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炜
最近,有一部韩国电视剧非常火,有几个韩国男演员也非常火,他们都很漂亮,身高一米八以上,都有两条大长腿。我看这部电视剧的时候,顺便看到了一篇文章,普林斯顿大学一位哲学教师写的,题目叫《丑人受排挤》。文章说,我们今天的文化和古希腊差不多,父母都希望孩子漂亮,虽然还不会给孩子上吸脂手术或者填充手术什么的,但孩子们都会从牙医那里得到一个礼物,那就是牙箍儿,有了牙箍儿,牙齿才不会松散稀落,牙好才会有美丽的微笑,而微笑对于今后的人生非常重要。人们会说,牙箍是为了健康,可实际上,牙箍儿就是现代社会的“裹小脚”。作者还引用了尼采一段话来谈论减肥。“丑陋败坏我们的精神和能量,让我们对人类的未来感到悲观。”他说,为什么大家在意“减肥”,因为我们对肥胖者感到愤怒和恶心。只不过大家不愿意说出来,一说出来就显示出了自己的不道德。我们已经习惯于这种伪善了,就像丑陋的苏格拉底说的,假装每个人都是独特的,都是美的,都有各自的精神世界。
瑞士历史学家布克哈特说,希腊人受美丽外形的影响巨大,并且非常直率地表达他们这种价值观。荷马史诗《伊利亚特》中,希腊盟军统帅阿伽门农召集士兵大会,一个名叫特西特斯(Thersites)的普通士兵站出来发言,公开激烈批评阿伽门农,这位挑战权威的士兵很快就被奥德修斯揍了一顿,在荷马的描绘中,这个特西特斯是“最丑也是最坏的”,他罗圈腿,驼背,溜肩,秃头。把“丑”和“坏”连接起来并不是荷马的独创,在希腊语中,“美”同时意味着“高贵”,“丑”同时是“无耻”的意思。布克哈特在《希腊人与希腊文明》中强调,美与精神上的高贵一致,是希腊人一种确定无疑的信仰。他们会给美丽健壮的运动员树立雕像,绅士会和俊美的年轻男子约会,给后者提供人生经验,战俘如果很漂亮,就会得到释放。这种给予“美”的嘉奖,伴随着对“丑”的打击。有故事说,狄马拉图斯的丑陋妻子常去美女海伦的塑像前祷告,而海伦塑像前有一位守护者,她要求那些来拜海伦的丑陋者赶紧离开。
早在2003年,就有一份心理学家的报告说——许多领域存在着相貌的偏见,教师给学生评分的时候会看重相貌,选民投票给政治家、陪审团判定嫌疑犯的时候,相貌都在起作用。找工作的时候,相貌当然很重要。孩子仰望大人的时候,他们看相貌,大人看着小孩子的时候,也注重相貌,我们都是“外貌协会”的。丑人受到排挤。当然,从“政治正确”这个角度上说,外貌问题还是闭口不谈的好。高考可以给少数民族加分,美国高校能照顾一下黑人,但一个人不能因为自己长得丑要求加分。他只能更加努力地学习,为自己加分。希腊人没有“政治正确”这说法,他们乐于承认他们对美的偏执。亚里士多德说,除非你的孩子得到快乐,否则你不会快乐,没有好的外貌,没有人会真的感到快乐。你想让孩子幸福快乐?那你自然希望孩子是漂亮的。如果孩子是丑的,那他未必不能感受到快乐,但丑陋是快乐之上的污点。
最近这些年,韩国电影、韩国电视剧都非常流行,但我看得少,一直没看到他们拍摄自己的“整容术”的故事,我觉得这是一个好题目,不妨构思如下。整个国家,除了咸菜,没什么好吃的,却希望人人漂亮,街上虽没有警察检查每个人的容貌,但社会风气已经形成了巨大的压力,每个人都必须为自己的容貌负责,不整容就会被看作是“民族败类”。尼采在《偶像的黄昏》中是这样说的,丑被看作衰退的一个暗示和表征。哪怕极间接地令人想起衰退的东西,每种枯竭、笨重、衰老、疲惫的征兆,每种身不由己,不论痉挛或瘫痪,特别是解体和腐烂的气味、颜色、形状,哪怕最终弱化为一个记号——这一切都引起同样的反应,都引起“丑”这个价值判断。在这里,一种憎恶之情油然而生。人憎恨的是人这一类型的衰退。为了显示我们的美,为了显示整个国家的欣欣向荣,我们得整容。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