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兴华+周佶
社会能力是儿童发展的重要组成部分,它不但影响儿童的人际交往、心理健康、生活与学习质量,而且在很大程度上能预测儿童将来的人际关系、情绪情感调控和社会适应等方面的发展水平[1]。开端计划的最早倡导者之一Zigler曾指出:社会技能应该成为开端计划早期干预项目的主要内容[2]。近30年来,儿童社会能力培养在理论和技术层面都得到了迅速的发展,并且这些技术的运用确实改善了部分儿童尤其是不良儿童的社会技能。然而,对这些干预研究效果的元分析表明社会能力干预只有短时的效果,缺乏长时的效果。针对元分析的结果,Gresham认为有必要对社会能力的研究进行反思,重新考虑社会能力的理论构建问题[3]。
我国对社会能力的研究始于20世纪80年代后期,目前的一些研究主要集中于儿童同伴关系和社会技能方面,对社会能力的概念、理论探讨不多。Zigler认为儿童社会能力之所以没有变成心理调节的重要变量,就是因为缺乏明确的定义,人们总是试图用一些本身就模糊不清的概念来解释它[4]。因此,吸取西方的经验教训,对儿童社会能力进行比较清晰的概念界定,构建明确的理论框架,这是比较关键的。本文简要回顾儿童社会能力的几种常见定义,指出概念的界定与理论的整合应变成当前和今后一段时期内儿童社会能力研究的主要内容。
一、基于同伴关系的界定
同伴关系(peer relationship)主要是指同龄人之间或心理发展水平相当的个体之间在交往过程中建立和发展起来的一种人际关系。儿童社会能力的研究最早是从同伴关系开始的。20世纪初期,一些著名学者,如弗洛伊德、艾里克森等就提出社会群体对儿童的发展具有重要的影响[5]。20世纪30年代,研究者开始着手进行儿童同伴关系的实证调查,第二次世界大战的爆发导致儿童同伴关系研究的中断。直到20世纪60年代后期,关于人类社会行为的研究才又重新激起人们的兴趣,Hartup指出同伴关系在儿童发展中扮演着重要的角色。此后的一些研究主要围绕着“同伴关系在儿童青少年的发展和社会适应中起着重要的作用”这一命题而展开[6]。也有许多研究发现,儿童同伴关系的质量可以预测其青少年期和成人期的学业、反社会行为和心理病理症状。70年代中期至今,同伴关系的研究不断地系统与深入,取得了丰硕的成果。众多研究者运用同伴关系的质量来衡量儿童的社会能力。
同伴关系包含两个重要的层面:同伴接纳(peer acceptance)和友谊(friendship)。同伴接纳是一种群体指向,反映的是群体成员对个体的态度——喜欢或不喜欢、接纳或排斥。同伴接纳水平是个体在同伴群体中声望和社交地位的反映;友谊则是一种个体指向,反映的是两个人之间的情感联系。同伴接纳和友谊代表了两种不同的经验,在儿童发展中具有不同的作用[7]。
儿童同伴接纳的研究主要采用社会测量法。这一方法由J.C.Moreno最早创立,有两种变式,即同伴评定和积极消极提名。社会测量法能够定量地揭示儿童在同伴群体中的人际关系状况。关友谊的测量标准和维度尚有争议,学界一般采用访谈法和问卷法对儿童同伴的数量和质量进行测查[8]。
基于同伴关系的社会能力有较高的客观性与跨时间稳定性,但其只能区分出社会能力低的儿童,却无法解释这些儿童出现的问题与导致同伴关系不良的原因,因此对实践干预的价值不大。而且,儿童同伴关系及儿童的社会适应是相关研究,互为因果。
二、基于社会技能的界定
学界对社会技能本身的定义存在一定的争议。国内有研究者指出社会技能是个体在社会生活环境中有效而恰当地与他人进行交往的活动方式[9]。基于社会技能的视角来界定社会能力可以解决同伴关系界定中存在的一些问题,因此,社会技能常常作为社会能力的同义词出现。这种界定方式运用儿童所拥有的恰当技能的数量和质量来衡量儿童的社会能力。
20世纪60年代以来,大量研究证实社会技能方面存在缺陷的儿童在情绪、行为和学业上也会出现严重的问题,社会技能好的儿童则会表现出优良的学习成绩,更受人欢迎。20世纪70年代,美国社会技能试验指出,与控制组相比,受训的儿童在同伴接纳中确实受益。追踪研究还发现,社会技能对儿童成年期的社会适应状况有重要的意义。90年代以后,社会技能研究的范围有所扩大,日趋深入,研究的内容包括儿童社会技能的意义与作用,与同伴交往、学业成就、情绪发展等的关系,认知因素、缺陷及干预等。
学界研究社会技能的方法主要是社会测量法和行为评价法。社会测量法是同伴关系研究中所采用的方法。行为评价法是指对儿童在社会交往中的行为表现做出评价的方法。该方法面临的最大困难就是明确构成社会能力的技能内容与数量,为此,学界给出了若干的评定标准,即社会效度、能力相关、常模等。
社会效度标准是学界较为常用的一个评定标准,认为儿童的社会技能取决于特定社会行为所预示的重要的社会性后果,以效标关联为基础。所谓重要的社会性后果,即重要他人,包括同伴、父母、教师对儿童社会技能的判断。然而,运用这一方法选择出来的社会技能往往是模糊且难以测量的,并且重要他人之间的评定也多有矛盾。
与同伴关系的定义相比,社会技能定义的优点在于其可操作性强,可以对测量指标在行为层面进行细分,这对编制行为量表和制定干预计划相对容易,因此被广泛采用。然而,这也存在一定的不足,各评定主体意见很难达成一致,如教师认为是恰当的社会技能,或许被同学评定为不恰当;没有考虑人际间的交互作用和社会交往的情境性,只是将社会能力作为个体的一系列的预设技能进行评定;把社会能力分解为许多独立的技能,没有考虑技能之间的相互作用与组织整体性。
三、基于社会认知的界定
同伴关系和社会技能分别从结果和内容入手描述社会能力的两个侧面,社会认知则是从过程观入手来描述社会能力。
20世纪60年代以后,由于认知心理学信息加工理论的影响,社会交往中的认知问题逐渐成为研究的热点。社会能力认知模型包括问题解决模型、观点采择模型和信息加工模型等。虽然各个模型的侧重点有所不同,但其都强调社会能力的认知因素。以Dodge等人提出的信息加工模型为例介绍儿童社会认知能力。
Dodge等认为,儿童在社会交往中首先面临的是需要加工的各种信息,即社会性刺激,如他人的表情、动作、话语等。儿童给这些社会性信息赋予意义,并据此决定如何做出反应的过程就是社会信息加工。社会信息加工包括六个相互联系的环节:编码、解释、目标澄清、提取或生成反应、反应决策和反应执行[10]。
在编码和解释阶段,儿童会选择性地注意社会环境中的一些信息,然后通过与原有经验的对照和比较来解释该信息的意义。之后,儿童根据所获得的社会信息调整自己原有的目标或生成一个新的行为目标,并从原有经验中提取所有可能的反应模式或生成新的反应模式。最后,他们通过决策来执行某一反应。交往情境中的他人对这一反应进行评价之后给予反馈,儿童针对反馈信息进行新一轮的信息加工,形成一个循环的加工流程,完成社会交往活动。当然儿童并不是空着脑袋进入社会情境的,其原有的长时记忆、掌握的规则、社会图式、社会知识等会影响整个信息加工的过程。
Dodge用已有的社会经验和上述六个步骤细致地刻画了儿童社会信息加工的过程,社会能力包含上述所有步骤的顺利完成及其有效流畅的整合。这一理论成功地解释了儿童攻击行为的出现,也被证明同众多社会任务中表现的能力呈正相关关系[11]。
对社会信息加工过程的测量主要有三种方法:假设情境法、真实事件法和自我报告法。学界通常运用假设情境法,这种方法为儿童设计一种或多种假设的社会情境和问题,来区分儿童在社会信息加工各个步骤中的反应类型。真实事件法同假设情境法类似,只是儿童要回答关于真实社会事件的问题。自我报告法会提供给儿童一个量表,让儿童评定每个项目在多大程度上符合自己的情况。
社会信息加工过程不仅可以描述什么是适应行为,而且说明了适应行为是如何产生的。此外,认知对行为的研究也是以往社会能力研究所忽视的。研究发现,那些对于足够重视社会目标给予的儿童倾向于做出积极的社会行为[12]。
社会能力的认知定义受到越来越多研究者的重视,但同样也存在一些问题,如没有阐述个体的社会能力如何随年龄而发展,个体的社会成就与社会信息加工能力也没有一致的相关性。实际上,它们之间的相关可能并不是直线,高成就个体一般很少考虑他人的需要,而低成就个体通常因为没有满足自身的需要而产生一种无助感,只有中等成就才能让个体有机会发展社会技能。也就是说,高成就个体和低成就个体可能会忽视对社会性线索的信息加工过程,而在社会信息加工层面表现突出的个体却往往只能获得中等水平的成功。而且,儿童社会能力是一种综合的能力,除了认知因素外必然还受到其他因素,如社会情感的复杂影响。Lemerise与Arsenio针对情绪和认知两个方面的整合进行研究,取得初步的进展,这种整合可以弥补认知定义的部分缺陷[13]。
四、各界定间的联系与区别
综上所述,如何界定社会能力尚未形成统一的意见,这会影响人们深入了解儿童社会能力的结构,不利于研究结果的整合。要想解决社会能力的概念问题,学界要先理清上述各界定间的关系。
从同伴关系发展到社会认知,学界对社会能力的认识不断深刻。20世纪60、70年代,美国儿童社会能力的培养逐渐受到重视。最初的培养是甄别,区分出社会能力不足的个体,同伴关系作为一种评价性的概念受到欢迎。同时,人们发现在对这部分儿童进行干预时,同伴关系的定义又显得有些无力,儿童被同伴拒绝,又没有朋友,这说明他的社会能力不好,但如何去提高他的同伴接纳水平,让他顺利地建立友谊呢?因此,社会技能的界定恰好可以弥补这种不足,于是研究者指出儿童社会技能的高低决定他的社会能力,要在社会能力培养中选择合情合理的技能训练,与这一时期行为主义在美国的盛行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同伴关系与社会技能究竟有什么联系?谁先于谁起作用?目前学界还存在一些争议。儿童社会技能在掌握或应用方面的缺陷会造成其同伴关系不佳,而同伴拒绝也会产生众多社会行为问题。研究者们通常会根据自己的需要来解释二者的相关性[14],运用社会技能来解释同伴关系[15]。社会认知观出现之后,人们迫切地想要了解儿童的社会技能是如何获得的?而且在20世纪70年代,儿童社会技能的训练并没有取得长期的效果,学界开始转向认知观,尤其是从信息加工过程的视角来对社会能力进行细致深入的探究。
似乎社会信息加工是社会技能与同伴关系的基础,但下此定论为时尚早。正如Crick和Dodge等的模型指出,儿童社会信息加工的各个过程都会受到个体先前经验的影响,已掌握的社会知识、社会规则以及自身的社交效能感等都对各个步骤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16]。也就是说,儿童的社会地位、之前的被拒绝体验、所掌握的社会技能等很可能是其信息加工类型的“因”,而不是“果”。刘翔平认为社会认知是社会能力的基础,池丽萍与辛自强认为社会信息加工的“过程观”为儿童社会性发展的深入研究提供了一把“金钥匙”[17][18]。
不管是运用同伴关系,还是运用社会技能,抑或是运用社会认知来定义社会能力,这仅仅反映了社会能力的不同构成,彼此之间只存在中度的相关性,用某一种定义来替代其他或者把三种定义简单相加的做法都是不合适的,这不能很好地体现社会能力。
五、现状反思与展望
社会能力与其他社会行为、社会心理过程的概念模糊不清。人们在研究同伴关系的社会适应意义时,用社会技能做指标;研究社会技能对儿童社会性发展的影响时,会用同伴关系做指标,如此循环验证很难有真正的突破。
1.明确界定儿童社会能力的概念,不要任意扩大其内涵和外延
社会能力是一种比较复杂的心理现象,但作为一个科学的概念,社会能力必须要有明确的内涵和外延,不能盲目地基于某一视角,如结果、内容或过程,也不能将知、情、意、行等随意地纳入能力的范畴。
同伴关系、社会技能与社会认知,这三种研究途径所得的结果是两两相关的,其反映的是社会能力的不同侧面,实际上包含一个共变的成分或结构。这个独特的成分或结构也许更接近社会能力的内涵,其他相关的社会心理过程和社会行为应属于社会能力的外延。
2.注意理论与实证研究的结合
曾有研究者尝试对社会能力的概念进行综合界定,如Ford从系统观出发,将社会能力定义为“在特定的社会背景下,运用恰当的方式达到相应的目标,并取得积极发展结果的能力”[19],认为社会能力是人与情境交互作用的结果,在此过程中有三个子系统,即指向系统、控制系统和调节系统发挥作用。指向系统包括意图、预期和目标,监控行为目标;控制系统包括信息收集、计划、问题解决、技能,监控指向目标的行为过程;调节系统负责监控行为结果的反馈过程。个体的社会能力反映三个系统的流畅和平衡。刘翔平认为社会能力包括社会认知、社会情感和社会行为三个成分,其中社会认知是基础,社会情感是动力,社会技能是社会能力的外在表现[20]。
3.寻求方法层面的突破
当前儿童社会能力的研究方法仍以问卷和测验为主,然而社会能力是一种综合能力,仅仅通过问卷或测验的方法来反映社会能力或预测将来的社会适应,这是不现实、不科学的。因此,研究要以科学的态度谨慎地对待测验,也要综合运用其他的研究方法。
此外,当前的研究多是横断性或相关性的研究。但儿童社会能力是一个不断发展的概念,设计纵向追踪的实验研究有利于从更本质的层面来理解儿童的社会能力。
社会能力的概念界定和理论建构始终受到学界的关注。只有将社会能力当作一个科学的概念来对待,将其作为一个科学课题来研究,社会能力才能成为儿童心理调节与社会性发展的重要变量,并对其社会能力的养成给予科学有效的指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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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单位:1.北京师范大学教育学部 2.北京师范大学心理学院)
(责任编辑:孙建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