衡学民
(厦门大学嘉庚学院 大学英语教学部,福建 厦门 363105)
萨拉·奥恩·朱厄特因善于描写缅因州典型的地方特色而闻名。《尖枞树之乡》是美国文学中具有地方特色的小说典范,通常被划归为美国现实主义的一种表现形式。事实上,朱厄特的小说涉及广泛的主题和背景,包括城市商人、爱尔兰裔和法裔加拿大移民和美国革命。在公共文学界,对朱厄特产生影响的导师之一是豪厄尔斯。19世纪八九十年代,豪厄尔斯为文学的现实主义而战。1869年,作为《大西洋月刊》的助理编辑,豪厄尔斯第一个接受了朱厄特要在杂志上出版的小说,而且在他余下的职业生涯中持续地给她鼓励。豪厄尔斯认为,女人的描述和研究似乎比男人更忠诚并且更现实,朱厄特就是其中之一。后来因为这些女作家们的“自由运动,没有受到情节的束缚,仅保持现实主义”,[1](P69~194)他赞赏她们无与伦比的描述。把朱厄特划归为豪厄尔斯的现实主义仍然有许多的问题,这些问题源自她作品的主题、风格,或者最重要的是,她的性别和她作为一个女性作家的地位。
F.O.马西森指出:“风格还没有成为这样的一种共同的现象,以至于它的持有人一度被忽视,”“萨拉·奥恩·朱厄特完全意识到了它的重要性。”[2](P148)他适度地赞赏朱厄特在文学训练中的成就,但并没有清晰地把朱厄特与豪厄尔斯和诺里斯这样的现实主义者和自然主义者们区别开来。这种区别的核心就是关于性别根深蒂固的假设,这种假设有效地禁止女人参与现实主义的活动。豪厄尔斯重视男性活动的世界,他不关心“漂亮和修饰过的”的物种,或者说“时尚的”东西,简单来说,就是女人气的东西。在诺里斯来看,女性应当写最好的小说,因为她们有闲暇,她们接受过文学方面的而不是商业方面的教育,更重要的是,他认为他所看到的是一种把男人和女人分离开来的基本气质上的差异。
马乔里·普赖斯和艾蒙斯两人观察到在《尖枞树之乡》中,女性人物不像男性人物那样和财产相联系,而是和社区相联系。这个判断是正确的,但也可能被夸大。华纳·伯特霍夫认为,朱厄特小说中的女性被男人们所遗弃,她们被扭曲、压抑,而且没有成就感。这些女人为了生存的需要而作出牺牲,她们放弃了女性原本的生命形式。朱厄特本人与她们共同分享着生活,她从来没有结婚,也从没希望结婚。在朱厄特和豪厄尔斯的现实主义的联系中,这样的分离状态表明了什么呢?从最显著的意义来看,现实主义的思想和朱厄特没有关系;为了把自己塑造成一个所谓的真正的“男人”,她确实也不需要重视风格和文学样式。
在《尖枞树之乡》中,男女之间的界限已经模糊,而且朱厄特似乎颠覆了登奈兰丁岛上男性主宰的世界,在那里,性别角色已没有清晰的划定。《尖枞树之乡》中的两个男性人物——老渔夫伊莱贾·蒂利和托德夫人的哥哥威廉·布莱克都很女性化。在过去八年里,因为失去了真爱,伊莱贾·蒂利一直是一个没有得到抚慰的人。在天气好的时候,他总是去钓鱼;而在冬日里,他大部分时间都忙于编织“母亲”。他解释说:“当他是小孩子的时候,她就非常了解他,她是一个美丽的编织工。”[3](P125)威廉·布莱克是一个上了年纪的单身汉,他选择和他的母亲居住在格林岛,他的害羞已经达到了病态的程度。对于布莱克夫人来说,威廉·布莱克既是女儿,又是儿子。依据托德夫人的标准,威廉甚至不如布莱克夫人更具有男人气质。威廉·布莱克原本可以成就一番事业,成为一个真正的男人。尽管他一直努力工作,一直坚持耕作,但他从没有像母亲那样努力寻求生命的真谛。
当利特尔佩奇船长拜访叙述者的学校的时候,他给她讲述了一个名叫加菲特的男人的故事。他的船失事之后,搁浅在哈得逊湾。在那里,他遇到了加菲特。加菲特声称他是这次旅行中唯一的幸存者。利特尔佩奇船长发现了一个奇怪的城镇,很多古怪的居民住在那里。从远处看,这个地方看起来和其他城镇不同,这个城镇居住着沉默的“雾状”的男人们,当你接近他们的时候,他们就像一片片叶子随风飘逝,一转眼就不见了踪影,或者就像个蜘蛛网一样隐去。这里就像是进入另外一个世界的驿站,是一个“雾状”男人们的社区。登奈兰丁则是一个女性社区,由阿尔米拉·托德和她的妈妈掌管。母亲生活的世界就是格林岛,它富饶肥沃,与之相对的加菲特男人的世界却极度的灰暗。而在鲍登家族中,真正的权力核心也并不是桑特·鲍登。正如托德夫人所说,人群已经被描述成“就像在丁香花里拥挤的蜜蜂一样”,“母亲就像是王后”[3](P98)。朱厄特在《尖枞树之乡》中创造了一个母系社会的人间乐园,“是大地母亲在20世纪的回归”。在母系氏族社会,男人们仅仅是“雄蜂”。登奈兰丁已经成为母系氏族世界,母亲是“王后”,主宰着这个世界。在这样一个以女性为主导的地方,女人们相互学习,适应这个多变的世界,努力寻找生命的真谛;同时继承历史,和过去相连,并把这看似平常却又很伟大的能量传递下去。朱厄特特别强调女性在社区中的真实生命体验,她们用生命谱写乐章。
“女性之间相互理解和支持,成为维系个人和社会的纽带,成为她们面对贫穷、疾病、死亡时的重要精神支柱。”[4]朱厄特在作品中强调女性的自我体验,男性和女性之间互相传递生命的意义。作品中的女人们已经超越了性别界限,找到了生命的真正意义,那就是自立、自强、智慧和永不服输的生命追求,对生命中本质的源动力的不断追求和探索。无论何种挫折都不能摧毁她们在情感世界的自我探寻,即使进入暮年,也难以阻挡她们对生活的热爱和对未来美好生活的憧憬。朱厄特在《尖枞树之乡》里构造了一个女性“乌托邦”,在那里,男女和谐共生,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共同生活在一个没有阶级压迫的和谐社会。她特别关注女性的人生经验和生活,对女性生命和生活状态进行刻画和描写。作品中的女性展现了强大的生命力,她们追求人生意义,努力奋斗,依靠自己的智慧和力量把握人生,具有非凡的人格魅力。在《尖枞树之乡》中,许多女性都被朱厄特描述为有神秘力量的“女神”,她们不仅找到了自身的价值,还帮助其他人走出精神的沼泽。女性的生活体验不但可以传承,甚至还影响了身边的男性。她们对生活和生命的总结,可以说是一种“生活技能”,被男人们分享。在男性价值观主导的文学世界里,朱厄特想呈现一个美丽的“王国”,女人才是这个世界的主宰,男人们服从和听命于这个世界的“女王”。从朱厄特所塑造的男性形象来看,女性在男性生命中的意义不同寻常,是他们精神世界的主宰,是生命永不停歇的源动力;男人是“纤夫”,女人就是他们生命中的“女神”。朱厄特想创造这样一个和谐社区,一个美好的“世外桃源”,一个远离城市喧嚣的安乐家园。
朱厄特和她同时代的女性都有着非凡的想象力和思想深度,这种丰富的想象力和《尖枞树之乡》中的托德夫人相联系,也和托德夫人的母亲——布莱克夫人的“绿岛”相联系。但这样的影像是基于什么样的文化现实呢?布莱克夫人或许是“王后”,但她已经孕育子女,而她的女儿没有孩子,伊莱贾·蒂利也没有孩子,而且已经失去了自己的挚爱。登奈兰丁的富饶完全是通过影像和隐喻来传达的——马乔里·普赖斯准确、恰当地指出了这种丰富的影像,那就是植物和花,这里没有人类甚至动物的繁殖标志。在鲍登家族聚会中,托德夫人感到非常悲痛。在第十章,她站在那个喧嚣的世界中,吵闹的孩子和喧嚣的人群不是和登奈兰丁相联系的,而是和外面的世界相联系的。正如叙述者所说:“当她从绿岛拜访回来后发现,登奈兰丁是那么的庞大,喧嚣甚至难以忍受了。”这样,“登奈兰丁的世界就变成了一个女性学习适应能力的新世界了。《尖枞树之乡》让我们想起有这样一个国家的存在,同时有这样的一个世界,在这个世界里,女性的观点不仅很重要,而且也可以用来分享。”
玛格丽特·罗曼认为,“乔安娜被束缚在以男性方式看问题的桎梏中——生活最终被归结为一套抽象的概念:好与坏、合法与非法、道德与不道德。”[5](P37)乔安娜搬到了“贝堆岛”生活,最后孤独地死去。正如托德夫人说的那样,“她和这个世界正在交流。”乔安娜的隐居,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同叙述者本人远离城市来到登奈兰丁的经历非常相似。托德夫人似乎看出了这一点,在小说的最后,从托德夫人给叙述者留下的礼物中也能看出端倪。物品当中有珊瑚饰针,这是内森·托德在几年前送给乔安娜的。乔安娜的隐居,是一种对抗行为。“我已经做了我能够做的唯一的一件事情,”她告诉托德夫人,“我已经做了自己的抉择,我身处狂躁和困境当中,我的思想是如此的邪恶,以至于自己都不期望上帝能原谅我。”[3](P76)她没有设法寻求谅解,她始终保持着愤怒的自我。“乔安娜认为她自己不适合和任何人生活在一起,她想要的是自由。”[3](P65)乔安娜的故事让叙述者想到了这样一个社会状态,在这样的社会中,承认个人自由和自愿隐居,但这只不过是一种“受限制的自由”。
在喧闹的鲍登家族聚会之中,叙述者对于人们的浪费行为感到惊讶,如此局限的环境把有能力的人囚禁起来并把她们禁锢。叙述者认为阿尔米拉·托德已经经历过环境的限制,她的雄心壮志已经受到了重创,但这并没有削弱托德夫人的原始力量。“《尖枞树之乡》中的几位主要女性角色是青春不再而生命活力依旧的女性形象,阿尔米拉·托德是一位集独立、自给、智慧、实际等品质于一身的女性。”[4]但她同时也要为这样品质的孤立状态付出代价。的确,生活世界缺少男性,并不被看成是朱厄特小说中女性的悲剧。托德夫人让叙述者想起了希腊神话中底比斯平原上的安提戈涅,自由的缺失,的确使其具有某种悲剧色彩。叙述者也渐渐认识到,当托德夫人受困于繁重的家务时,她显得又是那么迟钝。托德夫人被这样的环境所禁锢,她的雄心和壮志同时也被摧毁。在登奈兰丁,想要独处也要付出代价。叙述者选择到登奈兰丁岛度过一个宁静的夏天,逃离人世间的嘈杂和烦躁,她深深地爱上了这片土地,被这里的美景所打动。当她离开时,她已经悟出了人生哲学,自我是世界的一部分,一定要把内心的苦恼和困惑置于这个世界之中来解决,寻找真正的自我。
在《尖枞树之乡》中,女性们竭力营造她们自己的“微小世界”,让人间温暖照耀着登奈兰丁岛。无论身在何方,只要踏上这片乐土,就会得到生命中从未体验过的温存和情谊,精神世界定会在这个“微小世界”中得到升华。“叙述者对她所看到和听到的超乎寻常的反应,是朱厄特作品世界中表现力的结果。”[6]托德夫人是这个疲倦世界的对照,她是事物的“本源”。托德夫人从小就被送到了登奈兰丁,和姑妈住在一起,可能就是叙述者当时所租住的学校。同时,我们也能看到叙述者本人也在追求隐居生活、体验文学生涯之旅。实际上,在《尖枞树之乡》中,女性兼具稳重与焦躁、富有与贫穷的特质,日常家务支撑着她们好好活下去。但与此同时,她们也因此而失去了自我,在社区中体验着、感悟着生命给她们带来的一切。登奈兰丁那种“挽歌式”的庆祝仍然保存着一种潜意识的对抗,诸如乔安娜这样的女人们要竭尽全力做出抉择来完成她们的使命。
参考文献:
[1]Clara Marburg Kirk,Rudolf Kirk.Criticism and Fiction and Other Essays[M].New York:New York University Press,1959.
[2]F.O.Matthiessen.Sarah Orne Jewett[M].Boston:Houghton Mifflin,1919.
[3]Sarah Orne Jewett.The Country of the Pointed Firs[M].New York:W.W.Norton & Company,Inc,1982.
[4]金莉.从《尖尖的枞树之乡》看朱厄特创作的女性视角[J].外国文学评论,1999(1).
[5]Margaret Roman.Sarah Orne Jewett:Reconstructing Gender[M].Tuscaloosa:The University of Alabama Press,1992.
[6]Marcia McClintock Folsom.“Tact is a Kind of Mind-Reading”:Empathic Style in Sarah Orne Jewett’s The Country of the Pointed Firs[J].Library Quarterly,1982(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