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小英
一
邓菲的爱情是从耳朵开始的。
有天晚上九点钟,邓菲一如往常打开广播,准时收听《文艺七彩风》节目。
“听众朋友,现在为大家播送的是散文《一碗牛肉面》,作者,邓菲。”
邓菲!
邓菲每天都听别人叫自己的名字,邓菲,邓菲,没什么,她习以为常了。但来自广播的声音却像天籁,一下子把她的心攥住并提升到一个心驰神往的高处了。她像喝醉了酒,飘飘然身轻如燕。
这神奇的声音来自泾水市广播电台的陈言。
陈言主持的《文艺七彩风》栏目自开播以来,受到邓菲的高度关注。她从小就喜欢收听广播,小学时,每天下午四点,她都要准时收听《小喇叭》,那“嗒滴嗒,嗒滴嗒,小喇叭开始广播了”的声音伴随了她整个的童年时代。初、高中时期,她还迷上了中午十二点的小说连播,霍达的《穆斯林的葬礼》、路遥的《平凡的世界》、琼瑶的《月朦胧 鸟朦胧》等连播节目,她每天坚持收听,一集都没有落下,至今还能朗诵出其中的某些片段。
之后,陈言在电话中对邓菲做了将近半个小时的采访。陈言说,这篇文章是他在《泾水日报》副刊上读到的,此文播出后,在听众朋友间引起一定反响,有的听众打电话询问作者的情况,有的被文中那种质朴的情感深深感动着,特别是那句“晚上看电影,你端上小板凳,我给你拿个馍”。还有最后那句“爱是什么?你说呢?”
陈言在电话中说,邓菲,能见面聊聊吗?
邓菲说,凭什么?我的声音可一般化。
陈言说,可你的文字感动了那么多人,我有义务为广大听众了解你提供更多信息嘛。
邓菲说,行!
一来二去,彼此都很有好感,陈言的电话,陈言的邀约频频不断。此人长得高高瘦瘦,貌不惊人,但声音纯正,干净集中,穿透力极强。在泾水市广播电台一直挑大梁,主持《文艺七彩风》和一档谈话类节目,并时常主持市上的大型演出。相处中邓菲得知,陈言大她三岁,家在农村,从小就很懂事、勤奋,大学时,上了自己喜欢的播音主持专业。他虽是农民的儿子,但为人处事却有着贵族的风范。这一点,使邓菲尤为欣赏。在最初的接触中,邓菲想,彼此都是有家庭的人,做个无话不谈的好朋友就行了,生活上,工作上互相关心,互相帮助就行。
因此当有次俩人一起看完演出后,在送邓菲回家的路上,在远离路灯的树荫的掩护下,陈言鼓足了勇气对邓菲说,我想抱抱你时,邓菲只是有些勉强地应付了他一下,在陈言热情的拥抱中,她只是被动地站着,插在口袋的双手甚至都没有抽出来。陈言没有得到如自己预期般的回应,分手时的神情显得十分落寞。在后来的相处中,俩人感情急速升温,一次次,在陈言情不自禁地央求中,邓菲始终把持着自己,绝不越雷池一步。
随着时间的推移,邓菲看出陈言是一个需要一定的耐心才能看出究竟的有内容的男人,受人尊敬而又相当可爱。那年,在邓菲过生日的时候,陈言把邓菲写的最精彩的几篇文章,亲自配音给她做成配乐散文,录成磁带送给她,这使邓菲非常感动,饭桌上,不由得就多喝了几杯,一起身,感到头重脚轻。陈言说,这离我办公室不远,进去坐会吧。
此时,整栋办公楼静悄悄的,一个人也没有,陈言打开播音室休息间的门,扶邓菲躺在沙发上,此时的邓菲浑身燥热,想推开陈言却没有半分力气,迷迷糊糊中只觉得一个滚烫的身体朝她压了下来……
二
邓菲头痛欲裂地醒来,见自己赤裸着身体,想起刚才发生的事,又羞又有几分懊恼,纵然自己早已不是黄花闺女,纵然自己也有点喜欢陈言,纵然自己早对那个在外人眼中堪称幸福实际上却分室而居的家不抱任何希望……但是,她还是不能原谅自己怎么就稀里糊涂在办公室的沙发上跟他……她曾无数次地在心里设计过自己的“外遇”。每一个场景都是那么惊心动魄,每一个细节都是那么温馨浪漫。
陈言躺在身边,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邓菲隐约记起这事的起始经过,只是觉得自己浑身从头到脚都无比舒坦,几年来紧绷的神经一下子都放松了,淤塞的血管和神经瞬间都畅通了,她知道,自己是该常常做做这样的运动了。思来想去,陈言是和她做这种运动的最佳人选,她虽然谈不上爱他,但是喜欢他的声音到了痴迷的程度,更何况陈言是一个体面的,很有绅士风度的男人,他办事果断干练,雷厉风行,男子汉味道十足,最重要的是,陈言爱她,被这样一个男人爱着,心里总该是欢喜的,尽管自己对他的感情谈不上爱,是钦佩,还是……最重要的是,陈言不会缠着她做她不愿意做的事。和陈言的这种关系,邓菲把它称之为理性的治疗,她发现身体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有时不妨去床上散散心,既能防止内分泌紊乱,也比较有益于身心平衡。
在这之前,每当在一起时他冲动地想要她时,她总是竭力拒绝,任凭他怎么恳求都毫不让步。陈言说,你是不是担心我得到你之后就会不珍惜了?其实邓菲一味地拒绝并不只是这个原因,而是她还没有真正下决心把自己完全交给他,然而令她没有想到的是,他的温存,威猛,热烈,使她第一次体会到了性的快乐,记得当时,她情不自禁地喊出了声。从此,这个外表看起来沉默而不怎么引人注目的他用他的温文、沉着和无与伦比的“聪明”彻底地俘虏了她的心。更为难得的是,每次见面,邓菲都能强烈地感觉到陈言是一个充满激情、积极向上、乐观自信的人,这一点使她深受感染,不由得被调动了起来,对前途充满了信心和希望,觉得好像没有什么战胜不了的困难。特别是每一次见面相处中,他们都能惊喜地发现对方身上新的优点,常常生发出相见恨晚之感,每一次都难分难舍。
见了面,困扰她的那些琐事说出来,经陈言一梳理一分析,一切迎刃而解,什么问题都不再是问题,经常是晚上在开车回家的路上,邓菲看着霓虹下潇洒自如、踌躇满志握着方向盘如履平地的他,心中溢满了喜悦和幸福。她甚至搜肠刮肚地想也想不起自己的生活中还有什么不顺心的事。她多想就这样和他一起回到那个属于他们俩的家。陈言把她送到她自己的家门口时,她还赖在车里,久久不愿意下车。直到深夜才依依不舍地跟他告别,回到现实中自己的家,一个人蜷缩在被窝里一遍遍地回味着和他在一起的快乐时光。endprint
陈言电台主持人的身份使他比平常人少了几分自由,他不可能明目张胆地经常和邓菲在一起,办公室无论如何都是不能再去的。有时,他俩一起出去吃个饭,都会被服务员认出来,这不是xx晚会的主持人吗,去宾馆更是想都不敢想。他工资虽然不低,除过自己正常的开销及一家人的生活用度外,还不时得接济在农村的父母,根本就没有再建一个窝的经济能力。可咋样才能跟邓菲经常在一起呢?陈言陷进深深的苦恼中。
圣诞节前夕,天上下着零零星星的雪花,大街上节日的气氛分外浓烈。陈言说要送给邓菲一个惊喜,他带她来到电视台家属院十三号楼东单元的地下室时,掏出一把钥匙递给邓菲,让她开门,邓菲不解地看着他。开吧,你打开一看就知道了。陈言显得特神秘,脸上有一种掩饰不住的兴奋。
邓菲犹疑地打开房门,一下子惊呆了。
三
天哪!这分明就是一间新房么,在温暖灯光的照射下,双人床上,四件套玫瑰红的绣花床品赫然醒目,迎面的白墙上,用圣诞喷花喷出了五个大字“邓菲,我爱你”,一大一小两颗红心被丘比特的利剑同时射穿,仅有的一桌一椅都铺上了浅紫色的花布,地面上铺着淡雅色调的地板革,两件米色的睡衣斜搭在枕头上,床前还有两双绣花的红色棉拖鞋……
陈言,你太豪华了!邓菲揉揉自己的眼睛,我这不是在做梦吧?
喜欢吗?陈言从背后搂住了她的腰,贴着她的耳边柔声问。
喜欢,太喜欢了!邓菲脱掉大衣,把自己仰面扔在了床上,看着天花板,喃喃自语。外面零下几度,小屋里却因这横竖两个大暖气管而温暖如春。
那一次,他们比任何一次更疯狂,比任何一次更深入,她不让他停歇。她说,这就是咱们的家,就是咱俩的天堂。她还说,陈言,你怎么就会想到这个?陈言你用了多长时间?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咱们一起准备?陈言你累坏了吧?我来给你按摩……
陈言说,有次他上班时,发现台里家属院的地下室有人租住,就搭讪着进去看看,没想到,这里别有洞天,竟住着广告部的两个实习生,这间十几平方米的地下室,里面有两个小窗户,光线还不错,收拾得干净整洁。她们说,这是租的,价钱和租民房差不多,关键是冬天有暖气,外边环境也好,上班方便,比租民房好多了,附近有些大学生也在此租住。陈言这才看到地下室的管道挺粗,用手一摸,还是热的。这一发现令他激动不已。
他如法炮制,以给自己农村亲戚孩子在这读书、需要租房为由,在家属院二十多栋楼中精心挑选了一间光线不错的地下室,精心布置,愣是给自己和邓菲整出了一个天堂。那确实是他们的天堂,里面的双人床和必须的桌凳都是房东搬家时淘汰的旧物,他只不过是在布艺市场扯了一些素雅的花布简单包了一下而已。地板革是在丰庆路的建材市场买的,值钱的就是这套床品和睡衣了,这可是不能凑合的。他说,为了安全起见,他自己另外买了一把防盗锁,把锁子都换了。那时候的他们,是多么的幸福啊!邓菲隔三差五地就去小屋一趟,也没有引起别人的注意。陈言一有空就从那个平静的死水一潭似的家里溜出来。他一直都想有自己单独的空间,有自己隐身的洞穴,现在,他终于实现了自己的心愿。
他俩钻进这个隐身的洞穴里,说着说不完的话,做着做不完的爱。
四
陈言这个行走在时尚与传统边缘的人,既渴望浪漫激情,又在内心对自己的行为自责不已,为了和邓菲有更多的时间幽会,在家里,他主动承担了大部分的家务,在一些家庭琐事上,再也不像以前那样和妻子刘芸较真,他需要在平静的宽松的状态下,享受自己的情爱生活。刘芸对他越是信任,越是体贴,他越感到自责和内疚,这地下的恋情使他深深地处在痛苦的灵与肉的挣扎之中。
刘芸是中学的语文老师,温柔善良、循规蹈矩,每天两点一线地奔波在学校与家庭之间。也许是学校分数竞争的压力,也许是年龄的关系,她愈来愈明显得表现出性冷淡。总之,在夫妻生活上,陈言对刘芸由结婚时的基本上满意到现在的一点都不满意。而他是一个健壮的,充满着欲望的男人,是邓菲激活了他的浪漫,恢复了他生命的活力。有时候,他闪过要与刘芸离婚的念头,但这个念头瞬间就被他自己给掐死了。不管怎样,刘芸都是儿子的妈,他对她就是狠不下心来。他说,真要离了,她能找个好的还行,要是找不到合适的,自己也放心不下。他还说,那年他们去外地旅游结婚,他就发现她的性格中有令他无法容忍的毛病,一气之下,把她一人扔在旅馆里就走了,后来一想,人生地不熟的,自己这样做也太不男人了。没想到这一回去,一过就是近十年,有时俩人出去吃饭,被她一句话气得扔下饭碗掉头就走,可走了后又觉得把她一个人扔在那可怜,又得回去找她。他说,她的父母在她还小的时候就离了婚,这在她的心里留下了终生难以愈合的伤痕,她的姐姐妹妹又相继离婚,他不能再伤害她……他说,她要是泼辣一点,独立一点就好了,她那么善良,那么柔弱,我怎么忍心?
陈言越是这样说,邓菲就越是爱他,越觉得他善良,厚道。她在心里羡慕着、嫉妒着那个女人,她想,要是自己是她多好啊!
作为妻子,刘芸是有这样那样的缺点,陈言一次次回顾他们这些年一路相携走来的艰辛,不得不再次确认他的心还是属于刘芸的,他们感情的基础还在,只不过是在漫长而琐碎的婚姻生活中,俩人已没有激情可言。这种现象在他们这个年龄也是普遍现象,有次和几个哥们一起闲谝,他们说,伙计,这是鸟大个事!你也太老土了,都什么时代了,你以为只有麦当劳、肯德基那样的快餐店?这满街上明的暗的雅的俗的贵的贱的性快餐多了去了。谁现在还会为这个问题而烦恼?你不知道邻县公安局xx震惊全国的网上换妻事件?据说行情好得很,此人半年时间暴富。聊天中得知,有的哥们夫妻生活不和谐,哪怕是晚上十二点,都会跑去洗头房或者类似场所解决问题。
陈言自认自己是一个很自律的人,那种非人类行为令他十分鄙夷。他想,自己再怎么也不会堕落到那种程度。
五
严冬过去了,春正向他们慢慢走来。隐藏了一个冬季的爱情也像泥土里的小草一样探头探脑地蠢蠢欲动。不知道谁说过,男人把爱作为感情的终点,得到一个女人的心,表示一场感情正式圆满结束,从此他可以万事大吉,坐享成果。而女人,则把爱情当作感情的正式开始。endprint
半年多的地下爱情使邓菲享受幸福的同时也深感尴尬,她多么渴望能和所爱的人正大光明地在太阳底下手挽手散步,能一起走亲访友、参加活动、观看演出,能面对面坐在明亮的餐厅里吃饭……她讨厌过这种躲躲藏藏的日子,讨厌每次只能等天黑时才能去小屋,讨厌刚把被窝暖热却又不得不各回各的家……
有次,陈言作为泾水市十佳青年被市委组织去国外考察,这一去就是半个月,邓菲望眼欲穿地等着他回来,想着他回来后第一天就会迫不及待地约她见面,可是左等右等,一个星期都过去了还是等不来他的邀约。邓菲实在忍不住了,主动约他见面。吃饭时,邓菲在餐桌上画了盘子那么大的一个“心”,她说,陈言,你的心就像这么大,而我在这里面只占指甲盖这么大点的位置。一个指甲盖和一只盛菜的盘子那是千分之几的比例呀!陈言不置可否地笑了。
一个女人爱一个男人,爱到满心满意想要和他过日子,爱到满心满意想要给他生孩子,这是怎样的爱啊!邓菲觉得陈言就是她的天,有了陈言就有了一切。可是陈言的世界真是太大了,他的朋友真是太多了!他的事业,他的爱好,他的朋友,他的家庭……他把他认为重要的事情处理完了才来见她,相比之下,邓菲在他心里到底能占多少位置?
他永远那么理智,永远那么冷静,她以前有多么欣赏他的冷静和理智,现在就有多么恨他的冷静和理智。她有时候跟他耍赖使小性子故意逗他,比如说她去做头发,突然会恶作剧地给他发短信说,我在做头发带的钱不够了,而他会在朋友把车借走的情况下步行好几站路给她把钱送来。她会为了吃一样突然特别想吃的东西让他开着车满市区地找,她想让他主动说出那个字,短信上故意步步紧逼逗他,可他就是不说,被逼急了,就给她一个字“念”。你说这女人谈恋爱,大多数是用耳朵来谈的,可他就是惜言如金,不让她的耳朵过年。
邓菲无数次地在心里憧憬着他们真正生活在一起时的情景。甚至给自己勾画出一幅再婚后美好的生活蓝图。人生所需无多,她只不过渴望在家里,守着一个和自己心灵一样安静的知己至爱,过着恬静的日子,俩人或相依共赏佳片,或对月浅酌倾谈,吟风颂月,淡泊安逸,诗意栖居。再说,生命是用来享受的,而自己这些年来却一直在忍受无爱的婚姻。她之所以还在表面上维持着自己的家庭,就是在等陈言离婚,只要他离婚后,她马上就办离婚手续。女人在这事上又不能主动,邓菲不能说,但尽量给陈言创造说的机会,每当她流露出这个意思时,陈言都不置可否地笑笑。即使在最温柔、最缠绵的时候,陈言也没有和她谈起过这个话题或者是以后的打算。有时,邓菲成功的把话题都引到“家”门口了,他总是巧妙地拐一个弯给避了过去。有次,他干脆直接了当地说,离啥婚嘛?你看看周围,不都是在凑合着过吗?有几个家庭是真正幸福的!咱们现在这样不是挺好的吗?为什么非要把两个人用那张纸拴在一起?他说,离婚是解决了这个问题,再婚又得面临新的问题,这又何必?当初结婚的时候,谁不是奔着爱情去的?看看,你我就是真实的例子,何苦再把这段感情也搭进去。离婚?我看不出有什么好?就过这种没有柴米油盐,没有一日三餐,没有洗不完的衣服、干不完的家务的日子,纯粹的享受爱情多好,要是真的结了婚,感情反倒被琐碎的日子全给磨没了。
没有柴米油盐的日子,那能叫日子吗?但陈言的道理总是一套一套的,邓菲说不过他,却总觉得这样下去不是个办法。
邓菲想不通,作为女人,自己不够漂亮不够迷人吗?自己没有好的工作不够文化么?自己不够温柔不够善解人意么?
小屋里除了必备的生活用品之外,还有一个小录音机,有时她去得早了,就打开录音机,陈言的声音顿时充满了整个小屋,她的文字,他的声音,经过陈言的再创作被完美地融合在一起。她喜欢把自己沉浸在这种氛围中,一遍又一遍欣赏着和心爱的人一起创造的智慧的结晶。除了他给邓菲生日时录制的那一盘磁带之外,陈言还带来了一些经典的诗歌朗诵带,每次激情过后,俩人都要躺在床上打开录音机听上一会,叶芝的《当你老了》、徐志摩的《再别康桥》、林徽因的《人间四月天》、舒婷的《致橡树》等,他们久久地沉浸在这美好的声音盛宴中。心想,此时此刻,即便是地震来了,也好!
六
地震没有来,日子如往常般按部就班地继续着,永恒的爱情只产生在故事和神话传说里,现实中美好的爱情总是那么的短暂,那么的昙花一现。曾经那么疯狂地相爱着的人,如今却是那么平静甚至冷漠,这令邓菲无论如何都无法接受,她企图重新唤起陈言当初对她的那份热烈。然而,爱情就像是一颗扎根在心灵上的植物,一开始迎接它的难道就是无法避免地凋零?记得那时他们讨论感情,他说:“当初爱时是真的,现在不爱了,也是真的”。原以为这只是针对一种现象发一些感慨罢了,谁知道,后来,陈言的这句话竟在自己的身上应验了。
两年之后,邓菲仍然像以前那样爱他,想听他说话,想和他呆在一起,可他有时好多天都不给她打一个电话,手机就像坏了一样沉默。说是出于对妻子的负疚,觉得很对不起她,这是他对她作出的唯一解释,他的解释真诚得几乎使她相信他压抑自己只是出于良心和道义上的不安。可事实是他不再对她感兴趣了,他这种言不由衷的虚伪是显而易见的。好不容易有了一个回“家”的机会,她像以前那样约他,精心地梳妆打扮,谁知到了约会时间,他打电话说台里开会来不了了。她说,那你晚上能来吗?他说晚上得回家。现在,他心里的家已不再是小屋,她想起以前他们利用中午吃饭的时间在一起,下午下班后直到夜里十一点之前都在一起,他妻子打电话时,他就在她的身体里面跟妻子通话。现在,她觉得他不再爱她了,她是那么的绝望。原以为他会为这次难得的约会激动不已,她甚至想象他中午饭后即便是躺在妻子身边,也会为这次难得的约会激动得无法入睡,他会不会像以前那样把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来见她,一进门就急不可耐地抱她,吻她,像从前那样急切地想要她,可是他竟然说开会来不了了。她觉得这只是借口而已,如果他想来,无论怎样都来了。完了,完了,一切都完了!这就是所谓的爱情。她绝望地用手撕扯着为迎接他而梳的新发型,痛苦地倒在了床上。endprint
她又一次打开录音机,放上陈言把写给她的信亲自配音录制成的磁带。让他的声音陪伴着她。
“……你为自己身为女人而自豪,我为今生能够认识你而骄傲,在你的身上,我看到了女人的温柔,善良、坚韧、刚强、浪漫和体贴……”
手机响了,他说,会开完了,问她有事吗?恋人之间一旦问“有事吗”?这句话,那就意味着他们之间真的已经没什么事了。但她还是竭力装出一副轻松的相信他的样子。他说,我一会就来了,她一骨碌从床上爬了起来,对着镜子,重新把自己打扮得光彩照人,就连那窗外阴着的天气似乎一下子都晴朗了。
门外响起了那熟悉的脚步声,邓菲满怀欣喜地打开房门,这简直就是一次重大的历史性的会面,如果他们今天能像以前那样,那就是说,他们的爱情从没出过问题;如果……她站在他的身边,尽管以前他们曾那么亲密,但经过这一段时间的冷却之后,让她主动投怀送抱,她还是做不出来,她不做,但尽量给他创造做的机会,他拿起床头一本书翻看,她就站在他的身边,他只要一伸手就可以触到她,就可以拥她入怀。可是,可是,他在那很认真地翻书,难道几个月未见,来这只是为了翻书,当然不是!但他就是不碰她。
她看着他,看他离自己那样近,却又是那样的远,看着他那冷漠的神情她不能动。是的,他来了,他是来了,他的神态分明是在告诉她,从今往后,他们将不再有肌肤之亲。就这样僵持了好大一会,他低着头,眼睛看着别处说,我不能再做对不起妻子的事。不!他的神态分明是在说谎,他不再对她感兴趣了,他厌倦了,这才是问题的关键所在。
她真想冲他吼,你虚伪,明明不爱了,为什么还要找这么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她试着做最后的努力,尽管绝望,但还是不想放弃这难得的机会,她把话题引到了从前,是啊!他说,那时候真是太疯狂了……她不失时机地蹭到了他身边,很自然地拉起他的手,热切地看着他,抱抱我,抱抱我,好吗?他迟疑着,像两年前邓菲对他的反应一样,平静地敷衍地伸出了双手,做了个类似于拥抱的姿势,就拉开房门,头也不回地走了……
“认识你,是上帝对我特别的优待,你的心胸宽阔得我望不到边际,你的万种风情洞开了一幅绝妙的画卷。感谢天,感谢地,感谢命运让我们相遇……”在陈言夺门而出的时候,枕边的录音机里还不断地播放着他写给她的信。
邓菲突然扑向床头的录音机,狠狠地按下了停止键,随着那“咔”的惊心动魄的一声巨响,小屋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