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言规划目标视域下的南非语言政策研究*

王亚蓝，杨 涛

(宁夏大学外国语学院，宁夏银川750021)

语言规划有着漫长的历史，Kaplan＆ Baldauf［1］指出，作为人类使用语言的一部分，语言规划几乎与人类有记载的历史一样悠久。尽管如此，语言规划作为专门学科研究的时间并不是太长，只有短短的五六十年左右。一般认为，Haugen［2］首次将“语言规划”这一术语引入文献领域。此后，许多学者陆续加入语言规划的研究队伍中，比较知名的有Ferguson、Fishman、Jernudd、Rubin 等。

学术界对于本学科名称的界定，一直没有达成共识，最为广泛使用的便是语言政策和语言规划。严格意义上，这两个术语有一定的区别。王辉［3］认为，“语言规划是个比语言政策更宽泛的概念……语言政策是语言规划的重要组成部分”。但学术界没有刻意强调二者的差异，因此本文遵照国际惯例，对语言规划和语言政策亦不作区分，并交替使用。

一 语言规划目标理论

Nahir是最早论述语言规划目标的学者，在国际语言规划界的核心刊物《语言问题与语言规划》中陆续发表了有关语言规划目标的文章［4］，为后续的研究奠定了基础。在其理论框架中，Nahir［5］提出了11种语言规划的目标，它们分别是:1、语言纯洁;2、语言复兴;3、语言改革;4、语言标准化;5、语言传播;6、词汇现代化;7、术语统一;8、语体简单化;9、语际交流;10、语言保持;11、辅助语码标准化。

自Nahir之后，仅有少数学者对语言规划目标做过专门的研究。Hornberger［6］在梳理前人文献的基础上，总结出语言规划目标的整合性框架。依据对语言规划类型和研究方法的分类，22种不同的语言规划目标囊括其中。此外，Kaplan＆Baldauf［7］通过对环太平洋区域10个国家和地区语言规划的分析，从地位规划、本体规划、习得规划和声望规划4个维度，对语言规划目标做出明确的分类，构建了语言规划目标的框架体系。

可以看出，提出自己理论框架的学者并不多，其正确与否需要大量的实践检验。鉴于此，本文主要基于Nahir提出的11种语言规划目标，来探讨南非的语言政策，验证语言规划目标在南非语言政策中的具体体现。

二 南非语言政策的演变

按照历史的演变过程，南非的语言政策大抵可以分为四个阶段:荷兰殖民时期(1652－1806);英国殖民时期(1806－1948);荷裔南非人统治时期(1948－1994);语言民主时期(1994－)。以下将对每个阶段进行简要的回顾。

(一)荷兰殖民时期

1652年，Jan Van Riebeeck率领三艘商船抵达开普敦，开始了荷兰对南非长达140多年的统治。初期，荷兰殖民者发现学习南非的土著语言非常困难，而当地居民能够很容易地学会双方都能够理解的中介语。因此，殖民当局并没有制定成文的语言政策，只是有意识地在当地推广荷兰语，要想进入上层社会就必须学习荷兰语。荷兰人的殖民统治为南非带来了一系列的影响，原本的政治、经济、社会和文化秩序完全被打乱。当地的原住民，尤其是科伊人(Khoi)和桑人(San)彻底失去了自己的语言，导致现今这些居民的后裔大多都说一种荷兰语的混合语——阿非利卡语。

(二)英国殖民时期

1806年开始，英国取代荷兰，成为新的殖民宗主国。为了强化英国政府对于南非的政治影响力，殖民当局制定实施了“英语化”的语言政策。“英语化”的具体表现是:在所有的公共和教育领域，用英语来替代原先作为隐性官方语言的荷兰语。当然，这项政策针对的目标不仅仅是荷裔居民，也包括南非的原住民，其最终目的是要提升英语在整个南非的绝对优势地位。与荷兰殖民者不同，英国殖民当局制定了显性的语言政策。1822年，英国开普敦总督Lord Somerset发表公告，明确提出英语是殖民地唯一的官方语言，也是唯一的教学语言［8］。经过数十年的努力，英语作为殖民地官方语言的地位最终被确立下来。这种显性的英语同化政策，一直持续到1910年南非联盟的成立，联盟赋予阿非利卡语和英语同等的官方地位。

(三)荷裔南非人统治时期

1948年，荷裔南非人开始登上政治舞台，随后宣布实行种族隔离政策。阿非利卡语逐步代替英语，在所有的政府机构、媒体和教育部门进行推广。为此，政府实施了一些较为极端的语言政策，例如1953年颁布带有种族隔离性质的《班图教育法案》。该法案规定，黑人学生在前八年的小学教育中必须使用母语，之后的中学教育则可以选择英语、阿非利卡语或两者的结合［9］。《班图教育法案》看似对黑人有利，但正如Orman所指出的，目前大部分的黑人学生没有继续接受中学教育。这就意味着，没有掌握英语和阿非利卡语的黑人，是极少有机会进入政治精英阶层的。相反，该法案却赋予白人接受英语和阿非利卡语教育的权利，使他们能够进入上层社会和国家的权力中心。

(四)语言民主时期

1994年，南非进行自由选举，曼德拉当选为首位黑人总统，随后成立了南非民主共和国。新政府的首要任务，便是要消除历时近半个世纪的种族隔离政策的影响。在语言上，政府采取多元化的语言政策，来缓解各方面的冲突。1996年，南非颁布实施《南非共和国宪法》，第一章第六节明确提出了一系列与语言有关的法案。如南非的官方语言包括:斯佩迪语、索托语、茨瓦纳语、斯威士语、文达语、聪加语、阿非利卡语、英语、恩德贝勒语、科萨语和祖鲁语。通过法律的方式，赋予上述11种语言同等的官方语言地位，体现了新政府对于语言多样化的尊重。作为对《宪法》中有关语言问题的补充，2011年政府又制定了《南非语言法案》。该法案规定了政府、公众、出版等领域使用语言的规范，并且赋予地方制定各自语言政策的权利，进一步体现了语言的民主化。

三 南非语言规划的目标

就语言规划而言，南非同其他殖民地国家一样，可以划分为殖民时期和独立后的语言民主时期。殖民时期包括荷兰殖民时期、英国殖民时期和荷裔南非人统治时期，语言民主时期指的是南非民主共和国成立至今这一时期。Nahir提出了在国家建构过程中，可能出现的11种语言规划目标。通过对上述南非语言规划历史的回顾，可以发现，语言传播和语言保持在南非语言政策各阶段比较明显。但是，殖民时期语言规划的目标主要是以语言传播为主，民主时期主要以语言保持为主。

(一)语言传播

Nahir认为，语言传播是指以牺牲一种语言(或几种语言)为代价，增加另一种语言使用者数量的行为。需要指出的是，语言传播的动机并不在于语言本身，多半是从实用性和政治目的的角度考虑。从实用性的角度来看，典型的双语或多语国家往往选择便利大众交流的语言作为官方语言，对其进行推广传播。例如瑞士境内主要存在四种语言，包括法语、德语、意大利语和罗曼语，为了解决交际上的问题，瑞士联邦宪法对全国的语言进行分区，在不同的区域内积极推广上述四种语言。从政治目的来看，民族问题复杂的国家，为了缓和各民族之间的矛盾，往往在语言问题上采取多元化政策。例如，加拿大政府为了缓和境内操英语者和操法语者的冲突，1982年政府通过《人权法案》，明确提出英语和法语作为官方语言的同等地位，并且在不同的区域进行推广。

语言传播在南非历史的各阶段都有体现。但从整体上来看，语言传播在殖民时期较为突出。荷兰人占领开普敦后，虽然没有制定成文的语言政策，但其在南非的活动无不体现出对荷兰语的推崇。例如，荷属东印度公司坚决抵制葡萄牙语和马来语成为开普敦的主流语言，强制性地为殖民者的奴隶及其子女教授荷兰语。通过荷兰语的教学和推广，进一步加强荷兰在南非的统治地位。与荷兰不同，英国殖民者占据南非后，制定了显性的“英语化”政策。在Lord Somerset的公告中，明确赋予英语超越南非其他语言的绝对地位，英语不仅是唯一的官方语言，也是唯一的教学英语。英国殖民者试图通过英语的传播，来彻底变革南非社会，使其完全沦为英国的殖民地，进而强化对该地区的统治。荷裔南非人统治时期，实行种族隔离政策，过度提升阿非利卡语的地位。在此阶段，政府强制性地要求在行政、教育和商业等领域使用阿非利卡语。通过阿非利卡语的推广和传播，限制南非民众享受民主权利，同时给予白人特权，进一步为其种族隔离的政策服务。

由此可以看出，南非历史上的语言传播，很大程度上是为特定阶级的政治目的服务。随着语言的推广与传播，南非社会阶层也发生了相应的变化，精英阶层与大众的差距越来越大。民众对这种人为的不平等地位进行反抗，举行全国性的大选，最终成立了南非民主共和国，揭开南非历史发展的新的一页。

(二)语言保持

语言保持指的是由于政治、经济、社会、教育或其他原因造成一种语言作为交际工具、文化媒介、群体象征和国家身份等功能的衰退，并因此对该族群的本族语进行保护的行为。严格意义上的语言保持包括两个部分，不仅仅有少数民族语言的保持，也有强势语言的保持。少数民族语言的保持不难理解，在典型的多语国家中，民族成分较为复杂，少数民族语言往往也没有得到重视，处于濒危状态。因此，他们的语言自然成为需要保护的对象。与此同时，强势语言同样也需要保护，这在重视语言权利的国家较为突出。例如法语，虽然在世界上称得上是比较强势的语言，但随着英语全球化的推广与传播，法国政府已经意识到国内法语地位的下降，并开始实施一系列的政策来保护法语作为法兰西民族身份认同的标志。

从语言保持的定义可以看出，语言保持同语言传播在一定程度上是相对的，因此在进行语言传播的同时，必然会存在相应语言的保持。这一点在南非语言政策的各个阶段都有所体现，但语言民主时期的语言保持则更为突出。面对殖民者有意识的语言推广，南非土著居民为保护自己的语言进行了一系列的斗争。殖民时期少数民族的语言保持并不是很成功，很多少数民族被迫放弃了自己的语言，转而采用殖民者的语言。进入语言民主时期以后，南非政府在进行语言保持方面做了大量工作，进一步制定出语言民族多样化的政策。南非宪法中，明确提出赋予11种语言同等的官方地位，既包括英语和阿非利卡语，也包括当地的少数民族语言，如斯佩迪语、索托语、茨瓦纳语等。由此可见，强势语言的保持和少数民族语言的保持在语言民主时期的南非是并存的。值得注意的是，南非新政府在新时期更为强调少数民族语言的保持，规定政府有义务积极采取措施来提高非洲语言的地位。偏向少数民族语言保持的目的，在于有意识地提升语言的平等性，支持语言的多样化发展，通过语言的发展来提高南非原住居民的政治、经济等权利。

同语言传播一样，语言保持的目的并不仅仅在于语言本身，更多的与非语言目的相关。南非殖民时期，少数民族为了反抗殖民者的压迫，开展了少数民族的语言保持;语言民主时期，政府为了体现其多元的语言民族政策，不但进行了强势语言的保持，还进行了少数民族语言的保持工作，但整体上仍偏向于少数民族语言的保护。

通过上述对南非语言政策和语言规划目标的分析，可以看出:一、语言规划的目标并不是单一的，有时甚至存在冲突。南非语言政策发展的各阶段，作为矛盾双方的语言传播和语言保持始终同时存在。但不同的时期侧重点不一，殖民时期以语言传播为主，语言民主时期以语言保持为主。二、语言规划的最终目标并不是基于语言的，而是基于社会的规划。正如Cooper［10］所指出的，规划语言就是规划社会。纵观南非语言政策的四个阶段，前三个阶段的规划目标都是为了巩固殖民统治，最后一个阶段则是为了实现语言多样化的社会民主。三、南非语言规划的目标具有一定的代表性，大多数前殖民地国家都经历了与南非类似的过程。殖民时期，殖民者为了强化殖民统治，一味地推广自己的语言;独立后，为了实现民族的复兴，对本国的语言开展了一系列的保护工作。总之，南非的案例表明，作为语言规划的重要组成部分，语言规划目标应当引起足够重视，值得研究人员进行深入探索。

［1］Kaplan R，Baldauf R.Language planning:From practice to theory［M］.Clevedon:Multilingual Matters，1997.

［2］Haugen E.Planning for a standard language in modern norway［J］.Anthropological Linguistics，1959，(3).

［3］王辉.澳大利亚语言政策研究［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0.

［4］Nahir M.The five aspects of language planning—a classification［J］.Language Problems ＆ Language Planning，1977，(2).

［5］Nahir M.Language planning goals:A classification［J］.Language Problems＆ Language Planning，1984，(3).

［6］Hornberger N.Literacy and language planning［J］.Language and Education，1994，(1－2).

［7］Kaplan R，Baldauf R.Language and language－in－education planning in the pacific basin［M］.Dordrecht:Kluwer Academic Publishers，2003.

［8］Orman J.Language policy and nation－building in post－apartheid South Africa［M］.New York:Springer，2008.

［9］Lodge T.Black politics in South Africa since 1945［M］.London:Longman，1983.

［10］Cooper R.Language planning and social change［M］.Cambridge: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8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