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永文
(江苏建筑职业技术学院基础课教学部,江苏徐州221116)
创伤与复原:《息·望·忆》的创伤解读
张永文
(江苏建筑职业技术学院基础课教学部,江苏徐州221116)
文章借助当代创伤理论分析丹提卡特的处女作《息·望·忆》中的一对母女——马汀与索菲亚的创伤经历与修复过程。母亲马汀因过去遭强暴的经历而精神上深受折磨。女儿索菲亚受母亲创伤的影响,生理与心理上饱受痛苦。然而,母女两人因各自对待创伤的态度不同因而创伤修复的程度也不同。文章认为:对美国的海地移民尤其是女性来说,创伤不可避免,但她们应积极寻求解决创伤的途径,勇于诉说创伤,从而抚平创伤,走向未来。
丹提卡特;创伤;记忆;复原
艾德维奇·丹提卡特(Edw idge Danticat,1969—)生于海地,由叔叔、婶婶抚养长大,12岁时和在美国的母亲团聚。14岁开始,陆续出版作品,大都是关于她海地的记忆。1995年丹提卡特获得“美国国家图书奖”提名,1999年被《纽约客》杂志评选为“21世纪最杰出的20名作家”,享有“最佳美国年轻小说家”声誉。《息·望·忆》是丹提卡特的第一部小说,展现了作者关于海地的文化、心理等层面的记忆。
“创伤”起初是病理学术语,源自19世纪尚-马丁·夏柯(Jean-Martin Charcot)对歇斯底里症的研究,当时主要关注患者的外在症状表现。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后,心理创伤研究在欧美国家达到了新的高度,主要关注战争所造成的心理创伤,即“炸弹震荡”。此时创伤研究的主要目的是尽快让受创伤的士兵康复,从而返回战场。1980年,美国精神病分析学会首次把“创伤后应激障碍”(Post-traumatic Stress Disorder)纳入其颁布的《精神障碍诊断与统计手册》,标志着此后“创伤”在社会文化、心理、历史、个人、集体或种族的研究中成为流行范式。
“创伤理论”一词源自美国著名学者卡西·卡鲁斯的著作《无名的体验:创伤、叙事和历史》。卡鲁斯指出:“创伤描述了一种过于强烈的、突然的或者是灾难性的事件,而对于事件发生时的反应却经常是延迟的,对幻觉的出现是不可控制性的重复。”[1]11卡鲁斯在分析创伤对个体造成的影响时曾强调,造成创伤的原因是突然性的打击,它破坏个体身体的完整性,破坏人在大脑中对时间的概念和经验。当代创伤理论研究聚焦理解和分析创伤,关注如何通过再现边缘个体或者群体的创伤经历来帮助他们走出创伤记忆,实现创伤的修复。
文章借助创伤理论分析丹提卡特的《息·望·忆》。母亲马汀由于年轻时在海地遭到恐怖组织马库特成员的强暴而一辈子生活在恐惧与痛苦之中,即使后来移居美国,远离了创伤之地,她依然饱受精神折磨。而且,母亲的创伤性苦痛后来以不同的方式传递给了女儿,马汀对索菲亚定期的“验身”行为在女儿的心灵上投下了深刻的创伤性阴影。创伤的复原首先需要当事人勇敢地诉说,痛苦地再现其创伤经历,从而给自己机会以重构与周围人、与他人之间的联系,在心理上恢复社会平衡感,进行正常的生活。母亲始终拒绝诉说过去,而女儿则勇敢面对创伤,因此女儿的创伤最后得到愈合,母亲却在创伤记忆中徘徊,时时与噩梦同眠,身体与精神悲苦不堪。
由于创伤性事件会给当事人的身体和心理造成巨大且难以磨灭的伤害,创伤受害者的个人记忆机制及其自我认知机制都将被改变。尽管人类有较强的适应性和生存能力,创伤经历还是会在一定程度上改变创伤当事人的心理、生理和社会平衡感,从而压制受害者的其他经历和体验。创伤事件的强制性会打乱当事人关于时间的线性概念,如果过分专注于创伤过去,他们就无法开启正常生活。
《息·望·忆》的叙事围绕母亲马汀和女儿索菲亚展开。索菲亚出生在前法属殖民地海地,由祖母和阿姨阿提亚抚养长大。12岁时,索菲亚来到美国纽约与母亲相聚。怀着对家乡特别是亲人的不舍,索菲亚忐忑不安地来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国度,与既陌生又熟悉的母亲一起生活。第一次见到自己的母亲,索菲亚并没对马汀显示出过多的热情,尽管经常在梦中见到母亲。在后来和母亲的相处中,索菲亚得知了母亲当初丢下自己独身前往异国的原因。马汀在海地被当地的恐怖武装组织马库特成员强暴并怀孕。当时的海地文化将女性的贞操看得高于一切。因此,马汀丢下刚出生的索菲亚,只身前往美国,希望以此来治愈自己的创伤。
“创伤记忆通常会以噩梦的形式重现创伤事件的场景,并且是重复性、侵入性的。”[1]11来纽约后,索菲亚发现母亲每晚都噩梦连连,受尽折磨。由于马汀没能看到蒙了脸的施暴者的面孔,她所做噩梦的恐惧程度就会日益加剧。虽然时隔多年,且远离创伤发生之地,马汀的创伤并没有因时间和距离而减退或消失。每当索菲亚把她从噩梦中唤醒,马汀觉得女儿拯救了自己的生命[2]81。20年后,当决定要回海地处理母亲的葬礼事宜时,马汀依然十分恐惧那个地方。正如马汀自己所说,“那儿有我不能面对的鬼魂”[2]78。原本以为女儿的到来会给自己的精神生活带来慰藉,抚慰内心的创伤,可索菲亚的存在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马汀痛苦的过去,更加深了她内心的恐惧和对海地的恐惧与排斥。
在《当代小说中的创伤与生存》一书中,创伤学者劳力·维克罗伊曾指出,“由于孩子会吸收源自父母的创伤效应,创伤的遗留产物可以传递给下面几代人”[3]58。父母的创伤及其生活方式会影响孩子的性格、防御和适应机制,更为严重的创伤效应是,在创伤传递的过程中,有些孩子会失去自我。
索菲亚的出现一定程度上重新塑造了马汀作为一名母亲的形象,然而,由于索菲亚是被强暴的产物,是过去创伤经历的提醒物,马汀觉得女儿每时每刻都让她想起过去那段恐怖经历,原本有些淡去的创伤体验反而因女儿的出现而加深了。
在美国生活之后,马汀的海地文化并没有被同化掉,她坚持自身的海地身份。她给女儿设定了十分苛刻的社会和道德准则。例如,马汀规定女儿不能和异性约会,更不能有性行为等等,这些都是她身上的海地文化使然。
由于自己过去的创伤经历,担心女儿被性侵,马汀时时检查索菲亚的下体。而索菲亚对此非常排斥,后来甚至故意用木棒破坏了自己的处女膜,以表示对母亲做法的抗议,对这一海地陋习的抵抗。索菲亚在身体的巨痛中体验自由,摆脱非人道的海地文化陋习的束缚。
母亲被自己过去的不幸遭遇所困扰,始终被噩梦所折磨,痛苦不堪。正如卡鲁斯所描述的,“创伤受害者感到无助,身体或者精神上瘫痪,并且不能够采取任何可能的措施……”[1]13。更为可悲的是,马汀把这种无助和痛苦传递给了自己的女儿。海地的文化传统规定母亲在女儿出嫁前一直是其贞操监护者。母亲会定期检查女儿的处女膜,也就是所谓的“验身”,以此来确保女儿的贞操圣洁,从而维护家族的荣誉。马汀由于自己的创伤性经历而更在意女儿的纯洁性。实际上,她这种过度保护已不知不觉地将自己的创伤传递到女儿身上。一直以来母亲的“验身”已经在索菲亚的心里留下了深深的阴影,她对此甚为排斥,她的婚姻生活也受到了影响,与丈夫约瑟夫的夫妻生活不协调,因而产生了种种矛盾。索菲亚发现,“她的噩梦现在已经变成我的噩梦了”[2]193。
由于母亲的影响,索菲亚对性也产生了强烈的恐惧。伴随着各种噩梦,她有过自杀的想法。“验身对我来说是最恐怖的事情。当我和丈夫在一起的时候,我噩梦不断以至于不得不咬着舌头来完成。”[2]156
创伤事件当事人由于受到自己内心潜意识的压制而无法也不愿与他人言说其创伤,但创伤经历、不愉快的记忆会驱入其无意识,并以梦(多为噩梦)的形式不时出现,不断入侵受害者的记忆,从而使创伤的复原变得漫长。“创伤复原的根本是要建立安全感,重构创伤故事,重新建立创伤幸存者和社区之间的联系。”[4]3对于创伤受害者来说,重构与外界的联系尤为重要。
在美国生活的几十年里,马汀一直封闭自我。从遇到海地移民马克到深深爱上他,马汀一直没有勇气告诉马克自己每晚做噩梦的原因。马汀后来怀孕,但她不想要这个孩子,因为肚子里的小生命时刻在提醒着她难以言说的过去。她恐惧过去,害怕诉说,抵抗任何解决创伤的方法。“我知道自己应该寻求帮助,但是我很害怕。我害怕如果我去见心理治疗师,他让我开始面对过去,恐怕那恐怖的过去对我来说会更加真实。”[2]190由于害怕再次被自己的过去所伤害,马汀选择了沉默。
和马汀不同,索菲亚面对创伤选择了诉说和积极的行动,寻求解决创伤的途径。索菲亚告诉丈夫自己创伤的原因,并且加入了创伤恢复组织,积极治疗自己的创伤。心理治疗师告诉索菲亚,“除非你跟你的父亲挥手告别,否则你永远无法和你的丈夫有效沟通”[2]209。在治疗师的建议下,索菲亚回到海地,找到母亲当年被强暴的那片甘蔗地,与过去达成和解,不再执著于创伤的过往。索菲亚心怀希望,那就是自己的女儿。正如她所说的那样,“我觉得女儿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不会离开我的人”[2]210。尚在襁褓中的女儿给了索菲亚勇气、决心和希望,她希望女儿免除自己曾经的痛苦:“现在该是我来确保我的女儿不会再与鬼魂同行,不再与噩梦同眠……”[2]203
女性,特别是那些来自前殖民地、遭受各种身心创伤的女性,依然是处于边缘的弱势群体,她们的创伤历史真实地建构了女性群体乃至整个民族的创伤史。来自海地的马汀和索菲亚就是处于边缘的弱势群体的代表,众多创伤受害者的代表,更是代际创伤者的代表。马汀和索菲亚母女对待创伤的不同态度及其不同结局实际上传递了小说家艾德维奇·丹提卡特深切的人文关怀,她对美国的海地移民尤其是遭遇到种种身体和精神创伤的上一代海地女性给予了深深的同情,同时对年轻一代海地女性寄予了无限的希望,希望她们不仅能身心健康地成长,而且能在不久的将来像索菲亚那样通过自身努力从边缘走向中心。
[1]Caruth C.Unclaimed Expereince:Trauma,Narrative,and History[M].Baltimore:Johns Hopkins University Press,1996.
[2]Danticat E.Breath,Eyes,Memory[M].New York:Vintage Books,1994.
[3]Vickroy L.Trauma and Survival in Contemporary Fiction[M].Charlottesville:University of Virginia Press,2002.
[4]Herman J.Trauma and Recovery[M].New York:Basic Books,1992.
责任编辑:赵青
I106.4
A
1673-0887(2014)05-0048-03
10.3969/j.issn.1673-0887.2014.05.10
2014-05-17
张永文(1982—),男,讲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