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小说家Margaret Mitchell的GonewiththeWind,现主要有下列译法:
译1:飘
译2:随风而去/而逝/逝去
译3:逝
译4:乱世佳人
其译法五花八门。译4简直是“狸猫换太子”。人们不禁要问,此种作品名应该如何翻译?有没有一个准绳使之趋于标准化?或者说,是不是谁都可以根据自己的理解或误解而随意翻译?译2意为作品中的什么东西(未明说)好像叶子一样随着风儿远去。据说小说的这个意思源自第24回,意思是主人公的故乡要“随风而去/逝”了(傅东华,2009:442)。若从此译,则有人喜欢,如屠岸(2002:509)、虞建华(2008)、林楚平(2000:28)都支持译2,思果(2004:3)赞成译3。傅东华(2009:442)推崇译1,受到包惠南(2001:89-90)、赵毅衡(2004)等的支持,认为此译“何等潇洒!”不一定完美或贴切的译4作为电影名已广为流传,若作书名则略显“媚俗”(张增健,1998)。窃以为,四种译法都行,不过,译4最好作为大众文艺作品(如电影)名称,否则太俗气。关于译1,自“五四”运动和白话文运动以来,汉语的(独立)名称已趋于“双字化”或“多字化”。因此,一个字的译名《飘》是不贴切的,“飘”可飘去,也可飘来(屠岸,2002:59),不一定是小说原意的“消失、逝去”。
文艺作品名翻译中常常出现“狸猫换太子”的事情,有的是,有的非,而各家看法总是公婆均有理。除了上面提及的研究者,撰文讨论过该现象的还有李群(2002)、康志洪(2004)、康冰(2009)、何自然、李捷(2012)、冯梅(2013)等。康志洪视之为“重新命名”,何、李减去一个“新”字。康冰说是“创造性叛逆”,似有褒奖之意。杨全红(2011)全书列举了多种作品的多种译名,以及译界的些许“唯心”点评,没有多少自己的褒贬立场。冯梅(2014)讨论了“重命名翻译”,认为先要“甄别译名是否真是重命名”,作为译评者要“把握译者采取重命名翻译的动因和理据”,以及“明确重命名翻译是通过何种途径实现的”。她认为,“所谓的重命名翻译实际上是译者依据源语名称(即原名)进行隐喻相似性或/和转喻相邻性等关联认知推理后进行语码转换的产物,译出的是原名的隐喻义或/和转喻义”,归根结底,“重命名翻译是原名的语用意义的关联翻译,是意译的一种表现形式,属于意译的一个次类,并非与原名无关的另类翻译法”。笔者赞同她的观点。然而“作品名应该如何翻译?”“有没有一个准绳使之趋于标准化?”等等,似乎没有妥善解决。
假如说一部作品是一个主干或躯干,那么作品的开头是其头部或首部,而其作品名称则是其眼睛。作者每每创作,毫无例外地要在这个作品名上下一番工夫。最开始就是思考题目,创作过程中还要斟酌题目,完成初稿乃至终稿时仍要推敲题目。即使是学术论文题目的最后定位也大抵如此,更何况一部文艺作品的名称。作品名如同作品的眼睛,是其灵魂的体现,是画龙点睛之笔,最值得反复推敲。有时甚至可以说,一部作品能否成功,能否流芳百世,成也题目,败也题目。那么,在译者的书案上,难道它不值得严复所说的“一名之立,旬月踟蹰”么?因此,有很多理由批判那些在作品名的创作和翻译中也“急就章”的少数人。问题是,多数译者的确是认真考虑了作品名译法的,而怎样才算是好译名呢?笔者认为,“形而上”或作为“道”的“为什么”类问题需要优先考虑,其次才是形而下或作为“器”的具体译法及相应的译技。
请看两个译例。春秋时代思想家老子的《道德经》是道家学说的经典。撇开全文的英译不谈,单说题目的翻译就至少有五种译法:
译1:TaoTeChing
译2:TaoTheKing
译3:DaoDeJing
译4:TheClassicoftheVirtueofTaoism
译5:OnMorals
再请看清朝作家蒲松龄的小说《聊斋志异》的小说名如何英译?1
译1:Liao Chai Chih Yi
译2:Chinese Ghost and Love Stories
译3:Strange Stories from a Chinese Studio
译4:The Chinese Fair Book
译5:A Legendary Record in Self-Diversion
Study
本文先阐述“道、器”问题的相关原则,然后以Helen Chasin的一首英诗(以标题为核心)及笔者的汉译为例展开讨论,以抛砖引玉。
作品名翻译的“关联省力语效原则”(Principle of Relevance,Economy and Effect,简称PREE),包括四条“形而上细则”、四条“形而下细则”以及八种具体的翻译方式,要求译文在关联(度)、省力(度)和语效(度)这三方面等效于原文。显然这三方面的相关概念和观念分别借自Sperber & Wilson(1986/1995/2001,1987),Wilson(1994/1995/1999/2000),Wilson & Sperber(2004)的“关联理论”(Relevance Theory,RT);2) Zipf(1949)的“最省力原则2”(Principle of Least Effort,PLE);3)Nida(1964,1999,2001)“功能等效理论”(Functional Equivalence Theory,FET)。假如原作作品名关联于大小语境、上下文、交际者及其语用目的和交际手段等而其关联度是“极关联、强关联、较关联、弱关联、不关联”之一;假如原作作品名对作者或/和读者的省力度是“极省力、很省力、较省力、弱省力(=较费力)、不省力(=费力)”之一;假如原作作品名对于读者的语效(字词语效、音韵效果、篇章语效、修辞语效、文体语效、社交语效、语境效果等)是“极高、很高、较高、较低、低(下)”之一——那么,译者应该尽力使译名在这三个方面达到或接近等效3(equivalence),例如,不能以“弱关联”译法对待原作的“极关联”,不能以“费力”译法对待原作的“很省力”,不能以“较低”语效对待原作的“极高”语效。当然,当条件许可时,省力度和语效度可以高于原作作品名(参见许渊冲,1984,2001),但关联度则应尽量等效于原文作品名。其实,省力度和语效度或多或少都受制于关联(度),或以关联(度)为前提。
PREE的“形而上细则”或“道”方面的大准则(maxim)大致有下面四条:
3.1.1 译者须通读全篇,获得文本的语篇意义
译者至少通读一遍,获得初步理解和感性认识。对内容和情节以及种种因果关系和来龙去脉都达到基本了解,领悟其各章回和全篇的语篇意义(语篇性或要旨)。除了上述了解最好还要精读或研读,达到一定的深入理解甚至神入(empathy),洞察文中的一切是非纠葛,几乎能写书评,有说不完的话。
3.1.2 译者须考察标题的形式特征和语义特征
译者必须弄懂标题的语音、正字法、词汇-构式特征、句法特征以及语义特征,以及它怎么写,怎么念,是怎么样的结构,表达的是什么字面意义,关键是表达了什么(微观)含义。一个标题不论是形式特征还是语义特征,往往具有缺省性或隐含性。作者以隐为美,以曲为上,假如在正文里是“语不惊人死不休”,题目的构思更是登峰造极甚至走火入魔。译者要善于挖掘并恢复其缺省和隐含,变隐为显,变曲为直,以便正确理解和全面把握。
3.1.3 译者须研究标题的语用意义或宏观含义
作者的题目依靠所显和所隐表达了一定的显义(explicature),也表达了一定的隐(含意)义(implicature)。例如爱尔兰剧作家George B.Shaw的剧本AugustusDoesHisBit全剧和这个标题的字面义和显义是“奥古斯都尽了他的本分”,其语用意义或含义却是反过来的(反讽),也即“奥古斯都没有尽到他的本分/渎职了”。
3.1.4 译者须掌握题目的语用效果(pragmatic effect4,简称“语效”)
作者从成百上千的可能选项中选择这个作品名一定是有其语用意图(pragmatic intention),译者唯一要做的就是设法等效(以相等的语效)再现之,否则就采用许渊冲的“竞赛论”,让题目译文的语效超过原作的题目语效。一些等效甚至胜过原名语效的译名,例如把《走下神坛的毛泽东》译成Mao,Man,NotGod5,把溥仪的自传《我的前半生》译成FromEmperortoCitizen6。
“形而下细则”是以上述“形而上细则”的了解、理解、考察、解决为基础和前提。因此,“形而下细则”或“器”方面的小准则大致有下面四条:
3.2.1 译者首先须做一个好读者,为正确翻译全篇(含语篇意义)做好铺垫
译者粗读一遍,达到基本理解。再读一遍,达到深入的理解。也许还需要第三次阅读,在字典、词典、辞典、百科全书和网络资源的帮助下,解决硬件问题,如生词拦路虎问题。就英语原作而言,如果有英语国家的专家朋友(包括网友)就要不失时机地请教。当然,一般的外国朋友也是可以不耻下问的。张禹九教授翻译Gertrude Stein等人的小说时总会就一些语言理解问题求教百家大方,更何况一般年轻译者。这样译者作为读者已经接近整个作品的语篇性(textuality),看到了原作的语义“树林”,而不是一片片“小林区”或孤零零的树木。美国小说家Earnest Hemingway的小说“TheSunAlsoRises”有《太阳也升起》和《太阳照样升起》两种译法,表面上相差无几,其实有天壤之别。海明威借用《圣经》的“传道书”语句(小说开头就有“one generation … The sun also riseth …”),借以喻指一战后西方年青一代的颓废心态(包惠南,2001:88;杨全红,2011:76)。也就是说,第一种译法为谬译,因译者没有做好一个好读者之故。有时,为了读懂、读透一本书,还得读很多其他的书,王宗炎教授(2006:71-72)畅谈翻译TheGloryandtheDream的体会时就说到,必须花很长时间读很多东西,否则就译成《金陵春梦》那样的“华府春梦”了。
3.2.2 译者须仔细考察原作全文和标题的形式特征和语义特征以及译入语的相应体现形式
一个作者的风格一旦形成,势必要在更多的作品中再现。因此,海明威风格、安德森风格、斯泰因风格等各不相同。这些风格都离不开其诸多作品在语言形式和语义方面的风格,因此,一个好读者要善于攫取作者的风格意义(stylistic meaning)。从作者甲到作者乙,其题目的风格也是各有千秋。Charlotte Brontё 喜欢以小说人物的姓名作为书名,Emily Brontё则喜欢用小说里的地名(庄园名)作为题目,年纪最小的Anne Brontё则是两者风格的整合兼施7。再有,原作的题目是怎么写和怎么念的?有什么样的结构特点?假如我们追求作品名翻译的“神似”,那么真正的神似应该是形神兼备的相似(卢卫中,2003)。只有在不得已的情况下才会舍形保神。《毛泽东走下神坛》的英译就是舍弃了些许形似的神似。德国哲学家Martin Heidegger的著作Poetry,Language,Thought译成《诗·语言·思想》,大胆地换逗号为圆点就是形似的变通8。“GonewiththeWind”的译2(随风而去/而逝/逝去)是形似兼神似。
至于具有明显的缺省性或隐含性的题目,我们则要捕捉其缺其隐,理解时恢复,翻译时则同样地该缺就缺,该隐就隐,不可变隐为显,变曲为直,不可一切清楚,万事明白。例如,GonewiththeWind的译1(飘)和译3(逝)隐得过多,译4(乱世佳人)是理解时恢复得将就而翻译时既没有隐含又算另起炉灶的译例(见下文译法8)。WutheringHeights9译成《呼啸山庄》算是隐显曲直等效于原文的“形神皆似”。
3.2.3 译者须研究标题的语用意义或宏观含义及其译入语的体现形式
它们的别名有“语境意义(经验意义、社会意义、情景意义)、动态意义(互动意义、洽商意义)、话语意义、言者意义”等,简单地说,就是有别于语义学研究的“形式意义(理论意义、分析意义、语言—结构意义)、静态意义、系统意义、语句意义、语义(学)意义、认知意义”等,主要涵盖上面2)里的“语义、微观含义”。例如,女子对男子说“你的胡子很有意思”,其语(义学意)义就是夸奖他的胡子,而语用意义可能是“我喜欢你,我爱你”甚至女追男的求婚语。前者需要解码(decoding)和一定的推理(inference),而后者主要需要推理。这种推理能力的高低意味着或基本等效于语用能力(pragmatic competence)的高低。
爱尔兰剧作家George B.Shaw的戏剧Pygmalion其标题的语义主要是其指称意义(referential meaning),也指那个叫做Pygmalion的小伙子。根据希腊神话,Pygmalion是一个了不起的雕刻家,其雕刻作品栩栩如生、巧夺天工,尤其是一尊美少女雕刻。Pygmalion赐名为Galetea,并深爱之。感其至真的神灵赋予该雕刻以生命并使之回报他以爱。这个语义是我们理解该剧本题目的基础,但必须超越语用意义,因为该剧根本没有这个人,甚至连提都没提。Shaw的Pygmalion写的是一个语音学教授传授一个卖花女以上层社会淑女应有的言行举止,并成功地使之蝶变为活跃于上流社会的女流。作者的语用意义恰如该剧写的,如同Pygmalion变雕刻为真人并恋爱之,语音学教授把穷丫头变为上流女,作者启用了(神话)典故法(allusion)和类比法(analogy),不乏隐喻性。原译《皮格马利翁》和今译《卖花女》孰优孰劣?前者只有指称意义,汉语读者一般不谙希腊神话(的皮格马利翁),根本读不出其应有的语用意义。后者源于改编自Pygmalion的西洋歌剧MyFairLady(直译为“我美丽的女郎”,传媒的通俗汉译是“窈窕淑女”),显然都是迎合剧院观众和通俗文学读物的庸俗心理的产物,既没有Shaw的原作原名的指称意义及其典故和类比所产生的修辞美,又没有凸显穷丫头蝶变的过程或结果,而只是显示了其蝶变的穷苦身份。可以说,两种译法都不好,一个太文而让读者敬而远之,另一个太俗而没有原文的雅趣。可以说,Shaw的题目依靠所显和所隐表达了一定的显义(指称意义及其典故意义),也表达了一定的隐(含意)义(即上述“蝶变”)。我国有梁祝之恋的传说久矣,不能直接挪用也可间接借用。若译为“皮氏蝶变、(卖花女)蝶变浪漫史、希金斯10蝶变卖花女”,也许更能保值原名的语用意义或宏观含义。
3.2.4 译者须领会和再现作品名的“语效”
上文的Pygmalion就是例证。题目是要耀眼醒目或吸引眼球的东西,因此完全可以按照西方广告学的“AIDA原则”进行再现原名的语效。该原则的A是“Attention/注意”的意思,I是“Interest/兴趣”,D是“Desire/欲望”,末尾的A是“Action/行动”。商品广告吸引你的注意力,让你兴趣倍增,然后产生购买欲,心动不如行动,最后是掏钱购物。文艺作品名也是如此。不论是实物书店还是网络书店都是书海茫茫,读者看不到没用,看到了不注意也没用,注意了不感兴趣也徒劳,有兴趣而没心动还是徒劳,心动了终究没有行动终究是无功而返。比较杨宪益夫妇翻译的《红楼梦》和Hawkes翁婿翻译的《红楼梦》便知,后者更符合“AIDA原则”,因此在西方更有人缘。原因虽然不少,题目的翻译自然是值得考虑的。根据不少人的理解,前者的ADreamofRedMansions不如后者的TheStoryoftheStone更接近原文的语效。汉语原文的“红、楼、梦”和英语的“red、mansion、dream”不是等值的,有着不同的“民俗(词源)语义”(folk (etymological) meaning)。例如汉语的“红”有吉庆的“反应意义”(reflected meaning),而英语red有暴力和流血牺牲的“反应意义”。后者的译名有三个优点,一是stone居然有故事11,二是“石头的故事”与曹雪芹和高鹗的小说原名《石头记》是高度吻合和等效的,三是有头韵法(/st/的重复)的修辞语效。
请比较《新概念英语》第三、四册几篇文章的英语标题和汉译:
(1)A Puma at Large(一只逍遥的山猫)
(2)Thirteen Equals One(十三等于一)
(3)An Unknown Goddess(一位不知名的女神)
(4)The Double Life of Alfred Bloggs(艾尔弗雷德·布洛格斯的双重生活)
(5)The Facts(数据)
(6)Smash and Grab(砸和抢)
(7)One Man's Meat Is Another Man's Poison(青菜萝卜各人所爱)
(8)Science Makes Sense(要尊重科学)
(9)How to Grow Old(怎样做老人)
笔者认为,(1)的译文稍显冗长,若删除“一只”就更好,还可以考虑“山猫也逍遥、法外美洲狮”。(2)的译文无懈可击。(3)可删除“一位”。(4)过于冗长,不符合上述“AIDA原则”和“最省力原则”,可除名留姓,还可改姓为“布氏”。(5)基本可行,只是文章说的是要具体精确的数据,因此译为“实据、确据”也许更为切题。(6)就是“(打)砸抢”,这是死译英语常用的and。(7)本来不错,以谚译谚,可惜相应的汉谚不是这样说,应该改为押韵的“萝卜青菜各有所爱”。(8)的原名是讽刺性反讽,嘲讽早期移民把欧洲兔子带入澳洲而又研制出叫做“多发性粘液瘤”的病毒来消灭之的愚蠢行径。汉译“要尊重科学”看不出有什么反讽,难道我们还能不尊重科学?此外,原名两个词以/s/开头,算“头韵法”(alliteration)(以及五个/s/音的重复法的修辞语效),译文里没有。原名的语义其实是“科学有道理/有意思”,若再现其反讽,便可译为“如此科学”或“科学有意思么?”。(9)没有译出“grow/变”来。“养老经、老有所为、暮年指南”等都好过(9),从某种意义上看好过申慧辉的“论老之将至”和更加通俗的“如何安度晚年”。
翻译方法或技巧成百上千,翻译教材多有解释,它们都可以用于作品名的翻译。但是,根据PREE的“形而上细则”,“形而下细则”的相应“形而下译法”,最为常用的具体翻译方式,就是以下八种:
3.3.1 音译法
即语音转写,相当于玄奘大师的“五不翻”。如《道德经》的译1—译3和《聊斋志异》的译1。就宗教名词等而言,音译可望保持原文的神秘性和多义(模糊)性。但是译入语读者或许望而却步。爱尔兰诗人Thomas Moore的名著Utopia被严复译成《乌托邦》据说是最理想的音译12。
3.3.2 直译法
如上文的例(1-6),GonewiththeWind的译2(随风而去/而逝/逝去)也是如此。《聊斋志异》的译5也是。华裔美国女作家Amy Tan的小说SavingFishfromDrowning译为“拯救溺水鱼”是理想的直译13(虞建华,2008)。
3.3.3 意译法
如例(9),以及《道德经》的译4—译5,可惜有所误译14。《聊斋志异》的译2—译5也是意译法。
3.3.4 直译加意译法
如上文例(7)—(9)。其中(7)的英谚译成了汉谚,以谚译谚,假如改进为“萝卜青菜各有所爱”就实现了最大程度的等效。
3.3.5 省译法
即省略一些词语和意义。如GonewiththeWind的译1(飘)和译3(逝)。再如《聊斋志异》的译2和译4,也是省译法(省略了“聊、斋”)。
3.3.6 增译法
即增加一些词语或意义(一般为原文的隐含被彰显或明朗化)。如例(9)增译“人”。Hemingway的ForWhomtheBellTolls的汉译《丧钟为谁鸣》巧妙地增译了“丧”字(包惠南,2001:88)。
3.3.7 省增法
即既省略又增加。英国作家Daniel Defoe的小说RobinsonCrusoe被译为《鲁宾逊漂流记》就是省了Crusoe,加了“漂流记”。
3.3.8 重命名译法
就是另起炉灶,无中生有,或者说,此为较大的语用变通。例如,GonewiththeWind的译4(乱世佳人),Pygmalion的《卖花女》译法,英国女作家Daphne du Maurier的小说Rebecca的《蝴蝶梦》译法,美剧EmergencyRoom的《仁心仁术》译法,等等。
以上是大致的分类,也许还有其他类别。另一方面,上述类别不一定互不兼容,相反,往往重叠使用。例如,美国小说家F.S.Fitzgerald的TheGreatGatsby的译1:《了不起的盖茨比》;译2:《大亨小传》;译3:《永恒之恋》;译4:《大哉!盖世比》;译5:《大亨——凯士毕》15。仔细比较不难发现,除了译3是重命名译法,译2几乎是意译法和重命名译法的结合以外,译1、译4和译5都是直译法、意译法和音译法的结合(只是具体运作手法有别)。
翻译方法虽然五花八门,各入各眼,但PREE的“关联省力语效”这六个字或三个词是作品名翻译的根本。“关联”是前提(条件),“省力”是要领(方略),“语效”(的等值或胜出)是根本(目的)。那么,1)一个作品名的翻译假如不关联,即不关联于原作题目、作品人物、作品主旨等,就是谬译、滥译、乱译。《道德经》的译1—译3(音译)具有语音关联性,译4—译5(意译)具有一定的语义关联性(可惜因为错译而失去一定的语义关联度)。2)假如关联而不省力,就不适合做题目,因为偏离了上述“AIDA原则”而起不到作品点睛之笔的作用。上文的例(1)、(3)、(4)、(6)就是如此。TheGreatGatsby的译1《了不起的盖茨比》比较费力,而译2《大亨小传》则较省力,还因对仗而朗朗上口。3)假如关联而省力但语效不佳,就没有达到严复的“雅”境,AIDA原则的“化心动为行动”目标也就不能实现。例(7)—(9)就是如此。上面的《大亨小传》比其他译法更为典雅/文雅,也就更能吸引读者的眼球。
美国女诗人Helen Chasin的一首短诗“The Word Plum”如下:
The word plum is delicious
pout and push,luxury of
self-love,and savoring murmur
full in the mouth and falling
like fruit
taut skin
pierced,bitten,provoked into
juice,and tart flesh
question
and reply,lip and tongue
of pleasure.
可见这是一首文字游戏,是对英文plum这个果子和这个单词的文字游戏。Plum这个词的开口圆唇中低舌位后元音//“相似于”(iconize,意味/象征着)嘴含李子/梅子的样态。这个果子好吃,连这个词也“通感地”(synaesthetically)好吃(delicious,第1行)。“pout and push”的连续双唇爆破清音/p/(头韵法/alliteration)和复合元音/ɑu/与圆唇闭口后元音/u/搭配起来,相似于唇舌半闭的推拿动作。“self-love,and savoring murmur”的两个舌尖(前)摩擦清音/s/,两个双唇鼻(浊)音/m/,和非圆唇(较)高舌位前元音/e/、/ei/,圆唇开口中低舌位后元音//,半圆唇半开口中舌位中元音/:/、//等搭配起来,相似于李子/梅子摩擦舌头、牙床和舌根(口腔的前中后)以及不断玩味的姿态。“mouth and falling like fruit”的三个唇齿摩擦清音/f/和舌齿摩擦清音/θ/相似于唇舌齿相加。“plum、pout、push、murmur、mouth、pierced、bitten、provoked、reply、lip、pleasure”的双唇辅音,/p/、/m/和/b/,搭配以不同的元音,相似于双唇各种姿态的舔尝琢磨。“taut skin pierced,bitten,provoked into juice,and tart flesh”的很多爆破音,如/t/、/k/、/b/,以及舌尖(前)摩擦清音/s/和唇齿摩擦辅音/f/和/v/,相似于唇齿之间的继续捉弄直至用口腔挤压乃至牙咬,即日常语言的“吃相”。末尾的“reply、lip、pleasure”连续三个(舌)边音/l/,一个舌叶摩擦浊音//,搭配以唇、舌、乐的单词和意义,这是天衣无缝的慢品水果之悠闲之乐。
单说题目,若译为“李子/梅子”这个词,就必须像原文对plum这个词一样,对“李子/梅子”进行文字游戏的演绎,而我们认为这是不可能等效于原文的。因此,我们大胆变通之为“葡萄”这个词。全诗试译如下(见侯国金,2014b):
“葡萄”这个词
“葡萄”这个词儿美味十足
撅嘴,前推,自恋
般的奢靡,品味品位的吞吐自语
满腔之感,赶它下垂,
噗噗吐吐的回味
绷紧的皮皮
扎破,咬碎,挤出
甘汁以及酸瓤
一个疑问
一个答案,唇和舌
乐融融
该标题的译法应该是直译加意译法和重命名译法。“李子/梅子”变为“葡萄”有何道理?全译诗除了词义和语用意义以外,单说口腔各器官的玩味游戏,启用的爆破音单字有:“葡、萄、个、推、般、品(2次)、位、吞、吐(3次)、感、赶、它、噗(2次)、绷、皮(2次)、破、甘、答”。摩擦音和塞擦音有:“词、十、足、撅、嘴、自(2次)、腔、垂、紧、扎、碎、挤、出、汁、及、酸、瓤、唇、舌”。舌尖(中/后浊)音有“儿((颤/闪音)、恋(边音)、乐(边音)”。双唇音有“葡、美、般、靡、品(2次)、位、满、噗(2次)、味、绷、皮(2次)”。不难看出,译文的爆破音也罢,擦音也罢,双唇音也罢,远远多于原文,更能折射出品尝plum的状态,或者说,适合李子/梅子,更适合葡萄。单就语词而论,适合“葡萄、plum”,而不适合“李子/梅子”。能否说,该作品名的汉译除了不太关联于原作作品名(关联度偏低),其他方面的关联度、省力度和语效度都是接近原作作品名。
老一辈翻译家和外语工作者们在翻译作品标题时一般都非常认真和细心。他们一般不会乱译、滥译或改译。他们比较求真、求质、求信,唯恐字面意义和显义有所遗漏。陶洁(1994/1997)收录了42篇英语短文以及二十多个老一辈译者(如张禹九、王岷源、黄源深、李文俊、姚乃强、王义国等)的译文,都是上述类型的译法,笔者看不出有什么不妥。例如,张禹九把C.Stein的“TheWinnerLoses”译为“胜者败”,黄梅把W.Cather的“TheHundredWorstBooksandTheyThatWroteThem”译为“百本最劣书及其作者”。当然,在当今的一些信奉后现代解构主义的年轻译者看来,他们过于保守或字面主义(literalism),那么上述两篇可能译为“赢家小败、胜者也败北、千里马失蹄、马有失蹄”等以及“百本拙作及其作者、上百坏书及其作者、糟书和糟作者”等。不难看出,有的有点“重命名”味道。
一部作品的名称是其灵魂的窗户,创作者无比认真地对待,译者也理应如此。然而,即使同一部作品其名称的译法(重译时)也是各有方法。回到老问题上来,“作品名应该如何翻译?”“有没有一个准绳使之趋于标准化?”笔者分析了一些人的相关研究,提出作品名翻译的“关联省力语效原则”(PREE),由“形而上细则”、“形而下细则”和“形而下译法”构成。正如PREE这个词所暗示那样,本文的“原则”是试验性的,不是结论性的;是建议性的,不是规定性的。虽然不一定能完全解决上述“标准化”问题,但有利于作品名的关联、省力、等效翻译,并使译界对什么是好译名的看法和标准趋于一致。
因篇幅等原因,本文没有涉及不同体裁和题材作品的名称之差别,没有细谈英语作品名汉译和汉语作品名英译的差异,也没有就一些译法进行PREE各“道、器”细则的全面系统剖析和对比。中国自古有“名不正言不顺、名正言顺”的说法,作品命名如此,作品名翻译亦然。若仿拟严复的话则可说“译名之立,旬月踟蹰”。在PREE的指引或约束下,认真翻译每部作品的名称,虽然(和原作名称一样)未必能使之名如其人,名如其文,但至少可以名正言顺,不至于让译入语读者“望名兴叹”。
注释:
1 译1是音译,外国读者如入云里雾里。其他(意译)区别在于“聊斋志异”这四个字的保值多少。译4的Fair应该改为Fairy,否则是“集市、美人、公平”之意。葛勇(2004)说,译5最好。他认为书名的这个字是“聊以自慰”,而“聊斋”是自我消遣的书斋(见杨全红,2011:15)。
2 他用的是“least effort”,这里选用同义的economy主要是为了缩写的经济性。
3 也译为“等值、对等、相当、对应、一致、近似”等。不论如何翻译,须知是“近似”而非绝对“等值”。参见侯国金(2008:58-61)。
4 有时是或别名叫“语境效果”(contextual effect)或“修辞效果”(rhetorical effect)。
5 比较MaoZedongDownfromtheAltar(杨全红,2011:26-27)。
6 比较TheFirstHalfofMyLife或…PuYi'sLife(杨全红,2011:5)。能否说原名就不是好书名?
7 夏洛特的小说JaneEyre(《简·爱》),艾米莉的WutheringHeights(《呼啸山庄》),安妮的AgnesGrey(《艾格尼斯·格雷》)和TheTenantofWildfellHall(《怀尔德菲尔府的房客》)。
8 参见杨全红(2011:69)。本文建议改第一个字为双字结构“诗歌”。
9 Wuthering在苏格兰英语是“呼啸(的)”。heights多指“高地、高处”,有时和别的词搭配作为庄园名称。
10 Higgins就是剧本中的语音学教授。
11 印度诗人泰戈尔(Tagore)有一篇短篇小说HungryStones,倪培耕、陈染译之为《饥饿的石头》。英语文学有狄更斯(Charles Dickens)的长篇小说ATaleofTwoCities(孙法理译之为《双城记》),就是说两个城市可以有故事。还有Carson McCullers写的ATree,aRock,aCloud,Irwin Shaw写的TheDryRock,Alice Munro写的TheViewfromCastleRock。有篇六级英语课文叫“The Story of Rain”。总之,stone的tale也罢,“石头记”也罢,“具有神话原型的传奇色彩”(转引自杨全红,2011:50)。
12 原名的“乌有乡、美好的地方”的双关竟都被音译出来了(见杨全红,2011:108)。
13 虞建华认为(用省译法)译为《沉没之鱼》和《拯救小鱼》都有舛误。
14 译4—5是意译,遗憾的是丢失了原名精要部分。胡允恒(2007:189-90)认为,译4很是“值得商榷”。老子的“道”指客观规律,“德”指认识和实现规律的途径。译者不谙此妙造成误译。译5是“道德之论、论道德”之意,曲解老子至此,“谬以千里”,岂不可惜?(另见杨全红,2011:4)
15 http://baike.so.com/doc/6728889.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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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国金:华侨大学外国语学院特聘教授,上海外国语大学博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