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本废纸堆里的教辅书（外一篇）

赵淑萍

她来到儿子曾经就读的这个学校。她是来收废纸的。儿子就读时，她怕儿子难为情，从来就不露面。现在，儿子保送上了重点初中。她可以挺直腰板进来了，而且，碰到儿子以前的几位老师，还可以道个谢。

一圈转下来，她已经收了好几百斤废纸。里面有旧报刊、旧书籍还有不少学生试卷和用过的作业本。突然，她看见一个办公室整出的报刊书籍里，有一大叠崭新的辅导书。这些教辅书，每本都不一样。翻开来，每页题目都做了，但是，没有红笔批改过。

一本教辅书的封面似曾相识，她仔细一看，“江羽”，是儿子的名字，翻开，是那熟悉的清秀字迹。

两年前的一个寒假，儿子说，老师假期布置的作业是自己选择一本教辅书，独立完成里面的习题，开学上交。她和儿子一起去新华书店。儿子挑了这本辅导书，但价钱很贵，二十多元。当时，家里很困难，老人生病，丈夫单位不景气，她下岗后收废纸、废品。儿子看了看价钱，就说：“妈，我们不买这一本，挑一本便宜的。”她知道，儿子是优秀生，这本冲刺重点中学的教辅书正是他所需要的。她咬了咬牙，买了下来。

儿子做完了。有几道题有疑问。她说：“开学了老师会改的，你到时认真看。”后来，开学了，教辅书交上去了。她问过几次，儿子说：“妈，老师还没发下来呢。”再后来，她就没问，以为老师肯定批改过了。

现在，她看到这本教辅书，真的很辛酸。老师居然没改过。看那么叠大小厚薄不一的教辅书，似乎翻都没翻过，就被搁在一边了。两年后，它们被作为废纸卖了。为了那本书，她甚至早上吃泡饭，仅就三根萝卜干下饭，为了抠出这二十多元钱。谁知道这些教辅书背后的故事呢？她的心被刺痛了。

她很犹豫。儿子保送上了重点初中，她感谢这个学校，感谢老师。而且，儿子对那位老师的印象还是不错的。每本不同的教辅书，改起来实在不容易。可是，不能全改，可以抽几道改呀。或者干脆还给学生，让他们挑不会做的问也可以呀。她再粗粗整了一下，这样的教辅书很多，想必其他班级的老师也有这种情况。最后，她拿着儿子的这本教辅书，叩开了校长室的门。

……

我就是那位没改寒假作业的老师。那天，校长把我叫到办公室，给了我这本没有批改的教辅书，说：“你可以不布置作业。一旦布置了，就要改。”

老师们，这是十五年前的事了。我感谢那位收废纸的母亲。她给踏上岗位不久的我，上了一堂大课。是她“批改”了我的教辅书。

著名特级教师王扬讲完这个故事，台下一阵沉默，接着，爆发出热烈的掌声。

复婚

他老实、木讷，性格整一杯温吞水。

她活泼、伶俐，做事风风火火，且好打抱不平。

他们是同事，很好的同事，要说到男女间的情愫，却一点儿也没有。她觉得他缺少阳刚之气，他觉得她太强势。

他住集体宿舍。他那间宿舍，换了一茬茬的人了。人家结婚了，就搬出去了。可是，他整一个“钉子户”。

每次，别人给他介绍姑娘，他不冷不热，总是入不了道。年纪渐渐长起来了，他还是那样。“从容淡定”——这是大家揶揄他的。最着急的，是他的母亲。

她呢？不是本地人。大学毕业后分配在这个城市，她想着要调回家乡去，有意不在这里找对象。调动报告打了好几年，总算有点眉目了。

他是单位里的业务骨干。单位分房子，论实绩，论资历，他完全够格。领导也暗示过他。他母亲给他准备了烟和酒，让他去和领导“交心”。他死活不去。“妈，天天见，交什么心？”结果，前两轮，他没轮到。第一轮，领导找他谈话，摆出这家那家的困难，让他照顾那些有家有室的。第二轮，领导都觉得难以启齿了，最后，拍拍胸脯说：“下一轮保证分给你。”

眼看这一轮又到了。他满以为这次十拿九稳。可是，突然，单位的政策下来了，说分房子的第一个条件必须是有配偶，而且要以结婚登记为准……

他沮丧得不行。单位的人，凡是没涉及这轮分房的，都为他打抱不平。“这明明是针对你一个人的嘛。”她快人快语，确实，所有提出申请的人里面，就他未婚。

眼看后天就要开会讨论了。所有的希望，都成为泡影。平时不多话的他更加沉默了。

她看着他沉默的样子，心里很同情。终于，她心生一计。对他说：“明天我们去领登记证！”……他呆住了。

“我和你假结婚。等你分到房子我们就离婚。而且，我很快就要调走了，不碍事。”她说。

当他和她到单位人事部门去打证明时，人事干部惊异得连眼镜都滑下来了。“好小子，什么时候开始恋爱的，怎么滴水不漏？”这是问他。最后反应过来，扶了扶眼镜框，又朝向她：“要结婚了，你反而要调走？”

“正因为要结婚了，不想在同一个单位。”她说。

一拿到房子钥匙，他们就去民政局办离婚。这时单位的人恍然大悟。“侠女啊！”大家都说。可是，这时她要调走了。

“谢谢你，帮了我一个大忙。只是，太委屈你了。”他送她，满怀愧疚。

……

几年后，她出差来到这个城市，打电话联系他，他约她吃饭。

“分到房子了，结婚了吧？没准孩子都满地跑了。”她说。

“没有。好多人都冲着房子跟我谈朋友，没意思。”他说。“你过得好吗？”他小心翼翼地问。其实，这些年他一直记挂着她。只是，他是个不善于表达的人。

“总以为调了个地方不会对我有影响。可是，消息像长了腿。大家都知道我结婚又离婚了。有的明知道那不是真的，还是提出分手。他们说，离婚的女人就像白衬衫打上了一个污点。”她说。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说出实情。如果他已经有了幸福的家，她就不会说了。

“要不？咱们一起过吧。”他说。说这话的时候，他干脆利落，再也不像一杯温吞水。

她沉默了。

接着，他们去“复婚”了。

开始，是分居两地，淡淡的，好像是为结婚而结婚。后来，她越来越想跟他在一起了。她要调回来。

她调回来了，只是，不在同一个单位。

现在，她怀孕了。

有一天，半夜醒来，她觉得饿，想吃馄饨。家里没现成的，他起床，执意要到大桥下的夜宵店去买。

“别看他像温吞水，其实心里热着呢。”她看着他急匆匆的背影想。

他买回双份。他们一起吃馄饨。“我怎么也那么会饿，你怀孕了好像我也怀了似的。”他说。

吃完后，他很惬意地说：“你不知道，半夜里的空气有多好。”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