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宝珠
(淮北师范大学 外国语学院,安徽 淮北 235000)
田纳西·威廉斯(1911~1983)是20世纪美国著名剧作家,出生于密西西比州的哥伦布市,原名托马斯·拉尼尔·威廉斯三世(Thomas Lanier Williams III)。以南方一个州的名字“田纳西”作为自己的笔名,不仅为威廉斯的戏剧创作事业开创了新篇章,而且表达了他对南方生态文明的眷恋。1947年,田纳西·威廉斯的代表作《欲望号街车》(AStreetcarNamedDesire)在美国戏剧舞台一经公演即大获成功,连续上演855场,为威廉斯赢得了美国戏剧界的最高奖——纽约剧评奖和普利策奖。《欲望号街车》的成功也引起了学术界的极大关注,国内外学者对该剧的艺术创作手法、社会意义、女性主义、戏剧主题、南方文化等进行了细致深入的研究,成果颇丰。
《欲望号街车》的女主人公旧南方淑女布兰奇·杜部瓦在失去亲人、种植园和庄园之后无家可归,在经历了一年的挣扎之后,她来到新奥尔良投奔已婚的妹妹史黛拉。然而,妹夫斯坦利·科瓦尔斯基对布兰奇的到来并不欢迎,向她示威并千方百计地排挤她。在宣告自己是“王者”之后,斯坦利正式开始对布兰奇的挑战。在和米奇相处一段时间之后,布兰奇获得了米奇的求婚。然而,斯坦利向米奇揭发了布兰奇过去的放荡生活。米奇抛弃并试图侮辱布兰奇。斯坦利强奸了布兰奇,被强奸之后的布兰奇变得疯疯癫癫,被送往精神病院。
1974年,法国女性主义学者弗朗索瓦·德奥博纳首次提出“生态女性主义”的概念,旨在揭示女性问题和生态问题的内在联系。“生态女性主义被西方生态女性主义者认为是女性主义运动的第三次浪潮,已成为女性主义理论中最有活力的派别之一。”[1](P5)生态女性主义是一个难以界定的术语,至今没有统一的定义。尽管如此,生态女性主义者一致认为,传统的男性中心主义包含对女性的歧视和压迫,反对男性对女性的压迫,主张女性的独立和两性平等。《欲望号街车》是一部关于父权社会里的女性命运的悲剧,女主人公布兰奇和其他女性遭受男性歧视和压迫,她的悲剧是父权制社会的必然结果。在遭受打击之后,她仍然将自己和自然联系起来,渴望与自然的和谐统一。本文通过对剧中男性统治、女性人物命运及两性关系的探讨,深入发掘其中蕴含的生态女性主义思想,揭示《欲望号街车》对女性命运以及两性关系的深刻影响。
《欲望号街车》反映了美国南方社会正由种植园经济向工业经济过渡,无论是传统的种植园经济,还是新兴的工业经济,男性都是绝对的统治者。在父权制社会里,女性没有独立的经济收入,婚前由父亲为其提供生活来源,婚后则完全依赖丈夫。因此,女性的生存必须依赖男性,女性必须以男性为中心。美国生态女性主义哲学家卡伦·沃伦指出,生态女性主义“认同的观点是‘父权制的压迫下概念框架’是造成自然歧视和性别歧视的根本原因”[1](P71)。
“生态女性主义认为传统的男性中心的理论包含对女性的剥削和压迫,都反映在与环境相关的父权制的实践和话语中。”[1](P8)《欲望号街车》中的女主角布兰奇显然是生活在男权中心主义统治下的父权制社会。布兰奇出生在旧南方贵族家庭,接受南方淑女教育。在她的意识里,女性是男性的附属品。南方淑女无论是学习文学,还是保持美貌和优雅,都是为了取悦男性,她们甚至要懂得如何在男人面前卖弄风骚。女性不仅要满足男性的保护欲,还要维护男性的尊严,依附于男性。布兰奇认为自己是“一个有修养的女子,有教养和才华的女子”,[2](P126)而这一切只是为了“无限丰富男人的生活”,[2](P126)她愿意把这一切奉献给男人。然而,如此的付出与奉献也没有给布兰奇带来理想的生活。出场前,布兰奇就因丈夫是同性恋者而遭遇第一次婚姻的失败。来到新奥尔良投奔已婚的妹妹后,她受到妹夫的排挤,甚至被轰赶,对爱情的再次追求也因自己曾经放荡的生活经历而以失败告终。当妹妹住院待产时,她遭受了妹夫的强奸,并因此精神崩溃,最终被送到精神病院。布兰奇的命运以悲剧结束,她的努力和抗争以失败告终,而与布兰奇敌对的妹夫斯坦利获得了胜利,布兰奇的悲剧命运的最终推手就是父权制社会对女性的压迫。
生态女性主义认为父权制社会里男性是统治者,女性是依附者,遭受男性的歧视和压迫。在父权制社会,女性是失语的,没有话语权。而斯坦利的种种行为无不体现了男性对女性的剥削和压迫。
首先,斯坦利的胜利体现了父权制社会里男性的绝对统治地位。斯坦利显然是社会的统治者、权力的掌控者。他对布兰奇多次强调他才是“王者”,并要求妻子史黛拉绝对服从。在和布兰奇争夺史黛拉的战争中,他轻而易举地取得了胜利。对妻子吼叫和责骂是家常便饭,他的粗鲁行为不仅没有使他失去妻子,反而巩固了他的统治地位。他把餐具打翻到地上后,不仅不去打扫,还对怀孕的妻子大吼大叫,最终拂袖而去。即使在妻子怀孕期间,他也会对她拳脚相加,施以暴力。但是,史黛拉对斯坦利的粗鲁和暴力并没有反抗,反而在姐姐面前为丈夫辩护,“你昨天晚上见到的是他表现最糟糕的一次”。[2](P69)当斯坦利离开几天后回来时,她甚至会趴在他的腿上哭。对斯坦利的完全依赖也是父权制社会中女性经济不能够独立的必然结果。生态女性主义认为,“正是男性的统治才导致了女性的从属地位。”[3](P172)随着资本主义的扩张,女性所擅长的领域逐步被工业生产所取代,她们被认为是无法带来更多剩余价值的,不适合充当资本家劳动力的角色。而男性劳动力则是资本家的宠儿。斯坦利就职于一个工厂,有固定的收入和不错的升职前景。而他的妻子史黛拉没有工作,没有收入,只能在家里做家务,她的第一责任是生育孩子。由于没有独立的经济收入,而斯坦利也不会定期给她零用钱,所以十美元足以使她原谅丈夫的暴行。
其次,斯坦利对布兰奇的侮辱、驱逐、揭发和强奸,体现了父权制社会里男性对女性的歧视和压迫。他以一张离开新奥尔良的车票作为送给布兰奇的生日礼物,要把布兰奇从他的领域赶走,这对无家可归的布兰奇来说是莫大的侮辱。在斯坦利的眼中,女性是附属品,是体现男权的工具。为了彻底击垮布兰奇,斯坦利打听布兰奇放荡的过去,并向米奇揭发了布兰奇,导致米奇与布兰奇的分手和米奇对布兰奇的侮辱,说她“不够干净”。他们对女性实施暴力甚至强奸,但绝对不能容忍女性的放纵。像米奇这样一个性格懦弱的男人都敢说出侮辱布兰奇的话,并对布兰奇提出“要得到整个夏天都没有得到的东西”[3](P120)。斯坦利对女性的粗鲁和暴行并没有受到谴责,甚至没有人相信他强奸了布兰奇。斯坦利肆无忌惮地践踏女性的尊严,藐视女性的家庭和社会地位,因为他是社会的统治者,正如他所说,每个男人都是“王者”。
最后,布兰奇的疯癫体现了男权社会中女性的失语。妻子在医院待产之夜,斯坦利穿着自己结婚时的睡衣强奸了布兰奇。然而,没有一个人相信布兰奇,人们都把她的话当作疯话。尽管妹妹不忍心看到姐姐被送到精神病院,但是只有斯坦利才能为她和孩子提供生活来源,她最终选择了相信自己的丈夫。这是女性在父权制社会无奈的选择。布兰奇从此变得疯疯癫癫,整日幻想着与旧情人约会乘游艇在大海上游玩。在那个年代的美国,人们惯于用“精神病院”象征女人的非理性,并视之为女性的自然归宿。史黛拉的选择以及布兰奇的疯癫是女性在父权制社会的失语,是男性压迫的最终结果,她们无法在男性统治的社会里表达自我,也无法使人们相信她们的话。
父权制社会里的女性并非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命运被男性掌控,她们也试图反抗,已经有了生态女性主义思想的萌芽。《欲望号街车》中布兰奇对美好婚姻的追求以及争取独立生活的努力,无论是在意识层面还是在行动层面都已经具有了生态女性主义意识。
首先,生态女性主义主张以相互依赖的模式取代以往的等级制及性别歧视。布兰奇追求婚姻中的两性平等,反对男性对女性的压制。斯坦利对史黛拉经常吵骂甚至暴力相向,这体现了男性对女性的歧视和婚姻中男性和女性的不平等关系。布兰奇认为,婚姻幸福是双方相互给予的,而不是一方对另一方的欺辱和压迫。她常常提醒史黛拉不要忘记自己的贵族身份,其实是在提醒史黛拉一定要努力争取在婚姻中与男性平等的地位。在史黛拉遭受家暴之后,布兰奇极力劝说她离开丈夫,并想要寻求一位绅士的帮助。在布兰奇看来,婚姻中两性应该是平等的,男性对女性的欺压是不可容忍的。对待自己的婚姻,布兰奇认为自己应该与绅士交往。布兰奇总是希望男士具有绅士风度,并幻想得到“陌生人的仁慈”,其实是希望在两性关系中女性能够得到男性的尊重。
其次,布兰奇努力争取经济独立,争取与男性平等的经济地位。布兰奇虽深受“男权中心论”的影响,但在失去“美丽庄园”之后,布兰奇再也没有任何经济来源,她必须独立生活,为自己挣得生活费,争取经济独立。于是,她在一所中学寻得一份英语教师的工作,使自己有了经济上的保障,她所接受的文化教育使她足以胜任这份工作。在种植园经济盛行时期,种植园主家的女性是无需工作的,她们依赖父亲或丈夫的经济收入而生活。然而,随着工业经济对种植园经济的取代,她们失去了种植园,失去了一切经济来源。此时的布兰奇并没有试图依赖他人,而是勇敢地选择了工作。虽然微薄的收入仅够维持生活,但这对当时的没落贵族女性来说是难能可贵的,是布兰奇争取经济独立的勇敢尝试,也是争取与男性平等的勇敢尝试,是生态女性主义思想的萌芽。
首先,生态女性主义认为,女性和自然是和谐统一的,“自然能够安抚和推动她们的情感,她们对自然有天然的认同感”。[4]男权社会对女性的压迫和对自然的压迫是统一的,女性对自然的认同感是父权社会男权压迫的必然结果。失去种植园和庄园后,布兰奇似乎失去了和土地、自然的一切联系。但是,对自然的向往驱使布兰奇勇敢地开始新的旅程,她带上行囊来到新兴的工业城市新奥尔良。这是一个工业逐步取代农业的城市,是父权制社会里男权对自然的胜利。在这个城市见不到自然之美,只能看到工业文明带来的收音机、霓虹灯、街车、保龄球俱乐部。在这里,布兰奇并没有得到尊重,她成了斯坦利想要征服的另一个对象。布兰奇在新奥尔良受尽妹夫斯坦利的排挤和侮辱,被男友米奇抛弃,后来被斯坦利强奸。斯坦利对女性的仇视和报复导致布兰奇的精神世界几乎崩溃。然而,自然能够抚慰女性受伤的心灵,只有自然才能给布兰奇以安慰。于是,她在绝望中继续幻想能够得到旧情人的邀请,去加勒比海游玩。她给情人写信、打电话、发电报。疯癫的布兰奇要被送到精神病院,但是人们却告诉她是旧情人邀请她去海上游玩。此时的布兰奇对妹妹说,“我能闻到海的味道。我将在大海上度过余生。当我死的时候,我要死在大海上……我要埋葬于大海……”[2](P136)畅游大海的幻想满足了布兰奇想要重回自然的愿望,一直抚慰着布兰奇的情感。布兰奇将大海作为自己的精神庇护,支撑着她在残酷的现实中生存下来。她认为自己人生的完美结局就是和大海融为一体,这体现了女性对自然的天然认同感。
其次,生态女性主义同情边缘化的弱势群体,关注同性恋问题。一直以来,同性恋是社会避讳的话题,同性恋者一直被边缘化,受到社会歧视。《欲望号街车》中从未出现在舞台上的艾伦是一位同性恋者,他的生命早早结束无疑是社会对同性恋者的歧视所造成的。剧中艾伦是位年轻的诗人,他具备布兰奇所钟爱的英俊形象和浪漫气质。布兰奇与艾伦很快坠入爱河并走入婚姻殿堂。但是,婚后布兰奇无意中发现丈夫是同性恋者,这对于在南方清教主义熏陶下长大的布兰奇来说是无法接受的。而生态女性主义认为,同性恋者是自然的选择,歧视同性恋者是男性对自然统治的排他行为。由于对社会排斥的恐惧,艾伦最终以自杀结束了自己的年轻生命,这是对布兰奇的无情打击。然而,艾伦并未在布兰奇的生活中消失。布兰奇内心无法原谅自己,每当波尔卡音乐响起,布兰奇总是痛苦万分。为了填补心灵的空虚,布兰奇在陌生人那里寻求安慰,过了一段放荡不羁的生活,结果落得声名狼藉。生态女性主义反对歧视同性恋者,布兰奇的痛苦正是同性恋者对社会歧视的控诉。
生态女性主义认为男性应该尊重女性和自然,主张两性平等及人与自然和谐相处。《欲望号街车》中布兰奇的悲剧深刻地揭露了父权制社会里男性对女性的统治和压迫,生态女性主义思想随着剧情的展开而自然体现。布兰奇渴望男女平等并追求相互依赖的婚姻关系,这对女性反对性别歧视、寻求两性平等有着重要的启示作用。布兰奇对大海的向往提醒读者思考女性对自然的认同感源于男性对女性和自然的压迫。布兰奇的悲剧提醒社会要尊重女性,反对性别歧视以及对边缘群体的歧视,社会的发展要实现两性平等以及不同人群的和谐相处。
参考文献:
[1]吴琳.美国生态女性主义批评理论与实践研究[M].北京:人民出版社,2011.
[2]Williams Tennessee.A Streetcar Named Desire[M].New York:New American Library,1947.
[3](英)布莱恩·巴克斯特.生态主义导论[M].曾建平,译.重庆:重庆出版社,2007.
[4]李玮.生态女性主义视域下的《傲慢与偏见》[J].时代文学,201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