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湖诗社与吴文化∗

2014-03-26 07:17
关键词:平湖诗社

孙 植

(南京师范大学 泰州学院 中文系,江苏 泰州225300)

平湖诗社与吴文化∗

孙 植

(南京师范大学 泰州学院 中文系,江苏 泰州225300)

吴文化的许多深层内涵与地方性特点的表征具有普遍联系,从地方性特点的角度来研究吴文化,梳理吴文化的表现特点及其对内外部社会历史的影响,对丰富吴文化研究成果、拓展吴文化研究空间大有裨益。研究平湖诗社与吴文化,就是这样一个切入点。平湖诗社具有很强的家族性,姻亲关系在结社与相关团体活动中占据重要地位;在时间与地点的分布上相对集中,重要而较有影响的诗社集中于清前期,地点上则相对集中于东湖、乍浦等几个人文渊薮的重要地区;诗社往往具有明显的传承性特征,初期的重要诗社,后来均有续社之举;诗社活动以寄意山水、怡养性情为宗旨,较少涉及政治与尘事。

吴文化;地方性;特征;平湖;诗社

从根本意义上而言,吴文化具有鲜明的地方性特点,属于典型的地域文化。讨论吴文化的之所以形成,着眼于这一地方性特点,由此也成为一个基本的出发点。从最为简单的考察来看,我们会发现吴地的地名就特别有意思,地名中所带词语大到“江”“河”“湖”“泽”“荡”,小到“泾”“港”“浦”“浜”“溪”“塘”等,非常之多。这些说的都是水。这些“水”词使用之广泛、变化之纷繁、范围之密集,除吴地之外,可谓罕见其匹。还有些地名,虽然表面上似乎看不见“水”影,其实也还是“因水而生”,诸如“桥”“墟”“墩”“圩”“埭”“埠”等等。单单就这一“地方性特点”来说,“江南水乡”特别具有无与伦比的风味。这种“地方性特点”,往往以某种特殊地理性特征与符号为标志。由此出发,我们发现吴文化的许多深层内涵多多少少都与这些“地方性特点”的表征具有普遍联系;反而言之,从“地方性特点”的角度来研究吴文化,“各个击破”式地梳理吴文化的表现特点及其对内外部社会历史的影响,对丰富吴文化研究成果、拓展吴文化研究空间均大有裨益。

不少学者普遍认为,从某种特殊地理性特征与符号而言,吴文化的核心地域应该在苏州一带。这是有道理的,我们更认为,作为对吴文化的广泛支撑和依托,水网交错的苏州东南的吴江、青浦与嘉兴一片是吴文化之所以发达的重要形成基础。关注这一块水光山色,更能寻觅到吴文化的特殊风情。分湖,又称汾湖,是吴文化的重要发祥地之一,也是联系这一地三方的重要纽带。分湖文化可以追溯到2500年前。早在春秋战国时期,分湖就是吴、越的界河,乃兵家必争之地,留下了“胥滩古渡”的千古绝唱。分湖的文化,即体现了江南水乡的主要特色。文化在这块“水乡泽国”里繁衍生息,诞生了许许多多的精彩篇章。柳亚子就曾感慨“芦墟是文学的渊薮”[1]。

分湖之南是一样为人文渊薮的嘉兴,在嘉兴历史与文化的发展过程中,可圈可点之处甚多。考古研究发现,嘉兴是新石器时代马家浜文化的发祥地,距今7000年前就有先民从事农牧渔猎活动。春秋时,此地名长水,又称槜李,吴越两国在此风云角逐。两汉时煮海为盐,屯田为粮。两晋、南北朝时,嘉兴得到进一步开发,“一岁或稔则数郡忘饥”。隋朝开凿江南河,即大运河,给嘉兴带来灌溉舟楫之利。清初,国家进行赋税改革和整顿,并多次对杭州湾沿岸海塘进行修筑,嘉兴社会经济不断好转,市镇更加繁荣。当然,我们这里讨论嘉兴,着眼点更在其历史文化,特别是其诗文特点、成就与影响诸方面。为讨论的方便,我们从吴文化的地方性特点出发,更选取嘉兴之平湖一地作为讨论之代表与范围,并以其清代诗社活动作为主要讨论对象,透视其作为吴文化组成的某个方面性内容,捕捉其特定时代的地方文化特色与内涵,以期能在有限的篇幅内说明一些问题。

平湖诗社在其发展过程中有以下一些特点较为值得关注。一是平湖诗社具有很强的家族性,比较大的几个诗社都带有明显的家族色彩,说明姻亲关系在结社与相关团体活动中占据重要地位。二是在时间与地点的分布上相对集中,诗社主要集中在清前、中期,重要而较有影响的诗社则集中于清前期,晚清特别是同治以后,几乎没有什么诗社活动,实在是庚申(1860)之乱对嘉兴一带破坏严重;地点上亦相对集中,较为侧重于东湖、乍浦等几个人文渊薮的重要地方。三是诗社往往具有明显的传承性特征。特别是清前期的几个重要诗社,后来都有续社之举,甚至续举多次。四是诗社活动以寄意山水、怡养性情为宗旨,较少涉及政治与尘事。

正如罗时进先生所指出的:“明清地域文学社群形成的基础是一定的关系网络,最重要的是地缘关系和亲缘关系。师生关系、僚属关系、宗教关系等也有一定的影响,但与前两者相比,则处于次要的地位。因此可以说明清地域文学群体本质上是地域文学共同体,而家族文学共同体是其中最活跃的部分。”[2]清代平湖较有影响的几个大的诗社就属于这种“家族文学共同体是其中最活跃的部分”,其中洛如吟社和竹林诗社最为典型。

洛如吟社为清康熙丙戌(1706)、丁亥(1707)间的平湖诗社,其社诗集为《洛如诗钞》六卷。《四库全书总目提要》卷一百九十四“总集类存目四”云:“《洛如诗钞》六卷(浙江巡抚采进本),国朝朱彝尊选录,陆奎勋编次。彝尊有《经义考》,奎勋有《陆堂易学》,皆已著录。此集皆康熙丁亥平湖人社集之作。据《奎勋诗集》,载洛如之唱起丙戌三月,至丁亥而中间。诗什则奎勋集中编次,颇有前后不同,未详其故。其以洛如名者,洛如,花名,干如竹,实似荚,郡有文士则生也。”《洛如诗钞》卷首陆载昆《约言五则》起首亦云:“丙戌春,读书西皋,群从昆弟约为洛如之会。”[3]“群从昆弟”,意指堂兄弟及侄子辈。如《晋书·阮籍传》云:“群从昆弟莫不以放达为行,籍弗之许。”[4]《晋书·王导传》云:“王敦之反也,刘隗劝帝悉诛王氏,论者为之危心。导率群从昆弟子侄二十余人,每旦诣台待罪。帝以导忠节有素,特还朝服,召见之。”[5]“洛如吟社”的倡举宗旨原来就是以陆氏兄弟子侄为主展开的,而朱彝尊序《洛如诗钞》则更点明陆氏当时的参加人数:“陆子聚缑惧风雅之中衰,偕其侄伯机为洛如雅集,陆氏凡十二人,益以新知能诗者十有五人,洊历再期,得诗二千二百有奇。”[6]朱彝尊所云“陆氏凡十二人”为陆世耒、陆奎勋、陆升嵘、陆邦掞、陆载昆、陆大复、陆时杰、陆邦烈、陆王孙、陆凌勋、陆汝锦、陆载霍,现检《洛如诗钞》,均见其人其诗。①按,其实陆氏可算十三人,《洛如诗钞》中常见的社员德卫,其俗家本亦陆姓。嵆曾筠《(雍正)浙江通志》卷二百五十一:“《摈影集》,释德卫著,原名陆竞烈,平湖人。”再检《洛如诗钞》,陆氏之外可得诗人二十八:潘应奎、范云逵、叶之溶、德卫、叶之淇、刘灴、邵暠、刘仔钜、张培源、沈堣、沈崃、柯煐、柯寿坤、周朱耒、吴淳还、李旭、魏少野、沈堮、觉苑、冯幾、程枚吉、沈树本、沈昌祚、沈用济、微绪、沈修龄、刘宸、朱丕戬。此二十八位诗人中间,沈氏有七位,仅次于“陆氏十二人”,人数亦可谓众。“洛如吟社”以陆氏、沈氏为主的诗社活动持续整整两年,首尾则三年,在平湖一带声名很大,对后世亦有不小的影响。陆氏、沈氏计有二十多人参与此诗社,占了全部诗社成员数的一半以上;而且诗社的发起人、组织者也大多是陆氏、沈氏成员,其中又以陆氏为主,陆奎勋则更可谓核心。陆氏为主的“洛如吟社”开展得如此声势,流其风于平湖乡土一地,树其帜于平湖文化视野,影响所及,后人即不断有续社之举。

再如竹林诗社。这是清咸丰、同治间平湖之诗社,其主要成员为平湖张氏叔侄张定闰、张金镛、张炳堃等。诗社以张氏为中心,外姓入社者只有沈钦禄一人。诗社因有慕于魏晋之际竹林七贤而得名。潘衍桐《两浙輶轩续录》卷三十三:“《县志》:张定闰童年毕读十三经。尝集竹林诗社,与兄子侍讲金镛、都转炳堃辈晨夕唱和,为士林佳话。”张定闰,字啸夫,附贡生,著有《望云楼草》。张金镛,初名敦曜,字艮甫,号海门,定闰兄之子,道光二十一年(1841)进士,官侍讲,著有《躬厚堂诗录》。张炳堃,初名瀛皋,字鹤甫,号鹿仙,金镛弟,道光二十七年进士,官湖北粮道,著有《抱山楼诗录》。竹林诗社中,以张金镛最负才望,是为社长。他殿试时列第五名,即二甲第二名,传胪后官至翰林院侍讲,恒居清要,历持文柄,官以侍讲以终。

这些诗社如果没有少数外姓人的加入,会很容易让人误以为只是某种家族内部家集的文学活动;主体为家族人员的构成从组织上无疑保证了诗社活动的相对稳定性,而少数外姓人的自然加入又扩大了诗社的内外部联系与影响,为向外界介绍、传播诗社提供了可能的途径。这种诗社的构成,在吴地的文学与文化系统中具有普遍性,促成了“家族文学共同体”成为吴文化中“最活跃的部分”。

当然,也有时候“家族文学共同体”会成为诗社活动的唯一范围,没有外族人员的加入,这就是作为诗社活动特殊形式的家集了。较为著名的是陆攀庭课,参加者有陆深原、陆洽原、陆攀等陆氏人员。陆洽原序陆攀《宜雅堂集》曰:“(陆攀)威咫侄幼以聪颖见称,始搦管作文,便有夭矫超拔之气。余兄每集诸侄庭课,俾余评论,当品题之首,十获七八焉。”[8]陸攀,字威咫,陆深原子,浙江平湖人,康熙二十五年拔贡生,工书善琴,兼精歧黄术,为清献公族叔,清献著述各书,攀时与参订。

从时间上而言,平湖重要而较有影响的诗社主要集中于清前期,如清顺治初有忘机吟社,康熙间有高年会、真率会、洛如吟社等。

清顺治甲申(1644),平湖乍浦由李确创立了一个布衣诗社,即忘机吟社。该诗社成员主要有李确(潜夫)、宋咸(二完)、陆锡礼(中黄)、陆(钦明)、朱(九先)、倪端(惺孩)、时(圣传)、周宏起(云虬)、王(长鳞)昆季、释元彻、陆(亦樵)、王(复园)、朱(史公)、朱(北平)、李(皋原)、王锡阐(寅旭)等人。民国杨钟羲《雪桥诗话三集》卷一:“龙湫山人李潜夫作忘机吟社,往来皆布衣有声者。乍浦宋尔恒,名咸,明季诸生,入社号觉非,尝读书陈山,有《万松台读易图》,潜夫为之记。”邹璟《乍浦备志》卷二十四云:“陆锡礼,字中黄,崇祯时诸生,工诗古文辞。尝偕李天植、陆钦明辈结忘机社,文名藉甚。……李天植《蜃园遗文》曰:余之与社中交也,以朱九先为畏友,宋二完为胜友,倪惺孩、时圣传、陆中黄、周云虬为益友,而王长鳞昆季为千里友也,元彻禅师则方外友也。大都与道近而与俗远者。故一日定交,终身以之。即此数言,思之可想见与社诸人非徒以文墨重矣。”《清诗史》云:“李确(1591—1672),原名天植,字因仲,号蜃园。浙江平湖乍浦人,明崇祯六年(1633)举人,甲申(1644)明亡后,改字潜夫,削发入陈山中,授徒为生,十年足不入城,自号‘村学究、老头陀’。每岁必赋三月十九日(明亡日)诗,悲凉感怆,读者哀之。与嘉兴巢鸣盛、长洲徐枋并称‘海内三高士’”[9]此诗社从其社名可知,吟诗赏景,坐啸林泉,是诗社成员追求的旨趣。这些社员与李确意气相投,亦大都居于乍浦,乍浦一地也正因了李确的结社而独具某种人文情怀和诗意影响。

清康熙乙巳(1675),平湖有高年会之举。参加者陆之祺、陆瑶林、过铭簠等人。潘衍桐《两浙輶轩续录》卷一:“陆瑶林,字以攻,号介庵,平湖人,顺治戊戌进士,官江西金溪知县,著《听松轩诗集》。《石濑山房诗话》:介庵性至孝,中年即乞归终养。同里陆鹤田侍御举高年会,凡十二人,得寿一千余岁,鹤田绘图志盛,过叔寅作记,余各赋长歌。十二人者,一为倪青翟年九十六,以艰于步履不至;次王胪始年九十一,施抑庵年八十九,潘泰瞻、张默先年八十四,俞萍涵、于贞瑕、沈元甫年八十一,过叔寅年七十八。次年复会,增入者三人,俞元白年八十二,杨孚九年八十一,其一则介庵也。介庵时年六十有一,随父筠修方伯年八十四。父子同与,尤盛事也!先是,甲子元旦方伯年六十一,作诗有‘既是三元推作首,复看五纪让居前’之句,介庵步韵云:‘椒觞上寿孙应后,莱舞承颜我欲前。’家庭乐事,里闾传为美谈。”《石濑山房诗话》所云“高年会”,徐珂《清稗类钞》孝友类二所记略同。陆元旭,字鹤田,浙江平湖人,顺治壬辰进士,官江安粮储道。陆之祺,字筠修,浙江平湖人,己未进士,陆瑶林之父,官陕西布政,李自成入潼关,陆之祺等首降,出任伪刑政府行侍郎、户部尚书,李自成攻城伐地,明朝官吏投降者多为武将,文官投降者陆之祺为第一人。过铭簠(1599—1685),字叔寅,号凝斋,又号三山翁,浙江平湖人。杨九垓(1598—1677),字孚九。葛嗣浵《爱日吟庐书画别录》卷三所加按语云:“杨九垓,字孚九,平湖人,万历四十二年入邑庠,性伉直。值明季政柄下移,辄呵骂一世,或将剸其背,弗顾也。好读史。尝手录《廿一史类纂》三百余卷。又工书画,求者非韵士弗与焉。至康熙丁已(1677),年八十,咏‘纵横计不就,慷慨志犹存’二语而卒。可以见其志节矣。”胡昌基(1750—1836),字星禄,号云伫,浙江平湖人。徐珂(1869—1928),原名昌,字仲可,浙江杭县(今杭州市)人。

十多年后,平湖又举真率会。此会以陆葇为中心。朱彝尊序陆葇《雅坪诗稿》云:“甲戌(1694)夏五,天子新试翰詹八十九人于丰泽园,所著论赋,钦定第一。……雅坪期年致政,与里中耆旧结真率会,觞咏流连,人品、诗品大略与香山相似。”[10]陆葇,字次友,号义山,浙江平湖人,康熙丁未进士,内秘书院典籍,己未召试博学鸿词,授编修,历官内阁学士,有《雅坪集》。陆葇是著名的“当湖七子”之一。杨钟羲《雪桥诗话续集》卷一:“平湖陆野我谋与赵佃、陆葇、沈皞日、陆世栻、陆来章、沈隆岘有‘当湖七子’之目。”陆葇序沈皥日《柳庆集》曰:“畴昔少壮时,‘当湖七子’同事铅椠,意气皆不可一世。”[11]“铅椠”,指读书、作诗为文,似大致可视为一诗社。

洛如吟社已如前所论,此不赘言。

除了以上这些重要而较有影响的诗社外,清代整个平湖诗社状况从时间上看也主要是分布在清前、中期,晚清特别是同治以后,几乎没有什么诗社活动,实在是庚申(1860)之乱对嘉兴一带破坏严重。沈金藻曾是洛如嗣音诗社的主持人,他在为陆超升《甪西吟榭诗钞》所作序中云:“咸丰丙辰(1856),余与丁鹤俦茂才举洛如嗣音集,亦得二十人,朱小云观察操选政。”即使是这位曾经才情勃发、热心社事的沈金藻,他在庚申之乱后也基本放下了诗社活动,甚至连重拾诗笔的兴味也基本丧失了,就是必须作些诗,也都成了日记账。其《紫茜山房诗钞》自序云:“余垂髫时,即耽咏诗,存稿始于道光庚子,已弱冠矣。授梓始于咸丰丙辰,至庚申所作二千余首,今刻百余首,非选择极精,实无惬心之作。兵燹后,所作甚少,所存转多,记踪迹之所至,不暇计工拙也。”同时给沈金藻《紫茜山房诗钞》作序的秦缃业亦云:“余自丧乱,心如废井,固已辍诗不为,亦卒未暇与兰卿论诗也。”[12]可见,这场浩劫给平湖文化及文化人所造成的伤害是何等之深。

从地点分布上而言,平湖诗社亦较为集中于东湖、乍浦等几个人文渊薮的重要地区。如李确等忘机吟社在乍浦,陆葇等东湖唱和、真率会在东湖等。这种重点分布现象与其他吴文化地区的情况类似。

传承性,这是平湖诗社非常明显的另一个基本特征。特别是清前期的几个重要诗社,后来都有续诗社之举,甚至续举多次。

清初乍浦之忘机吟社,持续多年。在大部分人员星散、岁月磨人之际,顺治甲午(1654)之秋,诗人王涟在乍浦重新创结兰社,其部分社友仍为原忘机吟社成员,主要成员有李确、陆亦樵、顾伦儒等人。王涟,字兰为,号寅旭,从忘机吟社创始人李确游学数年,其诗文意气称盛一时,“又与陆亦樵隐君倡结兰社”[13]。陆亦樵《九山游草》跋:“缘与王子寅旭唱集兰社,屈(天植)先生执牛耳。”李确《蜃园诗后集》有《兰社初集,亦樵邀过砚阿同诸子限韵》《九日,兰社诸君再集朱史公斋,登独山,余因因卧病不赴,次以社集见贻,率有此答》等诗。忘机吟社的影响直到嘉庆元年(1796)还在乍浦一带发生,诗人们为承传龙湫山人李确的诗社传统,结红藕花馆吟社。(详见后论)

东湖陆奎勋首倡洛如吟社,其由亦正是前辈们的诗社传统影响。《洛如诗钞》朱彝尊序:“甲子(1684)、乙丑(1685)之交,同馆陆义山里居,与李期叔、沈南疑、陆嫩真数辈著有《当湖倡和诗》。相继殂谢,嫩真如灵光之存而又游于方外矣!”当时,东湖以陆葇为中心,有“陆氏二坦”之称的沈季友与张培源二快婿,又有陆氏“苏门四学士”之称的叶待堂、孙啸夫等,还有高士李延是、诗僧元璟等,或行吟于芙蓉堤上,或上弄珠楼,或登报本塔,诗酒留连,扬风扢雅,其诗后被选编成《东湖唱和集》二卷刊行。如此“灵光”对陆奎勋的感触和影响巨大,对促使他作出洛如吟社之举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

同样,陆奎勋的诗社也深刻影响了再后来的一批诗学后劲。陆奎勋序叶之溶《小石林诗二集》云:“予举洛如诗会,在丙戌(1706)之春,湖中尚多名宿。君偕其兄待堂踔踸骚坛,每拈一题,驰隽寻微。用是,‘二叶’诗名冠于江浙。迨予丁未(1727)乞归,再举赓花雅集,待堂已作道山游,风流歇绝,而君学益进,诗益工,怀古咏物,靡不出拔侪偶。”张云锦《艺舫试帖新编》自序:“余于诗,沉湎濡首垂三十年,幼从检讨陆堂舅氏,与赓花诗课,备聆绪言试帖,习之已久,四方友人及同里诸君不弃樗栎,往往拉为倡和,或就余商榷,积有诗若干首外,钞录诸君作若干首,儿子泰震、晋丰、侄彭亦附若干首,存诸几案。”[14]“陆堂舅氏”指陆奎勋,其号曰陆堂。“赓花诗课”区别于陆奎勋康熙丙戌(1706)所举“洛如吟社”,参加人物也不相同,举社时间在“洛如吟社”之后二十一年,即康熙丁未(1727)。此诗社亦区别于张云锦晚年所举“续洛如吟社”,时在乾隆二、三十年间。张云锦少时曾与于赓花诗课,为诗课中人。

张云锦少时常与“赓花诗课”,稍后就自己发起和组织诗社活动了。艺舫诗课应该是他所举较早的诗社。王大经序郁载瑛《味雪斋诗钞》云:“盖吾邑自陆雅坪阁学始为东湖倡和集,其后陆君渔沧举洛如吟社,觞咏之集盛于一时,张君铁珊艺舫继之,虽胜流稍逊于前,而遗风犹云未坠。”[15]王大经对清代平湖诗坛作了一个见解非常精到的总体评价,其中最为明显的是将“东湖、洛如、艺舫”三者并举。由此可见“艺舫”当为张云锦文会之所,非其字号也。陆惟鍌《平湖经籍志》卷十七张云锦名下有《艺舫咏物诗》《艺舫试帖新编》等,其《艺舫试帖新编》自序云:“余于诗,沉湎濡首垂三十年,幼从检讨陆堂舅氏,与赓花诗课,备聆绪言试帖。”乾隆间,张云锦曾在杭州与沈德潜同倡“续艺舫诗课”,其后人张定闰、张(乙舟)又曾在平湖举“艺舫续课”。可见,“东湖、洛如、艺舫”三者并举之中的“艺舫”是同“洛如吟社”一样的诗社,早于“续艺舫诗课”,更早于“艺舫续课”,应即“艺舫诗课”。从时间上而言,“续洛如吟社”后于“续艺舫诗课”,“续艺舫诗课”又后于“艺舫诗课”,则“艺舫诗课”当举在张云锦杭州之行之前,属于张云锦踵随其舅陆奎勋之后自己倡结诸多诗社中较早的一个。陆奎勋卒于乾隆戊午(1738),“艺舫诗课”的结社时间当在此前后;而“艺舫诗课”能与陆奎勋“洛如吟社”等并举,说明其结社活动是非常成功的,且具有较为深远的影响。遗憾的是,“艺舫诗课”的社集诗未见,且记述亦少。

张云锦的连续诗社之举又对后来者再生影响。这就有“艺舫续课”的产生。张定闰选订有《续艺舫诗钞》八卷,其自序云:“余从祖铁珊先生积学不遇,以振兴风雅为己任,从游之彦皆一时之选,尝与沈归愚方伯结诗社于西湖,分题角韵,击节联吟,跌宕文史,纵横觞咏,至今《续艺舫诗集》而当日敦盘之盛,犹可想见也。侄孙乙舟,为先生五世孙,丙申岁(1776)读书余家,其友沈君吟楼亦时时过从。是年夏,乙舟聚远近同志千余人,为艺舫续课,更倡迭和,以为笑乐。而余亦与焉,诗虽不工,亦犹贤乎博弈也。”[16]张定闰,字啸夫,附贡生,著有《望云楼草》。沈廷禄,字培甫,号吟楼,平湖诸生,著《抱膝吟草》。

活动于康熙中期的“洛如吟社”当时于一个小小的平湖声势已可谓浩大,影响所及,平湖一带文风鼎盛,诗人辈出。乾隆初,为延续本地文脉,蹈袭前人风范,平湖诗人们又“续洛如诗社”。此诗社由张云锦发起,成员包括马(爱庐)、于东昶、叶銮、叶谏、叶庄、陆培、马恒锡、程光昱、胡云霁、张诰、方树本、湖州茅应奎等人。《清诗纪事》引李调元《雨村诗话》评张云锦云:“平湖诗人张铁珊云锦,少年工诗,为洛如诗社领袖。”[17]《晚晴簃诗汇》卷六十:“于东昶,字汤谷,号兹山,平湖人,康熙庚子(1720)副贡,有《锦璇阁诗稿》。”小传之后录其《花除夕重举洛如吟社》诗。阮元《两浙輶轩录补遗》卷五:“胡霁云,字叔玠,一字玉坡,平湖诸生,著《瓦鸣集》。朱为弼曰:玉坡于东湖洛如吟社中诗最雄浑,为诸草庐、厉樊榭心折。”厉鹗《樊榭山房集》文集卷三《叶筠客迭翠诗编序》:“柘湖叶君筠客,诗人笠亭先生之子也。自其尊人庭训,即知四始六义之教。其时偶拈,竞病老宿,皆群相推服。长而与于续洛如雅集之坛坫,予于吟卷中时见其新警潇洒,不拘缚于格律,固已心折。”叶銮,字筠客,号迎坡,叶之溶长子。此诗社还接纳方外诗人,陶元藻《全浙诗话》卷五十三引《桂堂诗话》云:“释上绪,字亦谙,号近溪,天骨苍秀,陶汰独深,里中诗人徐山人逢吉、金布衣农、符户部曾、厉孝廉鹗皆与酬和。沈嘉辙、陈撰两上舍往来尤密。闲游当湖,入洛如诗社。”“续洛如诗社”亦有社诗集,如张云锦选《续洛如诗钞》二卷、马恒锡选《再续洛如诗》一卷等。

在此后一百多年,时至咸丰初,平湖诗人们还一直对“洛如吟社”“续洛如诗社”念念不忘,丁彭年、沈金藻等人又再举“洛如嗣音诗社”。“嗣音”者,承嗣前响也。从诗社之名可知,“洛如嗣音诗社”同“续洛如诗社”一样,就其举社宗旨而言,二者是完全一致的。潘衍桐《两浙輶轩续录》卷三十二:“(丁彭年)君少好吟咏,才华清俊。尝举洛如嗣音诗社,扬风扢雅,一时称盛。”沈金藻《洛如嗣音集小引》:“士多作赋之才,人擅采香之句。萃菁英于湖上,追前哲之风流。效元白之唱酬,续佳话于东湖。”

平湖诗社活动一般以寄意山水、怡养性情为宗旨,较少涉及政治与尘事。这在大多诗社中得到普遍印证。

修竹庐诗社是清初平湖之诗社,其成员有主要有姚甡、张若羲、吴骐、董俞等人。陆惟鍌《平湖经籍志》卷十二:“姚甡,字生生,号旃麓。清顺治时诸生。金山(今上海市)人,入籍平湖。与张带三、吴日千、董樗亭辈饮酒赋诗,为忘形交。著有《修竹庐稿》。”陈田《明诗纪事》辛签卷二十一:“张若羲,字昊东,松江华亭人,崇祯癸未进士。董含《三冈识略》:张带三先生性高洁,隐居菜花泾,不入城市,缁衣禅笠,萧然世外。喜饮酒,每从相知,浮白纵谈,意气甚壮。然外虽颓唐而内实沉照,隐约玩世,人莫能窥其际也。予上巳以新刍贻之,先生答以一绝云:臆间犹记老狂生,翠酿春灯眼倍明。世事悠悠交态变,绿杨深处尽埋名。《静志居诗话》:昊东为余中表兄,甲申以后,潜身家巷,躬自灌园。余尝访之郊西,适荷鉏带笠,相揖于紫瓜白苋之间,破屋数椽,下一榻以留吴处士骐,暇相酬和,诗思清厉,有亮节而无懦响。”吴骐,字日千,松江华亭人,崇祯诸生,有《顑颔集》。董俞,字苍水,号樗亭,华亭孝廉,有《浮湘度岭集》。这些诗人因为时局关系,入清之后即遁入家巷田园,甘作田间野老。他们身虽退隐,但诗心却没有丝毫退却,山间月头,常有文酒之会,水渚树傍,总是斗韵之所,往往抚掌而谈,抵膝而聚。投机入分,成为他们辨识人心,追寻诗友的唯一标准。

东湖之滨的十杉亭一带,风景宜人,亦常常是结社的绝佳场所。钱陈群序张逢年《怀永堂诗存》曰:“张君怡亭为当湖望族,翠季俊秀,各以能诗名。怡亭于花晨月夕,招寻韵入,歌咏升平,其所为诗,萧闲中具有隽永之致。其别业在东湖之傍,曰‘十杉亭’,轩楹厂牖,庖湢茶灶,俭而适用,洁而不华,启阁焚香,逍遥遂性,坐揽全湖之胜,四方名士登弄珠楼者,莫不寻梁契集,用相娱慰,以有十杉亭也。来是亭者,或霁景澄明,落红满径,至于信信犹流连不能已者,以亭之有贤主人也。拟之唐贤摩诘与裴迪、张諲之徒,酌酒茱萸湾,闲吟闲咏,乘醉题壁,殆庶几乎,而诗之臭味亦略相近。”[18]彭廷梅序张逢年《怀永堂诗存》曰:“舟泊平湖十杉亭,晤张怡亭先生,煮茗论诗,清香袭人齿颊。予性不嗜酒,不觉陶然醉矣。徐持其《怀永堂诗存》向余曰:‘仆素不耽吟,偶尔吟成,随手散去,稿多不存,缘别业临于湖畔,往来诸公登斯亭,赏斯山水艳云,如游图画,间有题赠,不忍不存,存一人不得不存众人,既存众人首倡复不能不姑存,仆之和章,是仆碌碌者因人之诗而存,业已存之,请序付梓,存而不朽。’”[19]

红藕花馆吟社是一清嘉庆间的诗社,成员有乍浦钱椒父子等数十人。钱椒父子筑书斋于黄山,名娱榆堂,广植花木,藏书数万卷,又辟其地为别墅,啸歌其中,建三友居、排青阁、沁泉亭、空翠轩、山光槛、淡如斋、松风榭、挥桐室、紫藤廊、伫月楼、撷秀书屋、幻余山房点缀其间。潘衍桐《两浙輶轩续录补遗》卷五:“(钱椒)公品诣高雅,曾捐资建李介节先生祠,集同人春秋致祭,并补刊其遗诗,才名藉甚。结红藕花馆吟社,相与倡和者,恒数十人。”《平湖经籍志》卷二十四小传:“(钱椒)品诣高雅,才名籍甚,结红藕花馆吟社,相与倡和者恒数十人。”吴锡麟更作序云:“往者李潜夫先生作忘机吟社,往来皆布衣有声者。君以少年英俊,后起而振之,使乍川风雅后先辉映。”

方树本(1755—1824),字根遂,号竹坪。 “善鼓琴,蓄书画甚富,并工于诗”[20]这位诗文小说、琴棋书画兼通的诗人宅近著名的风景胜地弄珠楼,当然忘不了结社交友,共赏烟霞。朱方增序方树本《咏花轩遗稿》云:“当湖方竹坪先生,端谨君子也。其诗才则卓荦自喜,家邑之东隅,地近弄珠楼,花木之繁荫,亭台之壮丽,尤甲他邑。余外舅孙贮云、研巢两公,与先生为中表昆季,花朝月夕,辄联舫湖涘,斗酒拈题,日无虚晷。故余少时,即耳先生名。”[21]

再如咸丰中期,朱壬林有感于洛如吟社之后,虽有重举者相继,然诗坛衰落日甚,发出了“洛如风雅音谁嗣,心折韦郎五字诗”的感叹,期望后贤能传承先哲,重振风雅。沈金藻于是再续洛如吟社传统,倡“洛如嗣音诗社”,并撰《洛如嗣音集小引》:“士多作赋之才,人擅采香之句。萃菁英于湖上,追前哲之风流。效元白之唱酬,续佳话于东湖。”首次社集,觞咏于东湖之上,推沈金藻主其事,朱壬林为诗社选政,并以《沈园秋禊图》为题,限韵赋诗。沈金藻在为陆超升诗集序:“忆春秋佳日,吟花醉月,跌宕琴樽,昔日游宴之所,若南田贾氏餐霞仙馆、翰溪蒋氏瘦藤书屋,北城顾氏横山草堂、鸣珂里崔氏怡云书屋、晚萝浜丁氏西沤吟榭、东湖徐氏湖天一碧楼、西城陆氏甪西吟榭及余家紫茜山房,尤为裙屐数径,觞吟屡集。”[22]诗人们“跌宕琴樽”、醉赏烟水,一派风景雅集的诗意风光。

[1]柳亚子.陈梦琴先生诗词选合刻叙[M].

[2]罗时进.地域社群:明清诗文研究的一个重要维度[J].文学遗产,2011(3).

[3]朱彝尊.选.洛如诗钞,四库全书存目丛书补编[M].济南:齐鲁书社,2001(42):653.

[4] 房玄龄,等.晋书(卷四十九)[M].中华书局,1974(5):1363.

[5] 房玄龄,等.晋书(卷六十五)[M].中华书局,1974(6):1749.

[6]朱彝尊,选.洛如诗钞[M].四库全书存目丛书补编,济南:齐鲁书社,2001(42):653.

[7]陆惟鍌.平湖经籍志(卷十二)[M].

[8] 严迪昌.清诗史[M].浙江古籍出版社,2002:269.

[9]陆葇.雅坪诗稿.朱彝尊,序.清代诗文集汇编(第119册)[M].

[10]陆惟鍌.平湖经籍志(卷十二)[M].

[11]陆惟鍌.平湖经籍志(卷三十一)[M].

[12] 陆惟鍌.平湖经籍志(卷九)[M].

[13]陆惟鍌.平湖经籍志(卷十七)[M].

[14]陆惟鍌.平湖经籍志(卷三十)[M].

[15]陆惟鍌.平湖经籍志(卷二十九)[M].

[16] 钱仲联.清诗纪事,(第 11册)[M].

[17] [18] 陆惟鍌.平湖经籍志(卷十六)[M].

[19] 彭润章.平湖县志(卷十八)[M].

[20]陆惟鍌.平湖经籍志(卷二十一)[M].

[21] 陆超升.甪西吟榭诗钞[C].沈金藻,序[A].清宣统活字印本.

Pinghu Poetic Societies and Wu Culture

SUN Zhi

(Chinese Department,Taizhou School,Nanjing Normal University,Jiangsu Taizhou225300,China)

The characterization of many deep connotations and local characteristics of Wu culture has universal relation, and it is greatly helpful to enrich the research achievements of Wu culture and expand the research space of Wu culture by studying Wu culture and by sorting out the expression feature of Wu culture and its impact on internal and external social history from the angle of their local characteristics.The research on the relation between Pinghu Poetic Societies and Wu culture is a good point to access to this field.Pinghu Poetic Societies have strong familial, marriage relation plays an important role in the related society activi⁃ties, the time and places for the society activities are relatively centralized, their important and influential activities mainly took place in the early Qing Dynasty,their places were chiefly located at several important places with humanities agglomerations such as East Lake, Zhapu and so on, the Poetic Societies always have obvious inheriting features, the important Poetic Societies at ini⁃tial period are all inherited, their activities are aimed at eulogizing mountains and water and cultivating human nature, which are less related to politics and grassroots affairs.

Wu culture; local chcoracteristics; feature; Pinghu; poetic society

I207.2

A

1672⁃0598(2014)02⁃0117⁃08

12.3969 /j.issn.1672⁃0598.2014.02.017

2014⁃01⁃15

国家社科基金项目(10BZW056)“清代环太湖地区文学社团与文化生态研究”;中国博士后基金项目(2011M501256)“清代杭嘉湖文学社团考论”

孙植(1971—),男,江苏东台人;南京师范大学泰州学院副教授,苏州大学文学院博士后,主要从事唐宋元明清文学研究。

(责任编校:朱德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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