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十种

赵瑜 中国作协会员，习散文，小说，曾出版散文集《小忧伤》，随笔集《小闲事》、《小荒唐》，长篇小说《暧昧》、《六十七个词》等。现供职于《天涯》杂志。

之一：允许你偷三次情

结婚前，男人发誓，忠贞需要时间来擦亮，让刘方等着看。

刘方便笑，她深知，男人的誓言多是身体属性的，有效期极短。她说：“忠贞这样的字眼，即使是印在石头上，也是越磨越模糊的。我们两个都不要这么紧张，我们都给对方三次偷情的机会怎么样，不问缘由。”

男人一愣，坐在床上盘算，说：“我今年出差了五次，看来你有三次都做坏人了对不对？”

刘方却并不急于撇清，只答一句：“你问你妹妹就知道了。”是啊，男人恰好有一个妹妹，又恰好她的男人被其他女人撬走，所以，动不动就来找刘方倾诉。而她来倾诉的时间，恰好是男人出差的时间。

这样也好，不必再接受不定期的电话骚扰，便可以自证清白。

给男人的三次偷情的机会，刘方是想，婚前，男人总要偷一次女人，以做最后的释放。而她怀孕时，她不想大着肚子还和男人在床上舞蹈。男人若是有相好的人，在此期间释放一下，也算是人道主义。那么第三次呢，刘方想，一定是婚姻的营养干了。不论是七年之痒，还是结婚十年。时间终会将青涩的两个人逼成庸常而琐碎的熟人，那么，男人如果还想偷，也好，这说明，男人还有力量改变生活。这样的偷情，从理论上来讲，是致命的，要么家破了，要么，家庭这一合作关系会更加坚固。

做了多年的电视节目的主持人，采访的对象又都是婚姻出现过问题的男女，刘方有这样的想法以及襟怀，都是正常的。

男人应下了，还装作感激地对刘方献了一夜的殷勤。

然而，婚姻生活里，最先沦陷的果然是男人。网恋，庸俗不堪，无非是种菜偷菜时搭那么两句，便勾搭上了。刘方一开始也不在意的，在网上，谁也不知对方的性别，炫个耀色个情的，不都是零星消费寂寞吗。准了。

男人有些陷入，一边挣扎着往刘方身体里钻，一边还打趣刘方，说，如果我真的去武汉赴那个女网友的菜地，算是第一次，怎么样？

“是啊，允许你出轨三次的。”说完以后，心里有一股莫名的不甘心。

刘方自己也说不好当时是怎样的一种纠结，总觉得像是正在淋浴的时候，热水停了。凉，是的，刚入秋，身体里的凉意还真需要一个男人的体温。

可是，马上去找个男人报复一下？幼稚！刘方自己的底线立即阻止了这个插入广告的弹出。

那要不，就妥个协，撒个娇，讨个欢心。抛开自尊不说，也有违一开始约定“三次随缘”的那分从容和信任。

反思再三，就决定先观察一下。看看一个男人在婚后是如何陷入另外一个女人的甜言蜜语里的。

除了婚前的关于出轨的约定，两个人还有一个从未说透的约定，不翻看对方的手机以及电脑。即使是男人告诉了她，那个女人的网络昵称，她也从没生出心思去搜一下她。自信吗，也不全是，是多年来对世事以及感情的阅读积累太多，她从22岁就被一些伤心的男女包围，八年了，她的节目收视率还不错。她的心智正是在别人的故事里一点点成长。

如今，刘方面对的是自己的故事。尽管以前在节目中，她无数次地将自己的处境套入采访对象里，但一涉及自己，她马上就觉得身体有漂浮感。

理智和感觉有时候并不同步，理智告诉她，男人也就是嫌日常生活太平淡了，找些刺激，他不会真的去尝试的。而感觉却有如一团火，让她觉得身体里的温度已经超出她能承受的底线了。

担心什么呢？担心男人在新的身体面前从此沉迷吗？那应该庆幸啊，早一些发现，总好过多年以后。双方都给了对方机会，这是好事情啊。

男人出差的第二天，应该是见网友的时间。刘方打了个电话给男人，沉默了半晌，说了一句，我刚才切苹果，手切破了。

男人说：“我和铜板在一起啊，还有他夫人，你认识的，叫菊子。菊子一直夸你，一直夸你，我就想你了。你看看，我一想你，就闯祸。”

铜板是男人的哥们儿，后来到武汉创业，结婚时，铜板来了，带着菊子，菊子年纪小，和刘方投缘，说了不少的话，私人的。

那么好了，电话打完了。刘方一下觉得安稳了，桌子上苹果的颜色，不像刚才看起来那么红了。天空的颜色也和平常一样了。

刘方往右手食指上缠了一个创可贴，心想，给他三次，会不会太多了。

要等男人回来，再细细地说这些事情。

之二：鱼刺

好笑的事情是：橘子的衣服颜色。她仿佛下定决心要模仿着楼下院子里的橘子树。橘子绿的时候，她穿一套深绿的长裙，上面套一个淡紫披肩。橘子熟了的时候，她便穿黄上衣。

好笑的事情还有：橘子穿绿裙子的时候，矜持，内敛，擅长微笑。而穿着黄裙子的时候则热情放荡，狠不能将夜晚的寂寞都写在脸上，站在街上找人阅读。

橘子最近辞了职，在家里做淘宝店。她心灵手巧，手工做的包啊裙子啊，都能换来钱。也好，省得一天到晚地看别人的眼色。

说来好笑，她最开始到京城，竟然是在一家柜台卖口红。也就是卖口红时遇到了赵牧。赵牧陪着老婆逛商场，累了，一个人找椅子坐。看到橘子的柜台外面有一个单人凳子，一屁股坐了上去。然后就盯着橘子看。

看就看呗，橘子想，最好能看到我的口红。刚想到这儿，那人就评论说：“这口红不适合你。”

橘子微笑着，身后就是镜子，瞥一眼，想不理会，又不甘心，回了一句：“先生要买口红吗？”

潜台词很明确，要不买就一边玩儿去，哪来的时间陪你调情啊。

可是那人却接着说：“你眉细，清秀，属于民国款，而你的口红是法国气息，显然错了。”

正说话间，那男人的女人喊他：“赵牧，你来帮我看项链。”

自然，赵牧将他的老婆带到了橘子面前，选了一款价格不菲的口红，一边付钱，一边又对着橘子说，这一款，也适合你用，你用了就知道了。endprint

橘子的推销员生涯随着她的手工包出名后，便结束了。她喜欢上一个已婚的男人，叫李渔。大概生在鱼米之乡吧，每餐必吃鱼。而橘子不喜欢吃鱼，总觉得鱼的刺太细了，专门和她作对。第一次和李渔一起吃饭，就被刺到了。咳嗽不止，把李渔忙得高尚不已，去了医院才取出来。连早些时候准备的暧昧全都抛弃了。自然，这是李渔后来告诉橘子的。

李渔做服装设计，喜欢上橘子的一双巧手。他除了吃鱼之外，对橘子倒也大方。说，我可能不会给你名分，但我珍惜你。

在他乡，这样温润的话，橘子基本没有抵抗能力。一番温存过后，橘子便怀了孕。打胎，怀疑，软语誓言。橘子的成长充满了疼痛。

直到有一天，李渔把橘子带到了赵牧面前，对着橘子介绍，说，这是著名的画家，设计师，赵牧。橘子才认出来。赵牧也一眼识别出了橘子，笑着说，你的确不适合卖口红。

李渔喜欢橘子穿绿裙子，说，春天一样，有花朵的芬芳，他呢，就像一只蝴蝶，想在橘子的裙下面采蜜。可是，有一天聚餐，橘子穿了黄上衣。洗手间，遇到了赵牧，搭了句话，转身的工夫，赵牧说了一句，好看。

有时候就是这样一句无关紧要的话，就能将一个女人打动。

淘宝店开业以后，和赵牧的接触多了。因为，有一套十二个图案的手袋，都是赵牧的画作和设计。赵牧呢，虽然对橘子颇多好感，但敏于眼神而讷于行。有一次，橘子动了情，但想来想去，也想不出如何开始。急得哭了，也没有办法。

秋天的时候，李渔的股票亏了。服装设计的工作室也关门了好久，老婆怀了第二个孩子，种种琐碎将他逼得苍老。橘子呢，又动了恻隐之心。总觉得李渔需要她抱着，就尽力地去抱住他。然而运气不好，安全期竟然也怀孕。这一次，她不想做掉孩子，和李渔商量。

争执，甚至动了手。橘子只好找赵牧。赵牧到了，橘子却不告诉赵牧真相。说不好是什么心态，当赵牧不问缘由地将她抱在怀里的时候，她觉得心里安稳极了，就像是多年前她们就恋爱了一样。她呼吸着赵牧的味道，想，这个男人，理智，又熟悉男女的规则。如果想吸引他，就不能纠缠，甚至要疏远。

橘子退了李渔帮着租的房子，将合作赚来的钱一下给了李渔，将一段感情和孩子一起打掉了。

然后，生活另起一行。她穿黄色的衣服，涂淡色的口红。注册了自己的手工作坊的商标，还一次性买了赵牧一百二十幅作品。

她约赵牧出来吃饭，赵牧也吃鱼。他很细心，捡出了刺，给橘子吃。说：吃了鱼聪明些，你要多吃。这自然变相说她之前的傻啊。橘子放下筷子，大哭了一场。

哭完，转身就跑回自己的住处，她多聪明啊，自然故意落下了那件黄色的披肩衫。

回到住处，橘子不开灯，坐在阳台上看楼下。赵牧的车自然跟过来了，他手里拿着那件黄披肩，在车外犹豫。橘子屏住呼吸，突然觉得有一根细细的刺卡在喉咙里。说到底，自己还是不能吃鱼。说到底，自己只能做一个傻子了。

是不是自己故意疏远赵牧让他误解了呢？橘子有些气馁，在卫生间呕出那根刺。

这时候，她听到了敲门声，连续两下两下地敲，她似乎听到一粒橘子熟透了，落在地上。

之三：声音

恋爱时，赵野觉得李好哪哪都好。沉默时娴静，说话时温柔。本来嘛，人家就叫一个好字。

赵野当时在燕庄租房子住，李好呢，家就在省城。周末的时候才带赵野回家吃饭。平时呢，去燕庄和赵野苟且一回，都隐忍着。隔壁租住着一对中年夫妻，天天吵架，房间极不隔音。也有好处，可以听到免费的节目。

婚房呢，付了首期款，房子却遥遥无期，因为赵野的单位离李好的家近，是李好的父母家，就暂时住在了岳父母那里。

一开始，赵野还觉得刺激。和李好说，日本人新婚就必须和父母亲在一起住的。目的就让女人懂得忍，不能叫。不然，父母亲就在隔壁。

好嘛，不叫就不叫。李好天生有洁癖，在房事上也有一股说不明的矜持，生怕自己淫荡开了停不下来，就一直节制。这自然是她有一次和赵野“袒”白时说的。

赵野倒也觉得好，女人嘛，如果没完没了地在床上闹，总有不满足的一天，说不定就会出轨。所以，赵野觉得李好仍然好，放在家里放心啊。

搬到新房里的第一个晚上，赵野要释放一下。对着李好调皮地笑，说：“城市遍布秘密，不如我们也制造一些秘密吧。”赵野将音乐选好，摇滚的，金属气息的。

李好却仍然隐忍着，一声不响，无论赵野如何启蒙，却仍然懵懂着不予理会。

赵野便觉得无趣，和李好商议，能不能将自己的声音开关打开。李好不懂。赵野只好直白说，我想听你叫床的声音。李好便扔了枕头过去，说，你不是早听够了免费的成人节目吗？

可赵野并不死心，常常莫名其妙地从朋友处借来一些制作精良的碟片，要和李好学习。李好呢，知道赵野的偏执不能招惹，不然，他可能会气急败坏。

气急败坏如何呢？李好知道，他会去找王草莓啊。

王草莓是赵野感情的一个备用出口，这一点，李好是知道的。一想到王草莓李好就酸酸的，有时连赵野给她买草莓都不许，怎么可能让赵野去找她练习这些隐秘的声乐技巧呢。

好吧，不就是路见不平一声吼吗，谁还不会？

可是，李好的羞耻感太强烈了。这导致她敏感而自我保护。她对快感的理解过于理性，当然，这也与她长期接受的传统教育相关。她叫不出声，或者说，当她发出声音时，呼吸几乎停止了，她的注意力已经完全转移到她叫不出声这件事情上。

赵野气馁了，连续出差一个月。果然，李好去赵野的公司接他，看到了王草莓。

李好车子一转，开到了小姨家里。小姨比自己大几岁，离异后有过不少男人，是家族里的异数，情商极高。

李好脸红着，小姨一猜就知道李好的心事一定是关于隐私的。就说：一猜就知道你们不协调。

李好不解地说：“小姨，可是以前是和谐的啊。”endprint

小姨说：“以前也不和谐，不过是他在意你的感受多一些，不计较。”

难不成，真的全都要告诉小姨吗？李好觉得难为情，夫妻两个人的隐私，是不能告诉第三个知道的。李好忍住了，说到底，还是自己的问题。

回到家里，李好装作什么也没有看到。心想，电视里不都是这样演的吗？自然还要对赵野好。

赵野疲倦不堪，并不回应李好的殷勤，或者说，李好早些时候也是这样的。赵野并没有察觉出李好在内心里还隐藏了秘密。所以，他对李好的隐忍视而不见，如同日常待她一样。

晚上睡觉的时候，赵野背对着她。以前赵野也这样子做过，可是，这一次，李好再也忍受不了赵野对自己的忽视了，一下子哭出了声音。

赵野一下坐起来，他吓坏了。李好还是第一次哭出声音来，以前吵嘴也是有的，李好总是将手里的活放下，默默地坐在一旁抹眼泪。这倒是新鲜，哭得如此投入。赵野不知道该如何哄她了，问她为什么哭，也不应。又说是自己不好，也无效果。好吧，只能使出杀手锏了。从后面环抱住她，用力地将她翻过身来面对自己，然后，吻掉她的泪。

可是李好停不下来。一直哭个不停。

赵野只好奋不顾身地进入了她，这也是他们以前说过的，吵架停不下来就拥抱，拥抱还停不下来，就只能融化彼此了。反正，他们是彼此相爱的，生活里的小挫折不算什么。

反抗无效，一想到赵野这些天和王草莓鬼混，李好又继续哭。赵野呢，从未有如此特殊的体验，用一场性事来安慰李好，几乎是在李好的哭声中达到了高潮。

王草莓不久后结婚，还送了一张大红的请柬给赵野和李好。事后，李好去找小姨，小姨问好了。李好答好了。又问如何好的，李好答，一场哭戏。小姨就笑，说，男人都喜欢女人在床上是戏子，你学着点。

李好嗯了一声，想起那些长袖善舞的戏子，有些恍惚。

之四：丑闻

周末。小雨。储行闻打电话给秋喜，说很难过，想见面。然而，见了面，竟然只呆坐在那里喝茶，一句话也不说。储行闻伤心，秋喜是知道的，可是，律师所里的事情最近突然增多，她有些心不在焉地陪着他。储行闻温厚，不善言辞，这些，都是秋喜喜欢的。可是，毕竟只是律师与客户的关系，就那样彼此坐着，她倒也找不到合适的安慰词句。

储行闻的所有的丑事，都要告诉秋喜的，不能有任何隐瞒，不然，作为律师，秋喜没有办法为他设计最为合理的方案。

储行闻曾是省城曝光率颇高的一家少儿康复中心创办人。他传奇的经历被媒体反复报道过。二十四岁那年，正做刑警的储行闻因为保护被绑架少年，被绑匪利器击穿头部，植物人一样在医院躺了三个月，奇迹般活了下来。而这位特殊的护理人员，最后成为储行闻的妻子。正是为了报答妻子颜灿然，他们共同创办了专门护理智力或重症伤害的孩子康复中心，并一举成为年轻有为的企业家。

储行闻的个人经历和爱情故事，曾作为一部电影的蓝本，被搬上了大银幕。大家都以为，王子和公主从此过上了幸福生活。然而，颜灿然却将储行闻告上了法庭。

丑闻最开始是储行闻的私生子开始的。

连储行闻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何时与自己的下属有染。而DNA测试，是真的。甚至，连酒店的录像，都能证实，几年前的某晚，他和自己的下属一起开了房间。

储行闻受伤后，记忆力受损。他不能很好地还原自己的记忆，尤其是细节。所以，他有记日记的习惯。而他翻查他的日记本时发现，他和下属一起开房间的那两天的日记，被撕掉了。

那么，事情，几乎可以定案。酒后失德。

颜灿然的离婚诉讼，也不过分，不过是分一半的财产。储行闻受不了的是，他不知为什么，颜灿然要和自己离婚。他喜欢颜灿然，也在生活上依赖她。

储行闻面对秋喜的时候，问了秋喜很多有关感情的问题，单纯得让秋喜怜悯。

秋喜素来不喜欢单纯的男人，总觉得浅薄。然而，面对储行闻的时候，才知道自己错了。原来，男人单纯起来，并不是浅薄，而是对女人充分的信任和尊重。有些傻，又有些痴，都不全对，非要找一个准确的描述，便是：孩子气。

秋喜喜欢红茶，偏巧储行闻也是。三遍以后，汤色渐浓，香气在唇齿间飘荡，气氛也格外地好。储行闻在想事情，一直不说话。十遍以后，便淡了。储行闻将茶叶换过，说一句，茶淡了以后的味道，我喜欢。

秋喜也喜欢淡茶，总觉得，世间的事，都如这茶叶，最好的时候，不过那三四遍，等到淡下来，寂寞了，才是真真的生活滋味。浓郁有时，淡寡有时。但如果耐得住淡寡的味道，便多了些丰厚。

秋喜刚刚了结了一段感情，谈不上悲伤和庆幸，都谈不上。她是一个理性的人，理性告诉她，那个男人只能是她生命中的一个过客。尽管身体上的欢愉曾让她对他迷恋。

储行闻去卫生间，回来时，脸色苍白。秋喜看到了他手上的血，叫他的名字。秋喜误解了，以为他想不开，去卫生间自残。

储行闻疼得牙直打战，说了一句去医院。

秋喜不知详情，几乎是跑下楼，对着收银台扔了钱，取车，载着储行闻去医院，还好，医院不远。

储行闻因为心情不佳，拉裤子拉链的时候，用力过猛，夹到了生殖器，破了很长的口子，一直流血。

这么隐私的部位受伤，储行闻自然也不好对秋喜说。越是不说，秋喜就越是着急，车停在路边，取下了丝巾，说，我先给你包扎一下吧。储行闻说，不方便，不小心拉链夹到了下面的命根子，流血了。

秋喜一下子脸红了，但还是把丝巾递了过去，说，你自己看着包吧。

医生看了以后，要做简单的缝合手术，可，即使如此简单，也怕有事故，要妻子签字。那医生对着秋喜说，患者妻子来签字。签完了，那医生又说，你们要注意，七天内不能行房事。

又问了秋喜几句储行闻的饮食习惯，并告诫秋喜，不能做太辛辣的食物给他吃。

不知怎的，一个男人最为尴尬和拙劣的场景见过后，竟然会生出很多亲昵来。秋喜便是这样。endprint

七天后，又见到储行闻，仿佛凭空生出了一种厚厚的暧昧情愫。

储行闻将一个新的丝巾送给秋喜，说，那个医生一眼就觉得你是我老婆。

秋喜接了丝巾，有些羞涩。

那边又说，遵医嘱吧，我们。

秋喜装作不懂储行闻的意思，遵医嘱，做什么。

储行闻说，医生不是对你说，七天内不能行房事吗，这不是第八天了吗？

秋喜打趣他，说，你一个丑闻还没有结束，又急着制造第二个丑闻啊。

储行闻久久抱住秋喜，说，和你在一起，只是喜闻。

秋喜握住储行闻的手指，在他的掌心里写下自己的名字，喜，储行闻也在秋喜的掌心里写字，不用猜，秋喜也知道他写的是什么。

之五：致歉

“怎么就能说那么恶毒的话呢？”

麦芽对着武松喊。见武松不声响，又加了几分贝，说：“武松，都知道武松会打老虎，可是你也不能这样下狠手啊。”

武松便低着头生闷气，不理会这群女人三分真七分假的嘲讽。

老虎在办公室里哭，这件事情的确令人错愕。老虎是谁？是胸涌澎湃的大姐，是高调宣称要多睡男人的唐朝穿越公主，是人人都爱的母老虎。

姓母，的确少见，又丰满又张扬，只好得一个“老虎”的绰号。她的确强势，在出版社，她负责发行一部，就是行政经管类的图书，每每在酒桌上背唐诗，老那一句：西出阳关无故人。

武松做文艺类图书设计，内向，傲慢，三十五岁仍然不婚，给同事的印象是过于自恋。

老虎姐也知道武松傲慢，一些急着赶工的设计从不找武松，找谁呢，找爱抽烟的华仔，以及爱吃冰淇淋的桃花。

这次争执是因为一本建省纪念的套书封面，虽然说是献礼图书，可是，社里还是想让发行部努把力，有一个销量。那么好了，既然想要销量，老虎姐自然要参与设计意见了。

老虎姐一开始对武松客气得很，怎么说呢，其实就是百般地讨好。

她仿佛知道武松的大牌脾气和个性，做好了各种让步的演习。但是，就像一个不会游泳的人和一个游泳教练讨论游泳时的姿势。老虎姐马上能感觉到来自武松的心不在焉或者轻视。

自尊心这种东西，摸不着，却坚硬异常，随时可以划破别人。

那么，双方一旦产生真正意义上的意见碰撞，便开始在内心里各自挥刀。老虎姐自然是指挥不了武松的。色彩，武松笑了一声，说了一句，你不懂基本的三原色搭配，所以，请你不要说颜色了。就说构图吧。构图，武松又笑了一声，说一句，你不懂留白艺术，所以还是不要说了，最后就说说主题吧。可是说到最后，武松还是那一声冷笑。

“黄色就是不行，你不知道最近在扫黄打黑吗？”

“扫黄我没有听说，不过听说胖女人的男人出轨率很高倒是真的。”说完，武松还把手边的报纸推到老虎姐的脸前。

那大标题简直是一把匕首。

关于老虎姐的婚姻，公司里传得沸沸扬扬，武松也听过几个版本，有说是老虎姐带其他男人回家里取东西，结果男人的外衣忘记带了。尽管两个人事后找人证实纯洁，可是，老虎姐的男人却二话不说，将自己的衣服打了包搬离了。也有人说，是老虎姐的男人带女人回家过夜，结果被老虎姐抓了现场。

女儿才三岁，洋娃娃一样。这是现实中的锁，将老虎姐尴尬地锁在某个暗夜的牢里。

老虎姐一直在里面哭，越哭越伤心。武松知道，最后，老虎姐的哭泣与自己没有关系了，一定是这几个月憋坏了，哭出来倒也好了。可是，在众人的暴力相逼下，他的确意识到自己那句“像你这种对色彩不敏感的女人一定会被男人抛弃的”，有些过分了。

七嘴八舌地，同事们将老虎姐的故事拼凑着讲完整了。大概是刚刚下了一场雨的缘故吧，大家都开始觉得作为一个胖女人生活的不易。又或者，作为一个性格开朗的女人内心的脆弱。

怎么办？

武松在老虎姐的哭声里慢慢湿润，软化，觉得不可思议，人的认知的改变原来都是从了解对方的缺陷和善良开始的啊。比如现在，武松觉得歉意的原由是，多个女同事轮番地讲老虎对她们的好，那些小细节如同饥饿时藏在抽屉里的点心一样，能填充自己。

听从麦芽她们的安排，武松决定写一封致歉信。

写什么呢？道歉嘛，最为真诚的，无非是写自己的不堪处，让对方看了以后，想起自己内心的独孤感，油然而生出温润的怜悯。

武松的致歉信就贴在出版社一楼大厅里，武松的设计，像一卷足本的《水浒传》的造型。

上班后便接收到同事们丰富的表情信息。几乎所有的人，都投来赞同的目光，当然，那些个被老虎姐关照过的女生们，却渐次用她们丰富的肢体动作表达出更为暧昧的内容。比如麦芽就把一杯奶茶放到了武松桌子上，几乎是用头发划过武松的耳朵，轻声地说了一句：“你写得这么动情，真坏啊！”

一会儿，又有女同事过来送吃的，甜甜地逗武松，说：“叔叔惯会讨好人家，人家只好不生气了。”

一天，两天，女同事们将武松的致歉信都快会背诵了，某个标点重复都被她们解读为色情的暗示，而老虎却迟迟地没有来找武松。

直到周末加班的时候，老虎姐穿了新衣服，腰围扎紧了，竟然瘦了许多。老虎姐肤白，丰满，是个刚刚好的美人。

武松看到她朝自己走过来，紧张极了。他从不知，这个大声喊叫的女人原来还有如此美好的姿态。

老虎姐将一个饭盒放到武松的桌子上，一句话都没有说，就走了。

午餐的时候，武松打开了，是他最喜欢的红烧肉。武松觉得心里某个抽屉一下子打开了，水流很急，几乎将他过去对女人的挑剔都冲走了。他吃完了老虎的盒饭，去给老虎姐送回去饭盒。刚出办公室，身后便传来整齐的呼喊声：姐夫，亲一个。

之六：编年

一九九七年秋天，在乡下和母亲去苹果园里摘苹果时，梅小秋第一次见到骡子的身体。梅小秋十六岁，念高二，骡子三十岁。当时骡子激情地叫母亲的名字，月光下的苹果园有露水滚落在地上的声音，湿润而宁静，梅小秋母亲淫荡的呼吸声音让梅小秋羞耻极了。当晚，梅小秋离家出走，她撕了自己所有的课本。endprint

一九九九年夏天，梅小秋回到小城开封打胎，她在武汉一家美容院工作时喜欢上一个医生，身体上的喜欢更多一些吧。梅小秋也不大懂，喝醉了酒，就上了床，然后就怀了孕。那医生有幸福的家庭生活，给她一笔钱，说他不喜欢喝醉酒便和男人上床的女孩子，便撇清了两人的关系。梅小秋从医院里出来，一夜长大。

二OO一年春节，母亲再婚，骡子来闹场，被打住院。梅小秋从省城赶过来，她不喜欢母亲这种三天没有男人便觉得生活失去意义的模样，但是，又不喜欢母亲在电话里哭着说她自己的故事，是的，她害怕听母亲说她自己的故事。每一次听母亲说，她都会觉得自己身体里某种淫荡的颗粒如灰尘一般在内心里一点点多起来。她不喜欢听，所以，宁愿挂掉母亲的电话，短信她一句，说，我会去医院看看他。

二OO二年秋天，母亲离婚，梅小秋第一次在成年以后抱着母亲。她在内心里告诫自己，一定不能成为母亲这样的人，不停地依赖男人。

二OO二年冬天，打工的美容院失火，受伤住院的梅小秋找不到人来签字，母亲在网上找了个老外男友，刚刚出国。她第一次打了骡子的电话。骡子带着一个年纪比他还要大的女人来看小秋。替她垫付了住院的费用。然后消失。

二OO四年秋天梅小秋创业失利，住进了母亲家里，继父在省城工学院做外籍教师，有一个儿子叫艾瑞。母亲借着让梅小秋教艾瑞汉语，想撮和他们。找到住处后，梅小秋很快搬离了继父家。

二OO四年圣诞节过后，梅小秋应聘进一家护肤品公司。三个月以后才知道，老板是骡子。罗子文，梅小秋知道这个名字，却从未注意过公司自己海报上骡子的签名。学美术设计出身的骡子一开始是海报设计人员，无意中为这家护肤品公司设计的海报被总公司看上。高薪挖了过来。

二OO五年春天，梅小秋本命年生日的第二天，她又一次创业，一个小区里的美容院。骡子前来祝贺，他的夫人刚刚怀孕，而他竟然当着夫人的面给梅小秋发短信说，你的眼睛和你母亲一样，迷人。

二OO五年冬天，小雪中的某个周末，梅小秋去骡子的护肤品公司取样品。才知道，骡子因为挪用公共款项被司法机构拘留。而他的妻子竟然在此时提出离婚。最荒唐的是，骡子的妻子怀孕所生的儿子，竟然不是骡子亲生的。骡子万念俱灰，在拘留所里自杀，未遂。梅小秋接到电话，去照顾他，给他交了住院费用。这是她和骡子第三次在医院里见面。在医院里，人性的复杂性减少，骡子由内心丰富的文艺男减少成33床，又或者犯人4697号，他沉默，沮丧的表情，都吸引着梅小秋。男人悲观起来，本来就释放出某种惹人疼爱的荷尔蒙吧。那一阵子，梅小秋母性大发，无微不至地照顾骡子，直到最后，凑钱将骡子的钱还上。骡子出来，梅小秋消失。

二OO六年夏天，在古城洛阳，骡子找到了梅小秋。求婚。梅小秋牵出她新的合伙人说，她有了爱人。

二OO八年秋天，梅小秋与合伙人分开，并将美容院连锁经营，将总部移到了郑州。骡子来应聘工作，未被录取。梅小秋在办公室里挣扎了一个上午，还是拒绝了骡子，她知道，只要将骡子留下来，只要骡子伸手抱一下她。她就会躺在他的怀抱里。不知有多少个夜晚了，她痛恨自己，她不知人性的劣质性怎么会在自己的身上反复出现。她一想到母亲和骡子在苹果园里的那个晚上，就有一种说不出的耻辱，而这耻辱过后，她又无数次幻想过自己和骡子在一起偷情。即使是为了伦理，她也不能和骡子有任何的关系。

二O一O年，梅小秋遇到了一个疯狂的追求者，梅小秋从了，然而，婚后一个月，便分了手。梅小秋说不清为什么，只要是性事，她的身体都是紧绷的，干涩的。无论如何，她也打不开自己。

二O一一年，春天，三十岁生日，梅小秋醉了酒，给骡子打电话，哭了。骡子刚刚结婚不久，娶了一个差不多大年龄了的女人，那女人带着个女儿。梅小秋对骡子说，你不要让那个孩子看到你们做爱。

二O一三年，初夏，梅小秋又一次和同居的男人分开，理由依旧是身体不合。她去看心理医生，心理医生的处方竟然是，找那个让你身体打开的男人。冬天的时候，梅小秋终于和骡子有了故事，骡子进入梅小秋身体的那一瞬间，梅小秋像做了一场梦，醒了。

之七：痒

书法班里年轻女生一直不多，偶尔开一两朵，也都是冲着邵力的“姿色”来的。

邵力不蓄长须，长于微笑，适中的乌发。作为一个著名的书法家，他的好看总让人轻看。又或者是娶了一房台湾的太太，吃多了台湾女人的口水，他自己的口齿，也有些软。

讲到书写时的捺可以根据整幅作品的剧情简化成一点时，下面便会有女人吃吃地笑。一个女生举手，说，老师，你讲得太色情了。

邵力便将宣纸扯了下来，新换了一张，写了一个水字，说，用水字练习撇和捺，也是一个好方法。只是左右的撇和捺一定协调，就像两只手拿着中间的这根棍一样，要拿得稳，这水字才算是成功。

那个刚才举手的女孩子，又说话，老师，你为什么讲得这么色情呢？

邵力笑着问，哪里有色情呢。那女孩子一只手拿着笔，对着邵力说，你看看那个水字，你又是说左右手拿着一只棍，又是流水，可不就是色情啊。说完教室里的人全都哈哈笑了。

邵力记住了她，段公主。

来书法班练习字的人原由百千，各自奇怪。段公主呢，说是练气，又说，她的气好短。

邵力虽然觉得书法有养生和修心的额外效果，但是专门来书法班来练气，他还是有些不信。问段公主的气有多短。

段公主说，接吻你知道吗，别人能吻很长时间，我一般不能超过六秒钟，老觉得鼻子的两个孔太小了，吸不了气啊。

神呀。邵力被这不正经的公主逗乐了。

不和自己的学生有那种关系，是邵力的底线，所以，三两个礼拜后，那些个贪色的女孩子们便撤退了。

段主公却一直坚持着，她的气一直不足。有一个字，她一直写不好，她过于在意写字的姿势了，站在那儿，直直地握着笔，像小孩子点炮竹一样往宣纸上涂，涂完就走的姿势逗笑了邵力。邵力便从后面纠正了一下她的姿势，她太紧张了。endprint

邵力说，你要松弛一些，松弛。邵力的手还没有碰到她的后背，或者说胳膊，段公主已经感觉到了，她躲着邵力，舞蹈动作一般，斜睨邵力说一句：痒。

她喜欢说痒。说三天不写字，手会痒。说特别恨辣椒，恨到牙齿痒。又说她喜欢看武侠小说，一看到里面女人会飞就心里痒痒的，狠不能自己也能飞到某个山崖下面找一本武林秘笈看看。又说，她的男人喜欢女人有些书卷气，所以，她只来这里学学书法。

可是，她并不开窍。她写字，站的姿势也不对。邵力给他示范，她扭着头笑。大概是高跟鞋的缘故，她站着的时候，老想将腰松弛下来。但是，这样的姿势，是不能将身上的气送到毛笔上去的。拿毛笔的姿势，身体是紧绷的。邵力在后面调整她的姿势，一只手扶着她的肩，另一只手在她的后背上用了一下力。她格格地笑，说，老师，痒。

晚上邵力便失眠了，耳朵边仿佛总有一个女孩的气息，幽幽地，吐出那个字，痒。

这个字于邵力来说属于内心的范畴。身边睡下的妻子如同一个布置作业的老师一样，关心他的收入、身上的气味、温饱以及精液的储量。邵力在这设计完整的一些指令里生活，如果非要温暖地理解，这也是所谓的幸福。

但是，这些天，一入夜，邵力的耳朵里便会听到那公主的声音，像空气一样，抓不住，软软地，听得模糊。痒。

男女间的事，不都是相约吃饭，然后再去某个酒店的房间里一起看“非诚勿扰”吗？

之前邵力也遇到过，女生吃完饭，对邵力说，老师喜欢看非诚勿扰那个节目吗？邵力看过，觉得不坏。女生便说，家里的电视坏了，今天正好不想错过，要不到附近的酒店里看一会儿。

邵力想拒绝，但觉得太不礼貌了，想着，只要自己坐怀不乱，也没有什么的。可是，世间的事情，最怕懂礼貌二字。当天晚上，邵力身上沾染的味道，便被老婆闻了出来。按照规定，他需要洗五遍身体，且每一次不能少于二十分钟。

那天，邵力故意留下了段公主，说是辅导她调墨汁。调完了墨汁，段公主一手一脸的墨。邵力便说，古人常吃墨，以此来讨好墨汁，这样便可以掌握墨汁的浓淡。段公主听他这样说，淘气着，也不洗。晚饭时，段公主成为焦点，所有人都看着她，拍照，她摆姿势，靠着邵力做鬼脸，说我的脸上有墨，像老师的作品一样。这话让邵力无端生出些暧昧，却一时间找不到合适的话来缝补这暧昧。

饭吃了一个小时，邵力也找不到办法说出去酒店开房的事情。说不出口啊，但眼睛盯着段公主看，段公主的头发有一缕乱了，邵力作势要去捋一下，可是，手还没有碰到头发，段公主便感应到了，笑着说一句，痒。便自己整理好了。段公主手机响，借故离开。

深夜回家，邵力有说不出的沮丧，这些天付出的那么多的心跳，不过是一场独角戏。中年男人的孤独一旦储在心里，便会浓得化不开。

只是怪异的是，那天晚上，邵力的女人在床上格外地卖力，等到邵力进入她的身体的时候，她一声惊叫，说，痒。邵力仿佛闻到了段公主的气息，激动地在老婆的身体里舞蹈一番，似换了一个人。

之八：示弱

小洁，嗯，我感冒了。美声吗，哈，是有一些鼻音。那就让你免费听一个美声电话吧。

你的客人走了是吗？最近禽流感，人都不愿意外出。客人少也正常。84水的味道不好闻，但也要用一些。消毒，总是好的，总会让进来的客人觉得安心些。

我啊，还是老样子。最近吃甜食多，微微发福一些了。不过也有好处，乳房也胀了一些。你知道，大齐他就好这一口。

上次的那个药，还真是管用。我放在了粥里，他吃了以后，在床上折腾得厉害。本来以为这回会怀孕，可是没有。听你的劝，我最近一直在示弱。就是，依着他。还有，我将我们两个第一次在游乐场的合影放大了一张。那张照片上，我们才二十岁。那时候，他不懂事，被自行车撞倒了，非要找一群流氓理论。结果和人家动了手。我为了帮助他，将我的手机朝着那个人扔去。你知道吗，那是我用一个月的工资买的新手机啊。那一次就坏掉了。

你以前总是问我，我们的感情何时出现缝隙的，我总是避而不答。其实，我知道的，只是那缝隙一开始细微得厉害。就是非典那一年，他工作不顺利，辞职了。一个人在家里做饭，还说要开发一款软件。

一开始，我觉得他有创业的理想，支持他。并加班加点地去工作，供房贷、维持生活。可是，我很快便发现，他在家里打游戏。也是，他要开发一款游戏，必须将另外的游戏中的弊病熟悉。可是，当时的我，却并不这样认为。我开始要求他在家里将电饭锅里加三分之一的水，将冰箱里切好的排骨放进去，先炖着。然后呢，又要求他将某天晚上我们弄脏的床单也扔到洗衣机里洗了，最后，我还要他学着做麻婆豆腐，因为他自己最喜欢吃。

缝隙就在某一天，他的时间竟然被我的命令挤占完。终于有一天，我回到家里，发现午餐后没有收拾的碗碟都没有洗，自然，更没有煮饭。手机也关机了。他很晚才回家来，只说了一句话，我找了一份新工作。

找了新工作的大齐，并不如意。因为他总是想有更多的时间属于自己，他在一家广告公司做文案以及动画制作。没有做满两个月，就要辞职。可是，谁能想到啊，他竟然在辞职那天和他们的老总上了床。女的，当然是女人了，他还敢尝试同性恋不成。你还笑。这是我痛苦的开始啊。你知道吗，有天晚上，大齐回家里，裤子竟然是湿的。一闻就觉得不对，女人尿液的味道，总是夹杂着某种野菊花茶头遍的味道，有些酸涩且轻浮的甜味。但当时我并没有想太多，没有执著于这些小细节。可是大齐有天晚上做梦，竟然一只手掐着我的脖子叫那个女人的名字，一边掐我，一边还说色情的话。他做淫梦了，但是梦里的女人不是我。

去年，我们搬了新家，搬到了天骄华庭这里。离我的学校更近了些。家人替我算了命，说是我今年适合要孩子。可每一次，他都以太累为借口。三下五除二地就将我的欲望打发了。

我还打电话咨询了张巧巧，就是在中医院工作的那个表嫂，问她是不是在电脑前工作太多，对男性的勃起有影响。结果，嫂子直接告诉我说，你男人在外面有女人了。endprint

他前戏做过后便勃起不了，我就用那土法，给他的生殖器抹了一些清凉油。你知道的，很刺激，而且，我也会觉得刺激。可是，仍然不起作用。

最后他受不了我的折磨，承认说对我有心理障碍，说我在床上太强势了。让他越来越没有感觉。尤其是前一阵子排卵期的测定，更是让他对性事有了恐惧症。直到遇到他的老总。那女人简直是水做的，一碰就软了，最重要的是，她对性事有一种疯狂症，一边喷水一边会软软地黏在他身上，让他觉得自己有用不完的力气。

示弱，原来是这么难做的一件事啊。除了眼神和力气，竟然还有喘息，甚至恰到好处的呻吟声。我从来没有觉得一件事有这样难过。只是喘息这一件事情，我都做不好，多害羞啊，可是，我看了那心理教学的碟片，必须得学着调整自己，才能让大齐慢慢地心理调适过来。

是啊，他承认，他离不开我。那些共同吃苦的日子，他记着呢，只是，性这件事情，完全是和耻辱和快感相关联的事情，因为没有办法勃起，他自己也自责不已。

你又笑我，那个药吃了是管用，但是，也不能老吃的。我怕会弄坏他的身体呀。

这半年一直没有吃药。我用的方法是，小声叫他的名字。哪有啊，不是美声，就是平时喘息时小声叫他一声。然后，就把他放在我的喘息里。还别说，他有一次，浸在我的喘息声里，兴奋地融化了。你知道吗，我平生第一次，知道，做爱这件事情原来有这么难啊。

好的，好吧，你先忙吧。我回头再听你说你的糗事。注意通风啊，窗子。

之九：在路上

季季遇到罗家良是在去天池的车上。那车在旋转的山路上飞驰，季季一阵晕眩。

罗家良却在她的耳边吹口哨，乌苏里船歌，声音里有金属气息，好听。季季侧目看了一眼罗家良，见他正笑着看自己。季季忍不住就羞涩了，她外向不起来。

下了车，罗家良便跟上了季季，对她说，晕车的时候可以吃橘子，因为酸味可以转移人的注意力。季季礼貌地点头。

家良又说，我吹口哨也是想转移你的注意力的。有时候，晕车是因为注意力无法转移，便越来越陷入，直至呕吐。

季季觉得家良有些想接近自己，出于自我保护，礼貌地说了一句谢谢，爬山有些累，我从B线去看天池。说着便从A线路退出了。季季知道家良一直在后面看着自己，她走得很快，下台阶，又拾着台阶上来。

长白山被游客称作“常白来”，因为天池的海拔较高，长年云雾缭绕，多数情况下，游人是看不到天池的。季季却刚刚好的运气。一阵云彩飘过去，天池像刚刚出浴的女人，轮廓渐渐清晰，从云里走出的天池像一船的歌声。不知怎的，季季就想到了家良的口哨声。是这样的音乐，清澈，又带着些似有似无的骄傲。

下山的车也是要排队的，季季还看了一眼身后的人，希望能看到那个吹口哨的人。满心地以为那个男人会一早下来等着自己呢，李莉的故事好像都是这样的。季季有点小失落。看看天上的云彩，果然，一朵乌云就来了。

季季第一次一个人长途旅行，闺蜜李莉私授了她不少秘密。大抵是关于旅途的艳遇。而季季终是一个矜持保守的人。婚后不久，她查出不孕，这是一个悲剧故事的开始。还好，季季贤惠，和婆婆的关系处得好。但又有什么用。老公在上海办事处一驻五年，结局是养了一房可心的人，育了一对龙凤胎。季季没有抹眼泪，几乎是微笑着离家。她刚刚从地产公司辞职，做了一个奢侈品店，有足够的经济能力养活自己。

季季有很长一段时间有轻度的自闭，其实，她的生活圈子，大抵也有几枚相悦的友人的，田田是报社的名记，负责提供悲伤的社会新闻，让大家都充满了幸福感；袁瑾呢，全职在家里养老公的胃，有着独门的床上秘笈；最受不了的是李莉，这个丫头，是一个男人收集控，喜欢不停更换男人以满足自己的长生不老愿望。这次外出，便是李莉撺掇出来的，李莉的意思是，女人是会生锈的，需要男人这把钥匙打开一下。

从天池上下来，季季先又看了一潭水，小瀑布挺活泼。四周的原始森林在阳光下有油画的质地。季季学着发了一张照片在微信上，给李莉看的。刚登录微信，便听到敲门的信息。留言是一句：乌苏里船歌。

季季一下想到了他，有些隐约的小欢喜。通过了他。

那人发来了一句话，说，救我。

季季心里一惊，问，你怎么了？

那人发来一个笑脸说，说，我刚才没命地在微信上找你，你知道吗，在长白山上有微信的女孩子共有一千零三十二名，我就一个一个地找你，终于找到了你。

季季觉得这样的情话有些幼稚了，说不好是什么心态。觉得这把钥匙没能打开自己，就冷冷地回复了一句：哦。

那人便再也没了回音。

这种感觉好伤怀的，季季不停地回看微信，却也没有一句回复。难道就这样没有耐心，调戏未成功便转向她人。季季有些生气。可是过一会儿，又觉得那人不应是这样的人。又或者真的是自己的问题？她开始有些不知所措。

路过谷底森林时，她想去看。工作人员手持扩音喇叭说，最好不要往里面走了，因为走到最里面看谷底森林要二十分钟，来回要四十分钟，而末班车三十分钟后就开了。

季季本不是一个冒险的人，可这次却突然决定去看一下那森林。

森林公园里的路有岔路口，这还不算，返程的人不停地告诉她说，还有很远。她有些犹豫了，她后悔自己这次的任性。打开手机才知道，森林里竟然没有信号。

一直往里面走，阳光被树遮蔽得很深，有鸟叫声从远处传过来，人的声音越来越少。她突然有些害怕，决定返回来。可是走到一个岔路口的时候，她走进了另外的森林里。越走越觉得不对。那些树有巨大的寂寞感，吞食了季季。季季有些绝望的时候，突然听到了口哨声，是他。

季季对着口哨声的方向大声喊了一句，救我。

那人听到了，对着季季说，你不要怕，有我在。

口哨声越来越近，季季安稳了。看到他，像是之前多年都已经在等着他来救了一般。反正季季觉得自己也有了一个可以隐藏在内心里的故事。又或者，是一个故事的开端。endprint

那个人说，我叫罗家良。季季说，我叫季季。那么好了。那个人伸手牵过了季季，向前走。季季顺从了一会儿，觉得害怕。说不好怕什么，将手抽了出来。

罗家良说，今天下午进这个森林里的人有数百人，但是，孤独一人的，只有我们两个。走失的只有你。我一直在你后面走。

季季说，那你不告诉我方向。

罗家良说，不告诉你方向，是想知道，老天要不要我帮助你。如果老天不让我帮你，你会自己走出去。季季的心一下软了。

把手伸向他，说，吹一段口哨吧。

那人便吹乌苏里船歌，真好听，季季觉得自己的身体有一阵子是轻的。

之十：秘密

“音乐是食物的一种，女人也是。”这是王海峰常教育手下的话。大家笑完，他会再说一句：“不过呢，大家都知道，我偏食。”

非得将别人逗笑了，这是他的缺点。私下里，部门都传他的笑话，说是王海峰偷情，紧要关头，他的一句话，逗笑了那女人，结果，太好笑了，一时间元气大伤，只好散了。

王海峰的婚史也是公司一个开头最多却始终没有结尾的故事，几乎每一个刚进公司的女孩都会被其他女同事进行情感教育，那便是，珍惜自己，远离王海峰。

王海峰教给新员工第一句话呢，便是要学会拒绝对方的问话，如何拒绝对方礼貌又不惹人生厌呢，那便是这句：对不起，这是秘密。

这真好。

新入职的亚菲是一个单亲妈妈，她的故事上过本地的都市报，怎么说呢，是一个有过悲伤经历却依然坚强的女人。她对王海峰第一次问她住在哪里时的回答是：对不起，这是秘密。

王海峰本无意打探她，只是想知道她早晨迟到了两分钟的原因。

一个单亲母亲，做销售，会有一些时间上不能控制的难处。好在，有王海峰定期的销售培训。本来嘛，总会有一些客户一见到有姿色的女销售员就会请吃晚饭，要怎么做呢，这是一个纯技术问题。王海峰指了一下亚菲，对所有员工说：“借口一定要找得天衣无缝。比如亚菲，在见客人的时候，超过一个小时的时候呢，一定要去一趟卫生间，要超过两分钟。拖拉一些。然后，回来，向客人道歉，到了结束的时候。如果客人请饭，想要推辞。两个理由都非常适用，一是，亚菲这样的，直接告诉客户说，真抱歉，楼下坐着孩子和保姆，孩子正在哺乳期。实在是走不开。另一个理由呢，比如丁小曼这样的，花季少女类型的，就要歉意地说来例假了。因为有了洗手间的铺垫，那么，一切欧拉。”

亚菲拿到的第一个单异常顺利，巧合，客户是个口吃了多年的人。而亚菲之前做过幼儿教育，对幼儿发音错误的纠正有些经验，这次用上了。那人签亚菲的单，笑着说，我的同事和下属统统对我昨天的发言表示怀疑，他们都认为我做了手术。亚菲笑着说，是您说话的天赋好。

王海峰显然小瞧了亚菲，心想，看你还能遇到第二个口吃的人。可是，话音未落，亚菲签来了第二单。那是丁小曼和颜真轻都盯过的一个大客户，可是，却让亚菲轻松拿下了。

自然，王海峰开始重视亚菲了。他让亚菲和他一起去高尔夫球场喝咖啡，不打球。亚菲完全不明白。王海峰却在一旁偷笑。

开始说话。亚菲猜测王海峰爱看福尔摩斯。王海峰呢，也知道亚菲喜欢《甄嬛传》。亚菲说，公司至少有四个女孩说为你打过胎。王海峰说，你信吗？亚菲笑。

亚菲去洗手间，回来，王海峰便对时间，说，两分钟，时间刚刚好。亚菲又笑。

王海峰，我猜出了你为什么能签下那个订单了。

亚菲不语，等着他说。王海峰撕开一袋沙糖加入咖啡杯里，说，是这一勺糖。

亚菲依旧看着他。王海峰便接着说，刚坐下来，你就将一袋糖粒放进了我的咖啡杯里，你这是惯性动作，然后，自己的咖啡里却没有放糖。你自己吃苦头，将甜给别人。大概生活里的你也是如此吧。

一句话击中亚菲，大约是想到了自己的孩子，以及某些苦楚，眼泪哗一下流了出来。

王海峰说，你眼睛里总有这些让人怜惜的光，独立，坚强，有故事却也不倾诉。我相信，任何一个男人，都会乐于帮助你，哪怕只是想留一个好印象给你，单纯地。

亚菲接了王海峰递来的纸巾，上面有两个字：欢喜。喜字的上下两张口里写了小小的两个字：秘密。

埋了单，王海峰站起，拍了拍亚菲的肩膀，说，我带你去一个地方吃月亮。吃月亮？这真是一个诱人的食物。

饭馆在一个稻田边上。果然，亚菲看见了月亮，她有些小欢喜，兴奋地对着王海峰说：稻田里有月亮。王海峰说：月亮是免费的，我也是。

亚菲说，你。

两个人便笑，食物的味道有了变化。多出来的味道是酸甜的，和月亮有关。

事毕，亚菲枕着王海峰的胳膊问王海峰，月亮有时候免费，有时候是打折的啊？

王海峰笑了，说，我永远免费。他坐起来，看着亚菲，问，你真的往那大客户的咖啡里加了糖？

亚菲躲着他伸来的手，喘息着说，这是秘密。

责任编辑 杨 希endprint