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金虎
论古代埃及人对梦的认识
——以拉美西斯时代的《梦之书》为例
刘金虎
(东北师范大学世界古典文明史研究所,吉林长春130024)
古代埃及人很早就开始关注梦境。古埃及人除了记录梦,也试图理解梦,来自新王国时期的《梦之书》就是古代人尝试解读梦境的有力证据。在这篇文献中,古埃及人将梦分成“吉”和“凶”,并根据原则,诸如双关语、生活常识、风俗习惯、宗教传说等对梦进行解释。通过对这些内容的检视,使我们进一步地了解古代埃及人的精神世界;同时,古代埃及社会尤其是中下层人群所关注的问题在这篇纸草中也得到了体现,有益于从侧面了解到了当时人们的物质生活。另外,当时的埃及人可能建立了一套原始的人格理论,这样的尝试在同时期的其他古代文明中是十分少见的。因此,关于《梦之书》的研究对于现代人进一步理解古代埃及文明有着十分重要的意义。
古代埃及;解梦文献;《梦之书》
众所周知,在古埃及人的世界观中,世界是由现世和来世两部分组成的。生者在经历短暂的现世生活后,通过死亡到达永恒的来世。然而鲜有人知的是,在古埃及人看来,现世与来世之间还存在着一个“中间地带”——梦境。在梦中生者可以和死者或神祇交谈沟通,甚至受到他们的某种影响。同时,梦也对古代人的社会生活产生了广泛的影响。为此,古埃及的王室铭文、私人自传体铭文、教谕文献、散文故事、诗歌等各种题材的文献中都出现了关于梦的记录。当然,为了揭开这一现象所隐含的秘密,古代埃及人也进行了解梦的尝试。保存在《切斯特·贝提三号纸草》中的拉美西斯时代的《梦之书》,就是迄今为止所发现的最早的解梦文献。通过对这篇文献的解读,不仅使我们了解古代人所关心的主要问题以及他们对于自身和世界的一些看法,而且也从侧面向我们展示了古代社会中下层人民的生活状况。另外,类似于现代心理学中的人格分类理论也首次出现在古代埃及文献中。
“梦”这一词汇很早就出现在古代埃及文献当中,“rswt”是其最常见的一种形式。该词汇源于动词“rs”,伽丁内尔将其翻译为“醒着的一种状态”[1]578;福克纳将它解释为“醒来,警惕”[2]152;汉尼根也认为该词的含义是“醒来,看到”[3]509。对于它的名词变体“rswt”,以上的埃及学家均将其解释为“梦”。在用法上,与现代很多语言不同,古代埃及语中的“梦”一词总是以名词的形式出现。如果要表达“做梦”这一动作时,就需要与其他表示“看”的动词搭配,如“maa”、“ptr”、“nw”等等。“rswt”一词最早出现在古王国时期(约公元前2686年—前2160年)的一封写给死者的信里①古代埃及的一种特殊文献种类。古代埃及人相信人在死后还将继续生活在阴间。通过某些渠道,这两个世界之间可以互相联系。因此,死者也可以感觉到在这个世界发生的事情,并且代表生者在阴间调解与他人的矛盾,在神面前为其辩护。在古王国时期就已经出现了向死者请求帮助的《写给死者的信》,但保存至今的只有几十封。该铭文译文参见W.K.Simpson,“The Letter to the Dead from the Tomb of Meru(N 3737)at Nag'ed-Deir”,JEA 52(1966),pp.39-52。,直到希腊罗马统治时期,它仍广泛出现于各类文献之中。
除了“rswt”,还有一些词汇也可以表达“梦”的含义。其中比较常见的词汇是“qd”。该词的本义是“睡觉”,可以用作动词或名词[3]937。从新王国(约公元前1550年—前1069年)开始,一些文献显示“qd”同时也具有了“梦”的含义。源自这一时期的两篇自传体铭文中就在本该使用“rswt”的地方用了“qd”来代替。第三中间期时期(约公元前1086年—前664年),很多放在护身符中带有保护性质的小纸草卷都使用了“qd”作为在睡梦中所“看到”的场景。甚至在另外一些纸草卷中还出现了“qd.t”这种形式。另外,“qdm”等一些词在某些文献中也被用来指代“梦”[4]17。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文献中并没有出现“rswt”或“qd”等标志性的词汇,但实际上也反映了梦的内容,如图特摩斯四世的斯芬克斯石碑。该文献中并未直接出现任何有关梦的词汇,但读者仍能想象到神应该是在法老睡着时(`.wy nqdd)出现在他面前的[5]323。
虽然梦很少成为古代埃及文献所记述的中心内容,但它仍出现在各种类型的文献中,包括王室铭文、散文故事、书信、诗歌、带有巫术魔法性质的诅咒铭文和驱除噩梦的咒语,以及解释梦的《梦之书》等。根据现存的资料来看,在新王国以前的王室记录中可能没有直接涉及梦的内容。新王国时期,为了巩固自己的统治,法老们采取了与以往相比更加系统、复杂的宣传手段,而梦也成为法老们显示自己的神性或者宣扬其统治合法性的新渠道。第十八王朝阿蒙霍特普二世的《卡纳克铭文》是新王国时期最早提到梦的王室文献。在梦里,阿蒙神不仅将勇气带给法老,而且彻夜守护他的儿子[4]48。第十八王朝法老图特摩斯四世的《斯芬克斯石碑》[5]323-324和第十九王朝法老美棱普塔在纪念他击败利比亚入侵的《卡纳克铭文》中都出现了对法老梦境的记录[6]245。后者还首次描写了梦境里神的样子,但是由于原文破损,具体内容已不得而知。不过,这些梦不论内容如何,记录梦的最终目的还是在显示法老和神的紧密联系。第三中间期时期,中央政权衰落,宗教首领和外来民族纷纷在埃及建立起自己的政权。第二十五王朝时期(约公元前747年—前656年),外来的努比亚法老们为了证明自己的正统性,不仅大力推崇古代埃及文化,同时也借鉴了一些埃及法老的宣传手段。例如在《塔努塔蒙石碑》中,塔努特阿蒙宣称自己是在梦里受到了神的启示,因此才北上征服埃及,意在表明自己征服埃及的合法性[7]468。
宗教在古代埃及文明中占有很重要地位,它不仅渗透到古代社会中的方方面面,而且深深影响了人们看待世界的态度。正如前文所说,“rswt”一词就是最先出现在宗教类文献《给死者的信》中。在这些特殊的信中,梦成了生者与死者发生联系的场所。生者只有在梦中才能见到死者,而死者也像神一样,可以通过梦影响生者,甚至对生者造成某种程度上的伤害,只不过这种伤害并非是肉体上的。同时,梦也出现在古代埃及的诅咒铭文中。在一篇中王国时期的诅咒铭文①诅咒铭文通常被书写在一些容易打破的器皿上,正文包括敌人的名字、部落或国家的名称,之后伴随有一些侮辱性的语言。这些器物在仪式中被打碎,以象征诅咒生效。中,敌人不但被诅咒遇到各种坏事,而且连睡觉也会做噩梦。这可能就是古代埃及人对敌人进行的某种“魔法攻击”[8]200。可见,噩梦对于埃及人来说是一件坏事,它的发生可能和魔法有关。这种看不见的事物也可以具有很强的力量,能对敌人造成伤害。
除了叙述王室生活和宗教活动的文献中出现过关于梦的记载之外,梦还出现在题材各异的文学作品中。但与王室文献不同的是,文学作品中的梦可以是积极的,也可以是消极的;做梦者可以享受梦中的景象,也可以因为梦而困惑,甚至对梦产生恐惧。如在《辛努西的故事》里,梦在作者的笔下便是一种非主动的,混乱的事物[9]231。它能从某种程度上干扰做梦者的感觉,使他对外界的认知发生混乱,导致在梦中弄不清自己究竟身在何处[10]166。而《能言善辩的农夫》则用类似排比的结构提到了梦是被人“看”到的[9]178,这一点也十分符合埃及人对梦的传统观点。在教谕文献《普塔霍特普教谕》里,梦被看作是很短暂的事物[9]70。就做梦者本身的感觉而言,尽管梦中的内容可能是纷繁复杂的,但醒来后发现时间可能只过去了一会。另外,梦也出现在古埃及的诗歌和颂诗当中。来自新王国时期的两首《竖琴师之歌》②《竖琴师之歌》是古埃及诗歌的一种题材,它们原本是演唱者献给死者的歌曲,演唱时伴奏乐器多为竖琴,因此而得名。这些诗歌往往被刻写在墓地的墙壁或祭祀的石碑上,成为丧葬活动中的一个组成部分。中都将现世生活比作梦一般转瞬即逝,从而衬托出来世的永恒性[11]115,[4]191-192。而另一首写于拉美西斯时期的《阿蒙颂诗》则认为梦中世界与现实的世界联系比其与阴间的联系要紧密。同样,在两首新王国时期献给哈托尔女神的颂诗中也提到了梦。与王室文献中法老做的梦相类似,哈托尔在第一首诗中通过梦和作者发生了接触,并且对他施加了某种影响,将“喜悦放进我心中”[4]195。而另一首颂诗也提到了神在梦中会为普通人解答疑惑。这很可能是处于古代社会中下层的人们在展示自己与神的紧密关系,以证明自己得到了神的眷顾。
尽管对梦的记录很早就出现在古埃及铭文中,但是在新王国之前的文献中没有发现埃及人解梦的确凿证据。来自拉美西斯时代的《切斯特·贝提三号纸草》上的《梦之书》是迄今为止所发现的最早的古埃及解梦文献①本文中关于《梦之书》的译文为笔者的自译,所用原始文献来自伽丁内尔的版本(A.H.Gardiner,Hieratic Papyri in the British Museum,Third Series:Chester Beatty Gift,London:British Museum,1935,pp.11-21.),同时参照了匝克瓦斯卡的翻译(K.Szakowska,Behind Closed Eyes:Dreams and Nightmares in Ancient Egypt,Swansea:The Classical Press of Wales,2003,pp.77-114.)。。
所谓的《梦之书》,其实并不是一本现代意义上的“书”,它是现代埃及学家对这一类解梦文献的统称,也有埃及学家将其称为《解梦手册》[12]193。还有一些埃及学家认为这类文献像是“一种专门解释梦境的医学文献,即将梦中的景象转化为语言。”除了新王国时期的《切斯特·贝提纸草》,其他的《梦之书》都来自后王朝时期,并使用世俗体埃及语书写。值得注意的是,在这些世俗体文献中,还出现了专门解释妇女梦境的《梦之书》。比如《卡尔斯伯格纸草》中就列举了很多妇女的梦境,包括一些有情色意味的场景,并对它们进行了解释[13]100。
《切斯特·贝提三号纸草》现存于大英博物馆,编号为EA10683,1928年被发现于戴尔·麦迪那工匠村遗址的一个私人墓室中。该纸草卷宽35厘米,全长172厘米,使用祭司体埃及语书写。纸草本身已破损,只有右页6至11段保存较完整。1935年,伽丁内尔最先整理了这篇纸草。纸草右页第1列至第10列第9行是《梦之书》的主要内容,包括了140个“吉梦”和83个“凶梦”。该列第10行至19行是一段驱逐噩梦的咒语。第20行至23行是书吏的签名。右页第11列记录了塞特崇拜者的特征和4个塞特崇拜者的梦。《梦之书》中解梦的条目采用了固定的格式,每一列都以相同的句式开始:“当一个人在梦中看到他……”,之后是以某个中心词或某种动作为主题的若干个梦。对于梦的判断是“吉”或“凶”,最后还要对梦进行解释——“这意味着……”此外,由于铭文中出现了关于“塞特的追随者”的内容,我们有理由相信,纸草损毁的部分可能还对应记录了有关“荷鲁斯的追随者”的性格特征和梦境。而对于第一类人的性格描述和他们的梦的解释则是在其他古代埃及文献里从未出现过的。
关于这篇纸草的书写年代,伽丁内尔认为,它写成于拉美西斯时代早期,很可能是拉美西斯二世统治时期(约公元前1279年—前1213年)[14]8。为此,他将这篇纸草和《哈里斯第500号纸草》进行了对比,发现两者当中很多符号的书写特征相仿,而后者经证实正是来自拉美西斯二世统治时期。纸草所使用的语言是标准的中埃及语,尽管一些单词的拼写带有拉美西斯时代早期的特征。因此,伽丁内尔认为纸草最初的内容很可能来自于中王国时期。而这篇纸草的是否被古代人在实际生活中作为解梦参考,已经不得而知。有一些埃及学家认为,从纸草的内容和被发现时的状况来看,很可能它被当做了某种书写材料或者收藏品[4]70。因为与该纸草一同出土的还有其他一些风格迥异的文献,包括文学作品、备忘录、医学处方、咒语、颂诗和记录了家庭和本地事务的文献等。不过,从拥有者用纸草右面抄写颂诗和自己的信件这一点来看,他似乎并没有将其看作是很重要的文件,很可能只是把这篇纸草当作众多收藏品中的一个。
《梦之书》所记录的梦境包罗万象,涉及古代社会的各个方面,例如自然现象(月亮、火、河流)、动物(蛇、鳄鱼、驴、牛、河马、狗、鹤、鸵鸟等)、植物(棕榈树、埃及榕树、百合、油莎草、小麦、大麦、无花果、葡萄以及某种称作加伊斯的植物等)、人物(从抽象化的人民、市民、亚洲人、舵手、侏儒到具体化的母亲、妻子、姐妹等)、人体器官(包括头发、嘴、手指、指甲、牙齿及生殖器等)、生活中的各种物品(罐子、草药、果实、啤酒、衣服、鱼叉、火等)、日常的行为活动(如种植草药、赶牲口、爬桅杆、加工金属或石头、建造房屋、酿酒、性交、照看儿童等)、居室和地点(如神庙、池塘、井、花园、家中的墙壁、地板等)以及其他一些十分奇特的内容(例如守卫猴子、吃排泄物等)。而这些梦的素材,其来源肯定是古代埃及现实的生活。因此,通过这篇文献,我们也能够对埃及社会生活中诸如居住环境、食物种类、职业分类、日常活动等一些细节有所了解。
不论梦是“人欲望的满足”[15]118还是“无意识精神自发的和没有偏见的产物”[16]306,它都是人类意识的产物。因此通过对梦境的解读,可以从某种程度上了解做梦者的某些心理倾向,以及他们所关心的问题等等。在古埃及的《梦之书》中,通过对解梦条目的分析,也可以推测出一些当时人们所关注的焦点。
根据埃及学家的统计,食物显然是古代人最关心的问题,因为它在解梦条目中重复出现的次数最多[4]75。其次是关于名望或地位,诸如某个人在他的人民或市民中的威望、他的官职甚至是他在家中的地位的稳固与否也是经常出现的内容。另一个人们较关心的主题是与自己敌对的人或事是否会出现、针对自己的争端或审判会有什么样的结果,而显然他们是十分渴望从梦境中寻找这些问题的答案。对于和古埃及生活息息相关的神也是古代人重点关注的对象。人们很想通过梦的内容来推测自己是否得到了神的祝福和保护,他是否惹怒了神祇,亦或是他的罪行已经被神得知。对个人的财产及家庭生活状况的担忧也时常出现在解梦的内容中。人们最不关心的可能就是情绪、娱乐、书写和阅读,因而这些内容出现的次数极为稀少。这些内容反映出《梦之书》可能记录的是社会中层甚至下层人如书吏、工匠和城镇居民的梦,因为生活必需品始终是他们关注的焦点。与王室宣传自己合法继承地位的梦相反,普通的做梦者似乎常常对自己在现实社会地位的稳固性感到忧虑,于是便寻求梦中的启示。他们需要时刻为自己和家庭的物质生活担忧,也就没有多少空闲关心精神方面的享受。而对于教育普及率很低的古埃及社会,读书识字只是少部分人的特权,因此这些也就不是大众普遍关心的问题。
由于没有任何同时期的文献相参照,对于《梦之书》中古代埃及人解梦的具体原则已经不得而知。不过,如果将这些条目与古代埃及文明的具体内容相结合,也并非难以理解。例如铭文中提到的“当一个人看见他向下航行:凶,这意味着生活的倒退。”如果不清楚埃及的地理特点,可能就无法理解其中的原因。埃及盛行西北风,风总是从西北吹向东南,因此在尼罗河中顺流而上比逆流而下要轻松得多。而乘船逆流而下显然将受到强风阻拦,甚至是将船向后吹回。因此,这个意象也可以解释为生活将遭遇挫折,将发生倒退。在解释梦的含义时,《梦之书》也使用了当时的一些生活常识。如“当一个人看见他在梦中吃无花果”就是不好的,因为这“意味着疼痛”。因为在古代埃及,无花果常被用在某些药方中以治愈疾病。而在梦中吃这种食物很可能是在暗示身体上有疾病,所以将遭受疼痛。这种解释在现代心里咨询中也常被用到。另外,将一个事物解释为与它相反的事物,这一点在其他文明的占卜术中也有应用,如看到一个人的死亡意味着他会长寿。其他一些解梦的原则还可能来源于古代埃及人风俗习惯、神话传说、俗语谚语等。
此外,通过对《梦之书》语句的检视,也可以发现一些独特之处。该篇文献在解梦过程中时常运用一些诸如双关语等“文字游戏”[12]194。这种现象也出现在古埃及以及两河流域占卜性质的文献中,例如来自亚述帝国阿舒尔巴尼帕统治时期的阿卡德语解梦文献在某些解梦的条目中对双关语的应用就与《梦之书》有很多相似之处。其中一条解梦条目写道“如果一个人梦到他正在吃一只乌鸦(arbu):他将获得一笔收入(irbu)。”[17]97然而,在古代社会,尤其是古代埃及,文字被认为是具有力量的,随意操纵它们将带来一系列严重的后果,这就导致古代人与现代人在运用某些修辞手法的目的不尽相同。在古代文献中出现的这些“文字游戏”并非只是出于文学修辞或表达的需要,还可能与特定的社会背景、宗教习惯等因素紧密相连。而且,由于古代语言与现代语言的差异,其构成形式肯定也与现代人所熟悉的形式有所差异。另外,由于梦中的场景在很多时候是不清晰的,其所代表的含义是难以理解的,而双关语的应用不仅可以描绘出梦的特定内容,同时还传达了神的“信息”,从而消除了做梦者的担忧。
在《梦之书》里,某种形式的文字游戏多是被记录下的梦境(条件子句)和其解释(归结子句)之间关联的纽带。具体而言,这篇文献中出现较多的语言现象包括头韵、尾韵、一词多义、视觉双关以及与当时的社会背景、风俗习惯相关联的隐喻、转喻等等[12]194-195。头韵是指在一组词或一句话中重复出现开头音节相同的单词,其构成多为辅音;与之相类似,尾韵是指相同词尾的辅音在一组词或一句话中重复出现。这两种现象在文中出现次数较多,例如(……)hr nh3t rwd.ti nfr nhy.f pw m(……)(2.23);(……)hrdi mfdt nfr smn s m pr.f(5.9);(……)hr wd3i dw d3ispw(7.9);(……)hr wnm iwf n`3t nfr s`3.fpw(2.21);(……)hr(s)hm irpw dw nhm.w ht tw.f(9.12)等等。其中2.23句中的“nh3t”和“nhy”、5.9句中di”和“fdt”、7.9中的“d3i”和“d3is”很可能就是头韵的形式,2.21句中“oat”和“soa”、9.12句中的“(s)hm”和“nhm”就比较符合尾韵的形式[12]208。除了单个句子中的形式,可能还有连续几个句子在一起组成符合韵格的形式,如(……)hr(……nfr gs3 n.f w3t pw(3.1)、(……)m33.f g3s nfr`3.w n ht tw.f(3.2)、(……)`3.w nšny nfr ht pw hd hr.f n.sn(3.3)。这三个连续的句子中的第一个和第二个在不同部分出现了“gs3”和“g3s”,而与之类似的是第二句和第三句在不同部分出现了“`3”,虽然意思不相同,但开头字母都是相同的[4]83。
一词多义是某些词汇形式上相同,但在重复出现时具有不同的意思。例如在(……)hr m33 hnn.f nht.w dw nht.w n hftyw.f(8.2)中,两个“nht”虽然拼法上完全相同,但表达了不同的意思。它在字典中的基本含义是“强壮的”,引申含义又可表示“坚挺的”、“胜利的”[2]138,在8.2一句中使用的就是后两种含义。视觉双关由埃及语中某些限定符或其他一些不发音的拼写成分构成,这就需要通过观察词汇结尾的部分来进行分析。比较典型的例子是上文所提到的(……)hr f3i-t3w m hd dw`nh pw n shh(8.3)一句中几个关键词的定符。“f3i-t3w”的意思是“航行”,多指船在尼罗河由北向南,即向上游的航行,而恰恰“hd”表示的是由南到北的“向下游航行”,因此前者的定符“风帆”和后者的定符“船”的方向是相向的,这充分体现出它们之间的矛盾。正如上文所提到的那样,由于风向原因在尼罗河上从南到北的航行会受到强风阻拦,船容易被吹回,因此整个梦可能就是预示生活会有所倒退,而“shh”一词的定符恰恰就是反方向的腿,生动的表现出“向后”的意象[12]205。
除此以外,《梦之书》中还出现了比喻和象征。例如在(……)hr wnm iwf n mshw nfr wnm ht sr pw(2.22)和(……)hr wnm.w iwf n msh.w nfr irr wr m rmt tw.f(5.17)中,鳄鱼(msh)两次都和官员(sr、wr)联系在一起。而将贪婪的鳄鱼比作官员这种手法也出现在其他一些文献当中。在(……)hr sf.t k3 m drt.f nfr sm3 p3y.f iry n`h3(4.16)中牛(k3)似乎就象征着战斗(`h3)。而将牛和打击或杀戮联系在一起的情况还出现在金字塔铭文中[12]209。不过,鉴于无法获知古埃及语言的读音和具体的语法规则,以上所列举出的情况完全是基于现代人所创立的古埃及语法体系所作出的推断,实际上可能并不能准确的反映出古代人使用这些手法的真实用意。
另外,关于保护做梦者的咒语这一内容在古埃及其他文献中也较为少见。另一篇保存较完整的铭文来自《莱登纸草》,时间可以追溯到第十九王朝(约公元前1295年—前1186年)[4]102。《梦之书》的这段内容中,古代埃及人使用了“伊西斯”作为母亲的原型,而做梦者就成了荷鲁斯的化身,与其构成母子关系。咒语对于做梦者感到麻木这一症状与现代医学中所说的焦虑的梦或者噩梦的症状十分相似。古代人认为的噩梦基本上是由所谓的“坏事”(jw.wt,cms.w)和“恐惧”(snj.wt)组成。火往往是驱散噩梦的必备之物,这一点在这两篇铭文中都有体现。不过咒语部分最后出现的“药方”又带有巫术的色彩,表明了这部分内容的实质仍是带有巫术性质的咒语。
对于塞特崇拜者的描述也是这篇文献中独一无二的内容。在古代埃及的神话体系中,塞特神是暴力、混乱和疑惑等消极因素的化身。他本人常常被描绘成坏脾气的、“红色的”神,性格中充满愤怒和狂暴,是和谐的对立面。另一方面,他又被描绘成代表力量、机智的保护神,同时也是金属之神,古代埃及人就将铁称之为“塞特之骨”[18]197。而《梦之书》中的塞特崇拜者身上也体现了这位神的性格特征。由于原文破损严重,这些“崇拜者”的姓名不得而知,不过显然他们都比较长寿。他们可能都长着红色的卷发,腋下、胡须、眼眉可能也是红的。他们是暴力的、颓废的、堕落的人,同时也受到女人们的欢迎。他们喜欢饮酒,可能是王室成员但行为却像普通人一样粗俗,连着装都可能是亚洲人的打扮。他们可能离群索居,远离正常的村镇。事实上,有如此性格特征的人并非是凭空捏造的,他们很可能真实存在于当时的社会当中。从戴尔·麦迪那工匠村中的一些信件和账目,以及带有教谕性质的文献中都可以找到对这类性格的人的描述[4]74。
古代埃及人很早就开始关注梦境。虽然保存下来的相关文献不多,但从其时间跨度较大、涉及文献种类较多、记录的内容较丰富等特点来看,梦的确受到了古代埃及各阶层的关注。作为一种神秘的事物,梦可以被统治者用来作为政治、宗教宣传的手段,也可以是生者和神或死者交流的媒介。同时,梦还可以具有一些象征的意义。一些文学作品中就将它和混乱、短暂、不可靠等消极的概念联系在一起。除了记录梦,古埃及人也试图理解梦。来自新王国时期的《梦之书》就是古代人尝试解读梦境的有力证据。在这篇文献中,古埃及人将梦分成“吉”和“凶”,并根据某些原则,诸如双关语、生活常识、风俗习惯、宗教传说等对梦进行了解释。通过对这些内容的检视,使我们进一步的了解古代埃及人的精神世界;同时,古代埃及社会尤其是中下层人群所关注的问题在这篇纸草中也得到了体现,这就使我们从一个侧面了解到了当时人们的物质生活。除此之外,埃及人还曾使用了类似于医学纸草中的咒语来保护做梦者,这点在《梦之书》也得到了证实。另外,当时的埃及人可能建立了一套原始的人格理论,文献中所提到的关于“塞特的追随者”性格的描述和他们的梦就是很好的证据,这样的尝试在同时期的其他古代文明中是十分少见的。因此,关于《梦之书》的研究对于现代人进一步理解古代埃及文明有着十分重要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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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 study of the Ancient Egyptians's Perceptions of Dreams——The Ramesside Dream Book as an Example
LIU Jin-hu
(Institute for the History of Ancient Civilizations,Northeast Normal University,Changchun 130024,China)
The ancient Egyptians have a long history of exploration of dream.Besides recording dream,Egyptians also try to understand this mysterious phenomenon,and Ramesside Dream Book of New Kingdom is cited as one of the important evidences of dream interpretation in ancient times.On one hand,the contents of this dream manual provide us with further details of the spiritual world of the ancient residents;on the other hand,they also echo to the certain anxieties,wishes,values and realities of Egyptian society,especially of the middle and under class people.
Ancient Egypt;Text of Dream Interpretation;Ramesside Dream Book
K411.1
A
1001-6201(2014)01-0064-06
[责任编辑:赵 红]
2013-11-22
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项目(13BSS008)。
刘金虎(1986-),男,山西孝义人,东北师范大学世界古典文明史研究所博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