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大勇
我在哪里?我在境界中。
——题 记
小我
初中二年级时读了《青春》杂志上的一首小诗《照相》,大意为,站在华表前,整理好衣貌的“我”,请求摄影师:“我要拍下天安门的全景,哪怕把我拍的很小很小。”这样的“小我”主义,是一种自觉,一种情怀,一种胸襟,它将所有的“震撼”集中到“针尖”上,在我的记忆中留下深刻痕印。
语涉“小我”,一则趣说颇有代表意义。一日,郭沫若和茅盾相聚畅谈,郭沫若说:“鲁迅有‘俯首甘为孺子牛诗句。先生愿意做一头为人民服务的‘牛,我呢?就做这头牛的‘尾巴。”茅盾听后笑着说:“那我就做‘牛尾巴上的‘毛吧,它可以帮助牛把吸血的‘大头苍蝇和‘蚊子扫掉。”
一位愿做“牛尾巴”,一位愿做“牛尾巴的毛”,如此小我而我不“小”,这是当下世面上做秀、矫情和虚伪不能相提并论的。诚如禅语云:滴水藏海。
唯我
电影大师谢晋生前有个夙愿:拍摄巨片《徐霞客》。只是剧本在“文革”中被抄而成为憾事一桩。被抄的剧本是由鲁迅的学生王冶秋所写,之后,续作者难出其右,谢晋一直心结难纾。
2005年冬月,上海电影家协会组织中国电影百年系列活动,以谢晋为首的60多位电影人代表团来到著名影星上官云珠的故里江阴。在徐霞客故居参观时,谢晋大师心中的“徐霞客情结”发作了,不等讲解员同意与否,几乎是一把夺过讲解员手中的小喇叭,他主动僭替讲解员,声情并茂地给同行及其他游客讲解徐霞客的故事,说着说着就哽咽住了。他的讲述感动了在场所有的人。
在徐霞客纪念馆的座谈会上,谢晋也是多次“岔话”向大家说起徐霞客,而且他的“腹知”竟是部“徐霞客史料大全”。在地方官员举办的酒宴上,谢晋老人反客为主,一个劲地向官员“推介”徐霞客,他的言行一下子就成了众人瞩目的主角。
“唯我”者,多系自私;而谢晋的“唯我”,是私他。他显的是前贤的山露的是前贤的水,这样的唯我,是为贵,是为亲,是为敬。
忘我
日前去了“彩云之南”的丽江,见着了民间音乐奇人宣科,是他让沉睡了1000多年的纳西古乐重新焕发出生命。1993年5月宣科的乐队第一次走出家门演出以来,国内外有60多万人听过崇高、庄严、清纯和古意斑斓的纳西古乐,有48个国家和地区的媒体介绍过宣科、乐队和纳西古乐。他常年率一群年逾古稀的白发老翁演奏古乐吸引世人,国内外专家誉之“末世之元音”。
这位视纳西古乐比生命还重要的八旬老人宣科,“忘我”情境不一而足。有一回不能不提:1995年10月6日,宣科和他的乐队应邀到英国伦敦大学、牛津大学、赫尔大学和皇家音乐学院、圣约翰大教堂等地进行演出,演出获得巨大的成功。著名钢琴家傅聪闻讯赶来观赏,可是一票难求,他顾不得体面了,在门外连连呼叫:“宣科是哪一位?我还没有票!”傅聪早在1950年就与宣科在昆明市文工团做过同事,只是45载春秋的暌违,两人已然相见不相识。站在门口的宣科闻声,向着这位“同胞”答道:“宣科他在台上准备演出。你进来吧!”哈哈,宣科把“自己”都给忘了。
有“乐头”宣科的“不知”,必然有乐队成员的“忘我”。宣科乐队中先后已有王华山等十多位老人在演出过程中溘然仙逝,他们的灵魂乘着音乐的翅翼,升登天国,知情者无不动容,肃然起敬。
无我
日本17世纪著名高僧和画圣雪川,僧为其名而画为其命。幼时,因了家贫不得不进山为僧。他每每作起画来,不知今夕何年,痴迷至极。
一日。溽暑。诵经时的雪川开起小差,如醉如痴、旁若无人地学起画来。长老见此,甚是气愤,将其捆绑在寺院内的木柱上。又是伤心又是炎热,雪川汗泪俱下,落在石板地上。雪川俯首下视时,灵感顿生,竟然脱去布履,用脚趾蘸着泪水和汗水,在地板上画起一只只活灵活现的老鼠。一旁的长老感慨道:“你现在何地?因何而拘?你知道你是谁?!”雪川充耳不闻。长老复问之,他仍是一脸茫然,不知“我”是谁、“我”在哪里。
长老终是爱才,由怒为喜,宥之而爱之。又一日,长老与雪川谈及此事,雪川问长老:“彼时,我是谁呢?”
长老捋须笑道:“我在哪里?我在境界中。”
真我
人无完人,孰能无丑?大名鼎鼎的季羡林老者也不例外。
季老上世纪三十年代一部作品集《清华园日记》,出版社要影印出版。编者意外地发现其中有几个错别字。影印出版,贵为史籍。但错字不改必然影响作者的名誉,若改之则又有损真实性。怎么是好呢?
出版社私下里征询季老意见。季老闻之,不假思索,支持出版社影印。对于出版社的担忧,老人家爽然一笑,以为还是保持“原生态”的好。他在该书的出版的《引言》中,坦率相告:“七十年前,写几个错别字,有什么可怪的呢?古人说:‘君子之过也,如日月之蚀,人皆见之。我想做一下‘君子。”于是,一字不易,影印出版。
由于季老向读者献上一份真诚,展示一份真我,该书出版后,读者不以为“丑”,高山仰止,《清华园日记》一时洛阳纸贵。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