观中是妾氏之色,尤其是身份卑贱的婢女之服装色彩。林黛玉生性敏感多疑、纤弱娇美,是曹雪芹笔下的女诗人,她喜欢潇湘馆的绿竹,书中描写她把鹦鹉挂在半月形月洞底下赏玩足以见其具有较高的艺术审美情趣。同时,黛玉自小父母双亡,虽然贾母百般疼爱,但寄人篱下一直是她心中的隐痛。湘云无意中说出小旦长得像黛玉,使黛玉大发脾气。然而新版《红楼梦》中的黛玉毫不忌讳的天天一袭绿衣,穿着婢女之色招摇于贾府,这与她孤傲的性格南辕北辙。小说中说黛玉“行动时如弱柳扶风”,陈晓旭版的黛玉常常穿着粉蓝色棉布衣裙,走起路来摇摇摆摆,柔弱之态油然而生;而新版的黛玉脸色红润,走路稳稳似有弹性没半点病态,厚重的绿色衣裙重重地压在身上没半点飘逸之美。
书中最有身份的女人就是老寿星贾母,这位聚集了各种福气的老太太享尽了荣华富贵,原著中贾母代表了享乐、家世、地位、财富。她作为贾府最尊贵的人最大的任务就是穷奢极欲地玩乐,她最喜欢的就是和这些孙子孙女们在一起说说笑笑。书中描写她看见宝钗的衡芜院陈设过于简单,发出“年轻的姑娘们,房里这样素净,也忌讳”这样的不满。可见贾母是一位有品位,有童心,很好玩的人。这样有福气的人在新版《红楼梦》中却骨瘦如柴,天天着一身黑色绣满祥瑞图案的服装端坐正堂,看不见可爱可亲,却见犹如摆设一般沉重而没有朝气,甚至不如刘姥姥来得福气延绵。新版中的贾母还非常西派,无奈时常常像西方人那样耸耸肩。在贾元春省亲的场景中,贾母穿了一品诰命夫人服,一身黑色服装左右胸口绣着仙鹤,这格局完全是一品文官的纹样,而传统服饰中黑色从来不会出现在官员服饰色彩中,更不可能出现在诰命夫人服饰中。这么欢喜得脸的场面,贾母作为贾家大家长穿黑色是极度失仪的。
然而,当贾府里这么一众奶奶小姐都身穿黑色、白色、绿色的时候,袭人这个屈居宝玉妾氏的通房大丫头,一出场就是一身正红色的衣服,正红是正室之色,在那个时代严重逾规,尤其在贾府这样一个世代官宦的大户人家更是所出不合。袭人在丫头中是最懂礼数的,她甚至去向王夫人告状说宝玉和大观园的女人太接近、太失去礼数,那么她自己怎么可能这么不懂礼节穿出正室服色呢?这些都令观众感觉到中国的传统文化在这里没有得到很好的体现。新版《红楼梦》里有很多妾氏逾规现象,像探春之母赵姨娘,通身一件紫袍,高贵挺拔。她的身份在书中连小辈王熙凤都敢厉言斥责她,紫色为正色,古代一品官员着紫袍可见显赫的地位,她作为一个没家底的妾氏怎么可以穿着高贵的紫色呢?
《红楼梦》原著对服饰色彩的描写非常精致、美妙、和谐,体现了博大精深的中华服饰文化。在87版《红楼梦》中有一场戏,服装色彩十分有趣。是凤姐发现贾琏在外包养尤二姐而去接尤二姐回家那场,贾琏和凤姐的服饰是夫妻装,并且都是孝服。尤二姐穿的是喜气洋洋的淡粉与橙色的衣服,这个是典型的小妾服,小妾是不能穿正红色的,这与凤姐、贾琏的孝服蓝白对比强烈,很明显可以看出尤二姐的不合时宜。王熙凤虽然衣服颜色低调,但发型却是飞扬跋扈的飞仙髻,那种自信和张扬,将低眉顺眼的尤二姐的悲惨结局,已经照映得清清楚楚。同是这场戏,新版《红楼梦》中的王熙凤穿着淡黄色的衣服,正妻的身份在这个“黄色”上已一目了然。贾琏穿着一件灰色衣袍满脸堆笑地站在旁边,显示了他看似听话但阳奉阴违的个性。然而,尤二姐穿着一件鲜红色衣裙,这个时候正妻在侧,小妾是不能穿这么艳的红色的。这些严重违背了中国传统服装色彩在文化、礼教上的严格划分规制。
其实在原著中作者对很多人物都有非常细致的服装配色描写,然而新版《红楼梦》的造型总监叶锦添背离了曹雪芹的原意,而用一种奇装异饰的手法来隐喻人物悲惨命运,这的确有他的用意,但这种背离中国传统的审美颠覆了小说本有的美学情趣,也令很多初读《红楼梦》的人产生了误解,不利于中国传统文化的弘扬和传播。
一是“经典代读”导致文化底蕴下降。所谓“经典代读”原本是指名著的讲解者通过绘声绘色的方式说书,把经典说给听众听,代替“读”的一种方式。随着电子时代的蓬勃发展,代读的方式越来越多,例如有声小说、电影、电视等,这些方式都涉及改编问题。有改编就有编写者自我的理解,就涉及编写者文化修养层次的问题。大家习惯将新版《红楼梦》与87版的《红楼梦》对比,87版开拍前选出的演员和工作人员大多读过原著,而新版开拍前的“红楼梦中人”吸引了近40万人参加,但他们大多没有读过原著。连导演李少红也坦言,在接到拍摄《红楼梦》这个任务之前还是个“红盲”。两部《红楼梦》对比凸显一个重要问题:在日益加快的生活节奏和浮躁的心态之下,优秀经典渐渐退出人们视野,人们没有耐心和时间来阅读经典,但社会竞争压力越来越大,很多人又需要从经典中获取心理安慰,这个时候“经典代读”成为了文化消费方式。《红楼梦》原汁原味的文化内涵囊括了太多的经典,而现在这种娱乐至上的消费方式显得与传统文化背道而驰。新版《红楼梦》中服饰色彩带有一定的主观文学理解,转述给观众(特别是没有读过原著的观众)的信息是,为什么林黛玉这么喜欢穿绿色,为什么薛宝钗这么喜欢穿白色,难道她们衣柜里只有这个色的衣服吗?还是古代的贵族少女只能穿这个颜色?拍摄一部经典巨著到底是为了传承经典开启观众的心灵,还是抑制观众的思维活力?这是值得探究的问题。
二是商业炒作超越文化传承。日益强化的商业文化充斥这个社会,像《红楼梦》这样的经典巨著也一样逃避不了商业的炒作。“红楼梦中人”角色选秀活动,对书中主要人物林黛玉、薛宝钗、贾宝玉等人进行了海选。然而最后出演时换人不断,例如姚笛最初演宝钗,后传演黛玉,最后为王熙凤,这样三个性格迥异的人物能同时在姚笛身上找到影子吗?白冰是观众认为最适合宝钗的人选,也是宝钗组的冠军,可最后只在后半部戏份不多时出现。回头去看当初的选秀似乎并不是在挑选合适的演员,只是为了提高收视率鼓噪的“预热”而已。服装造型总监叶锦添是一位来自香港的优秀的影视服装设计师,然而或许是受西方文化影响太深以及对本土服饰不够了解,或许是太偏爱写意表现,千篇一律的铜钱头造型忽视了人物性格的塑造,固定的服饰色彩弱化了丰富的贵族生活,让新一代红迷分不清《红楼梦》中上百个人物的性格区别,更别说欣赏了。像这样不从内涵和原著中下功夫,仅通过商业炒作来渴望一夜成名的方式,很难吻合经典慢慢熏陶的接受原则。相比2010年热播的《甄嬛传》,作者流潋紫坦言书中很多创作点来自《红楼梦》,例如人物说话的方式、生活方式、服饰描写等。当2010年“宫斗剧”十分蓬勃并流于形式的时候,《甄嬛传》一改惯用的讨好方式,尊重原著的拍摄手法博得一致好评。
《红楼梦》蕴涵着中国传统文化几千年的文化精粹,它每一个细节都精心雕琢。曹雪芹虽然没有说出书中所处的时代,但书中描写的衣食住行基本符合明清特色。87版的《红楼梦》尊重原著,担任服装设计的史廷芹由于精通中国传统服装的流变,为了尽量还原那个时代做了2 700多套服装,并得到广大民俗学家和红学家的认可。叶锦添担任服装设计的新版《红楼梦》超出了经典翻拍的基本底线,只是追求视觉效果而不尊重原著使得恶评如潮。这也告诉我们,影视剧应该秉承弘扬中国传统文化的使命,以严谨的态度为广大观众创作专业的、有文化价值的艺术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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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刘心武.刘心武续红楼梦[M].南京:凤凰出版传媒集团,江苏人民出版社,2011.
[4]王慧.影视新版《红楼梦》的服饰美学浅析[J].大舞台,2013 (2):277-27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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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庄亚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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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3-0887(2014)06-0061-04
10.3969/j.issn.1673-0887.2014.06.014
2014-09-24
花俊苹(1978—),女,讲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