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丹
(中国社会科学院当代中国研究所,北京 100009)
邓小平与新时期中国人才资源战略的确立
孙丹
(中国社会科学院当代中国研究所,北京 100009)
知识分子和干部队伍是实施改革开放的两支重要人才队伍。建国以后,由于没有在理论上正确解决知识分子问题,导致在实践上党的知识分子政策摇摆不定。“文革”结束时,知识分子的整体价值和社会地位跌落至历史的低谷。而干部队伍整体文化素质偏低,难以胜任大规模经济建设的任务,也是建国以来长期未能解决的问题。邓小平以全球化的视野,从人才资源战略的高度,对知识分子政策进行重大调整,在理论和实践上彻底解决了知识分子问题;推动干部队伍“四化”建设,凸显专家型管理者在科技进步和社会发展中的作用,中国社会由此开始了向知识型社会、管理型政府的转型,为党带领全国人民完成党的“十二大”确定的20世纪末奋斗目标奠定了雄厚基础。
邓小平;新时期;人才资源战略;知识分子;干部队伍
邓小平指出:“中国的事情能不能办好,社会主义和改革开放能不能坚持,经济能不能快一点发展起来,国家能不能长治久安,从一定意义上说,关键在人。”[1]380改革开放初期,中国面临着复杂而紧迫的现代化课题。在党的中心工作转到经济建设上来以后,人才成为现代化建设最为紧缺的资源。
在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国家中,有两支不可忽视的人才队伍,即知识分子队伍和干部队伍。而这两支队伍的状况在改革开放初期都十分令人担忧。经过接连不断的思想改造运动,特别是“文革”中,知识分子斯文扫地,整个社会弥漫着知识是最没有价值甚至是反动的无用之物的反智情绪;经过“文革”,干部制度遭到严重破坏,干部队伍也存在着组织不纯、能力不强、知识不足以及严重老龄化等与宏大的现代化建设事业不相适应的种种问题。如何迅速扭转全党、全社会在知识和知识分子问题上的错误认识,如何正确评价知识和知识分子在社会主义建设中的地位和作用,深刻理解知识分子之于一个国家、一个民族实现现代化的价值,切实提高知识分子的地位、改善知识分子的待遇,营造尊重知识、尊重人才的社会文化氛围,既需要在思想上、理论上,更需要在政策和实践中加以解决。同时,如何使干部队伍从阶级斗争的革命思维完成观念转变,迅速适应国家现代化的建设思维,这是邓小平率领全国人民开始现代化建设新长征之前亟待解决和必须解决的重要问题。在邓小平复出之初,他就从人才资源的战略高度、以巨大的勇气和智慧,彻底打破了理论和实践上的樊篱,成功地解决了困扰人们已久的知识分子问题,在改革开放大潮中,推动知识分子摒弃传统观念,走向经济建设主战场,以科学技术推动经济建设。与此同时,邓小平全力推动新时期干部队伍的“四化”建设和整体素质的提升。这两支人才队伍的建设,为党和国家储备了最为宝贵的战略资源——人才资源,为顺利实施和完成党的“十二大”报告中提出的在20世纪末实现工农业生产总值翻两番、人民生活水平达到小康目标,奠定了雄厚而坚实的基础。
(一)解决知识分子问题是解决人才资源匮乏的首要问题
知识分子无疑是人才资源的重要组成部分,知识分子问题始终是中国共产党历史中一个举足轻重的问题,党的重要领导人都十分重视知识分子工作。在风雨飘摇的20世纪上半叶,知识分子作为重要的社会力量,在爱国主义旗帜感召下,坚定地追随中国共产党,在争取民族独立和自由、建立新中国的过程中发挥了巨大作用。新中国成立后,知识分子问题却成了一个在理论和实践上都不断遭遇困境的问题,严重阻碍了国家现代化建设的进程。邓小平作为中国共产党第一代领导集体成员、第二代领导集体的核心,在“文革”结束后,面对四个现代化的历史使命,认为当务之急是必须首先妥善解决知识分子问题。
20世纪70年代,国际政治、经济格局已经发生重大变化。现代科学技术以原子能的利用、电子计算机和空间技术的发展为标志,正在经历空前的变革,广泛而深刻地影响到经济、政治、社会生活各个领域。“20世纪40年代诞生的第一台电子计算机,运算速度每秒5 000次,重量30吨。现在制造的巨型计算机运算速度已达每秒1.5亿次;微型计算机只有几十克重,速度可达每秒10万次。大约每5年到8年,速度提高10倍,体积缩小10倍,成本降低10倍。60年代问世的半导体集成电路,在绿豆大小的面积上,最初只是集成几个晶体管和电阻元件,现在已发展到集成几万乃至几十万个元件。从发射第一颗人造卫星以来20年内,世界各国发射的各种空间探测器已达2 000多个。空间技术不仅已经应用于军事方面,而且已经应用于国民经济和科学研究,成为强有力的手段。”[2]同发达国家相比,“我们的科学技术和教育整整落后了20年。科研人员美国有120万,苏联90万,我们只有20多万,还包括老弱病残,真正顶用的不很多。”[3]40在新的世界竞争中,一个国家是否拥有人才、拥有多少人才,能否不拘一格地网罗人才、持续不断地产出人才,成为一个国家在世界舞台上较量的重要砝码。因此,对知识分子——人才资源的争夺成为新时期十分突出的问题。这一点与20世纪30、40年代国共两党争夺知识分子的情形非常相似。半个世纪后,这场争夺转移到了世界这个更大的舞台,这种争夺对于想跻身世界民族之林、希望对人类做出更大贡献的中华民族来说,更具有生死存亡的意义。
人才资源的世界性流动和争夺是全球化的重要特征。19、20世纪之交,中国曾加入世界性的人才流动大潮,为急欲改变中国落后面貌的先进知识分子提供了观察中国的世界视角,诞生了选择马克思主义救中国的中国共产党。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数以万计的知识分子为了逃避战乱和种族迫害纷纷移居美洲大陆。而美国对人才资源的敞开吸纳和独具特色的科教体制成为优秀人才的巨大孵化器,使美国在二战后迅速成为世界头号强国,至今仍占据全球科学技术的制高点。改革开放以后,随着政策的宽松、对外交往的增加,中国出现了一股汹涌的人才外流潮,严重冲击着青黄不接的中国知识分子队伍。中国人才外流的主要原因:一是知识分子政治待遇和社会地位低下,知识分子在政治上得不到应有的信任,在社会上得不到应有的尊重。建国以后,由于党没有在理论上彻底解决知识分子问题,导致在实践上知识分子政策始终摇摆不定。接连不断的思想批判运动,特别是“文革”中作出的“两个估计”对建国后文教科技事业全盘否定,造成“文革”结束时,知识分子的整体价值和社会地位跌落至历史的最低谷。知识分子群体基本上被视为资产阶级知识分子,一些毕生追求共产主义理想的知识分子至死都不能被批准入党,在各种政治运动和社会价值导向中,知识分子逐渐被逐出国家政治生活和社会生活,排在“地、富、反、坏、右、叛徒、特务和走资派”之后,被称为“臭老九”,处于社会的最底层。二是工作条件和生活待遇低下。在实际工作中很多专业人员学非所用,很多科研文教机构不具备基本的工作条件,专业技术职称评定工作尚未完全恢复。在生活上,知识分子生活负担和精神压力沉重,很多人健康不佳、疾病缠身,甚至英年早逝。这两个问题在当时已经成为知识分子在事业发展和实际生活上都不可持续的重要威胁。特别是在科学技术日新月异的时代,世界各国都投入巨资进行科学研究、科技创新的条件下,科技知识分子面对国内很多专业机构仍体制僵化、机制不灵,科研资金严重匮乏,缺少基本的实验设备、情报信息、学术交流等,不少科学技术关键问题在当时的条件下无法突破,基础科学和理论研究更是滞后的情况,苦于无法实现自己的人生理想和抱负,因此,在国外优厚的待遇、成熟优越的科研环境吸引下,纷纷离开祖国。
对此邓小平十分忧虑。在他第三次复出前后,对知识分子问题进行了密集考察,发表了多次谈话和讲话,作出很多批示,集中表达了解决知识分子、特别是科技知识分子问题的迫切心情和坚定决心。1977年8月,邓小平主持召开了为期5天、有30多位著名科学家和教育工作者参加的科学和教育工作座谈会,分别就科研机构的管理体制、知识分子脑力劳动的性质,特别是对新中国知识分子的评价等,进行了对新时期知识分子政策产生深远影响的重要讲话。在座谈会上,当听到科技人员要用很多时间跑器材时,他敏锐地意识到现行科技体制制约了科学研究的顺利进行。他说:“我现在仍主张搞‘三套马车’:一个是配备党委书记,多半是外行,但对科学教育事业要热心,当然找到内行更好;一个是管业务的,这应当是内行;再一个是管后勤的,即后勤部长。我愿意给你们当总后勤部长。科学院党委在一定意义上讲要成为一个后勤部,教育部也要兼后勤部。条件没有,资料没有,又不努力创造条件,科研怎么能搞上去?”[3]175在谈到对知识分子产生巨大精神压力的“两个估计”时,邓小平坚定地指出:“从马克思到毛主席,都认为从事脑力劳动的人也是劳动者,无非是脑力劳动还是体力劳动的区别。工人在井下和高温条件下工作是高强度,但教员的劳动强度也不低,辛苦得很。当小学教员工资低、待遇低,劳动强度不比工人低,也不比科研人员的劳动强度低。”[3]176这就对知识分子的阶级属性给予了马克思主义的经典阐释,为彻底解决知识分子问题提供了理论依据。在听取大学招生意见时,从选拔、培养优秀人才的角度,坚决支持科技教育界专家们提出的统一招生的意见,并提出:“重点学校应以搞基础理论教学为主,培养学得比较深、水平比较高的科研人才。”要求“教育部要抓好重点学校,其他的放手让地方上抓”[4]175。
邓小平在座谈会上还从中国与世界关系的高度,阐明了重视科技教育、重视并解决知识分子问题的意义。邓小平对当时迫切需要澄清和解决的关于如何看待全国教育战线“十七年”的工作、关于调动知识分子积极性、关于体制和机构、关于教育制度和教育质量、关于后勤工作(涉及到接受华裔学者回国和派人出国留学)、关于学风等问题提出了六点意见。这些意见成为1978年召开的全国科学工作大会的重要指导思想,并得到了全面贯彻落实。
“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知识分子“绝大多数已经是工人阶级和劳动人民自己的知识分子”,“已经是工人阶级的一部分”,“从事体力劳动的,从事脑力劳动的,都是社会主义社会的劳动者”,这是邓小平在“文革”结束后,针对党内在知识分子问题上的分歧,在1978年3月召开的全国科学工作大会上作出的最明确、最有说服力的政治判断,在理论上澄清了党内外关于知识分子问题的诸多疑惑,为我们党正确制定新时期的知识分子政策和在实践中正确贯彻落实知识分子政策提供了重要的理论指导。
(二)建设一支高素质的干部队伍是解决人才资源短缺的紧迫问题
党的干部队伍是推动和完成党的革命和建设事业的骨干力量,是党在不同历史阶段完成不同历史任务并取得成功的重要保证。因此,党对干部队伍问题一向十分重视,在长期的革命和建设实践中,建立了一整套选拔、任用干部的制度和方法。在新的历史时期,党能否带领全国人民实现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的宏伟蓝图,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干部队伍的状况。因此,建设一支高素质的干部队伍是党的建设的重大任务,合格的干部队伍也是革命和建设极为重要的人才资源。
粉碎“四人帮”后,一方面是干部制度在“文革”中遭到严重破坏,一方面是干部制度自身存在的制度固化、机制僵化等问题在新的历史条件下显露出来,干部队伍年龄老化、文化水平偏低、结构不合理的状况愈来愈突出,如果不做出变革,将很难承担现代化建设的艰巨任务。从年龄结构上看,当时中央书记处书记的年龄人均约65岁;1982年机构改革前,国务院各部委领导班子平均年龄为63岁,省、自治区、直辖市的党政领导班子平均年龄为62岁多。省部级领导干部中50岁以下者仅占总数的15%,相当一批干部连8小时工作都难于坚持,根本无法承担繁重的工作任务[5]28。机构改革后,据国务院经济口34个部委的统计,137名正副部长、正副主任的平均年龄57.93岁,比机构改革前下降5.7岁[6]。从文化程度上看,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以前,各级党政领导干部只有9%的人具有大专以上文化程度,初中以下文化程度高达70%以上。80年代初,干部文化程度虽有所提高,但全国两千多万干部中,具有大专以上文化程度的只占20%,而初中和高中、中专程度的则各占40%[5]28。从专业结构来看,“缺乏专业知识、专业能力的干部太多,具有专业知识、专业能力的干部太少”[3]263。在经济建设、教育、科学等领域具有专业能力的干部更加缺乏。1980年,中国司法干部起码缺100万[3]263,严重制约新时期的法制建设。因此,在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以后,邓小平在谈到干部选拔标准时,除了强调政治标准外,更加突出地强调了“懂行”和“年轻”。1979年7月29日,他在接见海军党委常委扩大会议全体同志时指出:“现在摆在老同志面前的任务,就是要有意识地选拔年轻人,选一些年轻的身体好的同志来接班。”[3]1921980年1月,邓小平在中央干部会议上提出:“我们需要建立一支坚持社会主义道路的、具有专业知识和能力的干部队伍,而且是一支宏大的队伍。”[3]2641980年8月18日,邓小平在中央政治局扩大会议上作了《党和国家领导制度的改革》的讲话,明确提出干部队伍建设的“四化”方针。他指出:“当前和今后一个时期,在组织上迫切需要培养、发现、提拔、使用坚持四项基本原则的,比较年轻的,有专业知识的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人才,要在坚持社会主义道路和党的领导的前提下,实现干部队伍年轻化、知识化、专业化,并且要把对于这种干部的选拔和使用制度化。”[3]326同年12月,邓小平在中央工作会议上重申了这一观点,对干部“四化”作出了完整的概括和表述:“要在坚持社会主义道路的前提下,使我们的干部队伍年轻化、知识化、专业化,并且要逐步制定完善的干部制度来加以保证。提出年轻化、知识化、专业化这三个条件,当然首先是要革命化,所以说要以坚持社会主义道路为前提。”[3]361
十年动乱期间,大批革命干部受到迫害,党的德才兼备的干部标准和任人唯贤的干部路线遭到肆意篡改和歪曲,党内结帮营私、看风使舵等不良风气盛行,造成干部队伍严重不纯。改革开放初期,面对“文革”中干部队伍受到严重冲击和破坏、一些人反对改革开放、一些人在资产阶级自由化思潮影响下主张全盘西化等干部队伍思想比较混乱的状况,邓小平在多种场合反复强调正确的政治路线“要有正确的组织路线来保证”。用人的政治标准是什么呢?邓小平提出:“为人民造福、为发展生产力、为社会主义事业作出积极贡献,这就是主要的政治标准。”[3]151他号召各级干部要认真学习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对干部队伍首要的要求是政治立场明确、坚定,要坚持改革开放,坚持社会主义道路。“组织路线是保证政治路线贯彻落实的。解决组织路线问题已经提到我们议事日程上来了……中国的稳定,四个现代化的实现,要有正确的组织路线来保证,要有真正坚持马克思列宁主义、毛泽东思想和党性强的人来接班才能保证。”[3]193在党的十一届五中全会上,他又强调:“三中全会以后,党中央考虑,不进一步解决党的组织路线问题,政治路线、思想路线就得不到可靠的保证。这次会议的一个主要任务就是解决这个问题。”[4]6051992年初,邓小平在视察南方时的重要谈话中再次提出:“正确的政治路线要靠正确的组织路线来保证。”
1985年3月,邓小平在全国科技工作会议上指出:“改革经济体制,最重要的、我最关心的,是人才。改革科技体制,我最关心的,还是人才。”[1]108在邓小平看来,人才问题成为改革开放能否顺利进行的决定性因素,因此必须从体制和政策上确保人才资源战略的实施。
(一)改革科技体制,提高知识分子待遇,为发展科学技术第一生产力创造条件
党对知识分子在革命和建设中的作用一直有比较清醒的认识,而对知识分子阶级属性和政治立场的判断标准问题则成为党制定知识分子政策的长期困扰。这种困扰,主要缘于党对革命时期和执政时期的国际国内形势以及历史任务的变化缺乏清醒的认识。粉碎“四人帮”以后,党的第二代领导集体首先对国内形势作出阶级斗争已经不是我国社会的主要矛盾的正确判断,果断地宣布结束“文化大革命”,把工作重心转移到经济建设上来。在与美、日恢复正常外交关系的基础上,对国际形势作出了“和平与发展是时代主题”的正确判断。20世纪70、80年代,邓小平多次出访发达国家,意识到中国经济发展的整体水平与发达国家的差距越来越大,如果不迎头赶上,中国将被整个世界抛在后面。实现四个现代化,科学技术现代化是先导。科学技术对于国民经济发展具有重大支撑和促进作用,而掌握科学技术的人才队伍核心是知识分子群体。
作为中国改革开放的总设计师,邓小平的知识分子思想,远远超越了对知识分子阶级属性和社会地位的传统认识,他以全球化的视野,从中国与世界的关系和人才资源战略的高度,强调知识分子是国家四个现代化建设的重要战略资源,科技进步是经济发展的引擎。因此,邓小平率先提出:“一定要在党内造成一种空气:尊重知识,尊重人才。要反对不尊重知识分子的错误思想。”[3]41从“文革”后期第二次复出到第三次复出后,邓小平在国务活动中有一项重要内容是会见来自世界各地的科学家团体及科学家,他在各种场合都强调科学技术发展和人才资源的关系问题。
邓小平从尖端科技领域和年轻化两个方面抓科技知识分子队伍建设。在邓小平第二次复出后,就开始大力整顿科技、教育系统,会见旅美旅欧的华裔科学家,了解和掌握世界科技发展动态。粉碎“四人帮”后,邓小平自告奋勇要求分管科技教育工作,频繁地接见、会见参加各种科学会议、来华访问的尖端科技领域的中外科学家,关注世界尖端科技发展现状,详细了解世界发达国家尖端科技发展的情况,十分慎重、高效地处理和批示中外科学家对中国科技事业的各种建议、来信,保持着与众多华裔科学家的紧密关系。如何实现党的“十二大”提出的到20世纪末实现国民生产总值翻两番的20年奋斗目标,邓小平在80年代初提出,要抢时间,前10年要为后10年作准备,其中重要的准备是要调动几百万骨干知识分子的力量,坚决改变在实际工作中知识分子学非所用、用非所长的状况。他把发展科技,特别是优先发展高科技作为优先方向,对每一个高科技项目都亲自过问,提出中国必须发展自己的高科技,不要失掉时机,在世界高科技领域要占有一席之地。1983年,邓小平亲自批准了高科技项目——用于高能物理实验和同步辐射应用研究的大型科研装置正负电子对撞机工程。高能物理的研究和发展,将直接、间接地影响到其他学科的发展,而且同新材料、新能源、新技术、新工艺等的发展密切相关。1988年工程竣工并实现首次对撞试验成功后,邓小平再次视察时指出:“如果六十年代以来中国没有原子弹、氢弹,没有发射卫星,中国就不能叫有重要影响的大国,就没有现在这样的国际地位。这些东西反映一个民族的能力,也是一个民族、一个国家兴旺发达的标志。”“现在世界的发展,特别是高科技领域的发展一日千里,中国不能安于落后,必须一开始就参与这个领域的发展。”[1]279
邓小平十分重视科学家对我国科技发展的意见和建议,高瞻远瞩地迅速加以落实和实施,如对中国科技发展产生深远影响的“863计划”等。1985年7月16日,邓小平会见了美籍华人、物理学家李政道,李政道先生建议中国应建立国家科学基金委员会,并由第一流科学家负责。邓小平立即表示:“这是一个新方法,我们没有经验。但只要是新的事物,管它对不对,管它成功不成功,试验一下。”[7]1061仅仅半年之后,1986年2月,国务院便宣布成立由著名化学家唐敖庆任主任的国家自然科学基金委员会。“863计划”是根据王大瑜、王淦昌、杨嘉墀、陈芳允四位科学家于1986年3月3日写信向中央提出的“关于跟踪研究外国战略性高技术发展的建议”,经邓小平批示而制订的新时期第一个高新科技研究发展计划纲要。在邓小平的支持和推动下,从提出建议到《高技术研究发展计划纲要》的出台,仅仅用了8个月时间。邓小平在多个批示中要求“速作决断,不可拖延”“立即组织实施”。
科学技术是生产力中最为活跃的因素,这是马克思主义的一个基本观点。邓小平作为当代中国的马克思主义者,继承并发展了这一思想,提出了“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的论断,并致力于中国的科技队伍建设。进入新时期,邓小平面对科技队伍知识老化、年龄老化的问题,十分焦急,力主在科研工作、科研项目中不拘一格地发掘人才,特别是培养一批青年知识分子,以保持科技创新活力,并把发现人才、爱护人才,提高知识分子的政治待遇和生活待遇作为各级领导的职责。在邓小平的推动下,新时期留学生制度也以最快的速度恢复落实,留学生规模不断扩大。美国的科学技术在很多领域处于世界前列,中美关系正常化以后,邓小平非常重视与美国科学界建立广泛的交流与合作,特别是在人才培养方面,1978年7月10日,邓小平在会见美国科技代表团时,十分赞同他们关于接受500名中国留学生的建议,并提出应派出更多的人,“用你们现成的条件,为我们培养更多的科技人才”[4]340。
针对“文革”十年“使我们耽误了一代人的时间,影响了二十年”[4]218,邓小平提出:“中国目前人才往往从五六十岁的人中挑选,这样就不能体现活力。中国只有出现三四十岁的政治家、科学家、经济管理家和企业家,并由这批人担负重任,国家才有活力,政策才能保持长久……有才干的年轻人要上去,学术界才能活跃,光靠老同志还不行。论资排辈的状况一定要改变。”[7]11511979年11月,在出席中国科学院建院30周年的茶话会上,邓小平再次强调青年人才对科技发展的重要性,指出:“世界科学发展史说明,在科学领域里做出杰出贡献的往往是中年人和青年人。我们的科学工作者,只要做出了贡献,符合研究员、教授的标准,哪怕只有三十岁,也要把他们提拔到研究员和教授的岗位上,给予应有的学位和技术职称……在这个问题上要改变论资排辈的现象。”[4]575从这些讲话中可以窥见邓小平对人才的渴求和对发现、培养人才的积极倡导。
开展科学研究,发展科学技术,归根结底是要服务于经济建设,促进生产力的发展和经济的繁荣。在经济体制做出重大改革之后,传统的科技体制制约了科技成果转化为生产力的速度与质量。邓小平推动了具有跨世纪影响的中国科技体制改革。中国新时期科技体制改革的根本目的是使科技成果转化为生产力,促进科技与经济、市场相结合,科技人员走出书斋,走向经济建设的主战场。在邓小平的大力倡导和推动下,我国多数科技知识分子摒弃了传统观念,成为生产者、创业者,体制的活力迸发出了创造与发明的活力,知识转化为生产力,科技成果转化成了财富,在社会层面,成功地改变了知识分子的形象,极大地提升了知识分子的价值和地位。这一举措也体现了邓小平高超的政治智慧和领导艺术。
提高知识分子待遇问题是促进科技创新的激励因素。在改革开放之初,尽管国家整体上经济落后,人民的生活水平不高,但是解决和提高知识分子待遇仍然是邓小平关注的大问题。关于知识分子的待遇,既包括政治待遇,也包括生活待遇。“文革”结束后,随着政治上拨乱反正的推行,邓小平在理论上澄清了关于知识分子政策上的是非,知识分子的政治待遇问题迎刃而解了。但是在改革开放初期我国社会经济普遍贫穷的状况下,能否在实践层面上提高知识分子的生活待遇则成为是否真正提高知识分子政治地位和社会地位的试金石。为此,邓小平极力推动科技体制改革,促进知识分子与现代化建设紧密结合,加速科技成果的转化,凸显知识和智力劳动在科技进步和社会发展中的决定性作用,知识分子在经济发展中分享科技进步的巨大成果,一部分知识分子的生活条件和科研条件很快改观,知识分子的待遇问题从输血式推动转化为造血式推动,反过来又从根本上扭转了知识与生产力、知识分子与财富脱节的问题,从根本上提高了知识分子的政治地位和社会地位。
(二)以“四化”要求建设锻造合格的干部队伍,为知识型管理型政府奠基
现代化建设的另一个人才资源瓶颈是是否有一支合格的干部队伍。社会主义现代化事业的成败取决于人,取决于高素质的干部队伍。干部队伍是现代化建设极为重要的人才资源。在邓小平的人才资源战略中,坚持“两手抓”,一手抓知识分子队伍,一手抓干部队伍。如上所述,在解决知识分子问题的同时,邓小平积极推动干部队伍“四化”建设,开启了中国社会向知识型社会、管理型政府的转型。
斯大林提出的“干部决定一切”[8]的口号,早在民主革命时期就一直是我们党的干部队伍建设的重要原则,毛泽东为此还提出了“政治路线确定之后,干部就是决定的因素”[9]的论断。一支坚强有力的干部队伍成为中国革命制胜的中坚力量。但是到20世纪70、80年代之交,我国的干部队伍状况显然已无法适应和胜任艰巨的现代化建设的历史任务,干部队伍的素质直接关系到党的执政能力和执政水平,关系到党的路线、方针、政策贯彻执行的效果。为此,邓小平提出了对干部的“四化”要求:革命化、年轻化、知识化、专业化。干部队伍的知识化、专业化是抗战时期党的知识分子政策中“工农干部知识分子化”的现代表述和意义的延伸。1939年,在党的《关于吸收知识分子的决定》的文件中,明确提出“知识分子工农群众化”和“工农干部知识分子化”的要求,把对知识分子的思想改造和对干部队伍的文化训练列为同等重要的问题,把提高工农干部的文化素质提到事关革命事业成败的高度。战争年代,由于环境的严酷,对知识分子的思想改造、知识分子与工农相结合强调得多些,而由于客观条件的限制,对干部队伍的知识分子化重视不够。建国以后的一段时期内,干部队伍的知识分子化问题也没有得到应有的重视。不仅如此,学术界对这一问题的研究也不深入。
干部队伍“四化”思想的雏形是陈云最早提出来的。“文革”结束以后,面对改革开放、建立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新形势、新任务,面对党的干部队伍十分堪忧的状况:各级领导在年龄上严重老化、干部队伍青黄不接,思想观念、文化知识上远远落后于形势需要,干部队伍素质和能力亟待提高等,特别是在“文革”结束后两年徘徊时期发生的“洋跃进”,更凸现出干部队伍与形势变化的不相适应。据统计,20世纪80年代中期,全国4 000万名党员中,具有大学文化程度的仅占4%,中专和高中文化程度的占13.8%,而小学文化程度的占42.2%,文盲占10.1%[10]。陈云在政治局会议、中央全会以及其他会议上多次提出要培养有专业知识的年轻干部的问题。
邓小平深感在“新的长征”中人才紧缺、断档的压力,他十分赞同、支持陈云的意见,指出:“我们的人才本来就少,决不能再浪费人才,我们经不起这个浪费。老同志的最主要的任务,第一位的任务,是提拔年纪比较轻的干部。”[3]265在1980年8月中央政治局扩大会议上,邓小平提出:“干部队伍要年轻化、知识化、专业化,并且要把对于这种干部的提拔使用制度化。”1981年6月,党的十一届六中全会通过的《关于建国以来党的若干历史问题的决议》指出,要“在坚持革命化的前提下逐步实现各级领导人员的年轻化、知识化和专业化”[11]。这是干部“四化”方针第一次载入党的重要文献中。1982年9月,党的“十二大”把“努力实现干部队伍的革命化、年轻化、知识化、专业化”写入了政治报告和党章之中。在邓小平的直接领导下,年轻干部的培养问题和老干部的离退休问题最终形成了制度,彻底打破了干部任职终身制①,为选拔、培养“四化”干部创造了重要条件。
邓小平对干部队伍的重视,还可以追溯到建国初期。1954年7月,邓小平在政务院第221次政务会议的发言中,批评一些行政领导浪费人才、不重视干部队伍培养的现象时指出:“搞建设,干部已成为决定性的因素。要充分发挥现有干部的作用,同时要培养大批各方面的建设人才。政务院许多部门的领导人,他们注意抓生产,抓基本建设,这是对的,但是对培养干部重视不够,这主要表现在对自己所管的学校注意得很差。殊不知办好学校,培养干部,才是最基本的建设。现在,有的部门已有几十万员工,几十所学校,他们不去办好这些学校,却总希望从外面调人。应该主要靠自己培养干部。”[3]209也正是基于党内这一“痼疾”,邓小平在1985年时指出:“善于发现人才,团结人才,使用人才,是领导者成熟的主要标志之一。”[1]109
此外,在知识分子中发展党员、提拔干部的政策,不仅是新时期改变党内对知识分子的政治偏见、调整党的知识分子政策的重大举措,也是改变干部队伍的知识结构,改变党员干部队伍素质偏低、无法适应大规模经济建设需要的重要举措。1982年和1985年,中共中央办公厅先后转发中央组织部《关于加强在中年知识分子中发展党员工作的报告》《关于大量吸收优秀知识分子入党的报告》。此后,大量优秀知识分子被吸收到党内、被选拔到领导岗位上,党员队伍和干部队伍的结构发生了根本性改变。
“靠空讲不能实现现代化,必须有知识,有人才。”[3]40“没有大批的人才,我们的事业就不能成功。”[3]221在知识经济时代,科学技术不仅渗透到各个传统产业,科学技术本身也成为重要的生产要素,参与到国民经济的各个领域。因此,人才资源与自然资源一样,成为经济发展和社会进步的重要制约因素。不仅知识分子是国家重要的人力资源,拥有各种专长的高素质干部队伍也成为现代化建设重要的人力资源。
邓小平在知识分子问题上既重视对知识分子本身的定位,又超越了对知识分子本体的认识,把知识分子群体放在国家、民族的历史和现实发展中,放在世界潮流的大局中进行审视,对知识分子做出既符合历史、又超越历史的判断,从而在党的历史上第一次比较彻底地解决了党关于知识分子的重大理论问题。知识分子问题的彻底解决,使具有忧国忧民传统、以天下为己任的中国知识分子迎来了真正属于自己的春天。干部队伍的“四化”建设,使党拥有了一支不断壮大的坚持社会主义道路、具有专业知识和能力的干部队伍,有力地保证了党的执政水平和执政能力的不断提高。储备人才资源的战略布局,成为推动改革开放强有力的精神动力和智力保障。这是邓小平作为党的第二代领导人最伟大的贡献之一。
工业革命以来,每一次科技革命都深刻影响了世界力量的格局。每一次人才资源的大规模流动和重新聚合都改变了一个国家和民族的未来。新中国成立后,大批爱国知识分子回归祖国,他们与新中国自己培养的知识分子一道,奠定了新中国科学技术发展的基础。“两弹一星”、多复变函数论、陆相成油理论、人工合成牛胰岛素等成就,高温超导、中微子物理、量子反常霍尔效应、纳米技术、干细胞研究、人类基因组测序等基础科学的突破,超级杂交水稻、汉字激光照排、高性能计算机、三峡工程、载人航天、探月工程、移动通信、量子通讯、北斗导航、载人深潜、高速铁路、航空母舰等工程技术成果,为经济社会发展提供了强有力支撑,为国防安全作出了历史性贡献,也为我国成为一个有世界影响的大国奠定了重要基础。“进入21世纪以来,新一轮科技革命和产业变革正在孕育兴起,全球科技创新呈现出新的发展态势和特征……科技创新活动不断突破地域、组织、技术的界限,演化为创新体系的竞争,创新战略竞争在综合国力竞争中的地位日益重要。科技创新,就像撬动地球的杠杆,总能创造令人意想不到的奇迹。”“面对科技创新发展新趋势,世界主要国家都在寻找科技创新的突破口,抢占未来经济科技发展的先机。我们不能在这场科技创新的大赛场上落伍,必须迎头赶上、奋起直追、力争超越。”“只有把核心技术掌握在自己手中,才能真正掌握竞争和发展的主动权,才能从根本上保障国家经济安全、国防安全和其他安全。不能总是用别人的昨天来装扮自己的明天。不能总是指望依赖他人的科技成果来提高自己的科技水平,更不能做其他国家的技术附庸,永远跟在别人的后面亦步亦趋。我们没有别的选择,非走自主创新道路不可。”[12]习近平总书记在中国科学院第十七次院士大会、中国工程院第十二次院士大会上的讲话中,对科技创新的阐释给我们提出了21世纪我国科技发展的新课题。
如今,我国工业、农业、科学技术、国防技术总体发展水平已经赶上或正在向世界先进水平靠近,众多尖端科技领域居于世界先进水平行列,已经拥有世界上最大规模的科技队伍和干部队伍,并正在吸引越来越多的人才加入。2010年,中国科技人力资源总量达5 700万人,位居世界首位;2011年,回国创业的海归人数18.62万,中国从20世纪80年代以来世界最大的人才流出国,转变为世界最主要的人才回流国。干部队伍的知识化、专业化程度不断提高,年龄逐步降低。以党的十八届中央委员会委员为例,新一届205名委员的平均年龄为56.1岁;具有大学以上学历的占95.7%,有高级专业技术职务的占37.2%,中国科学院院士、中国工程院院士15名。
但是,从世界发展趋势看,从人才资源战略角度看,这两支队伍的整体素质和水平,特别是创新能力和管理水平等仍有待提高,这仍然是新世纪我们面临的严峻挑战。创新型科技人才结构性不足矛盾突出,世界级科技大师缺乏,领军人才、尖子人才不足,工程技术人才培养同生产和创新实践脱节。我国经济总量位居全球第二,号称制造业大国。但是科技创新基础还不牢,自主创新特别是原创力还不强,关键领域核心技术受制于人的格局没有从根本上改变。在人才机制上仍存在着吸引力、竞争力不足的问题。人才流失问题并没有完全解决。据统计,2013年,美国对全球专业技术人才的吸引率为24%,中国仅为3%。中国人才流失率在全球排第39位,在吸引科学家和工程师方面世界排名第46位[13]。人才资源问题仍然是新一轮“国际竞赛”中的关键因素。在全面深化改革的新形势下,干部队伍,特别是基层干部队伍的知识化、专业化、科学化的水平,适应世界发展新形势、新挑战、新变化的能力仍有待进一步提高。而实施创新驱动发展战略,建设创新型国家,党的“十八大”提出的全面深化改革能否成功,“两个一百年”奋斗目标能否顺利实现,干部队伍的质量将成为重要的制约因素。
站在历史发展的新起点上,仍有许多困局需要破解,有许多基础性的工作要做,邓小平的人才资源战略思想,对于指导当下我国的人才发展战略仍然具有强烈的现实意义,仍值得我们深入挖掘、继承和发展。
注释:
①1980年和1982年,中共中央先后作出《关于设置顾问的决定》和《关于建立老干部退休制度的决定》。
[1]邓小平文选:第3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4.
[2]方毅同志在四届政协全国委员会常委会七次扩大会议上作的关于科学和教育事业情况的报告(摘要)[N].人民日报,1977-12-30.
[3]邓小平文选:第2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4.
[4]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编.邓小平年谱(1975-1997):上[M].北京:中央文献出版社,2004.
[5]张晓燕.学习毛泽东邓小平江泽民关于干部队伍建设的论述[M].北京:中共党史出版社,1997.
[6]宋任穷.按照革命化年轻化知识化专业化的方针建设好干部队伍[N].人民日报,1982-10-02.
[7]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编.邓小平年谱(1975-1997):下[M].北京:中央文献出版社,2004.
[8]斯大林选集:下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79:371.
[9]毛泽东选集:第2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1:526.
[10]中共中央办公厅转发中组部关于大量吸收优秀知识分子入党的报告[M]//《当代中国的人事管理》编辑委员会,编.当代中国的人事管理.北京:当代中国出版社,香港:香港祖国出版社,2009:35.
[11]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编.三中全会以来重要文献选编:下册[M].北京:中央文献出版社,1982:824.
[12]习近平.在中国科学院第十七次院士大会、中国工程院第十二次院士大会上的讲话[N].人民日报,2014-06-10.
[13]蔡秀平,吴江.吹响人才体制机制改革冲锋号——党的十八届四中全会人才工作新部署解读[J].中国人才,2014(1):9-13
(责任编辑:张群喜)
D61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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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4-9014(2014)06-0033-08
2014-09-05
孙丹,女,黑龙江齐齐哈尔人,中国社会科学院当代中国研究所副研究员,博士,硕士生导师,研究方向为当代中国文化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