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均
新的“史诗”的诞生──小说《保卫延安》史实考释
张均
《保卫延安》(1954)是“五四”以后第一部全景式表现现代战争的长篇小说,当年被认为“描写出了一幅真正动人的人民革命战争的图画”,“够得上称为它所描写的这一次具有伟大历史意义的有名的英雄战争的一部史诗。”①事实上,该小说的确是作者杜鹏程(西北野战军二纵随军记者)在“近二百万字”的“在战争中所写的日记”的基础上完成的。②但毫无疑问,小说不是作者行军日记的汇编,更非战争的自然主义实录。据杜自述,该小说历时四年,“九易其稿,反复增添删削何止数百次。”③不言而喻,其间存在着复杂、“适宜”的艺术虚构。对此,笔者充满探究和思考的兴致:当年“保卫延安”的真实史实(本事)是怎样的?而作者“为了以某种方式来讲述一个故事”又“不得已放弃了什么东西”④或主动增添了什么东西?当然,对这类本事/故事之间会有的“缝隙”的探究,并非要质疑文学虚构的正当性,而是希望藉之更多地理解社会主义现实主义内在的“叙事政治”,乃至杜鹏程这类革命文人所禀赋的复杂的价值心态。对此,赵俊贤、李宗刚等研究者尚未加以注意,笔者拟结合相关战争亲历者回忆材料和陕西省档案馆部分馆藏革命历史档案,略作梳理与讨论。
一
《保卫延安》完全以现实生活中的初期西北解放战争为蓝本,起于我军撤出延安(1947年3月),终于延安收复(1948年9月),历时约一年半,是为期近三年的西北解放战争中最为紧张、艰难的时期。那么,作为小说本事来源的现实的初期西北解放战场是怎样的呢?1947春,鉴于内战初期的进攻不利,蒋介石决定改用重点进攻战略,将陕北、山东两个解放区列为突破目标。由是,西北战场正式拉开序幕。战争初期,国民党军共计25万人,我军可用于防御的野战军共计2.6万人,双方在兵员和装备上均呈悬殊之态。
战争初起,胡宗南直取延安而来,西北野战军展开梯次防御。由于悬殊过甚,陕北边区出现混乱。瓦窑堡附近的“老百姓逃跑一空,牲口也卖了,大吃大喝不过光景了”,“一点也不谋生产。”⑤地方干部也大有意志崩溃之象:“陇东一个地方,干部、村长、群众挤在一块,群众问干部:‘敌人离这十几里怎么办?’干部不但不给群众撑腰,先怕得不得了,说:‘你们各自想办法,我们要到东山去。’群众说:‘我们跟上。’他却说:‘我们管不了。一天走三百多里路你们吃不消。’结果下级干部和群众抱头痛哭。”⑥而打人、抢劫等“乱七八糟”的事情也屡有发生。甚至,混乱也出现在解放军内部:
(干部们)在打日本时目标很清楚,“不打倒日本不能活”。现在一转而为国内阶级斗争,一些老干部忘了本,新干部一时变不过来,有些地主成分的干部当涉及到自己家庭时悲观失望(少数),有些因目标不清说:“打仗有什么意思”,甚至于厌战。⑦
西野前身主要为八路军358旅、359旅等部队,其高级军官多系原红军军官,中下层军官则多有抗战期间投军的青年知识分子或士绅子弟,兼之这些驻陕八路军部队抗战期间久居后方,少经苦战,故内战爆发后,辗转奔战的艰险与战争性质的转变在部队内部引起思想浮动几乎是必然的。对此混乱,中共西北局和西北野战军极为重视,兼施军纪与思想教育,虽然未能彻底解决所有问题(如农民逃亡),但还是在整体上保证了军队的凝聚力、战斗力与后勤支持。
前期西北解放战争的第一阶段是内线作战。面对敌军的咄咄攻势,我军主动放弃延安,利用对手行动迟缓、协调不力等缺点,先后于青化砭、羊马河、蟠龙镇、沙家店等地“围点打援”,最后在“7个月内击破了胡宗南24个旅和杂牌旅的攻势,使我转入了反攻。”⑧不过,在“三战三捷”背后,西野也时有败笔。此即错误攻打榆林(两攻不下),并在元大滩受挫于宁夏马鸿逵军队。当然,更沉重的阴影则是笼罩全军的高伤亡。据军史资料,两攻榆林我军付出了伤亡6224人的代价。⑨杜鹏程日记中二纵某营的一组伤亡数据,可以直观反映当时我军的战损实情。该营1947年3月共有245人,转战半年之后,情况如下: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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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营死亡率高达42.5%,加上负伤,伤亡高达88.5%。而四旅十三团自1947年8月至10月“两、三个月”间也“伤亡四百余人”,“以连为例,河东过来的人把连长伙夫算上只不过十二人,最多的连只有十七人。”⑪不难想象,尽管伤亡不断换来胜利,但官兵的恐惧感却难以摆脱:“他(巩参谋)说:‘有人说革命只有两个出路,不是死就是残废’”,⑫“干部们真艰苦”,“在目前如此艰苦的情况下逃亡严重,昨天一夜一个团就逃亡十六个人。他们还要查夜放哨。”⑬甚至有解放军哗变投敌,掉转枪头与我军顽强作战。据王恩茂将军日记记载,1947年7月1日二纵历时6个小时攻下安边县城,而其守军“极大多数是反叛分子”⑭。
内线作战结束后,西野于1947年冬开展了整训运动。关于整训动因,军史解释说:“部队数量的增加,主要是补充了大量的解放战士(俘虏兵)”,“带来了许多急需解决的新问题:不少解放战士阶级界限模糊,不知为谁打仗,存在着‘吃谁家粮就当谁兵’的雇佣思想,情绪极不稳定;在部队物资供应极端困难的情况下,不少人惧怕艰苦,违犯群众纪律的现象不断发生;有人的在战斗中贪生怕死。”⑮整训第一阶段是开展群众诉苦运动。西野副司令张宗逊回忆:“诉苦,就是诉旧社会的苦,诉国民党统治的苦,诉地主欺压穷人的苦。”⑯这种阶级教育重新“塑造”了来源不一的西野官兵:“指战员们人人倒苦水,个个控诉旧社会”,常常一人诉苦全场痛哭,大家“从内心发出‘穷人要翻身,消灭蒋家军’的呼声。”⑰这种诉苦运动属于裴宜理所说的共产党动员中的“情感工作”,是党为唤起民众阶级觉悟所采取的政策和策略。⑱第二阶段是开展“三查“(查阶级、查思想、查斗志),“群众用为人民服务的标准对党员、干部‘过秤’,党员、干部和战士们自觉对照标准‘照镜子’。对不纯分子、腐化思想、厌战情绪等进行了批判和斗争”,最后全军“揭发了暗藏在部队中的敌军军官和组织逃跑投敌的奸细分子100余人;撤换了少数斗志不强、坚持地主富农立场的干部。”⑲
冬季整训之后,我军开始外线作战。此阶段作战虽取得削弱胡宗南集团的效果(且顺道收复延安),但也留下了沉痛的一页。我军先是在洛川“围点打援”未果,接着又在西府之役中迭遭重创,差点被全歼。其中,屯子镇突围战、马头坡遭遇战尤称惨烈。两战中与我军交手的均是以“愚昧顽强”著称的“青马”整编82师。“青马”将领回忆:“整个屯子镇在炽烈的炮火下,处于一片火海之中,厮杀声和枪炮声震彻四野。”⑳最后西野虽全身而退,“挽救了全军覆灭的危险”,㉑但伤亡高达6566人,总兵力损失达14973人。其中在屯子镇外围,“青马”一次俘虏我军即达1200人。经此一战,“青马”骑兵从此轻视解放军,而我军部分部队也闻“青马”而色变。战后,部队在检讨中说:
(领导)在战斗上不能经历严重的伤亡和失败,有的不敢同敌人进行近距离的白刃战斗,不敢守,害怕敌人的炮火,还有的投机取巧,叫别人打自己找便宜。打肖金镇,因为部分领导干部的斗志不强,于是造成了几个炮弹打跑一个三连,二营也草木皆兵。一阵旋风说是几个骑兵,一个连有了几十个伤亡再就不能执行任务了。㉒
王恩茂在日记中写道:“马匪如此疯狂,不消灭马匪,不配称为解放军。”㉓不过,西野是一支能够经受挫折的部队。经过重整,它迅速恢复战斗力,并将西北解放战争推向下一阶段。《保卫延安》所载战事也截此为止。
我军内、外线作战始终得到农村土改与动员工作的支撑。对二者之关系,西北局明确指示:“目前边区一切均应为了自卫战争胜利,但决不可因战争而放松土地改革和生产,此三项为今年边区中心任务,不可分割。无土地改革即不能发动群众起来,无生产则战争将失去物质支持。除敌驻据点外,土地改革均应坚持进行。即如游击地区亦可一面游击一面分地。”㉔但战争初期,农村不免混乱,农民外逃,干部失措,一些地主甚至起而追杀干部。为此,西北局于1947年5月起特别开办“短期训练班”,整顿“铺张腐化”、“投机取巧”及“有特务嫌疑”的农村干部。㉕这些举措当然不能完全防止“投敌叛党”,也不能完全保证农民的支持,㉖但西北局整体上掌握了乡村秩序,保证了我军对于兵源和粮源的需要。
从撤出延安到收复延安,初期西北解放战争是胜利的、残酷的。这既因“以小博大”的军事形势所致,也与彭德怀习打“硬仗”的指挥风格有关。不管怎么说,这场席卷了西北数千万人命运的战争,以其残酷与庄严、混乱与考验,包含着“多层次和枝蔓丛生的故事和生存困境”,㉗天然地具有史诗的广阔与深度。
二
小说《保卫延安》很大程度上如实地记述了上述战争本事。譬如,小说中战争进程和真实战争几乎一致,小说中有关行军、战斗的诸多描写也近于战场实录。故冯雪峰当年初读小说,十分高兴,认为这部小说“生活比艺术多”,而“生活是最主要的”。㉘但从现实中的战争到“新的史诗的诞生”,杜鹏程还是作了足够多的处理与改造。据笔者考证,主要有如下四个方面。
第一,小说如实记述了战争初期的紧张,但小说的“紧张”主要表现为陕北军民的同仇敌忾,而社会混乱尤其是我军中下层军官的思想抵触大都遭到“删除”,偶有述及,则被“改装”。其实,国共内战既为阶级之战,那么士绅子弟出于利益考虑不满“解放”就是必然而合理的。二纵四旅某巩姓参谋的苦闷就因此而生:“(他)家系地主,工作老不安心,甚至于思想蜕化,觉得党内到处是黑暗,又说战争没意思,厌战,抗战时日本逼得没办法而革命,而加入党,可是现在反封建,接触到他家的利益,他就觉得没意思、不安心”,“(他)觉得‘自己家庭好,为什么还要这样奔波、艰苦’。”㉙这毋宁是误入革命的痛苦,但小说未正面描写这类人物,仅通过营教导员张培之口偶然提及一个被开除党籍的营部刘副官:“(他)不知道他为什么活着。一天吃饱喝胀就满足了”,“说什么革命有前途他没前途!”(《保卫延安》215-216页㉚)小说仅含混地将刘副官冠以“精神空虚”之名,而对其出身和苦闷的由来未作任何交代。这实际上就剔除革命以外的并不乏合理性的其他立场,尤其是对方立场。譬如国民党将领可能的确以为自己在勘乱(平匪)报国。据亲历者回忆,国民党整编76师师长徐保身陷绝境时:
参一科科长李如彬向徐建议,速带少数人跳车突围,涉渭河向南逃跑。徐同意了这个办法,就和他的参谋长袁致中商议说:“眼看大势已完,我先撤出,你在车上继续作战。”袁致中哭丧着脸说:“师长,我的家小在西安,万一我尽忠了,请师长多加照顾。”这话激起了徐保的愤怒,大声大喊说:“那么你突围渡河去,我留在车上,一个革命军人还怕死么!”㉛
显然,黄埔四期生徐保自视为忠正严肃的“革命军人”。他战死前将无线电密码本烧毁,“将身上带的党员守则、军人读训,一本一本的都撕毁。”㉜对于青海马步芳部队,参战还另有一重保家/护族(回族)含义在内。据载,马继援率整编82师由西宁出发时,“省垣各机关、团体、学校、城市居民和郊区农民,共约20000余众,从乐家湾至小峡口15华里地段,沿公路两侧列队‘欢送’。”㉝两万余人,很难说都是被胁迫。“青马”之进攻解放军显然有它自己的“正义性”。但此类本事材料,在小说中全无踪影。所有与中共革命相冲突的异质立场都遭到删除。
第二,小说如实记录了西北野战军的几个主要战役(青化砭、蟠龙镇、沙家店等),但明显有所取舍,对几场恶仗、惨仗基本都“略”掉了,如元大滩遭遇战,如屯子镇、马头坡之战,小说都一笔未涉。同时,小说也颇有“创造”。如小说以胡宗南军撤出延安、我军追歼结束全篇,实与史实不符。小说写彭德怀亲自指挥收复延安,并向指战员们展示进军大西北乃至帕米尔高原的辉煌前景。其实当时彭并未出现在追击战场,延安也非西野作战目标。相反,西野主力此时正在西府一带血战“青马”,几乎面临灭顶之灾。与此同时,高伤亡也被淡化。小说虽也提及“伤亡很大”,但读者感受不明显。这因于不实写伤亡。杜鹏程本人对此历见甚多:“(徐宝宝)这次打得鼻子、眼睛、舌头都没了,但人还活着,看了让人心痛呵!”㉞“敌人地雷爆炸,全班战士被炸得血肉飞溅,什么都看不见了!”㉟这种血溅肉飞的场景,在小说中都被虚写。甚至,小说中几个主要人物如王老虎、卫刚、马全有、李振德都不断死而复生。同时,有关战斗描写还被紧紧地控制在浪漫而兼崇高的整体氛围中,使恐惧气氛被“冲”得一干二净。如此处理,也使因恐惧而产生的自残、逃亡、投敌等等真实本事,在小说中丧失了存在基础。比如小说也写及逃兵,即给人突兀的感觉:在从胜利不断走向胜利的激昂的“进行曲”中,士兵为什么还要逃亡呢?相应地,小说对西野为反逃亡而开展的诉苦、“三查”等运动未曾提及。
第三,小说回避了大量普遍性的战争伤害。所谓“普遍性”,约指两层:一是在兵荒马乱的岁月里,许多苦难未必可以归类,二是这些苦难造成的灵魂伤害未必能因环境改易而愈合。对于民众之苦,杜鹏程日记频有记载,“敌人非常残暴,强奸一个女人叫他丈夫在下面支架,这简直比日本人更甚”,㊱“韩家艾亭李金声今年收了七十石麦子,可是国民党就派了九十石,没奈何全部交后家中断炊,于是全家十二口服毒自杀。济中四十七岁的寡妇把麦子全部交出后还差一半,没办法用绳子一头系上她一头系上刚十岁的儿子,母子同时自缢而死。”㊲这些苦难在小说中有所描写,但一律叙述为国民党罪恶,与事实并不完全相符——解放军征粮之重也甚为农民所苦,甚至强奸民女之事也不乏其例。更重要的是,小说将此类伤害都拉低到社会学层面,似乎一旦消灭“反动派”,所有痛苦都会远去。其实,诸多伤害直抵生命深处,不那么关乎党派,也不那么容易释解。这类“不可承受之痛”在军人身上更为明显,譬如解放军中的孩子兵:有的“晚上在军营中还叫妈妈”,“这样的孩子正当学龄,正需要家庭的温暖”,但“现在他们背上手榴弹,一支枪,像大人一样冲锋陷阵,尝受铁与血的斗争”,“他们应该过的是另外一种生活啊。”㊳又如刻骨铭心的战争恐惧。前国民党将领回忆:
不料一营刚走,我第二营阵地遭到突击;接着左翼又被突破,营长卢少陵被打死。此时有部分解放军直扑团部与我特务连肉博;第三营和团直属队也全部出击,几经冲杀才迫使解放军退入沟内。……这时天已大亮,才发现我全团人马暴露于旷野平原,成了东西两侧解放军的良好靶子,前进十分困难。特别是解放军使用的马克沁重机枪,尖锐刺耳,流弹飞舞,其声凄怆,闻之黯然!㊴
榆林之战解放军以挖地道方式攻城,“守军虽多次进行各种破坏,并付出了极大的代价,不但未收到任何效果,反而在人们的精神上更增加了严重的威胁和负担。一时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仿佛城破即在眼前。11月5日将午,高凌云团特务排的一个士兵,突然神经失常,在住的窑洞(距南城不远)里打起枪来,并大喊:“八路军挖开地洞了。”㊵战争对人性的摧折,其实无分国、共。但在小说中,我军自然没有如此的意志崩溃,而国军适成笑料——人性的疼痛无从觅见。
第四,对农村土改和动员的改写。因为处于战时,陕北土改往往由军队直接介入,但军队内部关于剥削的看法并不一致。杜鹏程日记显示,部队中存在“地主富农思想”,“十二团一参谋说:‘人家的土地财产硬说是穷人的’。‘凭本得利、凭地得租为什么不对’,‘为什么扫地出门,他不是一个中国人。’另一种不是直接反对土地改革,但斗他家他就不满。有的是穷人出身,但阶级观点不明确,同情地主。”㊶档案也显示,当时部队内部关于土改分歧相当之大:
地方群众组织了“翻身队”向老财清算,一营二连少数战士竟出面阻挡说:向老财清算是不对的。在连队中就展开了争论,黄光耀(四川人,文水战斗俘来的)说:“揽长工,是为了挣老财的钱,学徒是为了学会一套手艺挣钱,都不是受剥削受压迫。”张法仁(二十二军来的):“揽长工是按你的活好坏给工钱,给的少了我还不干呢!”另一个单位,有个战士这样说:“地主对我还好,他吃甚,我吃甚。”又一个说:“我和他媳妇睡觉他还不管呢,压迫我甚!”张满贵说:“揽长工,工钱少了是剥削,工钱多了就不是剥削”。㊷
为统一看法,部队里为此举行多次讨论,终使意见“一致”。与此同时,土改的受益者农民,愿受地却多不愿出头(不愿得罪地主)。这两层皆被小说有意识地“忽略”了。小说未正面描写土改,仅通过谈话侧面交代。在交代中,部队关于土改的看法完全一致,农民也完全支持部队,踊跃参军,积极支前。
三
杜鹏程对战争本事的四点改写,使包含着复杂矛盾与多重话语的动荡战争,变成了从胜利不断走向胜利的单质的“革命进行曲”。在今日读者看来,几有虚假之嫌。那么,作者为何如此改动呢?原因可说有多个方面,如杜长期随二纵四旅行军,不可能了解所有战斗现场,又如他本系记者出身,容易把小说混同于“先进事迹”报告。当然最可靠的解释是这一代革命文人普遍存在的以文学服务于政治、以阶级压倒人性的问题。借用美国学者琳达·哈琴的说法,“阶级”对于马克思主义作家而言,是“一个本质化的中心”,文学“围绕它建构整体。”㊸对此,杜鹏程曾有自述。他认为作家必须“将丰富的感觉材料加以去粗取精、去伪求真、由此及彼、由表及里的改造制作功夫”,“以达到完整的反映事物的本质及规律性(当然是通过形象反映)。”㊹所谓“本质及规律性”,即指阶级斗争之规律。不过,这种“通行”解释仍未能涉及到更深层次的原因和话语运作。
那么,深层原因何在呢?这与杜鹏程底层身世和思维方式有关。英国历史学家E·H·卡尔认为:“历史学家是历史的组成部分。历史学家在队伍中的位置就决定了他看待过去所采取的视角”,㊺这在杜鹏程身上表现极为明显。同为革命文人,身世贫寒的杜与丁玲、周立波、艾青等士绅家庭出身的同行很不一样。杜八、九岁时陕西发生大饥荒,“当时陕西人口九百多万,饿死、病死和逃奔他乡的竟有二百多万,占四分之一。真是饿殍遍野,哀声动地。甚至连害瘟疫而死的尸体都有人吃。”㊻饥荒中,杜的三位堂姐被卖作童养媳,杜自己被送进基督教孤儿院。青少年时代,杜触目所及,都是被艰辛压垮了的底层亲人和乡党。这种刻骨铭心的经历,使杜无保留地投身革命,强烈追求下层阶级的正义权利。他表示:“我是属于贫苦人民的。”㊼这于写作而言,毋宁说是一柄双刃剑。一方面,它可以使作家能更深地敏感到底层苦难,与革命天然地若合符节。杜自述参加革命“不需要什么适应的过程”,“学习、站岗,放哨、参加军事训练”,“每时每刻在我眼前展示出一片新的天地,精神特别地愉快地和充实。”㊽故冯雪峰特别称赞杜“是全身心地在体验、肯定和歌颂这次战争的伟大精神的,他和战争的精神之间没有任何的隔离”㊾。这种“不隔”毋宁是周立波、丁玲极难解决的创作障碍。但另一方面,过深地、绝对地“属于贫苦人民”,亦使作家思维方式大大受到限制。这表现在,杜鹏程只接受“贫苦人民”的真理,而对国民党、地主等富人/敌人的“道理”,彻底地不承认、不理解、不接受。尤其接触马克思主义以后,更将“贫苦人民”之受压迫、以武器求生存视作社会事象中唯一的真实、历史发展唯一的真理。任何不同此理或反对此理者皆不可思议,甚至是可憎恶的。因此之故,杜鹏程虽然明知敌人立场或身边同志的不同意见,但在他看来,皆为反动或堕落,根本不值得浪费文字去表现。此种完全不能兼容异质性的“狭隘”思维,对文学写作的伤害毋宁是极大的。顾随曾以“单纯”来论诗:“试问诗心如何作到单纯;单纯又到何种田地?则将答之曰:需要一个无计较心;极而言之,要作到无利害,无是非,甚至于无善恶心。”㊿“无善恶心”当然大违革命之理,但丁玲、周立波在围绕“阶级”建构“整体”时并未将异质材料“斩尽杀绝”。《暴风骤雨》、《太阳照在桑乾河上》等小说,对乡村社会和革命阵营的复杂乃至混乱,对革命之外的“道理”都留有“余地”。这使这些小说具有内在的杂语性与多质性,即使在革命已被“告别”的今天,仍能经受住反复的阐释。相对而言,《保卫延安》就偏狭、单质得多。由于不承认革命以外的道理,杜鹏程在处理战争本事“大刀阔斧”删除了大量事实材料,诸如解放军内部对内战的怀疑、国民党军人的“精忠报国”、农民对“剥削”的部分认同,乃至国共皆应承担责任的战争暴力。此类本事材料,与解放军的舍生入死一样,都是民族的集体记忆,但记忆的制作总是“按照一种符合我们此刻观念的秩序,在库存记忆中进行挑选,抹去其中一些,并对其余的加以排列”,(51)大量珍贵本事材料因此被“抹去”。这使《保卫延安》在革命“倒掉”之后,很难经受住历史从另一个方向发起的拷问。
也由于对“贫苦人民”绝对化的自我认同,支配《保卫延安》故事的话语机制与《暴风骤雨》、《太阳照在桑乾河上》等既有相似又存在较大差异。这主要体现在,当作家“遵循马克思主义文学典型化的原则”(52)、以“阶级”作为“本质化的中心”去将驳杂混乱的本事材料“重新安排”为次序分明、意义清晰的故事时,他(她)将如何处理阶级话语与本事材料原本附从的话语之间的关系。也就是说,从本事到故事的变动,涉及到社会主义现实主义的故事规则与本事自身内含的运作逻辑之间的互动关系。在此问题上,杜鹏程也运用了必要的话语技术,但其“难度系数”显然低于丁玲、周立波等。这从两个相互联系的方面可以得到证明。
一方面,和《暴风骤雨》等一样,《保卫延安》也有效地沿袭了《白毛女》式的叙事经验,将马克思主义阶级表述“嫁接”在中国社会伦理话语之上。恰如黄世仁“只有作为民间伦理秩序的敌人”,“才能进而成为政治的敌人”,(53)《保卫延安》也将国民党军队安置在反社会伦理的“恶”的位置。小说中有关对国民党军队的烧、杀、抢、掠的描写比比皆是,使之明显“冒犯了一切体现平安吉祥的乡土理想的文化意义系统”(54)。与此相对,则是解放军与民众亲如母(父)子的维护、恢复民间秩序的善的伦理形象。这当然是大概率事实,西北野战军无疑是无愧“人民子弟兵”称号的。但尽管如此,我们还是得承认,这种“嫁接”内含剥离的话语技术。实则在战争年代,解放军并非完全绝缘于恶。杜鹏程日记显示,二纵也曾发生过强奸案件:“刚回农会,听说地主梁高升儿媳被人强奸,营长正在调查。”(55)这小段文字,语气平淡,且对调查结果未再提起。这多少表明,强奸之事在我军中也并非使人震惊的稀见个案(延安时期就发生过毛泽东女儿保姆被中央警卫营战士奸杀的案件),但杜在改写本事时,有力剥离了解放军与伦理之恶的事实关联。这种剥离,有时甚至出现逻辑矛盾。譬如小说重点写了一场俘虏兵宁金山与新入伍的宁二子兄弟相逢的佳话,并把兄弟离散的悲剧归因于国民党。实则兄弟二人,一被抓为国民党兵,一被征为解放军。而在敌我悬殊的情形下,西野征兵也并非彻底的自愿、自由,而是动员与强制(如缉捕、枪毙逃兵)相结合的结果。应该说,国共双方在悲剧制造上多少有共同之处,但杜在“‘凝缩’他的材料(即包括一些事实而排除另一些)”的时候,把国民党与罪恶“结合起来”,而把解放军“分离开来”了。(56)这种改写方法毋宁是高度意识形态的。不过,它反过来也可以见证社会主义现实主义话语融合/剥离技术的复杂与巧妙。
但另一方面,和《暴风骤雨》等不同,《保卫延安》对更大数量的乡村逻辑缺乏承认,更少收编、改造的叙事实践。如前所述,杜对阶级话语的信仰是唯一性、排他性的,而事实却如美国人类学家詹姆斯·C·斯科特所言:“阶级并不是村民唯一的社会经历”,“宗派、邻里和亲属纽带,也造成了各自的分裂线,而这些并不总是完全和阶级一致。”(57)西野转战的陕甘宁青等省份,充满矛盾交织的民族、宗教、秘密会社等差异性认同。对这些运作逻辑,杜鹏程有的知其存在而坚拒其合理性,有的则缺乏必要认知,两者皆导致叙事的遗忘。那么,有哪些逻辑被“遗忘”了呢?考以史料,可知有四种。(1)农民的实利主义。斯科特在研究东南亚乡村时发现:“穷人为获得工作、土地和收入而奋斗;他们的目标并未指向诸如社会主义等大的历史的抽象概念,更不必说马克思-列宁主义了。”(58)这同样是中国西北农民的实情。对此,杜鹏程其实极为熟悉。他做过农村工作,曾因未替村干部办事而被冷待。他还了解,农民在土改斗争会上“怕得罪人不发言”,可分地时“就争斗起来。”(59)有时农民甚至利用革命去整人,“在乡村中推选村长,有些人推给有钱人说:‘提他狗日的。’……因为旧社会的作官的可以压制人发财,新社会的村长要为群众服务,没利可图。”(60)多数农民的人生目标在于财产,实在无甚“阶级觉悟”:“私有财产对人吸引力很大,有些穷人发了财‘出了草窑门欺侮要饭的’,他原来是穷人,但发财后又苛刻地剥削穷人。”(61)档案材料也显示,不少解放军逃兵算计精明,简直有“刁民”之嫌:
(他们)企图逃跑之后,只要部队上不严格进行归队工作,就可暂避一时,再到县保安队或延安机关上当个公家人。一则离家近,可常来常往。二则不当主力军,就可“三不怕”了。在十名逃兵中有四名坦白了这种侥幸投机的心理。(62)
这些逃兵(农民)已深知共产党终将取得胜利,所以他们希望保持“公家人”身份和利益,但又不愿“傻乎乎”地“当主力军”被打死、打残。这些在杜看来“很错误的”(63)的行为事实上是农民以自己和家庭的利益为根本诉求的人生观念在方方面面的表现。遗憾的是,此类实利主义行为及伦理观念在小说中皆不见“踪迹”。小说中偶见的逃兵至多是一时怕苦怕累,而农民率皆全力支持革命的“骨肉乡亲”。如此改写,并未使小说彻底沦为编造,但它在“为使其他事实成为完整故事的组成部分而无情地排除一些事实”(64)时,的确“剔除”了中国乡村社会最为稳定、强势的人生逻辑。何以如此?或许杜鹏程认为,随着新中国社会主义建设的推进,这些“保守”、“缺少公共观念”、“自我自私”(65)的小农个体意识终将“自然”消失而不必饶费文字去批判吧。(2)乡土(邻里)认同。这种道德主义主要表现为同村邻里之间的道义关系。如农民“有的还觉得‘平白无故就分人家的地和粮食,有点‘亏心’。有的不敢斗争。数千年的压迫奴役,农民在精神上翻身多么不易”,“有些人觉得斗争地主亏心,说地主财产是人家先人挣下的”,“有个大地主平时略给农民施以小惠,农民都说他好,这次被逮捕,农民纷纷替他求情。”(66)有时也表现为政治军事集团中的乡土纽带和情感。(67)无论哪种,这类与“阶级”颇相疏离的乡土伦理在《保卫延安》中皆少有表现。(3)宗派(江湖)认同。革命与江湖的关系难见之于马列文献,然而在中国素来瓜葛甚深。当时西野曾派部分士兵潜入敌占区发展武工队、游击队,其“发展”方式往往要借助宗派(江湖)。合阳游击队组建人张铁回忆,“为了便于斗争”,他和“杨永发、范占奎、何乾胜等二十多名贫穷青年和长工结拜为兄弟”,“我排行老九,更名‘秦虎儿’。经过一段工作后,他们大都成了合阳游击队的队员了。”(68)甚至士兵的组织性逃亡,也多与宗派有关。对此,小说完全不曾涉及。(4)宗教认同。陕甘宁地区,回教流行,西野作战对象“青马”、“宁马”皆系宗教性军队。张宗逊回忆,西野“同青马第一次交锋,对青马部队的宗教统治、宗族关系、士兵愚昧顽强认识不足,造成不应有的伤亡。”(69)王恩茂也认为青马部队“没有重火器,但较顽强,能各自为战,打垮后,能反冲锋;因民族关系及敌欺骗和我宣传未深入,打垮了也不容易缴枪。”(70)对此,《保卫延安》亦无任何反映。其实不论宗派也好,宗教也好,其事实层面杜鹏程都多少有所接触,但很明显,他对事实之下的逻辑缺乏认识能力。他有段日记——“青马敌人相当顽强”,“打死不投降。有一排长战死,二十余人围跪祈祷,我们扫射死三分之二,其余的还在祈祷,真让人不可理解”(71)——足可以暴露出他未能接受良好教育的欠缺。
“不可理解”和不愿理解,由此构成了杜鹏程本事改写中强烈的排斥性特征。在《保卫延安》中,“阶级”与其他乡土逻辑之间的妥协与融合,要大大少于拒绝和“遗忘”。这种较少调节性的话语机制使战争本事材料在“进入”小说时发生了大规模的消失和隐匿,亦使《保卫延安》成为一部话语相对“纯净”、意义单一的长篇小说。故而在新的时代,《保卫延安》的“史诗”性不免摇摇欲坠。不过,出现这一结果,与其说是社会主义现实主义叙事政治所致,不如说是作家特殊的思维方式所致——在途有饿殍的年代,身为“饿殍”,杜鹏程实在找不到“理解”国民党、地主的理由。当然,对于快要饿死的人来说,谈论人性以及宽容或许是另一种“残忍”。
【注释】
①冯雪峰:《论〈保卫延安〉》,《文艺报》1954年第14、15期。
②杜鹏程:《重印后记》,《保卫延安》,人民文学出版社1994年版。
③杜鹏程:《重印后记》,《保卫延安》,人民文学出版社1994年版。
④[波]埃娃·多曼斯卡编:《邂逅:后现代主义之后的历史哲学》,北京大学出版社2007年版,第51页。
⑤杜鹏程:《战争日记》(1947年4月2日),《新文学史料》1994年第2期。
⑥杜鹏程:《战争日记》(1947年6月8日),《新文学史料》1994年第4期。
⑦杜鹏程:《战争日记》(1947年6月27日),《新文学史料》1994年第4期。
⑧第一野战军战史编审委员会:《第一野战军战史》,第147页。
⑨第一野战军战史编审委员会:《第一野战军战史》,第507-508页。
⑩杜鹏程:《战争日记》(1947年10月6日),《新文学史料》1995年第4期。
⑪杜鹏程:《战争日记》(1947年10月4日),《新文学史料》1995年第4期。
⑫杜鹏程:《战争日记》(1947年12月3日),《新文学史料》1996年第1期。
⑬杜鹏程:《战争日记》(1947年10月16日),《新文学史料》1995年第4期。
⑭王恩茂:《王恩茂日记解放战争》,中央文献出版社1995年版,第152页。
⑮第一野战军战史编审委员会:《第一野战军战史》,第108-109页。
⑯张宗逊:《张宗逊回忆录》,解放军出版社1990年版,第338页。
⑰第一野战军战史编审委员会:《第一野战军战史》,第109-110页。
⑱Perry,ElizabethJ.2002.“MovingtheMasses:EmotionWorkinthe ChineseRevolution.”Mobilization7:111-128.
⑲第一野战军战史编审委员会:《第一野战军战史》,第111页。
⑳韩有禄、马尚武:《国民党第八十二军在陇东、关中进行的反共战争》,收《解放战争中的西北战场:原国民党将领的回忆》,中国文史出版社1993年版,第26页。
㉑王恩茂:《王恩茂日记解放战争》,中央文献出版社1995年版,第281页。
㉒陕西省档案馆馆藏资料:《评斗志运动的基本经验教训》(1948年8月),馆藏编号10-4-58。
㉓王恩茂:《王恩茂日记解放战争》,第282页。
㉔陕西省档案馆馆藏资料:《西北局关于目前形势指示》(1947年3月5日),馆藏编号13-28-49。
㉕陕西省档案馆馆藏资料:《关于目前如何培养与教育干部的指示》,馆藏编号13-28-31。
㉖也有农民不支持解放军,“有的老百姓不要我们干部在他家藏,把他推出去,说‘八路军国民党都是爷’。”见杜鹏程《战争日记》(1947年6月4日),《新文学史料》1994年第4期。
㉗[美]詹姆斯·克利福德:《写文化——民族志的诗学与政治学》,商务印书馆2006年版,第41页。
㉘杜鹏程:《回忆雪峰同志》,《杜鹏程文集》第3卷,陕西人民出版社1993年版,第324页。
㉙杜鹏程:《战争日记》(1947年7月12日),《新文学史料》1995年第1期。
㉚本文中使用的《保卫延安》版本为1954年人民文学出版社初版本,以下引用不再一一注明。
㉛武乃栋:《西府战役整编七十六师被歼》,《解放战争中的西北战场》,第305-306页。
㉜武乃栋:《西府战役整编七十六师被歼》,《解放战争中的西北战场》,第306页。
㉝韩有禄、马尚远:《国民党第八十二军在陇东、关中进行的反共战争》,《解放战争中的西北战场》,第11页。
㉞杜鹏程:《战争日记》(1947年8月24日),《新文学史料》1995年第2期。
㉟杜鹏程:《漫谈生活与文学》,《杜鹏程文集》第3卷,陕西人民出版社1993年版。
㊱杜鹏程:《战争日记》(1947年4月16日),《新文学史料》1994年第2期。
㊲杜鹏程:《战争日记》(1947年7月13日),《新文学史料》1995年第1期。
㊳杜鹏程:《战争日记》(1947年6月24日),《新文学史料》1994年第4期。
㊴韩有禄、马尚远:《国民党第八十二军在陇东、关中进行的反共战争》,《解放战争中的西北战场》,第95页。
㊵胡景通等:《第二次榆林战役》,收《解放战争中的西北战场》,第213页。
㊶杜鹏程:《杜鹏程文集》第4卷,第217页。
㊷陕西省档案馆馆藏资料:《对两种兵的巩固经验》(1947年),馆藏编号10-4-37。
㊸[加]琳达·哈琴:《后现代主义诗学:历史·理论·小说》,南京大学出版社2009年版,页288。
㊹杜鹏程:《关于情节》,《杜鹏程文集》第3卷,陕西人民出版社1993年版,第269页。
㊺[英]E·H·卡尔:《历史是什么?》,商务印书馆2008年版,第123页。
㊻杜鹏程口述、陈纾、余水清整理:《杜鹏程传略》,《杜鹏程专集》,福建师范大学中文系1979年编,第2页。
㊼杜鹏程:《杜鹏程文集》第4卷,第221页。
㊽杜鹏程口述、陈纾、余水清整理:《杜鹏程传略》,《杜鹏程专集》,第8页。
㊾冯雪峰:《论〈保卫延安〉》,《文艺报》1954年第14、15期。
㊿顾随:《关于诗》,《顾随全集》,河北教育出版社2001年版。
(51)[法]莫里斯·哈布瓦赫:《论集体记忆》,上海人民出版社2002年版,第304页。
(52)陈纾、余水清:《杜鹏程同志谈〈保卫延安〉的创作问题》,《杜鹏程专集》,第47页。
(53)孟悦:《〈白毛女〉演变的启示》,《再解读》(增订版),北京大学出版社2007年版,第57页。
(54)孟悦:《〈白毛女〉演变的启示》,《再解读》(增订版),北京大学出版社2007年版,第57页。
(55)杜鹏程:《战争日记》(1947年12月6日),《新文学史料》1996年第1期。
(56)[美]海登·怀特:《后现代历史叙事学》,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3年版,第116页。
(57)[美]《弱者的武器》,译林出版社2007年版,第170页。
(58)[美]《弱者的武器》,第424页。
(59)杜鹏程:《战争日记》(1947年5月3日),《新文学史料》1994年第3期。
(60)杜鹏程:《战争日记》(1947年5月4日),《新文学史料》1994年第3期。
(61)杜鹏程:《战争日记》(1947年5月4日),《新文学史料》1994年第3期。
(62)陕西省档案馆馆藏资料:《对两种兵的巩固经验》(1947年),馆藏编号10-4-37。
(63)杜鹏程:《战争日记》(1947年5月4日),《新文学史料》1994年第3期
(64)[美]海登·怀特:《后现代历史叙事学》,第173页。
(65)杜鹏程:《战争日记》(1947年3月17日),《新文学史料》1994年第2期。(66)杜鹏程:《杜鹏程文集》,第4卷,第10页,第37页,第98页。
(67)如国民党榆林守将邓宝珊即非常重乡情。三岔湾之战,给他“刺激很大”,“他决没想到自己会与共产党打仗。不得已打起来了,首先牺牲的却是自己带出来参加抗日战争的家乡子弟(周、萧、魏、张、慕都是甘肃人)。邓离开桃林山庄那天,面色阴沉。”甄载明:《邓宝珊与第一次榆林战役》,《解放战争中的西北战场》,第175页。
(68)张铁:《回忆东府武工队的成立和合阳等县游击队的革命活动》,《陕西文史资料》第21辑,陕西人民出版社1988年版。
(69)张宗逊:《张宗逊回忆录》,第318页。
(70)王恩茂:《王恩茂日记解放战争》,第134页。
(71)杜鹏程:《战争日记》(1947年6月1日),《新文学史料》1994年第4期。
※中山大学中文系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